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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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凝眉第一节
二十多年前，黎原顶替他母亲参加工作，在某机械厂工会当宣传干事。
那时黎原二十来岁，工资只有四十块，过的是平民生活，却满脑子的贵族意识。他喜欢文学。文学本来是贵族们的事业，至少是精神贵族。他只读过高中，却不知天高地厚做起了作家梦。那时像他这种好学上进的年轻人并不多，舞文弄墨者更是风毛麟角，特别稀罕。
身为干事，该干事的时候就干事，不干事的时候就练习写作。开始，黎原在市报上发表一些散文和诗歌，后来他嫌不过瘾，就写起了小说。谁知小说这玩意儿原来并不是那么好写的，他左写右写还是谎话扯不圆，鼓捣了很长时间也没写出什么惊世之作，因此他只得搁笔，找了些中外名著来读。
不是说写不下去就不要硬写么？那就读吧。然而还没读上几本，黎原又厌倦了。中国的小说还好说，感兴趣的或不感兴趣的他还能耐着性子读下去，而外国小说那才真叫麻烦，单是那些长长的人名和地名就让人头痛，他老是记不住，更不要说内容了。如果黎原当时拿出点韧劲来，日后可能会有所建树，因为他多少还有点这方面的天赋，可惜他半途而废，有始无终，怎么能出成果呢？人家说写不下去就不要硬写，可并没说读不下去就不要硬读，黎原后来既没有硬读，当然也就不能硬写，结果只好放弃了。
其实这也难怪，那时黎原正处于青春期，干什么都是凭一时的冲动。不久，他又迷上了美术，把兴趣完全转移到绘画上来。黎原买了大量的工具书，众素描到色彩铆足劲儿练了一通，效果还真不错，起码画起人物来还挺像那个人的样子。这回他信心倒是很足，只要照此继续下去，可望自学成才，说不定将来会成为画坛新秀。
那时我们国家已经在搞改革开放，举国上下如火如荼，一片沸腾。当时流行这样一句顺口溜：十亿人民八亿商，还有两亿也准备要开张。虽然有些夸大其辞，但从侧面反映了国民经济的发展变化之快。黎原一会儿想当作家，一会儿又想当画家，可就是没想过要当一名资本家或曰企业家。要是他早点下海，也许早就发大财了。据说那些年钱很好挣，钱在中国的历史上从来也没这么好挣过。然而，黎原和所有的国家机关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一样，对大锅饭一直心存依赖，认为只要牢牢抱住全民所有制这棵大树不放，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因此他们只是等待和观望，不见风吹草动。哪晓得几年以后，大锅很快就被砸破，端着铁碗已没处舀饭吃，幻想开始破灭。早知道这样，黎原当初就应该大胆砸破铁饭碗，而不是等铁饭碗来砸他。怪只怪那时他还很年轻，少不更事，对这些问题哪能看得透？再说厂里效益还好，人人都 有薪水可拿，谁也不愿丢掉自己的正式职业，哪有什么危机感和紧迫感哟。
黎原安于现状，甘于寂寞，除了工作，终日钻研他的绘画艺术。他不指望发财，认为那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再说他也清高，对那些小商小贩不屑一顾，心想摆个地摊搭个店铺也叫经商？要做就做大生意呗。后来，黎原周围的一些同事和朋友悄悄搞起第二职业，每月都有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于是有人劝他额外找份工作干，或者干脆停薪留职，黎原竟嗤之以鼻，不为所动。让他们发财去吧，自己走自己的路。他想。
枉凝眉第二节
八十年代中后期，黎原的绘画已进入创作阶段。此时，他的绘画水平已有很大提高，作品曾在省美协举办的画展中获奖，受到美术界一些行家们的赞扬。黎原深受鼓舞，更加激发了创作热情，决心一辈子从事这门艺术。他不停地画呀画呀，希望早日成为一名伟大的艺术家。
就在这个时候，黎原认识了一位名叫朱丽君的女孩。朱丽君不是邓丽君，更不是朱丽叶。她与邓丽君不同姓，跟朱丽叶又差一个字，而且时代不同，国籍不同，也不仅仅只是姓名差别的缘故。
黎原和朱丽君的故事是众桃花公园开始的。那年春天，黎原到桃花公园去写生，与来那儿练琴的朱丽君偶然相逢。正值桃花盛开的时节，满山遍野莺歌燕舞，桃红柳绿。朱丽君手托一把小提琴站在林中，缓缓拉着那支斐声中外的《梁祝》。倾刻间，那一串串美妙的音符从她纤巧的指尖流泻而出，像一道淙淙流淌的山泉，带着悠悠古韵飞上天空。这是一曲伟大爱情的颂歌，传说古时候有一对痴心的男女，男的叫梁山伯，女的叫祝英台，他俩同窗三载，情真意切，最后双双为爱化作永恒。这个故事不知流传了多少年，梁山伯的忠贞，祝英台的缱绻，他们爱与共，死与共，再生与共那种超越生命的真情感动了一代又一代善良的人们，成了千古绝恋。
黎原早就听说过梁祝的故事，并且不止一次为这段充满古典浪漫主义的爱情悲剧流下过辛酸的泪水。他十分向往梁祝的爱情，甚至幻想自己将来也能拥有梁祝式的爱。如果真是那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这种伟大的爱牺牲自己的一切。因此黎原十分喜欢这支曲子，可以说是百听不厌。尤其是临近结尾那段爱情升华的乐章，每听一遍都贯穿了他整个身心。
琴声出神入化，如诉如泣，宛若天籁之音，令人陶醉无比。黎原一边欣赏这优美动人的乐曲，一边注视着朱丽君。那时太阳刚刚出来，朱丽君在初升的阳光照耀下，人面桃花玉树临风一样美丽绝伦，霎时在黎原心中定格。朝霞、少女、鲜花——好一幅美丽的晨曲图！眼前的情景使黎原一下子惊呆了，他忽然来了灵感，下意识地握住画笔勾勒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这一切全描绘在纸上，几乎是一气呵成。
这是一幅水彩速写，画面生机勃勃，春意盎然，人与自然交相辉映，统一和谐，无论构图、色彩和技法都达到了理想的艺术效果，几近完美。黎原当即打算根据这个素材创作一幅油画送去参展，名字就叫《阳光少女》，他相信一定会取得成功。
琴近尾声，朱丽君终于结束了演奏。她轻轻舒展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几口林中的新鲜空气，然后浏览起周围的景物。这时她发现了黎原。
黎原正在收拾画具，朱丽君走到他的身边，好奇地问：＂你是画家？＂
黎原回答说：＂不，业余的。＂
朱丽君说：＂能让我看看你的画吗？＂
黎原说：＂当然可以，请多提意见。＂
朱丽君接过黎原递给她的画稿，一眼瞥见画中的自己，不由得惊讶地高声叫道：＂画得真好！＂
黎原抱歉地说：＂没经你允许，就把你画了进来，你不介意吧？＂
朱丽君的目光里露出赞赏的神色，她兴奋地说：＂怎么会？你画得这样好，我怎么会介意，我还要感谢你把我画得这样漂亮呢。＂
黎原诚恳地说：＂不是我画得漂亮-，而是你长得漂亮啊。＂
朱丽君说：＂你很会说话哦，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当面夸过我哩。我真有你画的这么美吗？＂
黎原说：＂是的，你比画上的还要美，我说的是真心话。＂
朱丽君抿唇一笑。她的笑十分可人，这一笑笑进了黎原的骨髓，他的灵魂差点出了窍。这是他迄今为止见到的最美的笑容。接着，他俩互相介绍了一番，就算正式认识了。朱丽君在市艺术馆工作，省艺术专科学校毕业，难怪她的琴拉得这么捧，原来受过专业训练。
这是一个燃情岁月，是满大街都在谈情说爱的年代，两个素昧平生的男女在这充满诗情画意的季节和环境相遇，其结果就像许多电影电视和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他们这次相识也抹上了一笔浪漫的色彩，正所谓一见钟情，又所谓前世姻缘。
枉凝眉第三节
黎原仿佛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天地，生活处处激情洋溢。他和朱丽君频繁地约会，或上大街，或逛公园，或到郊外写生，或去舞厅跳舞等等。
搞艺术的人都喜欢浪漫，懂得浪漫，也很会浪漫。朱丽君正处在如诗如梦的年龄，浪漫正是这种女孩的天性。那段时间，他俩一到周末就聚在一块，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终于有一天晚上，黎原在单位里他那间寝室兼画室的的小床上循序渐进，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然后由深入浅出地将朱丽君领略得彻彻底底，完完全全。于是，两个人的关系又掀开了新的一页。
