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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分裂


  北魏末年,朝政腐败,百姓生活困苦,民族矛盾尖锐。六镇鲜卑与北魏政府的尖锐矛盾最终演变成六镇起义,从而揭开了全国大起义的序幕。在大起义的冲击下,北魏王朝统治力量受到极大的削弱,群雄乘势而起。先是尔朱荣拥众山西,杀入京师洛阳,发动河阴之变,掌握了北魏中央政权;再后来高欢崛起河北,打败尔朱氏,进兵京师洛阳,拥戴孝武帝,成为北魏王朝新的主宰。孝武帝不甘心当傀儡,整合尔朱氏残余势力以及关中宇文泰的力量抗衡高欢,最后在与高欢的武装冲突中战败逃入关中。高欢在洛阳另立新的皇帝,北魏从此分裂为东魏与西魏。
  北魏末年,野心家、阴谋家层出不穷,北魏王朝杀不完,更甩不掉。曾经强盛的北魏王朝一步一步沦落为傀儡政权。激荡的年代造就时代的英杰。战略家们应时而出,他们纵观时局,高屋建瓴,拨云见日;谋略家们有了用武之地,他们各为其主,妙计连连,推波助澜。北魏末年,战事频仍,一将成名万骨枯。有的用兵如神,指挥如意,运策如神;有的冲锋陷阵,威震敌胆;有的在战场上勇悍无敌,在政治上左右摇摆。北魏末年,战争场面宏大,兵马动辄几十万,旗鼓不绝于尘,尤以相州大战、白袍军北伐、韩陵大战最为有名;北魏末年,风云激荡,各派势力角逐,政治斗争贯穿始终,尖锐而又曲折复杂。与汉未三国相比,北魏未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又有自己的特点。尔朱荣与董卓,同样的野心勃勃而又残酷无情,高傲自大而又不失狡猾,是军事天才,也是政治侏儒;高欢比拟曹操狡诈,既能在关键时刻把握机会,又会在关键时刻予智予雄,留有遗憾;宇文泰历经苦难,比拟刘备崛起之路,更具戏剧性,他厚积薄发,横空出世,与高欢两分天下。想看风流人物,还需看北魏未年大历史。《北魏分裂》讲故事,说人物,共有十一卷,力求为读者还原这样一副多姿多彩的历史画面。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章 高欢出世】
  自东汉末年以来,群雄争霸形成的三国鼎立的局面到了西晋又复归一统。但是西晋的短暂统一并没有维系多久,八王之乱,以及随后而来的"五胡乱华"又使中国大地重新陷入军阀割据的局面。司马睿在建邺(今江苏南京)建立东晋政权,跨距长江。匈奴、羯胡、氐、鲜卑慕容、羌等所谓"五胡"争夺黄河流域统治权,除"五胡"之外,参与割据斗争的还有汉家大族,他们先后建立了十六个封建割据王朝,与偏安长江流域的东晋王朝南北对峙,史称"东晋十六国。"
  饱受战火摧残的北方各族人民强烈渴望国家的重新安定与统一。随着统一势力的增长,由鲜卑族拓跋氏建立的北魏王朝到了魏太武帝拓跋焘的时候扫清十六国残馀,黄河流域再次得到统一,并与在长江流域代司马晋而起的刘宋王朝形成了新的南北对峙局面,中国历史从此进入南北朝时期。
  北魏王朝是一个由鲜卑族统治的封建帝国,同时又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国家。阴山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交汇地。巍峨、壮阔的阴山山脉横亘于今天内蒙古的中部,莽莽苍苍的群山,东西绵延长达1000多公里,南北宽达50-100公里。以阴山为界,鲜卑、高车(又称敕勒,铁勒)等逐鹿在前,漠北柔然称雄于后。
  自从北魏王朝入主中原后,匈奴族的别支——柔然就占据了拓跋魏在大漠南北的故地(今蒙古高原)。柔然控弦百万,东西万里,称雄北方,他们羡慕中原的繁华,经常翻越阴山,向南侵扰北魏的边境地区。为防止柔然的攻扰,北魏王朝沿长城北线,选择阴山占据地利的隘口,东西分布,南北交错,从西向东依次设立沃野(今内蒙古五原北)、怀朔(今内蒙古固阳西南)、抚冥(音ming 今内蒙古四子王镇旗东南土城子)、武川(今内蒙古武川)、柔玄(兴和台基庙东北)、怀荒(今河北张北县)六大军镇,史称"六镇"。
  阴山在今天的大青山段,有一条著名的古道,连接阴山南北,这就是今天的呼和浩特(大青山南)与武川(大青山北)之间的公路,又叫呼武公路。古人因其地"土白如石灰色"象一条白色的飘带,婉转绵延,故称之为白道。
  白道以南就是著名的敕勒川,这里广阔无垠,"天野苍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夏季到来时节,成群结队的绵羊,在茂盛的草丛中时隐时现,象是上天赐给敕勒川的白玉;到了夜晚,微风拂过,万籁寂静,繁星闪烁,点缀着草原别样的景色。
  敕勒川,用它广阔的天地,无私的胸怀抚育了生活在这里的鲜卑、高车(又称铁勒、敕勒)、匈奴、丁零、汉等各族人民。北魏太和一十九年的一天,在阴山白道之南,一个小孩的啼哭声刺破苍穹,给敕勒川带来了不一样的惊喜。
  父亲高树生望着呱呱坠地的小孩,眼里含着泪,问孩子的母亲:"你给起个名字吧!"
