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老刀客


  那灰衣人脚力极佳,只盏茶功夫就奔过两个山头。方可秀眼晴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晃神就给跟丢了。她足下生风,竟不知已将丫环小叶抛去老远!
  转过山坳,一条水流横向去正把陆路切断。河上无桥,倒是有一条蓬船泊在不远处。
  前不可进,后不能退,灰衣人被迫停下。他一口气跑了近十里路,早就筋疲力尽,兀一停下就牛马一般粗重的喘气。方可秀也是汗流浃背,把剑拦住退路以防狗急跳墙,待气息稍匀,喝道:"
  看你还能哪里走!"
  灰衣人连咽口水润喉,道:"我就路过柴家,你至于如此拼命的追踪我吗?"
  "路过?"可秀斥道:"既然是路过,你跑什么?"
  灰衣人道:"你不追我怎么会跑!"
  方可秀大怒:"你不跑我追你作甚?我来问你,柴家普通农户,既无金钱可贪,又无珍宝可夺,究竟哪里得罪到你,竟惹个灭门之灾?"
  灰衣人辨解道:"这件案子真不是我做的,我不过道听途说去看热闹罢了。看到你们来,怕惹是非就想离得远些,然后你就一个劲的来追。我要是凶手早就走了,还会等官府的人来么?"
  这话听起来倒也合乎情理,但可秀不信,既没作贼,何必心虚?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师承何门何派?"
  灰衣人吱吱唔唔对答不上,最后道:"你又不是官府的人,有什么权力问我?"
  可秀见他言辞闪烁,情知此案就算不是他所为,也必存在着重大干系,至少他知道真正的凶手。想到这里,道:"我大哥是县衙捕头,我代他问话有何不可?快老实交代!"听有脚步声响,回头看是小叶追到了,而大哥带领着几名捕快还远远的落在那后面。唉,这位大哥几十岁的人了,武功还是没有长进,登不得大雅之堂,哪怕能及得上莫大侠哪怕十分之一也好啊。江湖传言"侠影过,老刀客",不知几时才能有缘相会!她正在心里遐想这位莫大侠的英雄风采,殊不知水面的蓬船正悄无声息的靠将过来。
  小叶发现,出言提醒。可秀回过神来,喊道:"船家且住,不要过来。"
  船夫似聋或哑,根本不予理睬,来船不止反快,直朝岸边冲刺。见此情况,方可秀心中了然,不再多费唇舌,挺剑向灰衣人刺去。灰衣人看到来船士气大增,嘿嘿一笑,起刀挡开来剑,同时身形半转,左手挟满劲力向对方胸部抓到。可秀没想到他能这么快恢复体力以至轻敌,险些被他戏谑到。不由火冒三丈,大骂一声"混蛋",长剑顿如游龙走蛇一般窜动。一时间,灰衣人头面,胸腹以及下盘全在其剑势笼罩之下,让他应接不暇,正在吃力之际,小叶又从背后袭到,忙全力往左边避让。可秀顺势扳转剑锋,只听"嘶"的一声,灰衣人右臂连衣带肉被破出一条槽,血涌如注,直痛得他呼爹喊娘。
  方可秀趁热打铁,右手长剑在前虚晃,左手成爪随后往他锁骨抓到。眼看就要手到擒来,耳朵里突然扎进"咻"的一个声音,忙即缩手仰头,一支弩箭几乎贴面飞过,险之极矣!
  原来那条蓬船已经近岸,舱口两名大汉用弓弩射杀她们主仆二人。小叶武功有限,没能完全躲开,肩膀上被带出一道伤痕。两个都惊心这一箭之险,反应得慢了,让灰衣人乘机溜出战圈。可秀定一定神,踏步追击刺其后腰。灰衣人大急,转身掷刀疾射,以迫得她不得不闪身相避,奋力奔出几步,猛地纵身跃上船头甲板。那船夫停止划桨,奔到船头下篙一钉,行船立止,再一撑,蓬船反荡出去,内力着实不浅。
  方可秀心有不甘,纵身往船上扑去。船夫轻轻一笑,拔出满是污泥的竹篙横空拍打过来。可秀身在半空不能躲闪,咬牙受了这一棒,顺势把竹篙抱住,佩剑因此落沉水中。
  竹篙添加重量下降落水,可秀仍旧不肯放手。船夫抓紧竹篙末端把她浸进水里,然后拉出来再浸进去,如此数次。可秀顿时全身湿透,头发积水乱七八糟的束成结,再有脸上身上泼彩似的污泥,狼狈之极。船夫得意的笑,可秀恨在心中,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这是她大哥方捕头和几名捕快赶到,见她身陷于险,各自叫骂,却谁也拿不出切实的主意。但骂人终有骂人的作用,船夫注意力一散,可秀用力一拉夺过竹篙往水底一撑弹身而起,着拳猛扑。船夫吃了一惊,不及细想即架臂格挡。可秀松拳成爪攀住他胳膊,并腿似撞钟一般的凌空踢中他下腹,船夫立即栽进舱内,兀自捂着肚子哀号!可秀踏步欲进,两支弩箭迎面射来,忙矮身避开。
  舱中两名大汉丢下弓弩,着单刀冲到船头。可秀手无寸铁,被逼到船沿。左边那大胡须汉子飞腿踹出拟将她踢入水中,可秀眼疾手快,晃手抓住脚腕就势一拉,那人"啊呀呀"一声怪叫落水,却被另一人趁乱一记扫堂腿将她绊倒,还待再动,已给他把单刀架在了脖子上。
  "慢杀"灰衣人包扎好伤口从舱里出来,边走边道:"这一剑杀得我好痛,我要慢慢的折磨她。"当看见因衣服浸湿紧贴身体而显出婀娜身材的方可秀,说不出亢奋,伸出肮脏的手在她胸部捏了一把。可秀大骂"你无耻",他却恬不知耻的接一句"还下流"!
  大胡须汉子爬上船来,斜眼瞄到岸上,惊恐道:"少爷你快看!"
  可秀扭头看那来路上突现一乘快马,恰如奔雷走风一般弛来。
  此时船离竹篙颇远,手不能及。灰衣人大惊失色,催促船夫开船,船夫腹痛如刀绞,根本直不起身。大胡须汉自告奋勇,奔至船尾拨桨,他根本不会划船,这一拨不退反进。灰衣人大骂"无用之辈",亲自上阵,却也是个无用之辈,弄得蓬船晃晃悠悠,打起转来。他骂将一声,抬头往岸上看,来人已催马已到,好在又转到船头向岸,否则自己便要首当其冲。高声喝道:"大友听着,他胆敢上船,你就把刀下人杀了!"
  唤着大友的还没来得及应声,陡听一声怒吼,抬头见来人已经凶神恶煞的扑到,直吓得新惊胆颤,慌忙后退,一不小心跌了老大个跟斗,来人却稳稳当当的落定船头。
  同时可秀也弹身直立起来,只见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汉子,他相貌平常,身量普通,除了那条辫子粗壮之外再无出奇之处,却不知道如何能吓得这些恶人如见鬼魅的害怕!来人对着她微微点头以示招呼和礼貌,随即把目光转到灰衣人等身上,面罩寒霜道:"柳二,你又在作孽,还记得上次之痛吗?"