相爱总是太简单，可相处太难。黎原以为朱丽君从此就是她的花花世界，会和他牵手华丽地过一生，然而他错了。朱丽君跟他们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到底有些不同。虽然她才二十岁，但是却像有三十岁的经历，四十岁的感受似的，决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大事聪明，小事也不糊涂，凡事都着眼于未来，为长远打算。对于爱情，她浪漫归浪漫，可一涉及到切身利益，就绝对的实用主义。黎原这个人她是很满意的，他的相貌，他的个头，他的品格都无可挑剔。可是，用现在的话说，他人是酷毙了，但同时也穷毙了，社会地位与经济地位都达不到她的理想，因而导致了他俩的爱情一波三折，充满悬念。
那一天是朱丽君父亲的生日，黎原以她男朋友的身份登门祝寿，可他没带什么像样的礼物，只买了一盒蛋糕提去。相比之下，朱丽君姐姐的男朋友出手就要大方得多。人家拎着一大包高档烟酒不说，又给未来的岳父送了一台摇摆机，据说是搞传销得来的。全家人都夸姐姐的男朋友会来事，言下之意是黎原显得太小气，太抠门了，弄得朱丽君很没面子。他俩为这事发生了口角。
朱丽君说：＂你也真会丢人，要么干脆一样不买，要么带两瓶好酒也行（她父亲爱喝酒），现在谁还稀罕吃这种破蛋糕？又不是小孩子过生日，亏你拿得出手。＂
黎原突然脸红起来，他嗫嚅了半天，说：＂我不知道，真的。我想一般过生日都是送的蛋糕，我妈过生日的时候也是这样。＂
朱丽君说：＂哪是你妈，我爸从来不吃蛋糕。＂
黎原说：＂这我哪里晓得？又没听你讲过，你早该提醒我才对呀。＂
朱丽君说：＂我提醒你什么？我知道你薪水不高，平时生活很节俭，样样精打细算，能省就省，但是这回也太寒酸了。你想想，我跟你这么久，你买过啥东西给我？连看场电影都是我自己掏钱买票，我可从来没向你要过什么，可我父亲的生日，你就这么点表示，好意思吗？你就不会让他老人家高兴一下？告诉你，他和我妈本来就一直反对我和你好，这下你让我怎么说啊？＂
黎原怔了一怔，感到难为情地望着她说：＂我也没做错什么呀，不就是贺礼薄了了点么？下次注意就是了。你总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跟我计较，闹别扭吧？＂
朱丽君说：＂谁跟你闹别扭？我这是为你着想。你只知道画画，却不晓得挣钱，看你今后拿什么娶我。你看看周围的人一个个现在都富起来了，只有你还是穷光蛋一个，吃没个吃样，穿没个穿样，靠那点工资过活有什么出息？还谈什么艺术，你准备将来靠卖画为生呀？＂
朱丽君生气地哭了。
这事虽然很快过去，但两个人已心存芥蒂。尽管他俩仍一如既往地相好，然而却不像以前那么自然，那么甜蜜了。
之后，他们又有一次为了钱的事闹不愉快。那是黎原和朱丽君独处的时候，朱丽君暗示黎原，她想有架钢琴，希望黎原能在他俩结婚的时候满足她这一要求。朱丽君是艺术馆的演奏员，搞音乐的嘛，没有钢琴怎么行？按说她提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黎原应当答应满足她的愿望才是。但一架钢琴至少得花几万元，黎原为了结婚，又要买房子，又要置家具和电器，再加上其他费用，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工薪阶层根本无力承受，于是黎原只好装憨，不置可否。朱丽君见黎原真的拿不出钱来，就感到非常的失望，非常的委屈，对黎原的感情便大打折扣。
枉凝眉第四节
此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朱丽君和黎原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尽管黎原对朱丽君情有独钟，可朱丽君对他却像雾像雨又像风。虽然爱情和面包同样诱人，但朱丽君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黎原向朱丽君求婚被拒绝，无奈之下，只好跟她距离产生美。他俩就这样分分合合聚聚散散了几个月后，朱丽君单方面中止了他俩的恋爱关系。
分手是在桃花湖边的大堤上。黄昏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远处那大路两旁的树，那狭长幽深的巷道，那高大挺拔的现代建筑在绵绵的雨丝中只露出淡淡的剪影和模糊的轮廓。此刻他们的心情灰蒙蒙昏沉沉的，就像眼前被愁云惨雾笼罩着的湖水。
还是朱丽君首先开口，她说：＂黎原，今天是我们俩最后一次相聚了。其他话我没说的，我只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黎原两眼直视着她，嘴唇动了几下，可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朱丽君又接着道：＂我们从认识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三年的时光不算长也不算短，我对你其实还是有感情的。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但我不能答应跟你结婚，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真情。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我决定离开你不是因为你没钱，我想明白了，穷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再一个原因也不是我遇上了比你更好的人，而是我要离开这里。＂
黎原脱口而出：＂离开这里？为什么？
朱丽君说：＂唉，如今这工作算什么？一个月就那么几个少得可怜的工资，真是没劲。你看看人家沿海，每月的收入比我们一年赚的还要多。与其在这里不死不活地熬下去，不如出去闯闯，搏一搏。＂
＂那你现在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深圳。＂
沉默了片刻，朱丽君又说：＂我这样做可能会伤你的心，但我已经决定了，非走不可，我想换个方式生活。我一不求你原谅，二不求你支持，只希望你能理解，不要恨我就行。你明白吗？＂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黎原已经明白了。朱丽君的心原来竟是这样高，她的意识很超前，有胆识，黎原感到自愧弗如，相形见拙。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不用说，说了也是白说。人家要远走高飞去过好日子，他能留得住她么？
朱丽君的话音刚一消失，人也立马跟着消失了。后来，她果然到了深圳，再后来又去了海南岛。黎原从此再也没有她的消息，更没见着她的影子，总之，她真的孔雀东南飞了。黎原好绝望，好失落，仿佛走到了世界的末日，他竟于当天傍晚跳进了桃花湖，恰巧被路人发现并及时救起，才幸免一死。他真是傻，如果真是为殉情而死，那世间又多了一段梁祝式的爱情佳话。但他想当梁山伯，可惜人家不是祝英台，死没死成，反而落了一场笑话。不过，人们在茶余饭后谈起这件事时，也无不感慨，这年头居然还有他这样的痴情种，真是千年等一回啊。
枉凝眉第五节
这场恋爱是个无言的结局，成了黎原心中永远的痛。后来黎原吃尽苦中苦变为人上人以后，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唯独对这段缘很在乎。朱丽君的名字永远刻在了他的心上，他将带着对她美好的回忆继续走完这一生的旅途。
这次失恋深刻地提醒了黎原，爱要怎么说出口？只有金钱是开场白。原来他们并非前世姻缘，而是钱是姻缘。黎原想了好几个晚上才想明白，他把什么都想透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爱情绝对是金钱的奴隶，爱情绝对是金钱的敌人。可爱情又绝对不能没有金钱，如果爱情要有最知心的朋友，那也只能是人民币。如此说来，黎原过去所读过的那些关于歌颂爱情的文学作品都是蹩脚的。在这个金钱操纵爱情的年代，许多所谓的爱情其实是水中花，镜中月，可望而不可及。爱情好似一局奇异的象棋，不管怎样运筹帷幄，最后总是被金钱将了军。爱是迷雾，是怪圈，是悖论，荒诞而没有正解，哪里还能像梁祝那样，生前缠缠绵绵，死后化蛹成蝶，前生后世轮回？
想到这些，黎原就豁然开朗，省悟过来。仿佛一场游戏一场梦，噩梦醒来是早晨。他当下缺少的不是爱情，而是金钱。只有发了财，他才有条件追求爱，享受爱，否则一切将是空谈，光靠薪水是养不活爱情的。
半个月后，黎原还没来得及从痛苦中完全解脱出来，又接着面临一场严峻的挑战。由于管理不善，他们厂连年亏损，债台高筑，很快破产。诺大一个厂，上千名职工的企业，转眼之间便垮了台，下岗的职工几近一半，黎原也是其中的一员。为了生存，黎原不得不扔掉画笔，决定下海，他不能再在前尘往事中缠绵悱恻了。
严峻的形势为黎原下海推波助澜，迫使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创业难，黎原身同感受，刻骨铭心。他一头扎进波涛汹涌的经济大潮，立刻就被惊涛骇浪打得晕头转向，九死一生。黎原凭着一股锲而不舍的精神白手起家，桀骜不驯地在暴风雨中的独木桥上亦步亦趋地爬行，几经周折，他终于登上对岸，闯出了一条生路。五年以后，黎原侥幸地发了，从一无所有到建立起自己的企业王国，真正成为一名大款。