  母亲韩氏脸色苍白,说话都非常费力,努力地睁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这个刚出生的小孩太可怜,希望他一生欢乐,就取名高欢吧!
  父亲高树生给儿子取字"贺六浑",一个极具鲜卑特色的名字。
  高欢出生没有多久,母亲就因难产去世了。父亲高树生整天游手好闲,又耐不住寂寞,很快又和别的女人好上了,给高欢生弟弟和妹妹。小高欢没有人照顾,高树生就把小高欢送到阴山以北的怀朔镇,寄养在女儿、女婿家。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章 我也要去洛阳】
  公元497年,北魏太和二十一年,孝文帝最后一次来到北方,这一年高欢三岁。
  春二月壬辰,孝文帝驾幸太原,带来了春天的问候,多次会见鲜卑、高车酋长、部落大人,"问所不便。"
  对于代北(今山西北部以及内蒙古),孝文帝有太多情素。拓跋鲜卑崛起于阴山,入主中原后,阴山以北就成了北魏王朝眼中的"胡马"之地。
  北魏王朝在阴山以北设置六镇,防御柔然。北部边防依靠镇将、镇兵,还要依靠部落武装,实行"镇戍制"。部落酋帅在抵御柔然入侵,稳定北边方面,功不可没;另外一方面,部落组织还会成为部落首领发动叛乱取之不尽的兵源。
  而对于酋长、部落大人来说,自从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积极推行郡县制,解散部落组织,严重地威胁了部落酋长既得利益。为此,他们深感忧虑。
  觐见会上,孝文帝充分肯定酋长们稳定北边的作用,坚决表示要保护北边诸族的语言,风俗和社会组织;部落大人、酋长大人仍象以前一样,统治未列编户的部落民,不必象州郡编户一样交纳赋税,同时对朝廷承担兵役和贡纳义务;允许酋长、部落大人保留自己的部族武装,保护本部族的安全。这表明,孝文帝仍然认为:"镇戍制"依然是北魏王朝巩固北边的重要制度。
  接着,孝文帝继续北上,驾幸旧都平城(现为恒州治所,今山西大同县东),拜谒祖母冯太后陵墓-永固陵。这无疑给了六镇一个强烈信号:王朝的都城虽然南移了,但是六镇仍有"备卫先皇陵寝"的重大职责。
  孝文帝公开宣扬"一个国家,郡县制与镇戍制并存"的政策,尽力安抚北边。无论孝文帝怎么费尽心思,用尽口舌,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随着北魏帝国政治中心,军事重心南移,北方边镇失去了"拱卫京都"的军事价值,迅速沦落为"北魏先皇陵寝的守陵人",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落差。原来"人人向往"的北方边镇,其政治地位,军事地位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孝文帝巡视北边,驾临平城,皇帝的恩泽普照大地。北边的敕勒川,在春风的吹拂下,草浪滚滚,传递皇恩浩荡;巍峨的阴山,仍象往常一样,恪尽职守,默默地守卫边疆。阴山以北,怀朔镇也加强了戒备,巡弋的士兵比较平时多了很多,防止柔然寻衅滋事。高欢虽然年幼,却也能感受到与平时不一样的氛围。
  小高欢好奇地问姐夫:"谁来了?"
  姐夫尉景漫不经心地说:"皇帝来了!"
  小高欢很好奇:"皇帝是谁?"
  姐姐高娄斤在旁忙家务活,听到两个人说话,丢下手中的活路,没好气地说:"这个皇帝自己跑到洛阳居住,把我们扔到了北边,整天与黄沙为伴!"