  灰衣人柳二颤声道:"你想怎样?"另三人拔刀紧在其侧,船夫一手按着肚子,"哎哟"声不断。
  来人道:"我说过,你再作恶,两罪并罚。"
  从对话中可秀听出些眉目,这柳二以前就是坏人,还被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收拾过。就不知来人是什么来头,身怀着这么一身好武艺!
  柳二眼珠子一转,道:"兄弟们,今天我们无路可走,惟有以死相拼了,杀呀!"三人以为柳二会同舟共济,士气大增,奋力扑杀过来,却不知他已遁退船尾。
  可秀见他们拼命的面孔很可怕,警示道:"大哥…"突然觉得这个称呼有些暧昧,况且他也大不了自己多少,改口道:"公子小心!"话未完,只见他迅速的解下背背的木匣子打开,取出一口锈迹斑斑,因磨砺过多致使刃身细薄的单刀迎敌疾上。但听得"叮叮当当"一连串金属交碰之声后,一连串"爹呀娘呀"的呼痛声跟着响起,再接着"乒乒乓乓",三把单刀跌在船板上。那三人慌忙退开,各自一手捂住另一只手,原来都被割伤了握刀的手背!
  可秀还不曾见过这么快的刀法,暗自喝彩不已。
  来人往船尾逼去,柳二横心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来人扳桨把船划开几丈,回舱里来。三个伤者不知道他欲意何为,吓得缩在舱角不住的颤抖。来人捡起一把弩和几支箭,大步跨上船头,再一轻身纵上蓬顶。
  不多时,柳二冒出水面换气,来人居高临下,大喝一声向他放箭,柳二忙沉下去,过一阵实在憋不住,又浮出来。来人又示警放箭,一连数次。柳二在把肚子喝得像孕妇后不得不认输投降。来人划船过去把他拉上来,柳二腆着肚子很不容易的蹲下,大口大口的吐水。
  方可秀见来人轻易降服四人,好生佩服。道:"多谢公子援手,这几人必定和柴家灭门案有关,不知打算如何处置?"
  来人这才朝可秀细看,只见她秀眉凤目,皓齿朱唇,本来就耐看的鹅蛋脸白里透红,也算得大美人了。只是这狼狈之状太不相称,一缕秀发粘在脸上,竟令他有想帮她拂开的冲动。不由自主的道:"依你看呢?"
  可秀道:"他们背后肯定还有主谋,不如交给官府,等查问清楚好一网打尽?"
  来人咧嘴笑道:"官府,你相信官府?!"
  可秀道:"哥,衙门会不会治他们的罪?"
  方捕头道:"当然会。"
  可秀道:"你看见了,我大哥是衙门捕头,他说话是算数的。"
  来人苦笑道:"好吧,且看国法能不能治得了他们,若不能,我可要替天行道。"
  可秀道:"放心吧,要是官府纵容,我也决计不会饶过他们的。"一顿,抱拳道:"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来人道:"大名不敢挡,在下莫孝然。"
  可秀对这个"莫"字很敏感,试探的道:"你姓莫,又有这么好的武功,莫非就是‘老刀客’么?"心里只盼他否认,却不料莫孝然微微点头,道:"算是吧!"
  方可秀震惊不已,思潮起伏,很不是滋味。传说中的莫大侠怎么会这么年轻?相貌气质怎么会这么平凡?和心目中的影子怎么会相差这么大?他怎么可能会是老刀客呢?但那一身高强的武艺和那把老刀怎么解释!是了,传言只说他的事迹,并未提及容貌,是自己因为崇拜而把他美化了,其实他也是人!可是,老刀客的名头已经响十多年了,他怎么会这么年轻?
  莫孝然猜到她的心思,一面擦拭刀上的血渍一面道:"我祖上是前朝正德年间的镖师,请人打造了这把刀作为兵器,传到我祖父手上已历六代,成为一把名副其实的老刀。我祖父承此刀后,自号"老刀客",惩奸锄恶,行侠仗义,名声远扬,只可惜中敌奸计误杀我祖母,愧恨交加,一去无影无踪。后来我父亲仍以锄暴安良为己任,也作"老刀客",最后与恶人同归于尽。再后来,就传到了我手里。"他说完,把擦干净的刀轻轻归进匣中。
  此时方可秀再无怀疑,方始知道自己心中那个英雄是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前两辈的结合体,亦或许也有他的一部分。真想不到老刀客盛名不过十多年竟然已易祖孙三代,更想不到会以这副狼狈模样和心目中英雄化身的莫孝然相会。忙挽救的整理一下衣衫和头发,道:"我叫方可秀,师承普陀山怀清师太。学艺不精,让你见笑了!"
  莫孝然笑笑,把船靠岸。捕快们七手八脚用绳子把柳二等四人捆了回县衙。一路上方捕头和大伙对莫孝然的功夫赞不绝口,可秀也替他高兴,孝然只一笑而已。
  不时即到衙门,可秀女儿身不便上公堂,说回家等候好消息。方捕头命人擂鼓,和莫孝然等人进衙列班相候。
  县令杨大人好大的架子,五通鼓后才从后堂出来。把惊堂木重重的一拍,喝道:"何人鸣鼓?"
  方捕头道:"禀告大人,是属下我。"
  县令把眉毛一挑:"你有何冤?"
  师爷凑上去道:"不是方头喊冤,是他把柴家灭门案的嫌犯拿住了,请大人审问。"
  "谁灭门案?"
  师爷重复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的"哦"一声,把惊堂木又一拍,喊道:"来人啊,大刑伺候!"
  师爷道:"大人,你应该先问话,再动大刑。"
  "要你教,我不知道!"杨县令老大不高兴,喝道:"堂下所跪何人?哪里人氏?多大年龄?可有妻室儿女?父母是否健在?有几个兄弟姐妹……"这一开口竟是再也打不住了,问题像泉眼中的水一样源源不断往外冒,直到气接不上才停下来。
  柳二道:"启禀大人,在下刘二,金华人氏。后面的你问得太快,我记不住。"
  杨县令大怒:"大胆,本老爷的问题你敢记不住!"
  莫孝然道:"他不是金华人,是江西宜春人!"方捕头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宜春人?"莫孝然道:"我也是宜春人。"
  县令道:"你又是何人?"
  方捕头忙道:"他便是拿住四个恶人的好汉。"
  县令又"哦"一声,道:"他们是哪里人氏,本官自能明察,不必你多言!"
  柳二一副委屈模样道:"启禀青天大老爷,小人确是金华人氏,不料被他们当成凶手,请老爷明察!"
  县令道:"你说你不是凶手,可有凭证?"
  柳二道冲他眨了眨眼睛,道:"此地耳目太多,敢请借一步说话。"
  县令心领神会,道:"你随我来!"