黎原发是发了，但婚姻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商场如战场，他这此些年在商海里摸爬滚打，没日没黑，实在没有精力考虑组建家庭。他吃过没钱的亏，对婚姻有更深一层的理解。他想等赚够了钱，然后再回过头来寻找爱情，这样才现实，不然的话，即使找到了爱情也是枉然。初恋的教训无比深刻，如果他当初有钱，朱丽君就不会离他而去。为了一架钢琴，幸福就与他擦肩而过，他越想越觉得划不来。现在，黎原已是大富大贵了，有条件和能力大恋大爱了，可他在感情生活上仍是一片空白，至今还没有遇上理想的人选。其实，自从黎原当上老板以后，许多靓女辣妹无不纷纷围绕在他身边转，公司的女秘书沈静对换他尤其格外亲热。
枉凝眉第六节
沈静是个川妹子。大学一毕业就在黎原的公司工作，她属于那种智慧型的女孩，工作认真投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创业伊始，黎原的公司才开张，还是一穷二白的时候，沈静便义无反顾地加盟进来，凭借自己的实力帮黎原打天下。黎原坐稳了江山，事业的发展完全得益于这个女人的鼎力相助，可以说军功章也有她的一半。公司里漂亮的女职工虽然不少，但层次较高的却并不多，沈静算是佼佼者。如今在生意场中混的男人都喜欢玩个偏房，她们公开的身份不是女秘书就是公关小姐，沈静近水楼台，与黎原的关系自然就很密切。
当初，沈静在大学里曾谈过一次恋爱，对象是她们系里刚分来的一位青年教师。老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加上一米七八的身高，令沈静钦慕得五体投地，顶礼膜拜。老师也很喜欢沈静这个不同凡响的女生，很快就和她意乱情迷，温柔同眠。可是后来，沈静发现老师原来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她便惊呆了。有妇之夫最麻烦，沈静限期要老师离婚，可百无一用是书生，书呆子费劲了心机却总是搞不掂。沈静只好面对现实，冷静地展望一下她们的未来，意识到她和老师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得已于矛盾和痛苦之中结束了这场畸形的师生恋。
沈静到黎原身边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惊喜地发现老板还是单身一人，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偶像。现在她想找个既有貌又有钱的老公，黎原无疑是最佳人选。于是她开始向她的顶头上司频频发起攻击，希望用自己的柔情蜜意打动黎原，梦想成为他的夫人。说实在的，黎原要是娶一个像沈静这样的女孩，那可真是佳人辅佐红袖添香，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事业定会更加兴旺发达。作为工作上的助手，黎原也十分看好过沈静，他特别赏识她的才干，但也仅仅只是欣赏而已。他不喜欢沈静这种类型的女人，觉得她身上的男人味太重了，太社会化了，不适合做他的太太。所以，黎原跟沈静之间一直保持着距离，他俩之间的关系仍停留在上下级这个层面上，始终难以超越。可悲的是，沈静却对黎原很有信心，她认为自己和黎原肯定有缘，便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求他。
那一次，他俩去昆明接洽业务，晚上住在春城饭店。半夜时分，沈静突然敲开黎原的房门。她径直走进里间的卧室，解下身上的真丝睡衣，把美艳的裸体呈现在黎原面前。黎原吃惊地望了她一眼，愣了愣神，便又轻轻地拾起地上的睡衣给她披上，并替她倒了杯水，让她坐下来。
然后，黎原说：＂沈静，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做这个事情。＂
沈静主动献身，想不到竟受如此冷落，委屈得差点哭出声来。这时她才知道黎原并不爱她。但她仍然不死心，她猛喝了一大口水，痛楚而又镇定地对他说：＂我对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吸引力？＂
黎原忙不迭地说：＂不是的，不是的。＂
沈静又说：＂抛开感情不提，你真的不需要有个女人陪伴自己么？＂
黎原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沈静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伸手搂住他说：＂那你就只当我是个三陪还不行吗？＂
黎原实在不忍拒绝这个寂寞孤单的女人的软磨硬缠，只好半推半就地和她睡到了一起。但不知怎么搞的，他的身体就是无法跟她合作，让沈静失望到了极点。她无奈地靠在床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沈静说：＂我是不是很贱？＂
黎原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沈静说：＂明明知道你对我没感觉，我还这么纠缠你，是不是很不要脸？＂
黎原说：＂这我完全能够理解，不过请原谅，我真的很为难。＂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到第二天天明。
回公司以后，一切又如往常一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沈静清醒地认识到，黎原是不会爱上她了，昆明之行就是很明显的例子，看来今后也不可能。既然黎原对自己没有感情，那么她继续呆在公司已毫无意义，只能是徒生伤感。哪怕天天呆在一起，她也不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更不要说深入发展下去了。她知道自己的感情已经没有出路了，唯一的选择只有逃避现实，寻求解脱。
一个月后，沈静毅然向黎原递交了辞呈。黎原明白沈静此举是为了摆脱他们之间的窘境，他万般可惜地批准了她的请求。沈静临走前，黎原单独为她饯行。对她这几年为公司所作的贡献表示答谢。黎原拿出一张百万元的支票放在沈静面前，沈静的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地把支票推过去，只说了一句：＂我可不是为了钱离开公司的。＂说罢怅然而去。
不久，黎原听说沈静迅速嫁了一个男人，后来她又开了一家公司。可那男人纯粹是个庸才，整天只知道打牌，对她的事业不但毫无帮助，反而拖了她的后腿。男人太差劲，女人就不幸，于是结发夫妻很快变成了揭发夫妻。他俩互相揭发，婆娘告汉子聚众赌博，汉子告婆娘偷税漏税，经常闹得鸡犬不宁，最后竟反目成仇，分道扬镳了。
枉凝眉第七节
黎原很为失去这样一位女将而惋惜，但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
沈静完全不了解，黎原还没忘记朱丽君。虽然朱丽君离开他已经很多年，但他却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思念。他的思念的潮水，时刻激荡着他的胸怀，伴随他生命的每一个季节。岁月在变，周遭也在变。然而黎原这份思慕的情怀至今也没有消失，至今也没有改变。每每想起朱丽君，黎原仿佛又回到那个明媚的春天，沐浴在那个温馨的季节。黎原总是把朱丽君和他所向往的幸福连在一块。他老爱回味她，回忆和她在一起时的那些精彩的时光片断和动人的细节。她是他缠绵如丝的春雨，是他皎洁明美的圆月。
为了这份失落的情感，黎原一直不肯成家，他似乎还在等待什么，似乎在等待朱丽君回来。他其实不知道，即使朱丽君真的能回来，也不一定还会回到他的身边，事实上他们已难再续前缘。有多少情可以等待？又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看到这个情况，家人非常着急。最焦急的当然是他的母亲了。老人家动员了所有的亲亲戚戚，五湖四海，为黎原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征婚活动。几年来，在黎原身边周旋的女人有如过江之鲫，使黎原眼花缭乱，像醉入花丛一般。然而这么多红粉佳人他却一个也没看上眼。他好比是在花园中选花，东挑一朵也不理想，西挑一朵也不满意，彷徨不定，犹豫不决。他总是觉得这些名媛淑女跟朱丽君比起来还是要差那么一截。因此他始终抱定一个宗旨，或者说是信念，如果找不到像朱丽君那样的女人，他宁可不结婚，打一辈子光棍。
母亲见他如此固执，苦口婆心地规劝他说：＂朱丽君到底有多好啊？她就是天仙现在也已经老了。你也不小了，三十六岁的人还不结婚，要拖到啥年月？你有多少个三十六岁呀？再说她现在人在哪里呀？说不定早已结婚，生的孩子都很大了。人家早就把你抛弃了，到现在你还想着她，这是何苦来着！＂