  尉景连忙摆手:"这话说不得,让别人听到了,是要砍头的!"
  小高欢认真地说:"阿姐,洛阳好吗?我也要去洛阳住。"
  高娄斤叹了口气,走到小高欢面前,心疼地抚摸了一下高欢的大脑袋:"现在不行。等你长大了,就到洛阳去找你的从叔。"
  小高欢对姐姐的话听不太懂,随着一天天长大,高欢总算明白:他有个从叔,叫高翻,并没有和他们一家住在敕勒川。当初皇帝南迁,从叔高翻和旧都平城的许多人,随例迁往洛阳,听说是过上了安定的生活,至少不用再与黄沙为伴。
  小高欢知道自己有机会到洛阳,拍着小手:"我要到洛阳去了!"
  从那一天起,小高欢盼望着有一天能到洛阳。孝文帝没有能够等到与高欢相会的那一天。两年以后,迁都洛阳不到五年的孝文帝去世,他把一个既富强,又充满挑战的国家交给了继承者。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3章 吃人的怪物】
  阴山做为中原王朝的北部天然屏障,自古就有"不教胡马度阴山"之说。柔然占据漠北,常翻越阴山侵扰内地,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
  从高欢的出生地,敕勒川,沿白道走,翻过阴山,就来到阴山北麓,北方六镇之一的武川镇(今内蒙古武川),再沿西走,就到了怀朔镇(今内蒙古固阳西南)。
  高欢的姐夫尉景就是怀朔镇监狱队长。高欢从小在怀朔镇长大,经常听到姐夫尉景说:"今天这个被投入监狱了!明天那个又被投入监狱了。"
  高欢很好奇,想到监狱看一看。
  姐姐高娄斤不希望高欢看到阴暗的一面:"那是污浊之地,有什么好看!"
  高欢忍不住好奇,总算说服姐夫带他到监狱参观了一回。监狱阴暗,浊气刺鼻,狱卒的叫骂声满天飞,再看里面的犯人,蓬头垢面,样子十分吓人。
  高欢开始感到有些害怕,后来去了几次以后,不再害怕,反而有些同情监狱里面的犯人,就向姐夫打听起其中一个犯人:"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尉景蹙眉道:"他跑到蠕蠕那里去了,被边兵捉了回来。"蠕蠕是北魏朝廷对柔然的蔑称,意思是柔然就象蠕虫一样蠕动。
  高欢不解:"他为什么要跑到那里?"
  尉景道:"他是为了躲避魑魅(chi mei)才逃到蠕蠕那里去的!"
  高欢不解:"魑魅是什么?"
  尉景回答说:"传说中害人的怪物。"
  显然,尉景也没有见过这个怪物,只是听说。高欢更加好奇了,搔了下头皮:"这个怪物到底有多怪呢?"
  尉景和高娄斤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办法和高欢解释。随着年龄的增大,高欢慢慢明白:边镇生存环境不好,远不如内地生活安定,再加上镇将、豪酋的欺凌奴役,导致不少边民纷纷外逃。内地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只能逃往北方柔然。有的边民被镇将捉回来以后,仍然想尽各种办法外逃,镇将屡禁不止。
  搞了半天,镇将、豪酋才是"魑魅。"在稍微大点,高欢又懂得多了些。塞外苦寒,没有人愿意到北方戍边。北魏王朝被迫征发降户和死刑徒镇守六镇。六镇边民尽管羞于和"降户、死刑徒"为伍,也只有无奈地面对现实,徒唤奈何。
  在镇将的高压下,"降户,刑徒"甚至包括不少六镇边民都被编入"府户。"成为"府户"的人世袭为兵,不准迁徙到其它地方,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等待"府户"的,除了当镇兵,没有什么更好的前途。
  不幸的是,从高欢的父辈开始,也沦落为怀朔镇的"府户"。作为府户的后代,高欢别无选择,长大后只能当镇兵。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4章 高欢读书立志】
  高欢生活的北镇,主要活跃着鲜卑、高车(敕勒)、匈奴别支等部族,以此为中心,向南北辐射,漠北鲜卑、高车等逐鹿在前,柔然称雄于后。在这样环境下成长的高欢,潜移默化之中,平时的穿着,语言,生活习惯已经完全鲜卑化了。
  不知道是哪一天,高欢偶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姐夫尉景脾气好,什么事情都让着妻子。反倒是高娄斤有的时候要发些小脾气。有一天,姐姐高娄斤对尉景发火:"要不是祖上犯罪徙边,我会嫁你!"