  在孝然诧异和众人见惯不怪的目光中,柳二随着他进了后堂。方捕头怕柳二使诈,也跟进去。他们进去说了些什么莫孝然不知道,只是再出来的时候杨县令笑容灿烂,满面红光,还命人把刘二等松绑。而方捕头眼神闪烁,不敢和他正视,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言而喻了。莫孝然心下极是愤怒,斥道:"他们都身怀武功,如何松绑得!"
  县令道:"这么说你是本案的原告了?"
  孝然道:"正是!"
  县令拍案而起:"你既是原告,为何不跪?
  孝然勃然大怒:"莫某平身只跪天地父母,你若有本事,大可折断我双腿。"
  杨县令暴跳如雷,脸色气得跟猪肝一样,咆哮道:"你胆敢藐视大清朝廷礼法,罪无可恕,来人啊,拿下!"
  衙役中近半见过他的神威,但上司一声令下,他们哪敢违抗,各道:"莫大侠得罪了",拔出单刀将其团团围住。孝然说"理解",箭步晃出夺过近处一人的单刀先发制人。一时惊呼声大作,蓬船一幕重现,单刀一柄接一柄的跌落。
  县令瞥见方捕头置身事外,斥道:"你怎么不出手?"
  方捕头一来不忍心,二来也不是其对手,正犹豫不定,莫孝然已挑落了所有对手的兵器。他既然能挑掉所有兵器,自然也能挑断所有握兵器的手,可他没这么做,大伙儿知趣的退得开开的。
  经这一场闹,莫孝然方才发现刘二等四人已经不在堂上了。猛然转身,只见他们正翻身出墙,忙捡起两把单刀贯臂掷出,其中两人中刀摔了下来。他再捡两把起来,柳二和那船夫已经越过了围墙。莫孝然鬼火不打一处来,就着两把刀纵上公案居高临下对县令一阵乱砍。诛杀朝廷命官那是大罪,方捕头连声喝止他不要犯了法律,上前来救,被对方一掌震退。他不知莫孝然自有分寸,不过是惩罚教训一把,让杨县令受些皮肉之苦罢了。待吓得够了,莫孝然把左手的单刀扎在案上,命令把行的贿交出来。县令吓得面色如死,无敢有违,颤抖着摸出两张百两的银票。莫孝然接过来,警告道:"以后你再敢贪赃枉法,我随时都可以取你人头!"说着右手单刀陡然戳出,把他的红顶官帽穿起扎在后墙之上。县令骇的屁滚尿流,从椅子上滑下,委顿与地。
  莫孝然不再理会他,欺到方捕头面前,劈头便问:"你知道什么是法律吗?"方捕头心虚道:"法律是所有人的行为准则,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莫孝然打断他,吼道:"我来告诉你,法律是统治阶级用来统治被统治阶级的工具和手段,它始终是站在统治阶级一边的!什么是统治阶级?就是有权的人,有钱的人,有势力的人!"方捕头无言以对。孝然把银票拍在他手里,道:"拿去救济穷困人家!"说罢身如疾风,奔出院去。
  终是晚了一步,路尽头柳二和船夫正骑着自己的坐骑转过弯去。他来不及找马匹代步,甩开双腿,似踩着风火轮一般的发足追踪。当他再次追到河边,船夫已经摆船到了对岸,柳二跳下船,对他喊道:"姓莫的,后会无期了!哈哈"
  孝然往河面扫望,再无其他船只,坐骑在一旁啃草,不由叹道:"你怎么要助贼呀!"骑了马沿水岸往上游去寻找出路。行了数里,河道越来越窄,再三二里,一条拱桥横空架过。他拍马过桥,又往下游赶到柳二下船的岸口,只见路边草丛里埋伏有人,当即打开匣子取出佩刀伏扑而下,将刀尖抵在那人身上。却不见动静。拨开草丛一看,却是具死尸,他高挽袖口裤管,足穿草鞋,四肢浸染水色,定是蓬船的真正船夫。莫孝然心中悲愤不已,对柳二和他的同伙的憎恨又增添一分。把草丛合拢掩盖住尸体,打马上路,一面走一面打听。次日出金华进入衢州,将至天黑来到一个小镇集。
  集面上只有两家客栈,偏生对门而立,成相互虎视之状。各家门前都有一个伙计在变着花样的吆喝招揽生意。
  孝然投在街南这家。一进门,眼前一片密乱,只见宽约三尺的菜单把四围墙壁绕了一通。什么"黑龙磐石"啊,"开门见山"啊,还有"和尚洗澡"啊,不伦不类,五花八门。伙计热情地请他入坐奉茶,让他慢慢选。他哪里知道该吃什么,随便点个百文铜板的"红袍加身"和八十文的"亲人团聚"。
  不一会菜上来了,原来是一盘牛肉和一盘五味青菜的混炒。这盘青菜值不过十文,牛肉倒还算物美价廉,孝然夹起一片才知道其实是一盘黄瓜丝,只表面上铺了一层牛肉而已。红袍加身,"红袍"能有多厚!
  这时暮色四起,南来北往的路人都要投栈歇脚,两家门口的伙计便竞争起来。这个说"住我们店送热水",那个说"住我们店送烧酒"。这个说"住我们店免费欣赏戏曲",那个说"住我们店送两菜一汤"。这个把话锋一转,说"住他们店蚊子叮脸",那个回一句"住他们店耗子咬脚"。这个又说"住他们点折福折寿",那个说"住他们绝子绝孙"。两个从自吹自擂到相互谩骂,越说越难听,最后升级到动手拼命,倒把客人弄得头昏脑涨,不知究竟投哪家好!
  突然一把椅子从天而降,那边的伙计躲得快,这边的顿时头破血流。在一片惊呼声中,一个声音恼怒道:"叫丧的,怎么不吵了?"
  莫孝然箭步至堂前,那声音太像柳二了,可惜对面楼上那扇窗户刚刚关上,没有看到说话人的样子。
  这边客栈不干了,三个冲动的年轻伙计闯进对面楼上去拿人。但听得几声痛苦中夹杂着惊恐绝望的喊叫后,那扇窗户又开了。莫孝然这次看清楚了,那不是柳二,是一个比柳二略长的健壮汉子,他提着一名伙计随手抛落,并不顾及这一抛的后果。孝然忙飞身接住,只绝这伙计软若无骨,探他鼻息,竟然已经死去。楼上那人道:"有本事把这两个也接住!"说时一手一个朝反方向抛出。莫孝然全力向左蛙跳接住一个,然后向右弹射接住另一个。但是,他接住的都是死人!
  莫孝然怒不可遏,又听有人道:"哥,就是他。"抬头看窗口多出一人,却不是柳二是谁!孝然眼中喷火,这两兄弟视人命如儿戏,天理何在?也不多言,放下两具尸体,娴熟的取出佩刀在石阶上一踏足腾身上跃,人未到刀先出,呼的一声砍向窗户。柳二的兄长拉着柳二倏地退开,面色微变。孝然攀住窗框只一荡,旋身飘进楼内。
  房间里除了柳氏兄弟外还有一个五十上下的长者。长者见他进来,立身而起,挽了挽袖子似要动手。柳二兄长一摆手,道:"谭叔不必你亲自动手!"长者便又坐了回去。
  那人道:"某姓柳名玉刀,幸会老刀客的传人。"
  莫孝然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就想知道柴家灭门案的主使是不是你?"