黎原不声不响地望着母亲，欲言又止。他怎么说呢，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一手将他养大，母子俩相依为命。尤其是经商这么些年，母亲已经为他担惊受怕够了。现在虽然日子好过很多，但家里却缺少一个儿媳妇，当娘的自然要操心了。她不仅盼望有儿媳妇，还盼望有个孙子，好享受天伦之乐呢。这是人之常情啊，可儿子也有儿子的难处，只好请母亲恕儿不孝，忠孝不能两全啦。
母亲曾读过书，也算的点文化。她坚持开导儿子，给黎原讲了一个《拾贝壳》的故事，大约是从报纸上看来的。故事是这样的：海滩上满了彩色的贝壳，一群孩子正在那里捡拾。一个孩子捡起一枚贝壳，随后又把它丢了。他已经寻找了一天，始终没有找到自己心目中那枚最美丽、最稀罕的贝壳。夕阳西下，海与天连成一片深深的蓝色。小伙伴们已经捡了满满一篮子贝壳，只有这个孩子仍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沙滩上找啊，找啊——他的篮子依然是空的！
母亲说：＂世上其实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再美丽的‘贝壳’也有它的缺点。如果你像那个孩子一样朝三暮四，期望找到那颗美丽稀罕的贝壳，结果只会两手空空。＂
然而黎原就像是着了魔，任谁也无法劝说。他这那里是朝三暮四啊，他认定的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就像一首歌中唱的：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只因为相遇太美！有许多个黑夜，黎原想用酒精麻木醉自己，喝醉了好呼呼大睡。可是酒入愁肠，又化作相思泪，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一个无星无月的晚上，黎原又喝醉了。但也不是全醉，多少还有点清醒，或者说有一半清醒有一半醉。在半醉半醒之间，他又独自一人出门，想找个当个清静的环境排遣一下心里的苦闷。无意之中，他来到了红磨坊。
枉凝眉第八节
黎原和林欣素就是在红磨坊认识的。红磨坊是这家夜总会的名称，它出自一幅外国油画的题名。这幅画的全称叫《红磨坊街的舞会》，是十九世纪法国印象派大师雷诺阿的作品，它所描绘的内容正是反映夜总会的生活场景。
改革开放以后，什么东西都引了进来，包括国外流行的生活方式，比如说夜总会。当然，这么说也不全对，从历史上看，夜总会曾经一度在我国兴起，上海滩在二十世纪初就开始盛行。那时的上海滩已沦为殖民地，号称冒险家的乐园，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可那是在旧中国，解放以后，这些玩意儿已被统统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早被人们遗忘了。然而几十年过去，它们又死灰复燃，并且很快风靡全国。现在什么都讲要与国际接轨，我们的城市在很多方面都还很落后，倒是娱乐业的发展后来居上，几乎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
黎原很少逛夜总会，但夜总会到底怎么回事他清楚得很。夜总会是销金窟，这里秋月春风，醇酒妇人，只要有钱谁都可以来寻些刺激。夜总会三个字容易让人联想到堕落和暧昧，夜总会这个词似乎已经和色情联系到了一起。就拿红磨坊来说吧，表面上它不过是供人吃喝玩乐的场所，实际里面什么都干，声色犬马，人欲横流。从某种意义上讲，以红磨坊为代表的这些夜总会其实就是勾栏，用时下的话讲叫鸡窝，说它就是人肉市场一点也不过分。
红磨坊有十二位小姐，人称＂十二裙钗＂。乍一看，这些小姐娇艳妖娆，娉娉婷婷，一个个仿佛真像从《红楼梦》里走出来似的。《红楼梦》谁不知道？＂十二裙钗＂乃是《红楼梦》的精灵，没有她们，曹霑先生的故事就无法演绎。红磨坊的老板别出心裁，根据小姐们各自的长相特征，分别冠以＂十二裙钗＂之美名，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创意。
黎原刚走进大堂，老板就立刻迎上前来，连声说：＂稀客稀客，欢迎黎老板大驾光临。＂老板是认得黎原的，不久以前，黎原和一家投资的谈判代表签约，曾请他们到这儿来＂娱乐＂了一回。老板把黎原领进一座豪华的包房坐下，然后笑容可掬地说：＂想不到黎老板今晚会有如此雅兴，您可是难得到红磨坊来一回哟。怎么样，您是想做‘快餐’还是要包夜呀？＂
还没等黎原张口，老板立刻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又说：＂您看我真蠢，黎大老板当然是包夜了。我来替您安排吧，刚刚有个新来的，档次不低，包您满意。＂
老板边说边走出去，黎原一个人怔怔地呆在那里，好不自在。不错，他是来红磨坊找小姐解闷的，可也不能把话说得太透明嘛。他来红磨坊的目的很简单，但也不是很明确，姑且称之为风流吧。但他风流而不下流，玩物而不丧志。怎么说呢？像他这种男人，只要不是风流成性，偶尔风流一回也是情有可原，总是可以原谅的吧？
只两分钟，一个绝色女子便出现在黎原的包房内。她就是林欣素。当林欣素像梦一样漂过来的时候，黎原的眼睛就像磁铁一样强烈地吸住了她，半天也没从她身上移开。黎原先是从正面看看林欣素，又从半侧面凝视着她。据说这个角度最能显示女人的美貌。结果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林欣素惊心动魄的美丽都展现得无以复加，美伦美奂。黎原心中突然激起一阵欣喜若狂的热浪，顿时酒意全消。他又逢着一个心仪的女孩！
枉凝眉第九节
林欣素在＂十二裙钗＂中表字＂可卿＂，细观其貌，其＂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果真＂兼美＂。通常情况下，形容一个女人的美貌，人们总是千篇一律地把她比作花朵，说她长得像什么什么花儿似的。这也太老套了，还是换个说法吧。
现在漂亮的女人何其多，多的就像天上的繁星，不管走到哪里，都会与各色各样的美女不期而遇。但是她们美则美矣，就是好象还缺少点什么东西。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现代美女都有一个通病，她们都喜欢穿金带银，打扮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可她们仍嫌不够美，还要来个中西合璧，头发一律染黄，眼圈一律画蓝，嘴唇也涂成五颜六色，以为这样就时髦，这样就更美，殊不知却把自己原始的美淹没在脂粉堆里，看似洋里洋气，实则不伦不类，充其量不过是一种艳俗的美。
＂可卿＂就不同了，她的美与生俱来，自然天成，集传统美和现代美于一身。她并不刻意包装自己，也不滥用那些化妆品，常常是轻描淡写，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让人看不出画妆的痕迹来。但是她却显得光彩照人，整个看去，她的身材、形体、发式、脸型和肤色等无一不体现东方美女的风韵，显得清纯、温柔而富有灵气。这样描述也许不生动，不具体，甚至语焉不详，似是而非。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参与进来，想象发挥。你认为林欣素是什么样的美就是什么样的美，她在你眼里有多美就多美，你愿意她美到什么程度都行，总之，她是美不胜收的，因为她是＂兼美＂，所以美得像个精灵。这么跟说吧，黎原这些年走南闯北，早已阅人无数，览尽人间春色。加上他学过绘画，审美眼光绝对不一般，什么样的美女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些寻常风景。可是当他看到林欣素以后，这才知道天生丽质和倾国倾城这两个成语的真实含义。
黎原用惊奇的目光盯着林欣素，盯得很痴很专注，好象他们在哪里见过，仿佛已认识了好多年。林欣素的目光也盯着黎原，没有闪躲也没有回避。黎原忽然感到很热，他松开领带，解掉衬衫领扣，露出半截脖子和胸脯来。林欣素连忙启动空调，房间里响起了轻微的嗡嗡声，开始有了冷气。
黎原说：＂我这个样子你不会介意吧？＂
林欣素璨然一笑：＂怎么会。＂
她的笑可人极了，这一笑又笑进了黎原的骨髓。这笑容怎么这样熟悉？这似曾相识的笑容在久违了多年之后又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使黎原不禁为之一震。他立刻想到了朱丽君。他发现林欣素很像朱丽君，她和那时的朱丽君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材，看上去比朱丽君还更年轻。
林欣素身材修长，头发像飞瀑直泻腰际，腰以下的部位特别引人入胜。她真的太像朱丽君了，那秀美的黑发下遮掩着的笑靥极像朱丽君，那浓密的长睫毛里闪动的双眸分明就是朱丽君。他们俩好比是同一首歌。黎原觉得异常兴奋，他把林欣素当成了朱丽君，他终于找到了＂朱丽君＂。