  高欢终于知道:姐弟俩是罪犯的后代。祖上也曾做过官。听阿姐说,姐弟俩原藉渤海郡蓨(tiao)县(今河北景县),祖上曾做过西晋王朝的地方太守。北魏王朝建立后,高欢的祖父"仕魏,位至侍御史。坐法徙居怀朔镇。"
  高欢好奇地问姐姐:"侍御史多大官职?"
  姐姐叹了一口气回答:"不大,但也不小,四品或从四品。"
  当高欢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家世,感觉非常惊讶,但残酷的事实很快让他明白: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镇将,包括很多镇民,对高欢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高欢握了下拳头。姐姐高娄斤看不到有出头之日,她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别忘了正音。"
  孝文帝迁都洛阳后积极推行汉化政策,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断诸北语(主要指鲜卑语),一从正音(指汉语)。"孝文帝还下诏:不会说汉语的鲜卑族官吏一概免职。南迁洛阳的鲜卑贵族学说汉语,认汉字,穿汉服,俨然以汉人自居。
  高欢向来很听姐姐的话。祖上毕竟当过官,遗留下不少的书籍。闲暇的时候,高欢常坐下来读书。姐夫尉景每次看到高欢说汉语,读汉书,嘴上不说什么,心中直摇头:一个镇兵,再怎么努力,又能如何?
  从书中,高欢知道眼前的阴山藏有很多故事,追溯查源,竟是拓跋鲜卑雄踞的故地。拓跋鲜卑起于阴山,然后逐步发展壮大,入主中原。
  眼前的白道,自古以来,就是阴山的咽喉要地。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在这里留下足迹。汉武帝大军多次出发白道,北击匈奴,赫赫战功,彪炳史册。怀朔镇上下为之色变的柔然多次绕过怀朔,从白道翻越阴山,一度攻破云中(今呼和浩特北);魏太武皇帝拓跋焘也曾统帅大军,留辎重于白道,大破柔然。
  小高欢崇尚英雄,常抚案而叹,不知有多少次登上白道,缅怀英雄的事迹。
  清晨起来,远看阴山,曾经巍峨、壮阔的阴山因为"群峰雾绕失巍峨",只有登上白道,站在最高处,才能穿过迷雾,重现连绵不绝的阴山。
  小高欢登上白道,深深地呼吸这里的空气,不!应该是英雄留下的空气,再看那蜿蜒曲折的白道,仿佛一条长龙,横亘阴山,可谓"赤地无华卧苍龙。"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5章 跛足恶狼】
  高欢长大了,闲暇的时候,高欢还会喝着酒,高歌一曲,赞美草原的壮丽景色。嘹亮的歌声在天空中回荡,也拨动了很多人的心弦。空茫的草原,虽然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丽景色,可是气候无常,经常是寒风凛冽,黄沙漫漫,北边还不时传来金戈铁马之声。原来,柔然又在扰边了!
  柔然寇边,怀朔镇"警烽邃,严斥堠。"如临大敌。一队侦骑从怀朔镇疾驰而出,渐渐被草原暮色吞没。
  行进途中,远处闻听杂乱的马蹄声,应该是柔然骑兵。怀朔镇兵当中,有人提议立即撤退。众人正在议论,突然从队伍中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遇到小敌,就吓得撤退,蠕蠕(北魏蔑称柔然为蠕蠕)一定会轻视我们,怀朔镇就无宁日了。"
  说话的人,面容清瘦,"眉目疏秀,"长得白净面皮。这是一个叫侯景的人。
  在军队平时的打仗、训练中,侯景都显得十分狡猾。侦骑们询问侯景的意见,侯景说道:"我仔细听了一下马蹄声,人马并不多,也就一两百人,估计和我们一样,是蠕蠕的斥堠。我看天色已经很晚,敌人不知道我们的虚实,可伏于要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蠕蠕见我精锐,也可稍缓其谋(不敢轻于进攻怀朔镇)。"
  侯景等人埋伏起来,柔然骑兵约有百骑,奔驰而过。侯景等人从后出击,奋身杀入。侯景持槊就刺,挥刀就砍,一点都不手软,与他的相貌有着极大的反差。
  柔然骑兵被打得晕头转向,狼狈不堪。侯景吼声连连,完全杀红了眼,战袍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末了还不忘大喊一句:"捉个活的!"