  柳玉刀果敢的承认道:"正是在下!"
  莫孝然愤怒道:"你家在宜春,柴家在金华,柴老七普通庄稼人,如何能得罪到五百多里外的你,你要下此毒手?"
  柳玉刀道:"他可不是普通庄稼人,你可有听过柴鹏这个人?"
  莫孝然曾经听父亲闲暇说起过,道:"柴鹏外号飞天豹,为人阴险狠毒,名声不善。十多年前被人打成重伤,从此再无音讯。"说到这里,心想这柴鹏和柴老七该不会有什么瓜葛吧!
  柳玉刀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谁把他打成重伤的?"
  孝然道:"听说是一个柳姓的商贾。"心里咯噔一下,这商贾和他莫非有关系!
  "不错"柳玉刀道:"把他打成重伤的正是家父。家父是少林俗家弟子,艺成后从事生意买卖,所以江湖上没有名号。后来柴鹏潜入我家偷盗被我父子发现,自然免不了一场搏战。他敌不过我父子联手,横冲直撞到了家母卧房,把我不会武功的母亲掳为人质。当我们追出北门,才发现……"柳玉刀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情绪异常激动,双眼充血,太阳穴青筋暴现,满颊肌肉颤动。良久才缓过来,续道:"我母亲被他用锁喉功害死了。就在我父亲悲痛之际,隐藏在左近的他又暗放冷箭。我父中箭诈死诱他近身,而后全力一掌把他打成重伤,自己也因箭头毒素发作过世,那年我只十八岁。"言及此,咆哮道:"双亲之仇,该不该报?"
  孝然道:"你如何确定柴老七就是柴鹏?"
  柳玉刀反问道:"你的仇人你会忘记吗?"
  孝然想到自己害死祖母的仇人都不知道是谁,大是惭愧。至于柴老七是柴鹏的说法,他无处考证,但察言观色他不像说的假话。便道:"如你所说,那柴鹏害人无数,你杀他既报仇又为民除害,没有什么不应该。"
  柳玉刀道:"你能这样想自是皆大欢喜!"
  "且慢"莫孝然道:"一事归一事,柴鹏固然该杀,但你滥杀无辜,柴家另七条人命和今晚的三个伙计,这件事就没完了!"
  柳玉刀道:"你以为我把前因后果告诉你是向你示弱吗?"这时房门推开,冲进来六名大汉来,假船夫也在其中。
  莫孝然道:"既然如此,就不多说了。"又对众人道:"柳玉刀是此案的元凶,我只杀他一人,与旁者无关。"
  柳玉刀拔出一把镶金大刀疾纵而起,径向孝然肩头斩下。孝然稳住桩子,起刀格开,顺势削其胸脯。柳玉刀凌空再起,以开山之势往孝然头顶劈落。孝然身形略偏,刀锋一转,拦腰砍出。柳玉刀竖刀架住,左手二指并点他"肩井"穴。孝然上身一晃避开,手上用力,刀往下压切剁其脚。柳玉刀腾身直取他首级,莫孝然则斜身势斩其双腿。如此你攻一手我进一招,力战不息,一时间却也难分高下。
  但听得兵戈声不绝于耳,闪烁的刀光更是令人眼花缭乱,两人越打越上劲,越打越激烈,也越打越快,不时就出了百招。突然,莫孝然浅攻一招,左身门户洞开。柳玉刀求功心切,立时上当。就在大家猜测不定谁能获胜之时,柳玉刀惨叫着踉跄败退,他的一只耳朵被开了个缺口露出白森森的软骨,他拿手去摸,一碰鲜血就冒了出来,模糊一片。
  莫孝然见他受伤,一时心软止住攻势,陡感后脑勺一股阴风袭到,忙往旁里跳开并顺势转过身来,却见一道寒芒已逼至面门,来不及多想又往旁里躲闪,哪料那寒芒如影随形,但他也看清楚了,那寒芒是一把剑,持剑者正是那个被唤着谭叔的长者。只这一手便足以证明他比柳玉刀要高出许多。孝然苦战柳玉刀,消耗气力不说,自己刀法的利弊也全让他看在眼里,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这场架自己还没出手,其实已经输了九分。这一丧志,手足俱笨,勉强应了十余招即被刺中心口。他潜意识的奋力后退,这一剑刺得才不算深,却也不能不惊出一身冷汗。谭叔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连环腿踢到,这样伤处又中两脚。他莫孝然也是个血肉常人,剧痛难挡,立时头晕目眩,五内翻腾,忍不住呛出一口血来,勉强以刀拄地,不让自己倒下。
  谭叔正欲痛下杀手,柳二喊道:"且慢!"
  柳二道:"大哥,我要亲手报仇。"
  柳玉刀寻思此时的莫孝然是折翼的凤凰,拔牙的老虎,断不是兄弟的对手,于是把金刀递给他。柳二接住金刀,气势汹汹的朝孝然逼近。
  突然"咻"的一声,在他因惊讶而暴瞪双目的那一刻,窗口射进来的弩箭便扎在了他的胸膛上。众人大惊,一齐扑向窗台。孝然正好面对,可以看到对面客栈楼上正对的房间窗户大开,一个少女手执连弩。这人何其面善,仔细一想,原来是方可秀的丫鬟小叶。小叶连续放箭,一名倒霉蛋被射中从窗台翻落出去,就算不被射死也得摔死,其余众人赶紧躲到窗户后面。
  谭叔捡起一支射进来的箭闪身到窗口贯臂掷出,小叶躲得慢了,被射中右膀,慌忙丢弃了弓弩,抽身遁去。谭叔大喝一声"休走",似大鹏般朝对面飞扑过去,余众涌到窗口加油示威。
  莫孝然正为小叶担心,背后有人到来,回头一看,却是方可秀也来了。可秀示意他止声,趁着大家注意力被小叶吸引背了他退出门去。柳二尚未死透,出言示警。可秀朝门里撒出一把石灰,三步并作两步的抢出客栈。大门口她早停着坐骑,两人骑上拍马飞驰。
  孝然刚虎口脱险,又挂念起别人来,道:"那个老家伙武功非常厉害,小叶如何是他的对手,她危险了!"
  可秀道:"打不过可以跑嘛,放心吧,她机灵着呢。"
  孝然道:"我们现在去那里?"