林欣素见黎原不停地盯着自己，略微有些诧异，但她很快就释然了。他想男人见到年轻美貌的女人统统都是这副德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黎原忽然问：＂你叫可卿？＂
林欣素回答说：＂是。老板给取的化名，让黎哥见笑了。＂
她叫他＂黎哥＂而不称他＂黎先生＂或＂黎老板＂什么的，这让黎原感到亲切无比。
黎原说：＂哪里哪里，我知道做小姐的都有一个化名，这是正常的。＂黎原不但不觉得可笑，反而认为红磨坊小姐们的化名倒是很有趣，够档次，心想这红磨坊的老板还真他妈有些文化品位。
林欣素说：＂黎哥想喝什么？＂
黎原说：＂除了酒，什么都可以。咖啡吧。＂
林欣素很快捧来一杯咖啡。黎原一边搅着咖啡，一边又问：＂你多大了？说实话。＂
林欣素顿了顿，说：＂我是八二年生的。＂
才十八岁？只是个刚成年的少女啊。黎原心里又是一愣。像她这样的年纪，应该还在学校念书才对，可这么小就出来混？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他真不敢相信她是干这个的。表面上看她很早熟，但从她那双清澈透明的黑眼睛里露出的天真无邪来看，她还涉世不深。她没有其他那此些吃青春饭的小姐们的放荡风情，那种举止端庄婉约含蓄的样子不是装就可以装得出来的。
黎原在叹息之余顿生一股怜香惜玉的情感，＂可卿使他心醉神迷。他把林欣素轻轻托起，横放在沙发上。她轻巧得如同一只蝴蝶。黎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双臂。她的手臂很软。接着，他俯身抱住她娇嫩柔软的身躯。她的皮肤柔软而温暖。他亲吻她的脸颊和脖颈，嘴里轻言细语说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话。随着一阵强烈的欲望和冲动，黎原几乎化在林欣素的身上。
枉凝眉第十节
平心而论，林欣素其实不是坏女孩，她是从外地漂泊到这个城市来的打工妹。林欣素五岁的时候，爸爸因病去世，六岁时妈妈也得了不治之症，是奶奶一手把她带大的。奶奶由于年迈体衰，加上积劳成疾，林欣素一读完初中，老人家就撒手归西。林欣素了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就离开家乡跑了出来，从此浪迹社会。
迫使林欣素逃离家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是她刚从学校出来不久，就被一不良少年诱骗失身。按说那时她小小年纪是不应该谈朋友的，可那小子贪恋她的美色，不停地纠缠着她。美丽是上天赐给一个女人宝贵的财富，同时也是使她遭受灾难和痛苦的根源之一。奶奶死后，小杂种便乘人之危，林欣素什么也不懂就怀了孕，那年她才满十六岁。男人对女人总是不遗余力地追求，可到手后又不珍惜。狗东西整出事来以后又怕担责任，立马把她给甩了，很快跑得不见踪影。男人变心了，女人只有泪，这是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悲剧，美貌是她的原罪。林欣素在家乡实在呆不下去，只好离乡背井，她发誓要自强自立，做不成大事决不回去。
林欣素辗转来到这座城市，她满怀希望想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然而结果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容易。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碰壁，残酷的现实把她折腾得心力交瘁，万念俱灰。这时有人对她说：小姐，你有一张好脸蛋，又有一副好身材，这是多么宝贵的资源啊，自己的资源不好好开发利用，岂不是白白浪费？可惜呀，守着金元宝还愁没生计，真是个傻姑，还不快去发廊当小妹！林欣素听了非常震惊，她明白这话的含义，可是这怎么能行！难道她的命真有这么贱，非靠身体赚钱不成？林欣素左思右想，心里老大不愿意。可是眼下除了这个，她还有什么路好走呢？她要生活啊，衣食住行没有钱怎么可以。万恶钱为首，就算前面是火坑也得跳下去。如果说当初林欣素离家出走的时候她还算只凤凰的话，那么现在她这只凤凰已经落毛了。落毛的凤凰肯定是不如鸡的，既不如鸡，那就只好先做＂鸡＂了。于是她咬咬牙，心一横便来到了红磨坊夜总会。林欣素就这样从天使一下子堕落到人间，成了男人们的消费品，人间从此又多了一出女人变坏就有钱的悲剧。
枉凝眉第十一节
第一天坐台，林欣素感到有些紧张不安，对于如何接待客人，她没有丝毫经验。她听说到这儿来消遣的客人可不一般，绝大部分是有钱有势的，当然最主要的是有钱。这年头有钱真是了不起，有钱能呼风唤雨，不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要时光倒流都可以。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在他们看来，有钱却能使磨推鬼。这些人大多是改革开放以后崛起的暴发户，五行八作，形形色色，不同年龄，不同相貌，不同文化程度，不同修养素质等。但不管是什么人，进了红磨坊就是大爷，都得尽心侍候，让他们高兴而来，满意而归，只有这样才能挣到钱。林欣素不懂怎样跟这些爷们打交道，多亏那位叫做＂袭人＂的小姐指点迷津。
＂袭人＂入行较早，比林欣素大几岁，已经是个老三陪了，早就修炼得精明老到，世故圆滑。先前，＂袭人＂只坐台不出台，卖笑不卖身。可是在红磨坊这种地方讨生活，长时间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再加上花花绿绿的钞票诱惑，怎么可能保持贞洁？既然吃上这碗饭，那身子就不是自己的。是鲜花总要开放，是红杏就会出墙。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就别打算再收回，正所谓一入娼门深似海，又所谓欢场无淑女。＂袭人＂第一次出台，遇到一个舍得花钱的主。这是一个农民企业家，一个典型的一有钱就变坏的男人，品质低下，道德沦丧，兜里有几个钱就忘乎所以，为所欲为。据说他从解决温饱到奔小康到成富翁，经历了二十年的奋斗过程，待到功成名就时，已经年过六旬了。但这个土财主人老心不老，不是一般的花，还尽吃窝边草。正如马季的相声里所形容的：一天一只鸡，三天一只羊，天天晚上入洞房，村村都有丈母娘。土财主玩够了村姑，又把目标转移到了城里，他想开开洋荤，要尝尝城里女人的滋味，便不惜重金包了＂袭人＂一个晚上。只消几个钟头，这男人就甩给＂袭人＂一沓纸币，全是四人头。这是一个工人几个月，一个农民近一年的收入。＂袭人＂擦去男人留在她脸上的唾液和身上的污秽，把钞票揣进怀里时这样想：他妈哟，早知道钱来得这么爽，姑奶奶我早就该让人梳弄才对，抢人也不过如此，本小姐得好好干下去。从此她日落而作，日出而息，白天不知夜的黑，天天晚上当夜度娘。长期的卖春生涯使 ＂袭人＂不仅卖出了脸皮，而且也卖出了胆量。有一回公安部门整顿娱乐场所，追得＂袭人＂她们东躲西藏，无处安身，一连很多天做不成＂生意＂。＂袭人＂胆大妄为，竟敢带头去市政府＂上访＂，政府办的一位秘书接待了她们。那秘书听了事情的原委后，大跌眼镜，他义正辞严地指责她们说：＂你们干这种事本来就要不得，现在又公然跑到这里瞎胡闹更是没道理。＂＂袭人＂却振振有词地回答：＂怎么要不得了？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贩毒卖假币，怎么要不得呢？＂
＂袭人＂以她欢场大姐大的资格和身份对初出茅庐的林欣素循循善诱，谆谆教导。她说：＂当小姐必须无所顾忌，无拘无束，无所不为。当小姐最大的本事就是要会取悦客人，会取悦客人是小姐的第一能耐。这要做到四个顺从，一要顺从客喜；二要顺从客怒；三要顺从客哀；四要顺从客乐。也就是说，客人喜欢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一定得满足客人的要求。客人不高兴的时候你千万别再惹他生气，否则你就不会有好果子吃。客人有烦恼的事情你要尽力帮助排解，最好是能消除。客人欢乐的时候，你即使不高兴也要强颜欢笑。喜怒哀乐都顺从了，你就是个好小姐。＂不愧是＂职业杀手＂，说起来一套是一套，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可谓句句锦绣，字字珠玑。＂袭人＂这一通经验之谈使林欣素如坐春风，受益匪浅。可是说实在话，她的这套理论根本就是歪理。就是说客人不把她们当人的时候，她们也不能把自己当人，真是岂有此理。
枉凝眉第十二节
林欣素开始坐台了。她按照＂袭人＂传授给她的这套＂办法＂应付客人，果然十分奏效。等到黎原出现在红磨坊的时候，林欣素业已出落得乖巧伶俐，百般人喜爱。
