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长篇连载情丝恨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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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和日丽,鸟语花香。"清明点瓜子"鸟在催促着忙碌的人们快点下种。这天下午,怀志带着一脑的惆怅和满腹的疑团去找老支书田万山作了一次长谈,老支书不但对全大队的现状作了十分准确的分析,对一些存在的问题谈了自己的看法,还对怀志作了一些开导,并教导他要好好学习和劳动,遇事要有自己的判断力和主见,不要是非不辨,好坏不分。关于史正仁个人,老支书还是十分客观地评价了他,他认为他还是很有能力的,但主要是心术不正,没有把精力用在干实事上,常常为了一己私利,就什么都不顾,甚至于昧着良心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动不动就开这个或是开那个的斗争会整人,弄得没人敢说真话,更没人敢反对他。"谁都知道,农民是该种田的,可他天天不是把大家弄起在开会,就是在学习。最近一段时间,又不惜一切代价粉饰自己,说假话,做表面文章,搞花架子的东西,欺上瞒下,捞取个人政治资本,以至于搞得全大队近两千人守着田地饿肚子,唉,也不知上面这些年是咋搞的!"说到痛心处,老支书很是动情,也很是惋惜,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下边的话打住了。   当怀志举步向回走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东方,已经升起了一轮明月,清辉撒在大地上,显得非常柔和,和风微微地吹拂着,给人一种极清新舒适的感觉。老支书那十分亲切的话语,那和蔼可亲的面庞,还时时在怀志的眼前出现……   突然间,"噗哧哧"一声水响,是鱼儿在水里跳跃的声音。怀志先是一惊,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松林嘴的石堰旁边。去年八月中秋之夜在这里和春英倾吐爱慕之心的情景,又一幕幕从他的脑际掠过。他抬眼望望明月,明月还是那样地圆,那样明,这正是一个难得的望月好天气,风,还是那样轻柔地吹着,松涛仍旧在阵阵地发出声响。去年,也是夜晚,也是在这里,他和春英一起在赏月,在谈心。而今,只有他一个人来到这里,孤孤单单。也不知春英现在在干什么,想到这里,他多么希望春英能够早点结束学习回来,但是,他又不愿意因此而影响了春英的学习,这可是难得的一次学习机会啊!一定不要去干扰她,让她好好努力,学有所获。但是,此情此景,旧地重游,心绪怎么也难以平静下来,他想起了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诗句,要是春英也在,他定会高声朗诵一遍这首词的,他甚至怀疑,苏轼是不是应该发出"多情应笑我"这样的感叹。想想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春英:此时,她一定正和一起学习的同志们在看电影吧!不,她一定是在逛公园,不对,她一定是在灯下学习或者正在赶写一篇什么报道文章,她不是说要充分利用时间抓紧学习吗?想到这里,怀志突然觉得自己近来把学习的事都给忘了,以后见面,我怎么向她说呀!一想起见面,他又想起了春英那张红朴朴的脸蛋,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让人难忘,弯弯的柳叶眉,就如同她在对待朋友和同志时的态度一样柔和;清澈而富有神韵的目光,却又如同她在横眉怒目坏人坏事时一样的凌厉;非常轮廓和线条的嘴唇,更是她对待事业和信仰的坚强意志的见证。怀志想,通过一月多来的城市生活,现在的春英应该一定是长得白了,胖了,她那窈窕的身段,一定更有曲线美了;她脑海中的学识,也一定如同她那富有弹性的胸脯一样,更加丰满了。总之,他觉得春英一定是变得更加漂亮,更加可爱了。他想起了他们在重新相见的那一瞬间,春英定将会用她的脉脉温情,来化解掉他内心的痛苦;将用她那充满一汪深情的笑靥,来溶化他的满脑疑团。他仿佛看见春英从挎包中取出他渴望已久的《小提琴演奏法》,郑重其事地,双手捧到他的胸前。而这些都饱含了她的全部心思和千言万语,他从中受到了鼓舞,得到了力量,他深情地看一眼她的脸,然后双手接过,春英手指握过的地方,还是热的,这热变成了一股热流,顿时流遍了他的全身,他深切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春英却只是嗔怪地瞪他一眼,好象是说:我们之间,用得着这话吗?他又想起了,他们好象正携手走在通往通讯室的路上,正肩挑黄灿灿的稻谷向粮站走去,正站立在绿油油的棉苗田间,正活跃在舞台上,正忙碌在宣传队……想着想着,他不由又诗兴发作,于是,他借明月之辉,取凝情之笔,欣然写道:   举目望月月又圆, 唯有明月知我心。   当初提笔曾有问, 今夜回答见分明。   但愿笑语久不败, 恩爱长存渡光阴。   我要高歌赞月老, 不愧无瑕仰万民。   怀志写好之后,又念了一遍,他虽然觉得形式上不够工对,但倒还能表达他的内心思想感情,所以也就草草收了起来。他看看池塘,又望望圆月,听听松涛,又伸伸双臂,向家里走去。   怀志回家后,父亲已经睡下了,母亲正照着一个煤油灯去喂猪。怀志扒了几口饭,他感到肚子里好像是满的,根本不觉得饿,他突然又觉得有话要对春英说:怎么这么久没有收到春英的信了,未必然参观去了,不会吧!想了一阵子,他又提起笔来,按春英原来的地址写了一封信。   在这封信上,怀志没有去柔情绵绵地倾吐爱情,也没有去充满阳光地憧憬未来。他认为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把近来他在群众中的所见所闻,和群众的一些意愿和要求以及自己的想法,都毫不保留地写给了春英,他知道这样可能不会使春英高兴,但是,历史无法篡改,现实不容否认,信里边自然也谈到了群众对史正仁的愤慨和他对史正仁的一些看法。怀志知道,春英还不至于因为史正仁是她的哥哥就不愿意听自己说这些。   怀志一直写到了深夜。   春英收到怀志这封和原先有着巨大变化的信,她有些惊讶和怀疑,会这样吗?这是真的吗?有这么严重吗?怎么这一切竟变化得这么快?但他还是觉得怀志这些话不可能完全是假,因为这封信是出于自己最了解、最相信、最爱的人的手。她突然有些厌恶自己的这个哥哥,要真象怀志所说的那样,她会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哥哥而脸红,而羞耻。但是,她也怀疑:眼下这个极关心自己的哥哥会是这样的人吗?一面之词,不可全信。可是,不信这信就是不信怀志,不信怀志就等于不相信自己……她不能想了,她恨不得马上回到家里去看看,去看看前进大队目前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也恨不得能够马上亲自去问一问怀志:你没有欺骗我吧?但是,她不能,她明天还要继续学习,她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马上拿起笔来给怀志写回信。   第二天晚饭后,史正仁又来找春英了,春英没有理他,史正仁猛觉得妹妹变了,脸上也没有先前那么红润了,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流露出忧思的神情,也不说话。   "怎么了,有些不舒服吗?"史正仁问。   "……"没有回答。   "你怎么了?"史正仁有些焦急了。   "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嘛,你说怎么啦!"春英没有好声气,头也不转一下。   史正仁被搞得莫名其妙,他以为妹妹和别的什么人生气了,迁怒于他,便说:"我们明天要散会了,我也不准备耍,你们时间还长,今天过来,是看看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   "没有!"只有独头独脑的一句,史正仁本来想发火的,但因为自己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也就算了。他觉得反正春英是自家人,还要回来的,有话慢慢说,有气慢慢消,此时,也就用不着去和她一般见识,便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走了。离开的时候,春英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分了,毕竟是自己的哥哥,还这样地关心着自己,况且,他明天就要离开自己回家去了,而且就是在走前,也还是没有忘了来看望自己,她猛觉得自己太任性、太过分了,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的哥哥,于是便又起身远远地送了史正仁一段路。   22:
  史正仁满面春风地走下汽车。今天,来迎接他这名出席地区先代会代表胜利归来的人并不多,锣鼓也打得不太闹热,史正仁很不高兴这件事,但由于是在公社所在地,又是公社的同志安排的,他也不好发脾气。   回到大队后,史正仁先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又到会计那里喝茶吃饭,然后慢悠悠地腆着肚子来到了通讯报道室。只见门锁着,锁子上已经扑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是很久没有人开过了,史正仁心里一动,这是怎么搞的?尹怀志这小子还真会玩两手,怎么,我前脚一走,未必就变了?但他又觉得这个判断未免有些为时过早。他望望远处,是一片嫩绿的庄稼,这庄稼好象从来也没有这么好过似的,他觉得一切好像都变了,都变得那么突然,那么迅速。难道说是因为自己今天要回来才变得这么可爱?想到这里,他得意地笑了,这笑声充满了一种少有的自信和自诩。   自从史正仁走后,老支书带领全大队社员群众们一个劲儿地猛抓生产。大家都是挨过肚子饿的人,都知道要想吃饱肚子,就得多打粮食,就得努力干点实实在在的事才行。那时,他们虽然肚子里是空的,可用到手上的劲却是足的,他们的脑子里又有了新的希望,指望着明年的这几天可能会比今年好点,他们都有些恨史正仁搞那些花架子的东西,但又把他无可奈何,因为史正仁动辄张口政策,闭口指示的,又处处有上面的人护着,他们说不过他,也没人去想要说过他。忽然,他们听说,史正仁回来了,于是,大家的心里顿时就又像悬着了一块石头,显得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史正仁回来的当天下午,就马上召开了一个各生产队队长,民兵排长等人参加的碰头会,听了大家对他走后这段时间的情况汇报。当他听说老支书整天带领大家抓生产,把每天的政治学习给停了和怀志们的通讯写作组最近也很少开展工作了时,非常生气,说是要好好整顿这些歪风邪气的。于是,当天晚上他就在喇叭上发了通知,第二天召开全体群众大会。会上,史正仁和往常一样,先讲了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接着就讲他这次参加地区先代会的重大意义,再讲他们会议的进程和盛况,又讲这次会后大家的打算和部分代表是如何表决心的。最后,他把一个花花绿绿的,贴着奖状的玻璃镜框,高高地举起来说:"同志们,这次,我给大家带回了光荣,希望大家一定要保住这个荣誉!"他又拿出一套语录,一把锄头,说,这些奖品虽然都是奖给他个人的,但同时也是全大队的荣誉,他一定会不辜负上级领导给予他的这份殊荣,要带领大家好好学习,把成绩发扬光大。今天,史正仁特别高兴,他说得嘴角飞白沫,会场里很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有的只是沉默和团团的烟雾。   突然,史正仁猛地把桌子一拍,有些破旧的桌子从缝隙里腾起了一缕尘烟,放在桌子上的茶盅盖忽地转了一圈,茶水浪了一桌子。他满脸怒色地大声吼道:"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斗争是复杂的,太不象话了,我前脚一走,家里就有人捣鬼。每天中午的政治学习,晚上的斗私批修会,是谁个胆大包天的把原来的一天一次改成了五天一次的?大队的通讯报道工作为什么就放下不搞了,是谁又提出了要大抓粮食生产的口号?这难道不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吗?我说,这些人也嚣张得太早了,你只以为搞阴谋诡计我就把你识别不出来是不?这都是痴心妄想,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你想蒙混过关,这是我们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的。还有的人,我倒要看看你耍两面派手段到底有多能。我走的时候,布置好了的工作,竟敢放下不做。本来,以前的一些工作正做上路了,发展得是很好的,为啥现在就不搞了,思想根源何在,这些人,我先给你打个招呼,不好好地挖一挖思想根源,那是不得行的。怪得很,这次我倒要专门来试一试,我看你小肚子还能扭得过大腿。放着社会主义的工作不干,你要干什么,干资本主义?搞复辟?可惜你这是白日做梦。"   尹怀志看了一眼台上那咬牙切齿的史正仁,史正仁正好也在看他,但史正仁马上就把眼光移开了。怀志却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是不屑的,以前那种充满希望的眼神没有了;他的目光也是鄙弃的,他今天才觉得,史正仁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是那样地令人厌恶;这目光又是愤怒的,一千七百多人口的一个农业大队,竟被史正仁一个人搞得乌烟瘴气,闹得大家缺吃少穿。怀志现在才认识到,自己以前的行为有些糊涂,自己的所作所为尽是在被人利用。他觉得自己以前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今天才突然长大了许多,他很自愧党和人民对他的十年教养,却被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去作为个人捞取政治资本的本钱,想到这些,他怎么也听不进史正仁的话了。他知道史正仁的有些话是直冲他而来的,但他并不去理会,好象有这些话,无这些话都无关紧要,都无损于自己的一根毫毛似的,他现在突然觉得,自己过去那种建设农村的一腔热望是多么地过于理想和不现实,特别是在史正仁这样的人把持下,工作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现在,他又得罪了这个一手遮天,二手遮地的权势人物,他预感到将会有灭顶之灾到来。但他并不怕,他相信,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只要广大社员群众理解他,他又何必管你史正仁那么多,况且,他又没干什么坏事,你史正仁又能把他怎么样?只要他依靠群众,相信群众,还怕什么恶势力?   散会后,尹怀志闷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在思考着以后可能将会发生的事情,前途、生活、困难、斗争、胜利、光明,这些词不时地在他的脑际泛起,但他总是把这几个词的顺序摆不对。   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又如同第二天一样地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一半,下午时分,史正仁来找尹怀志了,他先到大队通讯室,锁子上还是他回来那天留下的两个指头印子,他又来到工地上,只见怀志正和大家一起在努力地干活,他肩挑一担大粪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汗流满面,气揣嘘嘘,稚嫩而单薄的身躯和整个劳动队伍显得有些不够协调。   "尹怀志,找你谈谈!"史正仁走到怀志傍边叫住了他,声音是威严的,但这威严中似乎还略带一些可以改变和松动的口气。   "等一等。"怀志没有笑,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多大的改变,说着,挑着粪走了。   史正仁没有得到怀志热情的笑脸,他感到有些没趣,觉得脸上极不光彩,不过他并没有发作。从怀志那在他面前从来就不曾有过的态度中,从大家的表情上,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场与自己想象的时令极不合节拍的暴风骤雨正在酝酿,他突然意识到眼下还不是使威风的时候,而应该暂避锋芒,先进一步摸清情况再说。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史正仁就已经窥准了风向,想好了对策,他觉得眼下正是需要人给他吹喇叭抬轿的时候,尹怀志这样的人还必须要利用才行。况且,年轻人的意志是极不坚强的,只要我史正仁下功夫,难道还愁他小子不信服我……   怀志挑着空桶转来了,在路边一块不大的空地上,他放下粪桶,又把扁担横架在两只桶子上,然后坐下说:"谈什么?说吧!"   "难道就在这里谈吗?"史正仁强压住怒火,笑了笑,声音柔和了许多,也并不高。   "那你说要在什么地方谈才合适?"   "学习室去吧!"   "可我们还没有收工啊!我怎么能先走?"   "哎!你也太固执了,研究工作嘛!研究工作是为了正确的指导工作,而正确的指导往往可以事半功倍。这,你就不要考虑得太多了,走吧!"   怀志本来还想再说两句,但他又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毕竟自己和史正仁从来还不曾有过什么直接的不愉快过,他放下粪桶,随史正仁去了。   "近来很辛苦吧!"一到学习室,史正仁就和蔼可亲地问。   "没什么,近来我倒觉得很充实,也很乐观。"   "其实,偌大的一个大队,或是一个生产队的农业活路是极多的,靠哪一个人是不能把它做完的;况且,一个大队或生产队的劳动力有的是,你两、三个人就是一年四季不做一点活路,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说,该收一万斤的地,决不会只收九千九百九十九斤半!"这是探询的口气。   "史书记,要是我们大家都有这个想法,那这么多的农活又由谁来做?"   "打油熬糖,各干一行嘛!要是一个领导只会做活路,那他一定不是一个好领导;要是一个普通农民不只是会做活路,那么他也就不仅仅只是一个做活路的农民,而将是一个领导。所谓‘领导’,‘领’和‘导’才是他的职责呀!"   "要是一个领导,不但能很好地领导大家干,而且也能自己设身处地地去和大家一齐干,那岂不是更好吗?"   "可惜到目前为止这样的人还没有,或是太少了,就是人们常常传诵的诸葛亮,也只会从文,而不会习武呀!"   "我认为目前需要的是姜维、司马懿、曹操、周瑜,而不是人人都去做诸葛亮。难道上述人加起来的智谋,还不能和诸葛亮相比吗?不然,我看才糟了!"   "诸葛亮可是个肯定的人物啊!……哎,你看又扯得远了。今天,我找你谈的不是这些,而是要你摆谈一下近来你的工作情况。"史正仁开始往正题上扯了。   "工作嘛!很好的。反正我每天按时出工,按时收工,和大家一道干活,觉得倒还很不错的。"怀志说。   "我走后,你又投出了多少份稿子?我昨天把大小报纸都翻看了一遍,却没见发表过一篇,不知他们是怎么搞的?"   "这件事不能怪别人,主要是因为自从你走后,我就没有发出去过一份稿件。"   "什么?你说什么?你把‘通讯事业’给中断了,这是谁的意图?怀志同志,你说,是谁叫你这样干的?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他显得很激动,好象全是在为怀志鸣不平似的,他满以这样可以打动怀志的心,让怀志在感情冲动的时候,信口说出他意料之中的话来。   "没有谁叫我这样干,是我自己。"怀志冷冷地说,他的表情和史正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哎!你就不用怕嘛!说,勇敢的年轻人。有我给你撑腰,怕什么?是谁支持你这么干的,我知道这里面有阶级敌人在捣鬼,看,把你都给愁成了这个样子,挺起来,出一出你胸中的闷气,在我面前,你还怕吗?从你回来到现在,你是知道的,我哪点亏待了你?是吧!年纪轻轻,就让你作了通讯组组长,每天也就带领几个人写写文章,活路又轻,工分也没有少拿,你看看那些和你大小差不多甚至年龄还比你小的,还不是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地和大家在一起劳动?同时,还让你当了团支部副书记,这可是很多年轻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你是知道的,就连我的亲妹妹,我都没有给她个什么一官半职的哟。"说到这里,史正仁故意停下来,看着怀志的表情,而且自己还表现出了一丝伤感。他见怀志没有反应,于是又继续给他鼓起劲来,"干革命工作肯定是会遇到困难和阻碍的,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是要对着干,就是要斗,工作就是斗争嘛!你说呢?"   "史书记,你对我确实是好的,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可惜的是,我不能对你的涌泉之恩尽滴水之报了,我刚才说过了,这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干的。"   "好了,现在我们不谈这些了。我问你,这么长一段时间来,你为什么不向报社投稿了,是不是对国家、对党办的报纸有了什么怀疑或是意见?"   "这绝对不是,史书记,我只是想,如果我再象以前那样写下去,群众可要造我的反啦!"   "‘造反’,谁敢造反,叫他站出来我看看,我倒要看看他的三头六臂。"史正仁的态度有些变了,停了停,他又说:   "尹怀志同志,你还年轻,前途无量,说话可不能这样不负责任,以至于冷嘲热讽啊!你仔细想一想,这象一个出自时代青年,而且还是共青团团员之口的话吗?"   "史书记,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啊!不信,你倒群众中去问问?"怀志的把‘史书记’三个字喊得特别重,但这里面并没有奉承、殷勤和巴结,倒给了史正仁一种感到难以猜测的意味。   "尹怀志,你还是好好地考虑考虑,我找你谈话的目的,可是在向你伸出热情之手啊!你不要不识时务,我向来对任何人可都是做到仁至义尽的啊。"这是警告,也有表白的语气,"好吧!今天我们就谈这些吧!回去以后,你还是好好地想想,想想你今天的态度,想想你这一段时间来的工作。再想想你这半年多来走过的历程,可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疼啊!"说着,他先站了起来。他微微一笑,这笑使你捉摸不定其中的意思,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23:
  史正仁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学习室,这次不成功的谈话,在他看来,自从他当队长、副书记、书记以来,真还可以算第一次,他没有预想到尹怀志这个黄毛小子竟敢在他面前这样地桀骜不驯。这以前,凡史正仁找人谈话,不是心怀鬼胎,另有别图的满脸奸笑,就是气势汹汹,吹胡子瞪眼的一脸杀气,那些被谈话的人也没有谁在他面前敢不恭敬和顺从过,他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有失体面和有些过于尴尬,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他一直在琢磨尹怀志这突然变故的原因,他也预感到肯定是有人在里面说三道四。按他史正仁的脾气,他本来早就想发火和开会斗争人的,但他还是忍了。一是因为他还没有完全摸清这里面的真正情况,二是因为他目前还正是需要人给他吹喇叭抬轿的时候。在刚刚结束的全地区先进代表会上,史正仁才十分风光地作了经验交流,在大队组建通讯报道组和文艺宣传队,把宣传工作深入到了千家万户,就连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能登台表演唱样板戏等等,是得到了地区与会领导充分肯定了的,目前正准备作为新生事物加以推广。紧接着,将会有很多的县、区、公社和兄弟大队等单位来参观学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尹怀志这个宣传队和通讯组的主力拉倒不干了,而春英又还在外边学习,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出这合适人选的,那对他的影响是可想而知的。史正仁从来还没有想到过,在自己即将成名成功的关键时候,也还会遇上这求人的事儿,虽然他还并没有说过一句求人的话。   史正仁一边走,一边沉思,他突然发现自己走上了通往大队办公室的路。他看看太阳,已经靠上了西山,他一下子觉得肚子饿起来了,应该回家吃饭了,他转身走了几步,又觉得有找一些人开个会的必要了,他望了望不远处几座没有炊烟升腾的房子,心里一动,又转身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在生产队作业组长兼记分员陈长生的家里,史正仁和长生的老婆王秀莲正谈笑风生,王秀莲一边说笑,一边忙着洗锅、烧火、切肉、煎油。行动风车斗转,就如她说话的声音一般利索,秀莲的独生儿子勇儿,才五岁,他睁着亮晶晶的一双大眼睛,不时跑到锅台边上去看看:"妈——我要吃油碴子!"   "快过去!看油溅起来烧瞎你的眼睛!"秀莲一边熟练地晃动着锅铲一边说。   "我要吃油渣子,我就是要吃油渣子嘛。"勇儿撒着娇,不肯离去。   "好,等会儿熟了妈就给你吃,快去和史叔叔一起耍去。"秀莲说着,顺便从锅里铲起几个油碴子倒在锅台上:"烧手!等冷了再拿!"勇儿一边嚼着油碴子,一边用他那双大眼睛看史正仁。史正仁坐在靠墙的一条木凳子上,又顺手拿过一根扁担和一根锄把来并排着斜靠在墙上作为靠背,他坐在这张自制的临时椅上,背和头靠着扁担和锄把,觉得十分舒适。他斜乜着眼睛看着秀莲那娴熟的一举一动,刚才和怀志谈话时的不快被一扫而空,他此时的心中有一种满足感,因为他最清楚,眼前这个穿一件滚边淡蓝花衣服的女人,不但做事干练,而且身材特好,他至今还在想,没想到当时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就把她搞定了的,而且在陪自己睡觉的时候是那么地让他难忘。同时,他也有一点始终没有搞懂,为什么这么漂亮又能干的一个女人,竟会嫁给一个窝窝囊囊的陈长生做老婆,难道就仅仅是因为陈长生那时当过几天兵,又是一个共产党员的缘故?