  可秀道:"我们在来的路上看到一间旧庙宇,约好在那里碰头,再说你伤得重,急需静养。"莫孝然头昏脑涨,伤处血流不止,兀自逞强说他没有大碍。
  马匹奔袭了小半个时辰,方可秀勒马停下,指着路左边小山坡上道:"就是那里。"
  孝然见四周模糊一片,虽然有淡淡的月光,却哪里能分得清哪里是哪里!可秀扶他下马就欲上山,孝然道:"柳玉刀必然追来,若看到马匹停在这里,我们的行踪就暴露了。
  可秀道:"你想得真仔细",把两匹马赶得往前面继续弛出。孝然暗自道:"还有仔细的没说呢,要是你认错了地方,马匹也去远了,那今天晚上就只有露宿荒郊野岭呢。"
  逆坡斜上,不多工夫果然出现一间庙宇在眼前。庙里面一片漆黑,可秀扶着孝然进庙靠着一件坚硬的物事坐下来休息。可秀歇匀了气,把火熠子晃燃,但见庙内破败不堪,满目狼籍。华严三圣法像也是蛛缠丝绕,浑身灰尘,真是罪过得很。借着火光回望,饶是她武功高强,也不由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孝然闻声回望,也吃一惊,原来他们正靠在一口黑漆棺材之上,森森的阴气从棺材开始弥漫,笼罩着整间屋子,把菩萨的庄严之气都压了下去。可秀赶紧拉了他躲到对面去,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不住的颤抖。墙角一条几可过人的缝里山风直袭得孝然心头发毛,却故作大胆道:"不怕,人不犯鬼鬼不犯人。"
  两个靠墙坐了,孝然发现可秀还抱着自己胳膊,微一抬头,正和她那张清秀的俏脸打个照面,不由心头一震。那细长的弯眉,水灵的眸子,精致的鼻梁,还有有皓齿朱唇,真是无一处不美!兼有一抹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肺,令他心醉神弛!起先和她也靠得这般近,但生死关头不容他顾,此时才发现她美丽中的妩媚。可秀目光与他一触,立时满颊生晕,松手别过身去,一颗火热的心兀自久久不能平静。孝然也是满脸发烫,想深呼吸定住荡漾的心神,这一吸气,心口顿时剧痛,连忙用手按住,鼻腔里终是忍不住透出了一丝痛楚的声音。
  可秀闻声转过来,见他面色灰土,捂胸的手掌指缝里血液如涌,心口也随之一痛。见神龛里有半截蜡烛,取过来点了插在墙上,拿起他的手,剥开衣服一看,伤口裂得很开,血肉模糊一片,只觉鼻尖泛酸,一阵揪心的痛。她一面转动满眼泪水,一面把自己外衫脱下,先撕一块把血渍擦去,取金疮药在伤口涂了,又把衣服撕成三寸宽的布条接起来绕着他胸口缠了几圈。待包扎完毕,外衫就只剩领口和两条袖子了。
  孝然感觉伤口处清凉一片,极是舒服,道:"你这真是神药,药到病除!"
  可秀道:"我大哥经常因为抓贼挂彩,我就自己配制了这种金疮药给他治伤。你怎么样?"
  孝然道:"我可不是娇气的人,这点小伤算得什么?"一顿又道:"你不仅人长得漂亮,武艺高强,天生侠气,还有这么一门好手艺,真是太难得了。也不知道和你订婚的那位仁兄哪里来的这么好福气!"
  可秀颔首看着自己的鞋背,轻声道:"我还没有订婚。"神情娇媚,柔情无限。
  突然一群马蹄声从远方响起,可秀赶紧吹灭蜡烛。只听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道"大公子,怎么还不见那对狗男女,他们跑得可真快。"又听柳玉刀愤怒的声音"他们两人一骑,能快到哪里去。大家加把劲,跟着马蹄印,不出片刻定然能追上。有杀得了他们者,赏黄金五十斤。"在一片"大少爷英明"的奉承声中,他们渐渐远去,最后山野又清静下来,只有夜虫不厌烦的唱着古怪的歌儿。
  可秀道:"你真聪明,他们上当了!"
  孝然道:"现在他们找不到我们了,你要是怕黑就把蜡烛点起来吧!"
  "啊,我的火熠子不见了。"可秀很惊讶,口气却好像并不怎么着急。
  莫孝然心想她从金华一路风尘颠簸而来都好好的保存着,偏生在这拘室之间给弄丢了,真是奇怪。伸手往地上一摸便即找到,正欲交给她,转念一想又放回地上。道:"丢了就丢了,反正天是要亮的嘛。要是怕黑的话,挨我坐近些吧!"
  可秀应一声,往他靠拢过来,手往下放正好摸到火熠子,不声不响的捡起来搁进搁进了兜里。莫孝然闻着那淡淡的幽香,想到身畔咫尺的伊人,一时语塞不能言。方可秀等不到他说话自己也不先开口。屋子里顿时寂然一片,只有呼吸和心跳声相互呼应。
  过了良久,孝然终于想到话题,问道:"你怎么回到衢州来的?"
  可秀道:"我哥回家后把事情给我说了,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官府身上。听说你断定他们是宜春人,我就和小叶快马加鞭,我想你也会来的。"说到这里陡觉最后一句不该说,也亏得乌漆麻黑看不到彼此的表情。顿一顿道:"正巧碰上了你,我就和小叶声东击西来了这么一招。对了,你昨天怎么也那么巧出现在河边,还救了我一命?"
  孝然道:"我听说柴家出了命案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勘察,后来柳二来寻找什么东西,我就在暗处想看个究竟,然后你们也来了。"
  可秀道:"柳二想找什么,他找到什么了吗?"
  孝然道:"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听柳玉刀一番话我明白了。那柴鹏早年份数绿林,杀人抢劫的事肯定干了不少,柳二肯定是猜测他家中藏有宝贝所以才冒险回去搜取。从死者们身上的伤来判断,杀害柴家一门的绝非柳二一人,所以我就偷偷的跟在你们后面。"一顿道:"昨天我救你一命,今天你又救我性命,咱们可真有意思啊!"
  可秀道:"不是有意思,是有缘分!"话蹦出口才发现比先一句更不该说。这一来,又说不下去了。
  又过了好一阵,莫孝然鼓起勇气道:"方…可秀你冷吗?"可秀轻轻的"恩"一声,其实这是五月天气,五月的夜晚正凉爽到好处。
  孝然道:"我们把手握在一起就不冷了。"说着去握她的手,可秀象征的缩了了缩便让自己的纤手被他掌握。两人心头各自一麻,两颗年轻火热的心跳动得更加厉害。
  陡听一个阴森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在我耳畔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语吵得老人家我的清静,该当何罪?"
  那声音呆板,暗哑,微弱,不像是人所说,倒真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可秀听得毛骨悚然,孝然内功深厚许多,辨认出声音来自屋子的西角,也就是棺材所在的位置。
  方可秀从兜里取出火熠子,等了一下才晃燃,只见屋子里除了他俩再无第三人。莫孝然接过朝棺材走过去,可秀紧在其侧,拔剑作势。
  孝然朝棺材作揖一下,道声:"得罪了",稳住桩子把棺盖掀开,一股恶心的腐臭之味迎面扑来。他担心其中有诈,拉着可秀迅速退开,可是良久都不见棺中有任何反应,蹑手蹑脚的走近往里望,这一望任他再胆大也不能不心惊胆颤,那里面霍然躺着一具裸尸,已经腐烂了七分,无数的蛆虫在尸身上穿梭,恐怖之极。正想阻止可秀打望,她却已经看到了,胃里作呕,吐得一塌糊涂。
  孝然连忙拉着她退回去,又把残烛点着,听说鬼怪怕光,就不知这半截蜡烛能支撑多久。菩萨跟前敢作祟,看来这只鬼的道行还真不简单!