黎原一连几个晚上泡在红磨坊，红磨坊成了他的乐土。他在和林欣素有过那么几次亲密的接触以后，突然决定把林欣素包下来，带她离开红磨坊，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黎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非亲非故，又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相遇，这事别人会怎么看呢？但是林欣素的处境令他十分担忧。虽然谋生的手段很多，可她却选择了这种方式生存，成为这个堕落世道的牺牲品，这是她的不幸，还是这个社会的不幸？黎原动了恻隐之心，林欣素还这么小，还没见过多少世面，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就这样在男人们的污泥淖水中沉沦。
黎原把他的想法对林欣素一说，林欣素感到很意外，又惊又喜，当即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她当然希望这样，横竖都是卖，区别仅在于一个是零售，一个是批发而已。与其把自己拆零，倒不如一次性整趸出去，这样反而更省事。她想。
＂袭人＂羡慕地说：＂好哇，灰姑娘终于遇到王子了，你真走运。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总啊，这下你可以脱离苦海喽。＂
＂袭人＂对这事的看法极其简单，她认为一个是最美貌的小姐，一个是最了得的先生，两个人碰到一起，必定有好造化。可林欣素却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男人们寻花问柳的游戏。黎原要包养她，无非是想把她买断独享罢了。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她们这些人就是这种命，还敢奢望能嫁给人家吗？恐怕给人家当二奶都不够格呢，充其量也只是当别人的替身而已。
黎原很快就在桃源新区买了一套豪宅，想从此把林欣素金屋藏娇起来。林欣素和黎原一起走出红磨坊的时候，心里真有些从良的感觉。虽然还不算是从一而终，但至少目前可以暂时摆脱其他男人，至于今后何去何从，她也不去想那么多了。
林欣素和黎原同居了。他们在一起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对于林欣素来说，男人愿意出钱供养她，给她以保护，那么她成为这个男人的情妇就是很自然的事情。黎原包养林欣素，是因为林欣素酷似他的初恋情人朱丽君。他对朱丽君一往情深，就把林欣素当作朱丽君的化身。黎原认定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帮他圆了那个失落的旧梦。更让黎原感到惊喜的是，林欣素不仅外貌美丽，而且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虽然还谈不上棋琴书画诗词唱和，却也兰质蕙心聪慧可人，其清丽纯真的风仪比朱丽君更胜一筹，使黎原感受到一种人神合一的的欢畅和愉悦。黎原想不到那种场所里出来的女人也会有如此风雅，他仿佛遇上了红颜知己，与林欣素情浓似酒，如痴如醉。
一连好几个星期，黎原一直呆在桃源新区的高级公寓里，沉溺在林欣素给他带来的幸福快乐中。事实上，黎原是一个重情感轻肉欲的男人，除了朱丽君，他跟沈静还有另外两个女人虽有过肌肤之亲，但是没成功。沈静已不用说，而另外那两个女人却有必要提一提。有一回，黎原到一个发廊去洗头，洗完头后小姐问他按不按摩。他当时还不知道这个暗语，就随口答应说按吧。小姐便把黎原领进里面的包房，一进去就把门关严实，自己首先脱了衣服，接着又来解黎原的裤子。黎原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没有思想准备，搞得手足无措，被动地跟小姐上了床。可能是有心理障碍吧，反正不管小姐如何逗弄，他的阳具就是不举，其结果当然什么也没发生。事后，黎原怀疑自己得了阳萎，还专门去看了医生，诊断结果却是否定的。又一天，黎原去洗桑拿，浴池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小姐，一丝不挂地搂住他的身子。黎原急忙说他不能和陌生的女人造爱。小姐说那你就把我当成是你的老婆不就行了噻。可是黎原经过顽强努力，最后也只是象征性地在门边伸缩几下便瘫软下来。这些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从那时起，黎原就再也不跟素不相识的女人发生这种关系，即使认识但没感觉的也同样如此，沈静就是个明证。他需要的是从心灵到肉体的完美结合，没有心仪的女人，基本上是性冷淡。现在好了，林欣素激活了他远古沉睡的梦幻，使他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尽情享受生命的欢畅和愉悦。这是男女间的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看来妓女也分三六九等，林欣素可真是一个优秀的小姐，黎原终于对朱丽君以外的女人产生了依恋之情。
枉凝眉第十三节
林欣素住进桃源新区以后，发现黎原并非那种背着老婆出来偷香窃玉的有妇之夫，他竟然是独身。这是她万没料到的。她很不理解，像黎原这种富人，拥有身家万贯，钞票多得自己都数不过来，不养什么二奶三奶四奶甚至五奶六奶，已经是够谦虚够客气的了，居然会没有女人，连老婆也没娶？而且她还发现，黎原只和她一人来往，并没有第二个女人，她更觉得奇怪。但她很懂事，没有多嘴多舌地问这问那的。她只是隐约的感到，黎原这么对她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她很想知道谜底。
答案终于出来了。一天，黎原郑重其事地对林欣素说，他要娶她。林欣素当时就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诚惶诚恐地问黎原：＂你要娶我？为什么？＂
黎原说：＂我爱你。＂
林欣素说：＂我并不值得你爱，我只是个鸡。＂
黎原说：＂你以后就不是鸡了。＂
林欣素说：＂可我做过鸡啊。＂
黎原说：＂但是你嫁了我，就不再是鸡了。听着，从现在起，我不准你再说自己是鸡，知道吗？＂
林欣素想不到黎原会对自己动真格的。按说她们这些人，如果遇到一个疼爱她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又特有钱，能给她一个坚实的臂膀依靠，给她一个温暖的屋宇栖息，那就是撞大彩了。可是黎原与她萍水相逢，怎么能够轻易爱上她呢？林欣素受过挫折，有过哀伤的情感经历，对社会对人生具有高度的警觉性，那是从痛苦中学会的，因此她在对待这个问题上表现得想当理智。她对爱情已经不再有非分之想，即使爱情真的来到她身边，她会勇于尝试，但决不认真。谁会真的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为妻？就算是爱情也得慎重考虑，尤其是对他这样富人更要加倍小心，上当受骗了，也是白吃亏。她清醒地意识到，她和黎原之间的关系只能是美女与大款的关系，即使黎原肯为她舍弃一切，可又有谁会相信从烟花巷里走出来的她会有真感情呢？她很看重情义，却不再相信感情了。男人永远是可信任而不可全信任的太阳，这是男朋友留给她的人生教训。当初，她像狗一样爬到她身上时，信誓旦旦甜言蜜语，后来照样不顾她的死活离她而去，她还能相信什么？自从她沦为妓女后，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一来到她面前就露出畜生的本性时，她又能相信什么呢？现在，林欣素相信的只有钱，只要你肯放血，她就陪你唱歌，陪你跳舞，陪你喝酒，陪你色情。除此而外，她再没有什么信仰，包括爱情。林欣素告诫自己说，你一个烟花女子，风尘中人，除了嫖客，还会有谁欣赏你？想想杜十娘，茶花女，她们哪一个有好下场呢？就算黎原不是那种惯常出没于花街柳巷风月场中的花花公子，但是又有谁保证他就不是李甲呢？就算黎原是阿尔芒，林欣素也不想当玛格丽特，那是很悲惨的。就像＂袭人＂说的，干她们这行的人可以不讲志气，也可以不讲骨气，但是不能不讲运气。假如希望破灭，男人最多只上道德法庭，而倒霉的还是小姐自己。所以，青楼之恋不可取，她不抱任何幻想和憧憬。
林欣素沉着冷静的望着黎原说：＂黎哥，感谢你这么拿我当会事，你对我的情义我心领了，但要成为你的妻子我做不到。像我这种人想说爱你又怕吓到你。我认为这样相处很好，没有约束，没有责任，所以你不必承诺什么。你喜欢，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你哪天厌倦了，说声让我走就成。和则聚，不和则散，何必作茧自缚呢？＂
可是黎原哪里肯听这些？为了寻觅这样一个心仪的女人，他一直坚守了怎么多年，抵抗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寻觅到了，岂能轻易放弃？黎原说：＂你不要这样自轻自贱，我并没有嫌弃你。你要知道，我也是讲廉耻的，我都不在乎了，你还在乎什么？千万别作贱自己。＂