史正仁嗅嗅那沁人心脾的充溢着猪油分子的香味,又打量一眼这间屋子,这是一间穿木结构的古老房子,是很大一套院子中的一间,估计至少也该有百十年的历史了,柱头足有一尺五寸过心,开间,进深都很宽敞。这是土改时,长生爸作为佃农从一个地主家分来的房子。陈长生住进这间屋后,从中间隔了一道墙,这样,本来只是一间的屋就成了两间,外边做灶房,里边睡觉放东西,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也很零乱,显得很不整洁。但史正仁知道,就是这间不够整洁的房子的主人,在待人接物上,那婆娘却是很大方的,一旦有个客人什么的,饭碗里从来都是极其丰富的,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她家几乎年年是断炊最早,吃贷粮最多的,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史正仁发现勇儿在老远看他,他也仔细打量起这个娃儿来:窄窄的额头,小小的鼻蛋,一双很大的眼睛,他总觉得这个娃儿不象群众舆论的那样——象自己。他想:我史正仁额宽顶平,两耳垂肩,鼻直口方,而这小家伙却全没有一副当官的长相……因为史正仁和王秀莲的事也算是出了名的,这时又正是开玩笑的好机会,史正仁哪里肯放过:   "勇儿,来爸爸抱你!"   勇儿一笑,转身跑了,王秀莲则脸一热,她本能地朝门外看了一眼:"你个死不要脸的,好意思得?还尽说那些不要脸的话。"她转身到屋里去拿挂面。   史正仁一阵大笑:"是我不要脸,因为我把脸放你脸上了。但是,你怎么竟依我了,还乖得不行,哈哈哈哈——。"   史正仁还要说什么,忽然,他觉得门上一黑,忙转身一看,原来是陈长生回来了。   陈长生一见史正仁,忙陪着笑脸说"请坐,快请坐,史书记!"   "我这不是坐着的吗?"史正仁笑着说。这笑不是对陈长生的笑,而是先前的余笑。   "趁天还没黑,快去挑几担水回来!"秀莲安排陈长生了。陈长生也不说什么,又和史正仁说了几句话,挑水去了。   陈长生挑水回来,正坐下想和史正仁说话,秀莲忙又说:"快往灶孔里添把柴,你不看见,锅里老是煮不起来!"陈长生又只好去边烧锅边和史正仁说着话。   "史书记,这一向来,我给你记的都是全勤满分。"陈长生说。   "唔!"史正仁很不在意地应了一声,慢悠悠地吸了一口雪茄,同时又丢给陈长生一支,长生连忙双手去接,没有接住,那烟在陈长生手背上一碰,正好掉在灶灰里,陈长生捡起来,抖了灰,从灶堂里夹出一个柴火来点着了抽起来。   "你在记工分中发现一些什么问题没有。"史正仁问。   "一切倒都还很好,没有什么问题。"长生说。   "这就不对了,我们搞工作,,就是要善于发现问题才对,就比如你记工分吧!难道你就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问题?"史正仁故意不把话说明白。   "史书记——"陈长生正要说话,秀莲忙说:"吃了饭,再说!"说着,她端了一碗面条放在史正仁面前 。这是一个头型钵碗,料子不是很细,碗外边虽然也蓝蓝地染上了两条线,线当中还夹着几朵花,但还是掩盖不住它那由于材质差而引起的表层麻癞般的丑陋斑点。碗口不太圆,碗里的宽刀面条白似雪,薄如纸,堆成了一个小山丘,汩汩油汤从碗边溢出,香味扑鼻。   王秀莲又给儿子勇儿舀了一小碗,拉来一条板凳,把碗往板凳上一放,勇儿吃去了。她又拿了一个碗,这个碗要比勇儿端的碗稍大一些,稀稀的舀了不满的碗放在桌上,叫陈长生去吃。大概是陈长生回来的不是时候吧!秀莲自己没有了,但她没有丝毫的怨气,仍是嘻嘻哈哈,好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同时也象是惯了的一样。当然,这也是她从娘肚子里带来的那份待人非常热情的秉性。   史正仁望着这座小山丘似的一碗面,他笑不是,吃也不是,捏着筷子却不知从哪里下手。他看看碗里的面,想想王秀莲,他觉得这个婆娘做事情和她的身材相比也太不相称了。她的身子是那样的瘦小,白净的皮肤下面,脂肪并不丰腴,但身材却是十分地匀称和苗条,一对圆圆的乳房出奇地丰满,在高高挺起的同时还微微有些上翘。一想起王秀莲那苗条动人的身材,他又想起了他和王秀莲在一起的很多事,同时也就想起了王秀莲的那些笑影、眼睛、牙齿、以及全身。他突然觉得这碗高高突起的面条,就如同王秀莲那对白净而丰满的乳房一样,让人满足,让人感到舒服。他用筷子轻轻地拨了拨顶上那几根雪白的滑溜溜的面条,心里乐滋滋的,就如他第一次把手伸到王秀莲那白嫩而丰满的胸脯上不住地来回摸索着一样的甜蜜。   史正仁大口大口地吃着面,也不说话了。陈长生为了陪着史正仁吃饭,他只好慢慢地吃,他又对史正仁说了几句话,但史正仁只顾忙着吃饭,对陈长生的话根本就没有在意,只是从鼻孔里发出"嗡嗡"的几声应答,为了让史正仁更好地吃饭,陈长生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屋子里的说话声、笑声、刀切菜声、锅铲碰击声,都暂时没有了,只有史正仁那唆面条的响声在屋子里作响。面条很长,有时这一头已经进了口,另一头却还拖在碗里,史正仁只好用力一吸,这面条的另一头便向上一扬,弹起一滴滴油沫,这油沫星子就正好打在陈长生的脸上。陈长生又不好明显躲避这些油沫星了。于是只好假装着挠痒,趁史正仁没有注意时拿手去揩一下这些油沫。油沫的温度很高,时不时把他烫得一惊一颤的,陈长生生怕自己这一瞬间的异样表情会影响了史正仁的情绪,所以尽量不去表露出来。陈长生擦得多了,手上腻了,一时又没有毛巾,即使有毛巾,他这时也不好去拿了来擦的。于是就只好用袖子去擦,他有些埋怨那些挂面的人为什么不把面剪短些,他也怪老婆在往锅里下面时为什么不从中间把面掐断,他也怪自己的位置坐得不对,可现在又不好换一下。   小小的面山丘被掘平了,史正仁的心里又是一动,此时,他才发现这面下面还埋了很多的腊肉片片,还有两个荷包蛋。史正仁已经是不止一次在别人家里吃过这样的荷包蛋肉面了,但他今天的感觉却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他又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那时,王秀莲和陈长生结婚都已经快满两年了,但是却还没有小孩,生产队的很多人都议论说王秀莲是一只不下蛋的鸡了,秀莲两口子也为这事有些着急,还四处寻医看病,吃了不少的药。一天,陈长生和几个青壮劳力被派去区供销社背化肥,由于路途很远,来去至少也得两天时间。当天晚上,天很黑,王秀莲刚刚喂了猪,收拾完家务,正准备睡觉,史正仁来了,对于史正仁的突然出现,王秀莲吓了一大跳。史正仁忙做手势要她别出声,因为隔壁还住着其他的人家,同时,他一口吹灭了灯,又去把门闩了,在秀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史正仁已经一下子抱住了她,而且两只手如同铁桶般地紧紧把她给箍了起来,不由分说,就把人往床上摁。王秀莲先是拳打脚踢般地不依,因为担心隔壁的人发觉,所以她又不好大声喊叫,那史正仁根本不管,只是紧紧抱住秀莲不放,一边不停地小声说着好话,一边早已将整个身体朝女人身上压了去,虽然秀莲还在拼命地并且是无声地作着反抗,但史正仁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力气渐渐变得小了,到后来竟然没有了,只是嘴里还在小声地骂个不停,再到后来,史正仁感觉到那婆娘居然还有些配合起自己的动作来了。自从那一次以后,陈长生隔三差五就会被派去出点小差,史正仁便就又去和那秀莲睡觉。说来也怪,就这样不到半年,那王秀莲居然把个肚子慢慢给鼓起来了,然后就生下了勇儿,所以也难怪史正仁要勇儿叫他爸爸呢。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慢慢地也不知怎么竟在人群中有了传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也就不以为然了。   每当史正仁吃着王秀莲给他煮的饭的时候,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对他有一种怪怪的好,虽然这些年他们的接触少多了,但他的心里那种占有欲的满足感,却始终是挥之不去的。他又看一眼陈长生的碗里,还剩下半碗汤和几片浮在面上的葱叶,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史正仁吃完饭,天快黑了,史正仁便又和陈长生接了开始的话题谈起来,陈长生用给史正仁点烟后剩下的半截还燃着的火柴,点燃了从墙上取下一个煤油灯,那火苗上冒起了一股长长的黑烟,这黑烟由粗到细,再到粗,由浓到更浓,由更浓到淡,然后消失在了屋子里。   "你是生产队的作业组长,又是记分员,可得千万留神啊!"史正仁一边吸烟,一边打着饱嗝,油味和着烟雾,充塞了这间小房,勇儿给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起来。   "史书记,我可都是按照你的指示在布置安排活路,按照你的意见在给他们拿工分呀!"陈长生显得很顺从和极其恭维的样子。隔了一阵,史正仁突然满脸杀气地说:"有的人,就是太不象话,哼!