  山风从门框和墙缝里进来,带卷着烛火飘忽摇曳,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那鬼可能真怕亮光,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这时突然有马蹄声起,这次是单骑,蹄声到山下而止,不一会儿庙外响起四下击掌声,前两声缓,后两声急。可秀也一样的响应了四掌,道:"这是我和小叶的暗号,是她来了。"
  少时,小叶汗流浃背,风尘仆仆的进来。主仆俩难后想见无限的欢喜,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小叶道:"那老家伙真难缠,我差点就见不到小姐你了。"
  孝然很是过意不去,站起来行个大礼道:"多谢姑娘搭救之恩。你的手怎么样?"
  小叶举起手道:"已经包扎了。不要客气了,真要谢的话就谢我家小姐,她把你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呢!什么味道这么臭?"
  这时又有马蹄声起,仍是一骑。小叶道:"定是他追来了!"
  可秀道:"糟糕,他看到你的马停在路边,马上就能找到这里来。"说时要把蜡烛吹灭,孝然阻止道:"他一个人来,集我们三人之力未必不能对付。况且这里还有那位前辈高人的灵魂所在,有人到他的地盘上生事他未必会袖手旁观。"
  蹄声静了,三人伏在门侧悄然以待,但等了良久都没有动静。小叶闻到臭味渐浓,扭首寻找臭源,这才发现那可怕的死尸,不由自主的惊叫出声。也就在这时,一团人影从门框里射进来,莫孝然和方可秀同时杀出,一时草叶纷飞,原来是裹着衣服的一团山草树叶。他们刚明白上了当,陡见门框里寒光闪烁,孝然奋力起刀挡了一着后双手各拉可秀和小叶急速退开。那来人正是谭叔,他果不愧为老江湖,来了一招投石问路,他的外衣裹草用了,只穿着浅色短装。莫孝然他们退得迅疾,直带出一路劲风把烛火扑灭。屋子里登时漆黑一片,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大家都屏住呼吸,沉寂若死。
  这个当儿那鬼开言了,道:"你们打扰我的清净,该死统统该死!"
  谭叔喝道:"谁在说话?"
  可秀道:"他是鬼。"她突然觉得浑身乏力,悄声告诉莫孝然。孝然也有同感,刀都快端不稳了,告戒她不要惊慌,两个碎步退到墙角,墙角那道宽阔的缝里清新空气吹进他们的鼻孔,颓委的精神随之一振。
  谭叔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鬼?明明是人在装神弄鬼!"
  那声音温怒道:"你不相信?"
  "我知道你在哪里了。"陡听劲风呼呼,然后是"嗤"的一记剑刺之声,接着火光一亮,原来是谭叔扑近棺材往死尸上戳了一剑并随即晃燃了自己携带的火熠子。谭叔见此景况先是一惊退开两步,继而骂道:"死了这么久还阴魂不散,老子让你多管闲事!"说着走近,挥动长剑在腐尸上乱刺,尸臭经他这么一搅和更加浓烈。
  谭叔一面虐尸一摸喝骂,孝然发现他的动作由快而慢,像是体力不支,顿时了然。尸体上有毒!毒气和在腐臭之中无法分辨,谭叔离棺材近,又这一番折腾,毒性发作就快。谭叔也觉察到了,停下来试着提气竟是毫无反响,顿时脸色刷白,退步靠墙,生怕被人看穿,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又不敢熄灭火光,只怕火光一灭,那恶魔便要跳出来。
  屋子里又平静下来,大家伙心里都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过了半盏茶工夫,突然"嘎吱"一声,大家齐刷刷的把目光聚过去,只见棺身晃动不止,想是魔鬼要出世了。少时,那腐尸渐渐上升,最后升得底板与棺沿相齐,整个尸体凸显出来,气氛诡异之极。
  莫孝然紧握老刀以备迎战,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鬼,虽然害怕,却又不免有些期待。其余诸人也是如此,个个都瞪大了眼睛,鬼这个东西太稀奇了!
  顿了一顿,那尸体连着底板朝一端移动两尺多,另一端的空匣里突然伸出两只手把在棺沿上,然后一个满脸刀疤的尖小脑袋冒了出来。他那两道阴冷的目光向屋里看了一圈,双手一撑把个干瘪的身体跳了出来,却是个四尺多高的瘦小老者。
  大家恍然大悟,哪里有什么鬼怪,是那棺材有两层,上一层睡的死人,下一层却是活人。孝然喝问道:"你是谁,为何装神弄鬼?"说着奋力起刀护在胸前,只是中毒导致内力不继,刀身不稳,晃个不停。
  那老者看到这刀神色大变,满面皆是恐怖,良久才缓过来,一个箭步窜近,夹手夺过,厉声道:"这把刀是哪里来的?"
  孝然看此人面目可憎,凶神恶煞,又让他轻易抢去佩刀,不由新心中窝火,怒目对峙而闭口不答。老者面现寒意,杀气顿生。可秀知此时他狠下杀手,莫孝然和自己万难抵抗,于是朗声道:"这把刀是他祖传之物,他便是名震江浙的‘老刀客’莫大侠,识相的滚回你的棺材去!"
  那人果然惊退一步,随即得意忘形的手舞足蹈,哈哈大笑道:"莫老儿有言刀在人在,现在刀在别人手上,那他就一定不在了,哈哈!莫老儿呀莫老儿,你不是神功盖世吗,怎么也会死啊?你个王八蛋,死都不知会一声,害得老子自毁容貌,偷偷摸摸,东躲西藏的过活,等找到你的墓定要掘坟鞭尸以解我之耻辱。哈哈!十几年了,尸首怕是没有了,有的只是一堆白骨了,哈哈!"
  莫孝然听他辱及先人,勃然大怒,就欲和他拼命,、可秀紧紧的抱着他摇头。
  老者道:"想杀我吗?你现在内力淤阻,我只消一根手指就能教你灰飞烟灭。"
  谭叔见他出手夺刀的一招就料定其武功在自己之上,为保全性命,道:"这小子正是该杀,前辈你武功盖世,堪称天下英雄,幸会幸会!"
  老者霍地转身欺近,冷冷道:"我和你年纪差不多,不是前辈,更不是英雄,你拍错马屁了。我问你,先前你不是不怕我吗?"
  谭叔慌忙作揖道:"我有眼不识泰山,请你宽仁慈悲,饶我一命!"
  那人道:"我有说要杀你吗?你为何要把我看成是恶人?为什么?为什么?"
  谭叔不知他心意,连声道歉。那人道:"既然你要把我当恶人,我就不防做回恶人。"说着一记猛拳击出,谭叔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蹲下去。老者手把在他肩上,道:"你说我是好人还是恶人?"
  谭叔委曲求全道:"你是好人。"
  老者一巴掌掴过去,骂道:"我现在明明在做恶,怎么算好人了?说实话!"