林欣素忽然哭出了泪。
枉凝眉第十四节
黎原包小姐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他母亲那里，惊动了他的母亲。母亲是个重名分，守礼教的人，对黎原这种行为极为不满。她把黎原叫回家来盘问，黎原供认不讳。黎原知道这事不能再隐瞒下去，他跟母亲说了实话，希望母亲能够谅解他，并支持他的打算。他把林欣素的情况向母亲细说了一遍，却遭到母亲的强烈反对。
母亲说：＂你疯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想想自己的身份，别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黎原说：＂是的，她确实是个三陪，出身卑微，但她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坏。我带她出来，就是为了让她与过去的生活决裂。＂
母亲说：＂你以为你是谁呀，那种场所里出来的女人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吗？我生长在旧社会，这种事还是知道的，娼妓终究是娼妓，永远也只能是娼妓。打发些钱让她走吧，我不准你再和这个女人鬼混。＂
黎原说：＂我们不是鬼混，我已经爱上她了。＂
母亲说：＂什么？你爱什么人不可以，而去爱一个妓女？可笑不可笑？＂
黎原说：＂我想和她结婚。＂
母亲一听这话，更其不能容忍。她气乎乎道：＂你敢。我看你是吃错药了，跟一个三陪小姐结婚，也不怕人笑掉大牙。听我说，自古良贱不可通婚，我不允许你这样胡来的。＂
黎原哀求道：＂妈，我什么都听你的，只有这，我不听，求你成全我们吧。＂
母亲顿时火了，她大喝道：＂不行，这些年你放着那么多好姑娘不找，现在偏偏找这么一个有劣迹的女人，真是有辱门楣。你这叫饥不择食，饮鸠止渴。你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妈，就死了这条心。我不同意你娶她进门，趁早断绝吧，赶快让她走，要不我会给她难看。＂
黎原道：＂妈，你想做什么呀？＂
母亲说：＂我要住进那幢房子里去，赶她离开这里。＂
黎原却坚定地一摇头，说：＂那我也和她一道离开这里。＂
黎原想不到事情会弄到这步田地，他不过是想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共同生活而已，又不是干什么吸毒贩毒的事情，母亲为什么要百般阻挠呢？虽然林欣素做过妓女，可妓女也是人啊，他怎么就不能跟妓女结婚？旧社会还允许妓女从良呢，母亲为什么就不能接纳和容忍？
黎原不管母亲如何反对，照样与林欣素厮守在一起，他已经箭在弦上，欲罢不能，只得努力承受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双重压力。后来，有一件事更加坚定了他要娶林欣素的决心。
那天，他到＂外来妹＂足浴中心去泡脚，亲眼看见这样一幕情景：一位小姐正蹲着身子给一个男人洗脚，那男人斜躺在她的上方。由于居高临下，小姐开得很低的领口敞露着半截乳白的胸脯，暴露在男人的眼皮底下。于是那男人就不老实，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抬起一只脚伸到小姐的胸脯上面摩挲。小姐有点难为情，尽管她们干这号营生经常会遇到这类小动作，但那是一对一的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中遭遇这种事情毕竟是难堪的。
小姐面红耳赤地轻声哀告说：＂老板，你想摸就到包房里去嘛，再说要摸就用手摸嘛，怎么能用脚呢？＂
那男人淫笑了一会儿，随即又说：＂把衣服捞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肚皮白不白？＂
小姐无可奈何，只好任其宰割。
黎原见状，忍不住大吼一声：＂小姐你别理他，这人是个流氓！＂
男人听了却并不发火，而是萎琐地望着黎原说：＂老兄你说对了，到这儿来的都是流氓，包括你在内，不是流氓谁会到这来？＂
这话噎得黎原够呛。他叹息地想，这些小姐也真够可怜的，为了钱什么都得忍，钱实在太有魔力了。同时他又想到林欣素，如果她还在红磨坊，情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怕是比这更难堪呢。黎原这个想法说到底还是有些自私，他什么事都要拿来放在林欣素身上作假设，因为他实在太痛惜她太怜爱她了。如果把黎原对林欣素这份爱看成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占有欲，那么他是否会爱得连性命都不顾呢？这很难说。不过他就是不愿意让林欣素再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他觉得这个女孩值得他赌，他想让她变得高贵起来，使她完美无缺，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而林欣素对黎原也不是没一点情意，可她还是不敢轻信他的诺言，对他所勾画的蓝图总觉得不真实，认为他对自己的感情靠不住。黎原越是对她宠爱有加，她越感到压力沉重。她长这么大只听说过有逼良为娼的，却从来没有见过逼娼为良的，这真是稀奇了。
枉凝眉第十五节
时间过得真快，林欣素和黎原在一起生活已经半年了。以往的时候，黎原一处理完公司的事务就跑来陪林欣素，儿女情长，男欢女爱。可是近来经济萧条，公司生意停滞不前，一蹶不振。黎原忙于运筹，很少到桃源新区来，偶尔回＂家＂一次，也是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黎原不在的时候，林欣素觉得特别无聊，就在小区里四处闲逛。桃源新区是富人区，欧式风格的建筑，全封闭的物业管理，路上有保安巡逻，进出有门卫检查。在这样的地方居住，无须操心安全问题，但也有一定的弊病，就是它不能直接跟外面的世界取得沟通和联系，仿佛与世隔绝似的。
入住桃源新区的女人们，人人锦衣华服，个个宝马香车。她们的钱从哪儿来的呢？当然是从男人那里来的。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男人送上前，没有房，没有车，男人给她们买。社会就是这样一个社会，有的人一无所有，有的人却得到太多，然后就折腾。君不见有的人没钱的时候想钱，一朝发了财，就开始想别的东西了，譬如女人。于是，男人们用大把的钱花在女人们身上，女人们像一只只觅食的小鸟纷纷扑进男人们为之准备的笼子里。名分已不要紧，感情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活得开心，活得潇洒，活得荣华富贵。
可林欣素却是一个例外。她一边散步，一边又开始认真的思考未来的人生。她时常在想，难道自己真要一辈子甘当男人的附属品？这种寄命于人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现在她还很年轻，男人才对她如此溺爱，可如果有一天铅华去尽，人老色衰，男人不要她了怎么办啊？纵然是两情相悦，爱到永远又如何？男人永远喜欢的还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如果说水性扬花是女人的天性，那么喜新厌旧又何尝不是男人的本色！其实，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不是洋房和汽车，而是要有一个真心实意爱她的男人。
林欣素毫不怀疑黎原对她的感情，黎原这个人的品位和心态，他的处事格调不像某些有钱的老板那样，一旦变阔了，就春风得意，趾高气扬，装腔作势，目空一切，认为这个世界从此就是他们的天下，任由他们主宰。有钱就有了一切，包括女人，这是他们人生信条中颠扑不破的真理。他们太自以为是了，要不是改革开放，他们这辈子哪有如此风光？也不想想自己刚吃了几天饱饭呢。黎原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对她不是在逢场作戏。他若是酒色之徒，一见漂亮女人就献爱心，那么过身的女人怕是数不清。但是在她之前，他也没情人没小蜜。当然，他并不是不想要女人，他也不是什么圣徒，不是什么纯粹的正人君子，他之所以不随便玩女人，那是因为他要找回一个曾经失去的女人，为了找到这个女人，他拒腐蚀，永不沾，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正是由于他不逢场作戏，才使林欣素反而感到更难办。目前，他们夫妻不像夫妻，情人也不像情人，顶多不过是风流苟且，这种非法同居的日子能过多久呢？现在的问题是出在林欣素的身上，她要对自己的将来有一个稳妥的交代，不想再像漩涡玩弄木块那样玩弄自己。