这些东西,我看是该给他们点厉害的了!"   陈长生被史正仁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了一跳,由于不了解史正仁说这话的意图,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哪些人,你知道么?"史正仁试探性地问陈长生。   "嘿嘿,这个嘛,比如……比如……就是史书记你经常说的那些人嘛!"陈长生满以为这样可以得到史正仁的欢心,从而夸赞他一番,却不想史正仁来了个追根究底,突然把他给问了个六神无主,何况史正仁用人做事是随时在变的,他生怕说得不合史正仁的意,哪里敢说。   史正仁往往就是利用这些手段来征服自己的下属的,他哪肯放过,所以还要一个劲儿地问:"除了这些人,你看还有吗?"这是满有把握的口气,不过,他已经给对方留了退路,把话题稍稍转了一下。   "有,噢!也可能……"陈长生一个"没有"还没说出口,史正仁忙又问:   "谁!"只一个字,就把陈长生问得张口结舌,是啊!陈长生他能说谁呢?他无论如何这时也猜不出史正仁心里想说的那个人来。   史正仁看出了陈长生的心思,他是最善于把人逼上绝路,而又突然按自己的意愿指给人家一条生路的。哪怕就是在一个细小的问题上,他也是不会忘记自己的这一招的。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还要再继续追问下去,那就给对方出了一个极难解决的难题,一旦弄得窘了,不但自己不好说话,对方也没了面子,况且,今天他并不是来制服陈长生的。   "我走了这一月多来,尹怀志的表现如何?"史正仁问。   "尹怀志?……"陈长生正要说好,因为根据平时的印象,尹怀志该是史正仁一边的人,他办宣传队,写通讯稿,都是在宣传史正仁。小小年纪,又被史正仁提拔当上了团支部副书记,他能说他不好吗?但他又猛地停住了,凭着他们以前的谈话经验,他一下子明白了,史正仁的前番话语正是冲着尹怀志来的,所以他马上变换了口气说:"那小家伙我看近来变了,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了。"   "对,群众的反应可大啦!你就具体地好好谈谈吧!"在谈论别人的坏处时,史正仁是最善于运用启发式的,他一般不会把别人的坏处第一个从自己嘴里说出,这样一则可以称之为群众意见,二则可以借刀杀人。   陈长生一听史正仁对尹怀志有意见,生怕错过了这个难得的献媚取宠的机会。他哪里还去管说的是真是假?只要能讨史正仁欢心就行。于是就把尹怀志在史正仁走后的表现,添盐加醋甚至是无中生有地说了一通。陈长生边说还边用耗子眼睛不住地偷看史正仁,他时时注意着史正仁的表情,哪怕是史正仁眨一眨眼,动一动嘴这些细小的动作,陈长生也没有放过。他生怕哪一句说的走了火,他尽说些怀志的阶级觉悟低了,思想蜕化了,世界观有问题,经不起考验,只知道埋头拉车,不懂看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诸如老头子等混在一起,受这些老顽固封建旧意识的影响,出工不出力,干活偷懒等等的话。其实,他说的很多字眼他也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史正仁听得很满意:"那么,既是这样,工分你又是如何给他拿的?"史正仁眨眨眼问。   "工分嘛,还是按原来的标准拿的。不过,这个很简单,只要你说一声,是完全可以扣回来的。"陈长生说。   "对,工分肯定是要少的,究竟少多少,等我想想,不,等我们研究研究再说。"史正仁欠了欠身。   这时,王秀莲已把灶台上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她在围腰上擦了擦手,也凑过来坐在桌子上听热闹。史正仁说话时,她用眼睛看着他,这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仍不失她年轻时候的漂亮和美丽。她的脸上带着欣赏,喜欢的微笑,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说话人,当史正仁把话说完,陈长生又接过话茬时,她又把这双传情的眼睛移向陈长生,脸上还是那样的笑容。她有时也插上两句嘴,有时又哈哈大笑一阵,但却都是一些对任何人都没有伤害的语言和举动。史正仁和陈长生都不多去理会她这些,只是一笑而已或是随便应付上几句。   史正仁又详细地问了些关于他走后大队、生产队的情况,其中主要是极个别人的表现情况,群众有什么反应等。至于生产方面的事,他是只字不提的,善于在群众中寻找市场为非作歹的人,他也是最喜欢听群众的舆论的,不过,他听取这种意见的用意则是险恶的,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嘛!最后,史正仁又通知陈长生明天中午到大队会议室开会。并要他把另外的几个经常和史正仁走得近的人也通知一下。这时,天黑已经很久了,陈长生又给史正仁点上马灯,并把他送回了家。   第二天中午,太阳把人晒得懒洋洋的,人人都觉得浑身没劲,社员们正在忙着挑粪,点红苕,有的在种玉米,大家都忙个不停,举目望去,四山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偶尔也有人高高地托长声音吆喝一声,他们用这样的方法来排泄胸中的闷气,或是消除身上的疲劳。这时,在前进大队的会议室里,乱七八糟地坐着四五个人,由史正仁主持,正在召开一个会议。这是一个什么会呢?是队委会吧!却没有其他队干部参加,是社员代表会吧!却并没有通过群众的推选。这里面有个别作业组长,有记分员。这个会是专为收集目前阶级斗争新动向的苗头而召开的。以前,尹怀志也曾经参加过一、两次这样的会议,但那时他都只不过是来赔大家坐坐罢了。今天,这些人的矛头都对准了田万山老支书,主要是说他只抓生产,不讲路线,发言的人当中除了陈长生而外,他们当然还没有想到要把尹怀志也作为攻击的靶子。   最后,史正仁说话了:"刚才大家都说对了,我看,目前我们关键的是要把新闻报道工作抓上去,尹怀志受人利用,思想上有了变化,到现在为止已经快一个月时间没有发稿出去了,前天报社来了一封信,催问我们目前是怎么搞的,我找过尹怀志,看来,这次他的思想受毒害是很深的,不过,我们还要对他做耐心细致的工作才行。我又找了几个小队的业余通讯员,他们也都有些心恢意冷,有的还说以前写稿也是当任务在完成,现在没有人催稿了,所以也就算了。我刚才说的这些人,大家知道,他们都是写不好稿子的,就是寄到报社也难发表,所以我们还是要竭力争取尹怀志,干革命工作嘛!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要好得多,况且,他也还没有走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不过,这些人现在需要的是在他的背上猛击一掌,让他悬崖勒马。现在大家讨论讨论,我们如何去做好他的工作。"   "……"   大家默然不语,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都把目光看着史正仁。史正仁看看他手下这些好笑但又离不开的家伙,他知道只有听他说了。其实,他也早作好了准备,他找大家说,不过是个过程,终久还都得依他的,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清了清嗓子说:   "尹怀志放下写作这个轻活不干,却偏偏要去干重活,你们说,他这是为什么?是什么思想在支配他。是不是看到再有几个月大学要招生了,所以他要赶紧到群众中去挣个好表现,以便捞取个人的政治资本?"   "对!对!对!史书记说的不错,这小子一定是安的这个心。"   "哼!我倒还没把他看出来,那还有假?"   "当然,这一点,我们要给他严格的教育帮助,要帮助他解决思想问题,牢固地树立起扎根农村一辈子的思想。不过,他也把问题看的太简单了,再不想,安排给他的工作不做,凭自己的想象去干,那不是说的话,哪怕就能干到把山背走,或是顶起铧头去钻土,反正你叫不服从安排,劳动态度不端正;态度不端正,那就是动机不纯嘛!现在应该给他点厉害看看了,你们作业组长都注意,不论什么活路,都不要安排他去做,至于他自己要去做,那你不管,生产队是有规定的,做了不准拿工分,就是这一条,其它不多说。这是我们生产队的制度,不服从安排的,做了不但不记工分,还要倒惩,现在我们暂不谈倒惩。不记工分是轻的,如果以后再继续犯下去,那就别怪了。过去有的人说我整人,其实,我们是在用制度管人嘛,再说,只要你服从安排,把分配给你的事情做好,我整你干啥子呢。对于那些调皮捣蛋的人,不管管行吗?不整他一下行吗?这一点我们一定要记住啊!当然, 我还要去找他谈。   "至于田万山,我看他目前又在猖獗了。叫他只是出来管管生产,他却又要借搞生产为名来和我们的政治斗争作对。哈哈,你们怕啥?大家不是都看见了吗?这几年凡是和政治斗争或是搞政治斗争的人作对的人,不是都没有好下场吗?"   会上也有人提出既是怀志不愿干,就另外换个人干的意见,但他哪里知道史正仁的心思,史正仁当然不会同意。并且,史正仁又说这是政治斗争,所以也就没有人再提出别的建议了,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24:
  尹怀志已有五天干了农活都没有给记工分了,理由是不服从工作安排,按照史正仁的规定,凡是不服从安排的人做了活路,是一律不给记工分的,同时还要倒惩和作检讨。怀志也不去过问这些,他认为那些人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想吓唬他一下,逼他就范而已,只要自己是和大家一齐在干活,哪里有不给工分的道理呢?他相信群众是欢迎他这样做的,只要干的是群众欢迎的事,那又何必怕呢?   但是,群众中风言风语地议论尹怀志的真也不少,有的说他太傻了,为啥拿住轻巧活不干,却偏要去做那些展蛮劲的活路。有的说他太不懂事了,这年头,只要给工分,干啥活不是干,为啥要去和那些人作对?更多的人是有些打抱不平,说史正仁这种做法也太过分了,不合理,怀志的情况不同于不服从劳动安排。   虽说怀志父亲是个开明的老人,但这次儿子辛苦地干了几天,却一个工分儿没挣着,他的思想上起矛盾了,他理直气壮地去质问记分员陈长生。陈长生说这是大家订的,是制度,老人家还要去找史正仁说理,可史正仁没有在家,他只好气呼呼地回到家里。这天晚上,父子俩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执。   天黑了好大一阵,怀志才挑着粪桶回来,他见父亲气呼呼地坐在那里,心里也明白了老人是在生谁的气。   "志娃,你说,你天天这样没命地干,到底为的啥?"老人问。   这突如起来的一下,倒把怀志给难住了,为的啥?是啊!我为的啥呢?给老人讲为革命,为解放全人类吧?他不懂,也太抽象了。就算他懂,现实会使他承认吗?就说是不愿意去为了史正仁干那些违背良心的事吗?一时又说不清这些,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为好,正觉得无言回答,老人又说话了。   "我说,从明天起,你还是干你的去吧!别再这么顶起兑窝耍狮子---内石(累死)不讨好。人也累得不得行,工分还没有挣到一个。"   "我不!"怀志闷声闷气地说。   "你不!为什么?"老人火了"我和你妈两个老蛮疙瘩,把你养了这么大,难道你现在为生产队做事情,还要我们白供你?"   怀志的眼眶有些湿润了,父母们一生的辛苦和劳累,他是深知的,他只想自己有一天能报答父母的恩情,却没想到而今还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他明白老人的一肚子气是对谁而发的,他也很理解老人疼爱儿子的心思,他为了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还是轻轻地说:   "爸爸,我们可不能光为了几个小小的工分就……"他还没有说完,老人发气了"小小的工分,你说的倒轻巧,现在农业社是靠工分吃饭,没有工分,你吃什么,喝风?我就是不爱听那一套漂亮话,也从来不给人家讲那些大道理。正象生产队一些占势的人一样,今天抓几把草,明天拿几片菜,这里占几斤粮食,那里摸几把姜豆的,你一说,他说这些是小事,鸡毛蒜皮、顺手牵羊不算偷,可我们庄稼人就是靠这些小小的东西在养活呀!没有这一把柴,一把草,饭就煮不熟,没有这几斤粮,就得多挨几顿饿。这样日积月累,你算过帐没有?正象有的人天天在喊‘学习’、‘斗争’、‘政治’的,不吃饭,还学得起劲不?斗得动不?想不到你今天晚上也用这一套话来教育起我来了啊!"   "爸爸,我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你不是说过,要我干群众欢迎的事吗?"怀志恳切地说。   "是啊!这话我说过。"   "那么,我近来就是这么干的,不信,你就去问问群众吧!"   "群众,群众,这几年的群众有几个说得起话?你未必然没看见,有很多事情,群众是心里不满意,可口上又不敢说。有的人一天还在口口声声喊群众,群众。实际上,他们是拿群众作挡箭牌,拿群众的勾子去遮他们的脸,打着群众的幌子干坏事,你知道不。"   "那我们总不能因为群众一时说不起话,就不替群众做事了。"   "谁叫你不替群众做事来,你搞你的新闻报道,不是一样的可以为群众做事吗?"   "爸—爸—!"提起新闻报道,怀志就象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见不得人的错事一般。他深切地叫了一声父亲,然后又说:"说老实话,我以前做的一些事,真对不起大家呀……!"   "什么?你……说的什么?快说出来!"   老人一惊,他不知道儿子近段时间来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心里想,怪不得儿子这一向来精神萎靡不振的,原来你这狗东西……"他激怒了,他迫不及待的马上要知道儿子干了些什么事,他鼓起眼睛,用勉强压抑住内心忿怒的口气问怀志。   怀志知道父亲错误地理解了自己的话,他说"爸爸,我对不起党和人民对我的十年教育,我在学校学到的一切知识,今天,都被一个骑在群众头上,然而却口口声声打着群众旗号为非作歹的史正仁给利用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大懂!"老人的语气和缓了许多。   "爸爸,在学校,老师经常教育我们要学好本领,将来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那时,我都是按照老师的话去做的,我们也立志务一辈子农,当一个新农民,为了将来能做好普及样板戏的工作,我和其他同学一样,天天拼命学音乐,练京胡,学习午台技巧;为了适应将来机械化的需要,我们可以说是废寝忘食地学习三机一泵;我的语文成绩也一直是好的,也还能写出一些小东西。我们这样做的目的,都指望的是毕业后带到农村去为群众服务。可是,当我们一毕业回到队里时,史正仁把我们的这些能力都用去为他个人服务了。我们所谓的新闻报道,完全是按照他个人的意志在编、在瞎吹;他为了给自己树碑立传,冒报、虚夸了不少功劳,说了许多假话。而我们对于这些也没有注意,有些事情是被他给蒙在鼓里了,还有些是我们单纯地为了追求见报,明知有错,也就违心地那样做了,所以,结果群众对我们的意见很大,很多人还把对史正仁的恨和怕,也都转移到了我们的身上来了,把我看成了史正仁的耳目,甚至爪牙;在我面前,他们不敢说史正仁一个坏字,他们也同样用白眼珠子来看我,冷淡我,弄得我一天莫名其妙。结果,在老支书的指点帮助下,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通过这一段时间来和群众一同劳动,一同交谈的具体行动,群众基本上理解我了,我也进一步认识到了我写的东西和现实的差距太大了。爸爸,你说,这样的事情,我还能继续干下去吗?"   老人不言语了,隔了很久,他又说:"那你就是到通讯室去耍,我也不去给他们那样没日没夜地白干啊!"   "给他干?给谁干!"怀志问老人,"干,还是给大家干的,我多挑一担粪,大家岂不就可以少挑一担吗?再说,去耍,耍着却也照样拿工分,这叫吃群众的血,喝群众的汗,那样的事,你老人家一定是不会欢迎儿子我去干的,你说是吗?爸爸!"   "谁叫你去干那些坏事!"老人急了:"我是说……是说……"说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来。   "你是说气他一下,对吧!可这把他一点儿也气不着啊!你不见,不管你社员群众是在吃菜还是在喝水,他不是照样过着吃好穿好的日子吗?"   "那你说怎么办?"老人无可奈活地问怀志。   "我说,我说就是不去,看他把我怎样!"   "可那也不是好办法呀!"   "那,你说又怎么办?"   老人愕然了,他搔搔脑壳,然后把两肘顶在膝上,用手托住两腮,现出一副忧思愁苦的神情来。   "我想把这些事情向上级反映反映,让他们派人调查、处理。"怀志见老人无计可施,便又补充了一句。   "上级?我说志娃,你大概还不知道,对于史正仁的好多问题,以前,向上级反映的人也真不少,都不行啊!公社里的苟书记和他是同学,现在又是一气的人。区上的人则推说让公社解决,县上的人则又推区上解决,这样一级推一级,推到结果还不推给史正仁自己解决。唉!不论区上、县上还是公社,听说,以前帮着给我们搞土改的那些老干部们都被整垮了,不是说他们成坏蛋了,就是给下放去劳动改造了,有的又被调走了,来的都是些才提起来的新毛汉儿,都是一样的脾气,而且他们官官相护,你去反应,只有你吃亏的。不信,你今天去反应了史正仁的问题,隔不上三天,他就能把你说他的坏话背下来给你听。再说,你又不是共产党员,要说你是在诬陷革命干部,或是订个现行反革命罪,那又咋办?还不是一口黑锅背到死。算了吧!"隔了好一阵,老人突然又说:"但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总还是相信,坏人是一定会有人来收拾的,总不可能会让他横行一辈子,那几年的恶霸地主那么恶,共产党还把他的脑壳给打了的嘛!"老人是无可奈何的语气,但这语气里还有一种希望,一种信任。很久,老人突然又问:"哎!你们向报社投稿,就只准写好的吗?"   怀志被老人问得茫然了。他只知道向报社写好的事情,却从来还没有人说过可以写不好的事,他思前想后,总找不出这个先例来。报纸的版面他是熟悉的,第一版都是大是大非的政治性文章;第二版是新闻消息,经验介绍;第三版是文艺性的文章;第四版是国际国内大事等。他想遍了报纸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一个反映群众疾苦的专栏。他明白,写群众的疾苦就是报露阴暗面,那不是在攻击社会主义,向无产阶级司令部进攻,向党反攻倒算吗?……他不敢细想了,虽然夜很黑,也没有点灯,但借着流星划破夜空一瞬间发出的亮光,他看得出老人是在用期待的眼光看着他,他想了想说:"这我可从来没见过,也没问过。"   "要是报纸上能帮助我们出出这口闷气,那可就好了!"老人说。   当父子俩这个模模糊糊的新的念头正在扩大的时候,母亲叫他们吃晚饭了。他们各自带着自己头脑里这个微小的希望,向灶房走去。   新的希望住住会给人们带来光明,带来精神,带来奋斗的力量,那怕这种希望是极其渺茫的,或是完全错误的,但由于它是产生在走投无路的绝境,所以,人们常常都是可能去为实现这希望而努力的。   这一夜,怀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25:
  第二天一早,社员们都忙忙地干头天晚上分派给自己的活路去了,唯有尹怀志没有事情做,他不论去干什么,别人都说这活路没有他的分儿。他心里怏怏的,于是,昨天晚上和父亲谈话时的那一线希望又在他的脑际浮现,因此,他希望能从以前的报纸上找出这个所谓报道阴暗面的先例来,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以前看报时没有留心的缘故,他又好象觉得什么报纸上的一个什么地方似乎登过一点类似的文章,但他总是记不起这个地方,他猛然想起了大队通讯室里的各种大小报纸,现在大概能抖下半篓灰了吧!他决定去那些报纸中寻找一下自己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吃过早饭,怀志急匆匆地来到大队通讯室,他顾不得擦擦桌上、凳子上的灰尘,就坐下来细细地翻检那厚厚的几叠报纸,这一回,他特别留神,生怕放过了一个极小的题目,他的心口在"咚咚"地跳个不停,他的手有时在微微地打颤,但他的思维却是清楚的。门外树上"快黄快割"鸟和几只黄鹂的叫声是那样的清脆和努力,好象生怕人们误了播种时机似的,对面山上不知是谁家放牛的孩子,大概因为没有伙伴同路而感到寂寞吧,正放开喉咙,拖长声音,不成节拍地唱着《二小放牛朗》,怀志对这些似乎都没有听见。这时,占据他的整个心和全部脑海的,只有那个模模糊糊的,时隐时现的,与一般报道不同的新闻。    这天,史正仁吃过早饭,也向大队办公室走去,大队办公室和通讯室相隔不是很远,史正仁远远地看见通讯室的门破天荒地开了,他先是一惊,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花了,他紧走几步,当事实证明了他的眼睛确实没有欺骗他的时候,一阵狂喜顿从心起,不过他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而已。   史正仁边走边想,尹怀志,你小子到底还是嫩气了一些,我原还准备今天下午再来找你谈一次,却没想到你今天上午就转变了,你胳膊还是拧不过我这大腿吧!好哇,现在,我才不来找你了,让你自己来找我吧!到那地步,你不就更信服我了吗?如果我现在先来找你,那你反倒认为我硬是需要你。史正仁从来只让他的下属们认为是自己需要他史证仁,而决不是自己在需要他们。他在离通讯室不远的地方,故意高声地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他是为了让尹怀志明白,我史正仁已经到大队办公室来了,你因该快点来找我认错或是忏悔一番。   史正仁来到办公室坐下,他以为尹怀志马上就会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出现,低声下气地叫一声:"史书记……"所以他尽量拿出官架子,慢吞吞、懒洋洋、大腹便便、行动也故意放得十分迟缓。半个钟头过去了,还是不见有人进来。他坐在那把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边抽烟边看报纸。他明显地感觉到有一只腿已经有些麻木了,但他却又不肯换个姿势,因为他认为哪怕就只用一秒种的时间把腿换过来,而怀志就有可能在这换腿的十分之一秒钟内出现,他不愿意让这个有些桀骜不驯的尹怀志第一眼看见他是一个和普通人一样姿态坐着的人。   史正仁的腿更麻了,腰也酸疼起来了,但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些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了。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古时候那些做官的人,整天峨冠博带,龙袍莽服地正襟危坐,岂不就等于是在受罪,哪有我史正会今天当官自在?说走就走,想来才来,要吃要喝,都随我便。他越是想到随便,就越是觉得腿麻,腿越是麻,他又越是恨怀志,竟敢一月多不写新闻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突然,门口的光线一暗,史正仁的心一动,他死以为是怀志来了,便拼命地把眼神盯在报纸上,根本不去斜一眼别的什么,他是不愿意第一个用眼光去看要来找他说事的人的;但这影子只一黑,却又亮了,并不见有人来,他正在怀疑,忽听到房顶上有一群乌鸦在叫。他明白了,原来是那一群乌鸦朝这里飞来,把太阳光一遮,所以门口暗了一下。他心里一下子松了许多,浑身微微出了一点汗。他心里骂起那些乌鸦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竟来和自己开玩笑。   正午过了,人们纷纷回家吃饭去了,史正仁还是不见怀志来见他,他走出办公室,远远地望了望通讯室,门关了,人已经走了。下午,史正仁又去办公室等了一下午,仍不见怀志的影子,直到天黑了,他才回家。他边走边想,这尹怀志到底是在干什么?他明明知道我在大队办公室,而且这两个办公室又离得这么近,却不主动来找我认错?他安的是什么心?未必然……对了,那小子一定是想写上几篇稿子,待拿来找我审批时再见我的面,因为他已经耽搁了一月,心里肯定不自然的很,一定是想做出点成绩来弥补这个过失吧,哈哈,我说呗,不怕你有本领,在我的手下,没有治服不了的人。他越想越得意,脚步走得越快了,他突然觉得有些高兴起来。   尹怀志在通讯室里忙忙地翻完了一大叠报纸,没有他要找的相关的内容,他又继续翻了另外几叠报纸,还是没有。第一天完了,第二天他又继续去翻,他的心思也就正如那翻得乱七糟八的报纸一样,他是多么希望眼前突然出现那则想象中的新闻呀!这新闻哪怕只是有点类似也是极好的。所有的报纸全翻完了,还是没有,他彻底泄气了,他又怀疑是否在翻的过程当中有了疏漏,他真想再去翻一次,但当他看一眼那七零八落的一大堆时,他有些灰心了。他知道像这样的报纸即使再有十堆,再翻百遍,也找不出他想要得到的内容。他不再翻了,也懒得去整理那堆乱七八糟的报纸,一屁股坐在长长的板凳上呆呆地出神。他的眼前不时出现那一张张公式似的报纸扉页,他闹不清这多的报纸上,这些加起来有几十斤重的纸片上,为什么就找不出一句人民心里想说的真话来?他知道活板印刷是毕升发明的,不过他弄不清楚报纸是谁发明的,他开始怀疑这发明报纸的人是不是头脑有问题,不然,他为什么就不给劳动人民留一块说话的地方呢?他又想到了自己,刚才在翻阅报纸时,他又看到了许多发表在上面的他自己的文章,但就是那里边也找不出一句自己现在心里要说的话来。这难道说能怪那些办报的人吗?应该责怪那些写稿的人才对。怪来怪去,他终于怪到了自己头上,自己为什么偏要去写那些不切合实际的违心的文章呢?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思想和当初写稿发稿时的思想一下子竟有了如此大的差别,他终于发誓,自己决不再写那些假大空的骗人狗文章了。此时,他真有些闹不懂,为什么先前的那些话自己敢写,不想写,抄报也得写,而现在自己心里有了话,却不能够写。想写的不让写,不想写的强迫写,他搞不清世间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这么扭天扯地地存在着。他无法回答自己提出的一连串问题,这时,要是有一个人能给他解答解答,那该有多好哇!他望了望那张已被灰尘覆盖的春英曾经坐过的桌子,上面那只红杆蘸水笔还是那么放着,它标志着自己的主人还会回来的,它还在耐心地等待着她。他又想起了春英的那张笑脸,仿佛又听到了她那银铃般的笑声,看到了她那双温柔、含情的眸子和那好象要说出千言万语的樱桃似的小嘴,那苗条的身躯,那敏捷而又十分文雅的动作……春英啊!我们已经快满两个月没有见面了,两月来,不知你现在又变成了个什么样子?他又记起了前不久才收到的春英的信,自己由于太忙,还没有来的及写回信呢?