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人深处

　　 在瞳人深处，有一个影子，那是思想的印记。如电光火石般灿烂，若浮萍水草般柔软。
　　 若铃常在啸的马虎大意的习惯中着恼，比如他经常找不到袜子扔在哪里了，电话卡丢在何处了。可是啸总是嘻皮地笑着，若铃终于因为没有导火线，又腻在他的温柔里了。
　　 当他们还是美术学院的学生，生活比现在活泼得多，有每月的黑板报评比，每学期的奖学金颁布仪式，各式各样的学生社团和贴在宣传栏和餐厅门口的一张张打扮精致的海报。若铃在学校不是风云人物，只是文学社的一名小兵。啸却是人如其名。每学期一等奖学金得主和文学社宠儿。只是太安静，有事没事把手插在裤袋里。
　　 全国杂文学会的理事钱老师前来讲学。谁知钱老一开口便讲爱国，乍听新鲜，讲了两个小时还是爱国，台下由鸦雀无声听到索然无味。最后钱老用轻松的语气说：＂不知道你们听得惯吗？我知道你们是热爱文学的孩子，看到你们文字里的智慧，特别是欧阳啸的作品，我还是深感惊讶的。＂欧阳啸在众人的掌声中上了台：长发，高挺的鼻子，没有丝毫笑意。台下议论纷纷说欧阳啸的文章和个性。若铃吐了吐舌头，盯着那个沉默的男子，他就是文学社的主编？钱老低头对欧阳啸说话，他点头，依然不带笑容。钱老先走一步，剩下欧阳啸呆在会议桌旁，若铃忽然对他很感兴趣：＂你为什么留长发？＂
　　 啸的目光有点僵直，又笔直朝她射过去：＂为了遮住忧郁的眼睛。
　　 台下议论纷纷。有人取笑，有人不屑，有人崇拜，看在大一新生若铃的眼里，这个大三的主编只是一个谜。
　　 本来这是不会在谁心中留下难忘印象的。有一天文学社审稿，啸把若铃的文章攥在手里却沉思了很久。她写的是真实的故事。她的一次错误和她的心境。文笔质朴，却看出了一个女孩的内心。啸把她叫到了文学社的会议室。
　　 这是你的文章？
　　 是的。
　　 是真实的故事？
　　 是的。
　　 我可以写篇评论吗？
　　 ……为什么？
　　 啸甩了甩长头发，很无辜的笑了。
　　 若铃说，自己的文章，我不觉得好，如果你想写就写吧。
　　 刊物发出来了，结果是啸的评论大家评头论足，若铃的文章冷冷清清。她细看啸的评论，发现他有点读懂了自己。心有些慌了。
　　 坦诚柔弱又开朗活泼的若铃，一点都不明白啸的关心已经超出了朋友限度，觉得男女之间本就该这样。结果两人思想各执一端。啸有些心急了。他虽然急，却从不表达出来，终于想到开老乡会。寝室心知肚明的哥们长舒了一口气。
　　 老乡会是学校屡禁屡败的节目。若铃他们是新生，自然觉得有仰仗师哥师姐的地方，通通去了。大三、大四的老生倒是很给了啸面子，大半都去了。沸沸腾腾地去爬北高峰。
　　 杭州有秀雅的灵隐寺，有南北高峰独立一方。他们决定爬北高峰去灵隐实在是犯不着的，老生是唐吉柯德身边的待从，无一怨言，新生是藏在精致的盒子里埋在地底下的菩萨，瞒了个彻底。
　　 啸一直晃悠在若铃的身后。他巴不得若铃是柔弱的，才可以英雄救美。那刻手心都是汗，他拼命往衣服上擦，呆会儿可准备牵手。一个是心怀鬼胎往上走，一个是边走边看不亦乐乎。若铃有时跟他说句话，他却咿咿呀呀的。她一个不小心，险些摔下坡去。啸急忙一拉，诡计得逞！这手，就一路从灵隐牵到了公交车，又从公交车到了老师眼皮底下，然后慌忙甩开。
　　 若铃成了风云人物，大家议论她是否配做啸的女友。若铃依然我行我素。啸的笑容多起来了，有时候甚至在文学社的会议上。
　　 若铃有次回寝室发现有人的五百元钱不易而飞。若铃像其它人一样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抽屉没找到，就提醒她是不是存饭卡里了。结果自然是否定的。小陈坐在若铃的床上，无心地动了一下不平妥的枕头，竟发现了这五百元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怪异了起来。若铃笑着说，耍我呢，你们实在无聊。她把钱攥在手里。
　　 女友几乎是把钱从她手里拉扯出来的。她用了那样的一个眼神，似乎想质问她要不要脸，但还是没有说。若铃呆在原地：今天不是愚人节啊？
　　 似乎有些起风了。
　　 没想到啊！
　　 她家不是很富裕吗！
　　 啸家穷啊。
　　 啸会让她？
　　 她自作多情……
　　 若铃在寝室呆不下去，一个人跑到操场上。为什么那钱是千真万确从她枕头底下拿出来的？小陈想陷害她吗？她得罪过小陈？大家一直玩玩闹闹的，怎么可能？
　　 有个人影，从后面走过来，是啸。长的发和棱角分明的脸。啸告诉若铃，他都知道了。
　　 没事的。会过去的。睡一觉就好了。
　　 不是我，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
　　 连他，竟然连他也相信钱是她拿的。她突然心口一阵恶心。她心里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突然找不到了。那个才华横溢的男孩子，那个欣赏她的直白的男孩子，用那样的语气问她：怎么？
　　 是我拿的。若铃笑了出来，甜美的泥窝隐隐浮现，眼泪正巧流过。你知道吗？我就忽然，你知道吗？然后就是若铃的笑声。
　　 你别这样。没事，没事。