枉凝眉第十六节
黎原在公司连续忙了几个月后，忽然感到身体有了问题。他工作的时候觉得特别吃力，两眼渐渐模糊不清，肾区开始出现疼痛，并且日益加剧，连小便也困难了。起初，黎原以为这是劳累所致，只要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的。不料有一天，他刚结束一个会议，竟突然昏倒在办公桌边。
黎原被送进医院以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他得了尿毒症。他的两只肾的功能已经衰竭，其中一只已基本坏死，若不及时进行移植，就会危及生命。这真是晴天霹雳，黎母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坏了。她要求医院立刻给黎原做手术，可是由于肾源紧缺，医院只能为黎原做血液透析。医生说，除非有人捐赠，否则只有慢慢地等待，但这不知需要等多长时间。母亲急得要死，却又爱莫能助。
林欣素是从司机那儿获悉黎原这一病情的，她当时花容失色，大吃一惊，不知自己能为黎原做点什么。她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先到医院去看一看。碍于她的身份，她不宜在医院里公开露面，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出现在黎原的病房外。透过窗户，林欣素看见了病床上脸色腊黄、眼窝深陷的黎原，使她觉得心碎。黎原瘦弱的身体正在遭受病魔的吞噬和摧残，他在艰难地为生命抗争。林欣素难过得心如刀绞，心中激起一阵惶惑和焦急。她猛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要救他，不能眼睁睁地望着他在病痛中遭受煎熬和折磨。
第二天，主治大夫高兴地通知黎母说，一位自称是黎原朋友的小姐告诉他，她愿意把自己的肾捐献给黎原，病人立马可以动手术了。母亲看到了希望，兴奋得连声说：只要能救活我儿子，她要多少钱都可以。
手术顺利完成。林欣素的肾脏被成功地移植到黎原身上，黎原终于脱离了危险。欣素虽被摘除了一只肾，但身子恢复得很快，她提前出院了。黎原在医院躺了两个月，也完全康复过来。
又过了十天以后，黎原实在躺不下去了，他想见林欣素。当他得知自己体内的肾是从林欣素身上取下来的以后，想见林欣素的欲望更加强烈了。他匆匆往桃园新区打电话，可是一连打了很多次都没有人接，他好生纳闷，觉得情况有些不对。黎原等不及出院，迅速驱车直奔他们的爱巢。刚一进门他突然就惊呆了，嘴巴张得老大——林欣素不见了。
客厅里有一封信，是林欣素留下的。黎原急忙捧着信读起来，顿时泪雨滂沱。信是这样写的：
黎哥，我走了。请不要找我，我已经不在这个城市，而是踏上了回乡的路程。在我们相处这半年多里，你给了我一份难能可贵的爱，但是我无法接受你这份真挚纯洁的感情。因为我是妓女，是厕所，是万人妻，不配享受你的爱，不配拥有你所带来的一切。谢谢你把我从那种地方引领出来，是你拯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还要在那个泥潭里陷得更久、更深。感谢你还我一个女人的人格和自尊。虽然我不能给你一颗心，但是可以给你一只肾。这是我心甘情愿付出的，就当是我对你的一份报答吧。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的关心、帮助、呵护和体贴，使我知道了人与人之间其实还是有真情的。但实在对不起，我只能背负着你对我这份美好的感情去重新生活了。其实我也不愿意离开你，我真的不想走。因为我觉得我这一走，就等于是遗弃了你，辜负了你，甚至是背叛了你。现在我完全相信，你不是欺骗和玩弄我的感情，但是我不能依附你。我要从头开始，重新做人，我想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明天和未来。这个城市不属于我，我不能白白享受本来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放心，不管今后走到那儿，我都决不会再回到红磨坊那种地方去了。我要自食其力，做正当职业，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你母亲给了我一笔钱，加上你平时给我的，已有二十来万。有了这笔钱，我就不愁什么了。我准备回家乡去开个酒店，也当个老板，凭本事吃饭，我坚信今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最后，希望你早日成家，找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嫂子。再见！
枉凝眉第十七节
黎原放下手里的信，脑子里出现短暂的空白。他愣神片刻，很快又反应过来：林欣素是早晨离去的，也许并没走远，可能还在火车站。他要立即去找她，他不能让她走，他要把她留下来，向她倾诉衷肠，敞露情怀。只要她回到他的身边，这世间，这房子，这财产，甚至于他个人，他统统都不在乎了。
陪同黎原一起来桃源新区的黎母此刻也感慨万千，林欣素的离去也使她觉得非常意外。在黎原手术之前，作为病人的亲属，黎母恳求医院安排她与捐肾者见面，她想认识这个女孩，看看这个好心的女孩究竟是何许人也。当林欣素出现在黎母面前的时候，黎母突然惊诧无比。林欣素坦然承认了她与黎原的关系，并对黎母因她而引起他们母子不和的事深表歉意。
黎母问：＂你为什么要把肾捐给黎原？＂
林欣素说：＂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是个好人，我希望他活下来。＂
黎母说：＂你这样做，也许不但救不了他，可能连你也有危险，你不怕影响你的身体吗？这可是关系到你一生呀。＂
林欣素说：＂我想过了，只要他能活着，我就算残废或者死了也值得。＂
黎母用力握住林欣素的双手，激动得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当即拿出一张十五万元的支票送给林欣素，可林欣素一再声明她这么做不是为了钱，而是想报答黎原对她的情分，尽她自己的心愿。黎母不容分说，硬是把支票塞进了林欣素的口袋。黎母还当场表示，等黎原的病体痊愈后，她对他们俩的事决不再干涉。这位风尘女子的举动真让黎母吃惊不小，在她看来，这类女人一般都是些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货色，万没料到林欣素会为了她儿子的性命牺牲一切。谁说婊子无情戏子无意？当她奉献爱的时候，也能毅然决然地割下自己身上的器官！还有什么比这更深明大义高风亮节？又有几个深明大义高风亮节的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她以前是错看她了，现在她才真正认识了这个女孩，对她的看法因此而改变。她想，如果林欣素真成为她儿媳妇的话，她一定会善待她，再也不抱任何偏见，她对她的操行已深信不疑了。
黎母连忙对黎原说：＂你去找她吧，快把她追回来，她真的是个好女孩。＂
黎原急匆匆地赶到车站，可是为时已晚，林欣素乘坐的列车早在一刻钟前就驶离了车站。月台上冷冷清清，候车室里空无一人。黎原木雕似地呆立在站台上，仿佛失魂落魄一般。
枉凝眉第十八节(结束)
足有一个星期，黎原仿佛生活在渺无人烟的荒原。林欣素走了，带着他的爱，带着他的思念，告别了这座城市，告别了他。携手处，今谁在，无可奈何花落去。为了他的爱能成为永恒，她竟选择了离开。黎原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为什么会结束得这么快，林欣素怎么就解不开自己的心结，留下来停靠在他的身边？看来他们的相逢是注定的，分离也是注定的了。黎原自问自己到底要走过几多人生历程，才能达到爱的圣殿？原以为有钱就有了幸福，现在他才知道，金钱的确不是万能的，物质财富的多少并不是决定人生幸福的唯一条件。
又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黎原独上高楼，站在楼顶的平台上，举目四望，风月无边。城市越夜越美丽，处处是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黎原心里渐渐有些释然，忘却了连日的烦恼和忧伤。无论林欣素对他是接受还是拒绝，她已经用一个女人全部的温情慰籍了他，并且延续了他的生命，他万分感激她，永远感激不尽啊。刹那间，他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对于你所爱的人，切不可太自私，不要因为你的爱而试图去改变她。正如一幅原本很可爱的画，因为你加了一笔，还能保持原来的神韵么？好了，既然爱她，就应当尊重她的选择，从精神到肉体都给她以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