  谭叔改口道:"你是恶人。"不料又挨一个耳光。老者骂道:"你小子敢辱骂我的人品,好大胆!说,我到底是什么人?"
  谭叔学了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都无济于事,一横心,骂道:"你不是人,是王八蛋!"正咬牙待死,陡听外面马蹄声大作,知是柳玉刀追了回来,放声发了一声喊。
  老者道:"任何人都救不了你!"说罢把莫孝然的老刀捅进他的心口。谭叔瞳孔放大,没想到自己纵横半生,死的时候却无半分还手之力。咬牙问道:"你究竟是谁?"
  老者道:"你知道飞天豹吗?我就是柴鹏!"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震惊。谭叔眼望他良久,道:"不错,你真是柴鹏!"
  方可秀惊道:"他是柴鹏,那柴老七家灭门案是怎么回事?"
  谭叔叹气道:"我自小入柳家,老爷待我如同兄弟手足,却被他所害。大少爷身怀复仇之志,十多年来不曾安心过过一天日子。上月我到金华办事,偶遇一农夫和当年的他十分相似,于是……"
  可秀鄙夷道:"于是你就用无辜的柴老七来了却你大少爷的心愿!"
  谭叔凄然道:"是啊,我本想把此事真相永远尘封,没想到报应啊!"一顿冲柴鹏道:"不过这次你跑不掉了,我家大少爷重金聘请了五位成名高手,后面还有柳氏倾家而动,你死期到了!"
  莫方二人这才弄明白事情原委,想他因一己之私而害人满门,真是歹毒之及。但他事出于情,最后想到柳玉刀非其之敌而出言恐吓想惊走柴鹏来保全家主,倒也算得忠诚!这时火熠子也燃到尽头,只剩红红的一点。
  马蹄声止了,柴鹏窜出门去查看情况。孝然轻步过去把扎在谭叔身上的佩刀拔出来,谭叔轻哼一声却没说话。他们中毒在身不能久留,耳语一番,悄悄的从墙角缝里艰难的挤出来往山下走,只见柳玉刀一干人正擎着火把上来,各自隐伏在暗处,等他们过去,这才继续下山。看到一路的马匹,各自舒展口气,小叶找到自己那一匹跨坐上去。可秀道:"不急走,现在他们狗咬狗,可有好戏看了!"陡觉脊背发凉。正惊疑间,莫孝然一把把她推开,拼尽全力朝她身后打出一拳,接着连步后退,被一匹马挡着才没有摔倒,一转念头,抓追缰绳跨坐上去。
  可秀这才看清是柴鹏追了下来,挥剑攻出。同时孝然驾马冲撞过来,柴鹏忙往旁边闪。孝然就势把可秀扯上马,喊一声"驾",在小叶的坐骑上一打,两匹马并蹄弛出。
  一连赶出个把时辰,天色渐明,那柴鹏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穷追不舍。孝然两人一骑,马匹吃力得很,以至柴鹏越追越近。他不忍累死坐骑,也想弄清楚祖父和他究竟有什么仇恨能令他躲避十几年,当然还有此时毒气的效力散得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大半功力有资本和他斗上一斗,于是勒马止步,跳下来横刀拦路。可秀和小叶也都各拔兵器,与他排成一线,成张弩只势,一触即发!
  这阵势有没有吓到柴鹏不确定,但却吓住了他胯下坐骑,亦或许是它乏了,反正柴鹏怎么抽打都止步不前。
  孝然道:"我祖母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祖母?这么说你不是莫老儿的儿子,是他的孙子了。你老子呢,死了吗?"柴鹏仰天大笑道:"莫老儿呀莫老儿,你不光中我的计亲手杀死老婆,连你和你儿子都比我先死。你害我十多年不见天日,这笔帐要算在你孙子身上了!"
  孝然证实了自己的推断,只觉得一股怒火嗖地窜上老门,眼睛充血,射出仇恨的光。他一声轻啸飞身而起,双手握刀力劈下去,柴鹏抓住鬃毛一下子滑到马腹底下。马儿意识到危险,往旁里窜出,那外面是斜坡,失蹄之下连着柴鹏一齐栽翻下去。
  孝然见无辜累及牲口,心里一阵惭愧,突然眼前一花,却是柴鹏纵了上来,只见他头皮擦去了一大块,满头是血,倒真是命大,这样都摔不死!
  他一稳脚,连人带剑向孝然射来。莫孝然侧身一让,老刀划出半道弧线向他横削过去,同时方可秀剑如游蛇,轻灵的取其背心,二者成夹攻之势。可别小看这个个头只与可秀齐肩的小老头,他以一敌二竟是毫不慌乱,且总是立于主动,骁勇异常,恰是一头凶猛的豹子!小叶眼巴巴的看着,虽挂念小姐安危,却根本插不进手。
  莫孝然刀法沉稳,方可秀剑法轻灵,正好相互补给。想通这一节,他们改变战略,变夹击为并肩抗击,立即威力强了许多。再到后来,配合得更加默契,同发同收,同进同退,浑然一体。这一来柴鹏便不能猖狂了,从主动到被动,又从被动进入窘迫之境。正在这时,身后小叶又出声恐吓,更惊乱了他的方寸,身上顿时中了一刀一剑两处伤。
  陡闻后面铁蹄嗒嗒,却是柳玉刀领着一干人飞弛而来。柴鹏看他容貌酷似乃父,想到谭叔的话,知是仇家到了。念头飞转,心想自己重出江湖第一阵就折在两个小辈手里太不值得,况且还有仇敌在后,于是打定主意,着地再次从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孝然对可秀道:"这个魔头重出江湖害人,不能不除,能助我一臂之力吗?"话到这里,陡然想到自己走江湖以来从未碰到对手,今天却要人帮助才能成事,真是有辱祖上声誉,大是尴尬。一抬头正碰上可秀通心的双眼,心事全被她发现,突然感觉到幸福和幸运,一切庸人自扰的疑虑随风飘散!
  山坡下面是一片庄稼,西侧零星的散落着几户农舍。柴鹏慌不择路,往就近的一户农舍里闯,和迎面出篱笆门的一个虬髯不修,几乎看不到脸的邋遢老汉撞个满怀。那老汉哪里碰得过他,立被撞飞回去,跌在地上抽搐呻吟,一时爬不起来。柴鹏把剑尖指在老汉身上,对追来的莫孝然喝道:"你前进一步试试!"
  莫孝然投鼠忌器,厉声道:"你胆敢伤害无辜,我必将你碎尸万断。"他怕柴鹏真的乱杀无辜,柴鹏也怕杀了这人逼得他们拼命,正僵持着,柳玉刀和他的手下阴魂不散的赶到了。
  柴鹏大是恐慌,单是眼前三人已是难敌,却如何能应付这一拨人马,三十六计只有走为上计。想到这里,再顾不得杀人立威,纵身欲跃出篱笆遁逃。莫孝然早有准备,飞步跨出,挥刀斩其下盘。柴鹏竖剑隔挡之下泻了真气,落回地面,孝然立刻和他斗在一处。
  可秀把老汉移到墙角,剑光闪处,也朝柴鹏攻到。他们一联手,柴鹏再难脱身,眼看柳玉刀抢进篱笆来,心急如焚。忐忑不安的倒也不止他一人,对于莫孝然一方而言,柳玉刀同样是敌非友。
  柳玉刀四下里一望,双手一挥,道:"给我杀!"