他觉得春英信中的很多话,还有细细推敲一下的必要。她该不会生我的气吧!春英,我知道,你向来是宽宏大量的,也是最善于体贴别人的。你一定是不会生我的气的。我今天晚上回去就给你写回信……对了,我正有很多的问题要问问你呢!我想你一定能够给我作出满意的回答的,因为我知道你这一月多来一定又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无论是在知识上还是在写作技巧上一定又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你的身体也一定如同你的知识一样,更加丰满了吧!啊!春英,我多么想看你一眼啊!"   怀志无意之中把头抬起来,目光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正好,他的目光和远远地站在窗子外边的史正仁的目光相碰了,这是一副阴险的面孔,眼睛里射出的是两道凶光,两道浓黑的恶眉给这凶光助威,更衬出了他的厉害,怀志心里一动,他把头转了过来,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倏地变了,一个美丽的姑娘竟突然变成了一个凶险的男子,一双温柔的细手却一下子变成了一对犀利的爪牙!而这一正一反,却正好是一妹一兄,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好的一个好姑娘,却偏偏会有这么不好的一个哥哥。他恨春英为会么要生在生有这样的哥哥的母亲怀里。他甚至怀疑有这么凶狠的哥哥的人是否也值得一爱,但这个念头他是不愿意去多想的,哪怕这仅仅是千分之一秒的闪念都是不因该的。就在他们的目光相遇的一瞬,史正仁心里也是一惊,他感觉到尹怀志那双本来已是淡漠无光的眼睛又重新有了光泽,他觉得那种光泽竟是那样的冷峻和严厉,他本能地认识到了这目光对自己是极为不利的。一想到这里,史正仁先前对尹怀志那满抱希望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恨不得马上拔掉这颗未来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知道,就目前来讲,他要拔去这个未来的钉子,就如同他从自己走着的路上拾起一根草芥,而又随手把它丢到路旁的草丛中去一样的简单,他所以不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目前尹怀志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他还是决定自己有再作一次努力的必要,于是,他扯扯衣角,振作起精神向通讯室走去。   怀志听得脚步声响,知道是史正仁来了,他不愿意看他第一眼,也更不愿意喊他一声,他侧了侧身子,仍旧将头埋着不停地翻阅自己的书报,他今天特意要看看史正仁如何表演。   史正仁来到门口,他看见怀志面向里埋着头,便又转过身来,故意放高声音吼起来,说是在那对面山上的苕母园子里有乌鸦在啄红苕。他以为只要自己一出声,怀志就会出来喊他的,可是他吼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理他,他顿时觉得自己渺小了许多,在他看来,像尹怀志这样在他面前敢碰硬钉子的人是有的,但象他这样碰法的确实还只有他一个。史正仁想,看样子,这小子硬是成心要和我史正仁作对了,也不知我史正仁在哪里把他亏待得这么很,说句实话,史正仁觉得,他在对待尹怀志的问题上还远远没有对待其他的一些人那么厉害的。   史正仁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向通讯室走去。他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过话的,也是在千人万人的大会上发过言的,那时他也紧张过,但他觉得都没有今天这么难堪过。   "尹怀志---"史正仁尽量使声音和缓些,嘴角上还挂了一丝笑容。   "什么事,史书记!"怀志尽量压抑住心中的火气。本来,这几个月来怀志就已经对史正仁有了很多不好的看法,自从最近干了活不给他记工分以来,小伙子的犟脾气越发地显现出来了,他已经拿出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个性,随时准备对付史正仁玩弄的各种花招。   "开会回来事情太多了,也没有很好地关心过你们通讯组的事。今天总算有了点空闲,我想,就你们通讯组的工作情况,再随便谈谈吧!"史正仁的语气十分地和缓。   "史书记,对于新闻报道的事,群众的意见很大,主要是说不真实,所以,这样的新闻报道我不能再写下去了。"   "前次,你不是也谈过了吗?不过,对这件事的根源,我们还要查找。对这些造谣生事的人,我们还要一一地给予严肃处理,报社已经来信向我们催稿了。有写的呀!最近,不是又涌现出了很多的新人新事吗?值得写呀!有写头啊!目前关键的问题是要及时地写几份稿件送出去,否则,你想,你费尽千辛万苦才换来的荣誉将会毁于一旦,你说,难道这不太可惜了吗?人家有的社队,费好大的力气也不能打通这一关呢?关于有些个人方面的问题嘛,那我们还是要解决的,比如扣工分等等,本来就欠妥嘛!事情要因人而异嘛,也不看看是哪个人,分个情况,就眉毛胡子一把抓,这也不对嘛。所以关于工分这件事,你就不要过多地去考虑它,这也是我前段时间因为忙,过问少了的缘故,就由着了他们些不懂事的在那乱整,等两天我打个招呼,一定要补齐的。年轻人,要永远朝前看,一定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灰心丧气,一蹶不振。象你们这样年纪轻轻的,以后入党或是读大学什么的,都是有可能的"。史正仁说了很多很多,他的态度是那样的诚恳,显出前辈对后辈或是大哥哥对小弟弟无限关怀的样子。   怀志听着史正仁那十分别扭的甜言蜜语,突然,"入党"、"读大学"这两个词钻进了他的耳朵。"读大学"他没有多想过,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现在读大学不是靠考试,而是靠推荐,虽名为推荐,可实际上,每年十分有限的几个名额早早地就被一些鼻子上有汗的主儿给自己的子女安排好了的,像自己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就是成绩和表现再好不过,也轮不着的。可是"入党",这是多么亲切的词啊!党,共产党,你是人民的大救星,你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党。"入党"这是他久已向住的大事。党好象慈祥的母亲一样,谁个不想投入这慈祥母亲的怀抱呢?他一定要争取入党,这是任何人也动摇不了的决心,他决心为达到这个目的而努力奋斗,不过,他入党的目的决不会象史正仁那样是为了贪图个人私利,他要听党的话,更好地为人民服好务……   史正仁见怀志不开口了,他以为自己说到了他心里的点子上,他同时也认为自己已经进一步证实了怀志的目的是想读大学。入党什么的,只不过是拿来作为读大学的阶梯罢了,他暗自庆幸没有他史正仁看不透的问题和击不中的要害。停了停,他又继续说:"可以抽时间写个申请书嘛,祖宗三代的历史,个人表现,对党的认识,入党的态度写清楚就行了,对吧!努力争取,好好干,力争在七一党的生日这一天,就能靠拢党组织,当然,关键的是要靠自己努力啊!"   怀志还是默默不语,他知道史正仁安的一定不是好心,只不过是利用入党来作诱饵,让自己不要原则和良心来为他服务罢了,但他马上又转念一想,我总不能因为对他有意见,就放弃政治上的荣誉,就不入党?怀志知道党是英明的,只不过目前党内也混进了一些碴滓,而这些坏蛋们,又正是处处拉大旗,作虎皮,他们披着党的外衣,净干些反党的事情,就是这些家伙。他们玷污了我们党的英名,他多么地想马上就投入党的怀抱,可是,眼前这个介绍他入党的人,却正是他和广大群众所憎恶的人。他弄不清这又是为什么?他怀疑是不是史正仁又变好了,他抬起头来,用疑惑的眼光看了看史正仁,史正仁还是史正仁,矮矮的,肥墩墩的,要讲变化嘛,只是比先前更白了些,今天脸上的笑影堆得多了些,他不愿意再多看史正仁了,也不去多想了。   "史书记,入党,这是我多时的愿望了,我也正在为能够尽快地加入自己的最高组织----中国共产党而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   "好了,这就对了,年轻人嘛,就是要有点上进心才行吗?不然,那还叫什么朝气蓬勃,党的门是大打开的,只要你条件成熟,随时都可以加入,现在主要的是要把你自己的工作搞好,对吧!我还有点事,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你回去先好好想想,认真准备准备,有什么新的想法,随时找我谈,好了,我先走了。"史正仁起身朝门外走去。不知怎么的,怀志还是本能地站起来走到门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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