　　 是我拿的。真的是我拿的。我把它放在枕头下面，你不知道多好玩。我家富，谁都想不到是我的。谁知道，偏偏发现了。是我拿的，对你我还不能说实话吗？是我拿的……你走，你走，你给我滚，滚！
　　 啸就这样慌乱地走了。若铃对自己说，什么事情啊？有人爬你头上兴风作浪，为什么？你喜欢啸你直说，你干什么，什么事儿啊？
　　 她气冲冲地回到寝室，摇醒了小陈：＂你说，你干嘛要陷害我，我跟你没仇啊？污陷这是要坐牢的。＂
　　 小陈醒了，睁大眼睛看着若铃的泪水。月光很平静地照在桌子上，丢钱的女孩子淡淡地说：若铃，明天我去主任办公室，你别闹了，该歇歇了。
　　 若铃蹲下身子，喃喃地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小陈呆呆地望着她：＂若铃，你别哭，别哭。＂
　　 主任知道了此事。通报批评，记大过一次。小陈对主任说：＂或许真不是她。＂
　　 ＂那难道是你吗？＂
　　 啸冲到主任办公室：＂主任，是我家里穷，让她拿的，她家富，人家不怀疑。＂主任把手上一大堆文件往桌子摔去，纸张漫天飞扬：＂欧阳啸，你有完没完，啊？＂
　　 若铃眼见得就孤单了。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泪流满面。他不跟寝室的人说话，经常一个人一圈圈地走操场。走累了，在中间坐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啸形影不离地跟着她，若铃不说一句话。
　　 哥们看不过去：她若铃算个什么东西啊！你欧阳啸脑子坏掉了，这么逆来顺受。我就不明白你哪儿做错了，让若铃糟蹋得一文不值。
　　 才三天，却已恍若千年。小陈找到啸，对他说：＂或许，真不是她。一语惊醒梦中人。睡在床上，又想到女孩子不比男孩，遇到事就特别脆弱。他一直太激烈太唐突，还没把消息咀嚼完就急着弥补。却从末想过他的误会，却埋葬了若铃整片的清朗开阔的天空。可是，他该怎么办呢？
　　 他给她写了封信，信里谈到了他们的初次相识和第一眼看到她的文章。大段的温存的文字，临近结束，只是淡定地说：我一直偏激地认为你不能受到伤害，小心地苛护却不知自己终是伤害彻底。没有冷静的思维是不客观的，只是我之所以热烈是因为你，我之所以混乱是因为你。我用我所有的内疚和所有的爱意向你说对不起，求你不要不理我。我爱你。
　　 若铃在那一刻仿佛全世界的花在她眼底无声开放，可以闻到无数扑鼻的芬芳和惊人的美丽。小溪里的鱼儿尽都摇尾乞怜地游到她的脚前，摇晃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若铃的心里很乱，她扪心自问：难道我不爱他吗？
　　 ＂是的，我不能说我不爱他。＂
　　 若铃的信只字不提此事，短短三天时间长似千年。长长的千年又倾颓在这瞬间。她劫后余生的快乐从字底向他感染过去，而将这谱成了华美。
　　 绝望里看到了奇迹。同寝室的宣传部长涔迈入主任办公室。迎着主任客气异常的脸说：主任，是我拿的。
　　 什么？主任又问了一次。＂若铃的同学基础真是深厚。小陈来过了，欧阳啸来过了，你又来了。哥们姐们的义气比真理重要？才四天功夫已经有三个人来过了，你是干部，是表率，是一个学校的代表人物。＂
　　 主任说着愣在她的泪水里。她的严肃和销骨的悲哀如水般漾了开来。她说，主任，我是无心的，家里穷，一时想不开。正巧有同学进来，我就，你能原谅我吗？
　　 我不能。整个学校也不能。已经四天了，你是干部。
　　 涔掉头冲了出去，冲出了学校的大门。
　　 若铃被主任叫进了办公室，才明白是这么一回事。主任笑着说冤枉了一个好同学，以后学校会公开道歉，撤消处分，再对涔严肃处理。若铃突然有些忧伤，她说，其实这都不重要了，涔的处罚能免就免了。没有她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吗？主任说学校会考虑你的意见，不过不能不处理。只是现在涔已经离校出走，学校和她家都在找她。主任又说到小陈和啸，或许他们很了解你，才会为你做这么多。你们让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
　　 若铃走在校园的跑道上，一圈一圈。啸从身后赶来，握住了她的手。若铃说，我想给你讲故事。故事的结局啸说其实涔也很可怜，我知道你不计较的。若铃回头一看，啸是真的长大了。
　　 若铃对小陈说，我太偏激地对你，你恨我吧！小陈笑了，那天我不该拿出来的。我一下子懵了，脑子很乱。
　　 两个多星期涔才回来，学校法令如山，一纸勒令退学书递到她手中。她在寝室收拾东西。若铃说，你怎么不早点回来？
　　 涔抱着东西，说：＂一直以来都想对你说对不起。只是这事不是一句话可以解决。啸一直是我心中的偶像，有忧郁的眼睛和长长的头发，我为他的文字疯狂。可我发现，他的瞳人深处只有一个你。我不是个好女孩，生活又逼迫太多。但你是。我只有祝福。她说的时候，眼泪落下来，掉在若铃的手背上。
　　 若铃默然地看她转身，想：＂你的瞳人深处也终究会有一个人的。而我也祝愿他的瞳人深处只有一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