  手下们气喘吁吁,一个道:"大少爷,杀谁呀?"
  柳玉刀骂道:"没听到谭叔的话吗,都他妈是我的仇人,杀,都杀!"说着抡刀朝小叶砍过去。小叶射杀了他的兄弟,这是新仇,新仇比旧恨更令人心痛,以小叶的武功,报起仇来也最容易。小叶勉力迎战,不几招就被砍中一刀,而对方狠招不停,情势危机。方可秀和她从小到大,虽是主仆,实若姐妹,当即抽身来救。这一来莫孝然独自承受压力,柴鹏乘机反攻。
  柳玉刀带来的五人中那个假船夫对阵小叶,另四人则分成两组,一组合攻柴鹏,一组找孝然的麻烦,却正好把他们的架拆开,解了孝然之危。
  这两个角色于莫孝然只小菜一碟,但想到他们是受人差遣,下手便得讲分寸。柴鹏却不是菩萨心肠,这送上门的肥肉岂可不吃,热血溅处,其中一个就此毙命。另一个还没反应过来,已给他左手锁破了喉咙,紧随同伴西去。孝然则只让自己的敌人放了些血,夺过兵器放他们走,跑得慢的那个也被刚好腾出手的柴鹏手起剑落结果了性命。
  莫孝然大骂"畜生",平刀削他头面,柴鹏起剑一格一推之下退开几步,就势转身一溜烟钻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莫孝然无暇去管他,回身向柳玉刀背心出招逼得他松开方秀来和自己判高下。
  剑锋陡转,"嗤"的一声,假船夫连连后退,单刀落地。原来是握剑的手被削断了一根指头,却断得不彻底,内侧的皮还连着,断指倒垂着悠悠的晃荡。他又下不了决心把它扯掉,只有杀猪似的鬼喊鬼叫跑出院去,一个不小心"扑通"一声栽进门前的水沟里。
  浑身都是血,一轻松就虚脱得晕了过去,可秀忙抱了她进屋去上药。
  柳玉刀和莫孝然本是半斤八两,可眼看手下死的死逃的逃,底气明显的不足了,但他仍旧战而不退,令莫孝然暗暗佩服。
  正酣,柳玉刀突然住手,道:"你能救下那个老儿吗?"
  正疑惑他言下之意,突见他用脚挑起一把单刀接在左手里猛地朝半躺在墙角的老汉掷去,心下大惊,连忙扑身去抓,柳玉刀趁势往他后背一记猛砍。孝然猜到他的用意,抓住刀后往前一个急翻到了墙角。就在他自认侥幸之时,墙角后面一线寒芒迎面袭到,快若闪电。他立足未稳,避无可避,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斜刺里撞出一股劲力,愣生生的将他推倒下去,正好把危险避开!
  劲力虽强,却是柔劲,莫孝然毫发无损,一翻即起,这才看清楚向自己偷袭的是柴鹏。再看柳玉刀,却不知怎么的伏在地上。股柔劲来处除了那个半死不活的老汉再无其他人,情知是这位世外高人救了自己,当即躬身作揖。
  原来柴鹏并没有真走,折回来躲在暗处看两虎相争,乘机偷袭。但这十分把握的一招居然没能得手,及是诧异,一双耗子般的眼睛在老汉身上转来转去,瞧他那副模样实在和武功二字扯不上关系,但那股劲力分明比自己高,高得多,多得他想一想就哆嗦。当下再也不敢停留,纵身飞逃!
  孝然喝道:"柴鹏休走!",举步欲追,突然肩膀一紧,竟然迈不开腿。,
  抓的正是那个老汉,老汉道:"你说他是柴鹏,‘飞天豹’柴鹏?"
  看他目光中射出奇异的光彩,孝然诚实的点了点头。只见他大笑一声,夺过老刀,足下虚点,闪了出去。莫孝然目光跟到,他已经和柴鹏在油菜地里大战开来,其招式和自己家传的刀法竟然一模一样,却比自己练得的纯熟老练何止数倍!柴鹏瞬间皮开肉绽,血溅如洒,只听他见鬼似的颤声道:"你…你是…"话未说完,头颅飞滚,你是什么便没了定论。
  孝来没想到自己家的刀法能练到如此境界,直看得大开眼界,心旷神怡!突觉背部生寒,虽本能的一让,却没能完全让开,左臂中了一剑!
  柳玉刀偷袭一招得逞,金刀挟着呼呼风声二度砍到,莫孝然侧身一让,双拳照肋下打出,他却视而不见。孝然以为他轻视自己,用尽力量把拳头落实下去,殊不知柳玉刀正以此为诱,刀到半路立即兜砍回来。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眼看就要身首异处、血溅三尺,惟有闭目等死。
  久久不见动静,开眼一看,那柳玉刀背向后躬着,想是肋部受击之故。可其眼神发直,一动不动,分明是被人点了穴,难道也是这一拳之功?正百思不得其解,柳玉刀的肩膀后面方可秀调皮的探出头来,笑道:"吓到没有?"
  刀口就在脖子边,吓不到才怪。孝然小心的把脖子取出来,一面抚压心口一面道:"你要是点穴功夫不到家的话我这条小命可就没有了!"
  可秀道:"先前你救我我救你算是两清,但现在我又救了你,你就欠我的了。你打算怎么还?"
  孝然一把把她抱在怀中,道:"用我一生来还,行不行?"
  "这是你说的,逃了怎么办?"
  "我无路可逃了,你会逃吗?"
  "我逃你会来追吗?"
  "我能追得上吗?"
  "这不是追上了吗?"
  孝然哈哈一笑,抱得跟紧,突然想到那个老汉,道:"你看到那个老人家的武功了吗?"
  可秀道:"看到了,和你的招式一样,但比你的俊秀!"
  孝然道:"说得是,我怀疑他是祖父!"
  可秀听他这么说,不再开玩笑,道:"那我们去问问他。"
  转头望去,却见油菜地里空空如也,那老汉连柴鹏的尸身一起不见了踪影,倒是那把老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扎在篱笆院门口,不由心里一凉。
  两个当即四下寻找了半天,终是一无所获。
  此生唯一的至亲擦肩而过,来不及磕一个头,来不及尽孝,甚至来不及喊他一声,这种才得即失的痛楚是局外人所不能体会的!
  可秀见他神情黯然,劝道:"他老人家在这里居住,我们就在这里等候,总能等他回来。"可她心里知道,老人家要认他的话早就认了,这一走也是决计不会回来的了!
  "呀!"孝然一拍脑袋:"我们就在这里等。"看柳玉刀还傻傻的站着,道:"对了,他怎么处置?"
  可秀随口道:"不如交给官府查办吧!"
  "又交给官府?"
  方可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和莫孝然同时笑出声来。
  2013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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