  侯景等人殊死战,柔然兵渐渐不支,仓皇逃去。侯景见好就收,建议立即撤退:"此法只可用于一时。假令敌大众至,何可敌邪?"
  侯景等人押着俘虏回怀朔镇复命。不久,柔然见占不到便宜,主动撤兵。侯景因功,升至外兵史,这其实不算什么官职,也就比普通镇兵的境况要好一些。好友司马子如开玩笑地说:"万景(侯景字万景),以后你会是个大将军!"
  司马子如这个人"少机警,有口辩。"谈吐诙谐幽默,朋友们在一起聚会的时候,司马子如的话常常引起众人的哈哈大笑。
  已经卸下戎装的侯景,立即换了一个模样,"身长不满七尺"。或许天要弄人,上天还赐予侯景两条略带不便的双腿,左腿长,右足偏短,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远没有骑在马上,奋马持槊,纵横驰骋,来得快意。
  司马子如无意说的一句话,激发了侯景的热情,因为他不甘心永远当一个默默无闻的镇兵,心中有着更大的理想。侯景若有所思地说:"今人但称名将,一定会比较古之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
  很多人忍住笑,但是没人敢笑出声。因为侯景常仗着自己有些膂力,蛮横不讲理,甚至还会动手打人,没人敢去嘲笑他。
  司马子如见侯景当了真,就对侯景开玩笑说:"你从小就使诈,那就做韩信吧?"
  谁知道侯景把嘴一撇,眉毛一挑:"我才不做韩信,落得被人狗烹。"
  司马子如笑了:"那你想做刘邦?"司马子如把玩笑开大了。
  侯景不屑地说道:"我可不能象刘邦那样被西楚霸王撵得到处跑!"
  司马子如敛住笑容:"你想做西楚霸王?"
  侯景大笑:"我可不愿意落得自刎乌江的下场!"
  司马子如忍不住道:"你不做韩信和霸王,那你想做什么样子的人?"
  侯景昂然道:"要做就做赵石勒那样的人!"一百年前,石勒以十八骑起兵,大败西晋王朝的主力,建立后赵,以后又灭掉前赵,一统北方,与南方司马氏建立的东晋隔长江对峙。侯景与石勒同属羯族人,石勒是羯族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侯景不做韩信和霸王,要做赵石勒。轮到司马子如尴尬了。原来,司马子如正是晋王朝司马氏的后代。司马子如,字遵业,他的八世祖是西晋南阳王司马模。七世祖司马保为躲避晋末战乱,举家迁移到姑臧(音zang今甘肃武威)居住。北魏统一了河西走廊后,司马子如的祖上迁徙到北边的云中(今山西大同)居住。
  事后,司马子如悄悄对高欢说:"侯景顾视非常,好大言。"
  司马子如与高欢"分(担大)义甚深(见《北齐书?司马子如传》)。"才会对高欢说心腹话。高欢意味深长地说:"侯景就象草原上的一匹狼,狡猾而又多计。"
  后来有人在背后给侯景起了一个外号:"跛足恶狼。"侯景不怒反喜,他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就是跟随有本事的老师学习地道的孙子兵法,藉以纵横草原。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6章 高欢平城艳遇】
  侯景凭借他的狡猾,凶狠,逐渐在怀朔镇崭露头角。与侯景同在怀朔镇当兵的高欢却没有那么幸运,也许他的睿智是侯景无法企及的,但却缺少侯景那样的"财富"——" 骁勇有膂(lv)力,善骑射。"但他依然每天在默默地等待不是机会的机会,直到一个少女的出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高欢和其他镇兵从怀朔镇被征调到平城(北魏旧都,现为恒州治所,今山西大同县东)执役。有一次,高欢在城楼上执役,当他目不转睛地遥看远方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举目张望,见一少女,看她衣着华丽,不象是普通人家,正在与另外一个女子窃窃私语,还不时地朝他这里看。
  那少女也发现高欢在看自己,四目相对,顿时羞红了脸。
  高欢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略显尴尬,忙转过头。可是,那个少女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高欢:年纪不到二十岁的高欢"目有精光,长头高颧(quan,颧在眼睛下面,腮上面的部分),(微微露齿的时候)齿白如玉。"
  终于,少女的情怀使她禁不住脱口而出:"这就是我要寻找的丈夫啊!"只见那位少女对身旁的女子耳语了一会,那女子点点头,径直朝高欢走了过来。高欢很快发现了情况,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对方。
  那女子走近高欢,微笑着打着招呼,指着远处的少女道:"那是奴家小姐。"
  高欢点点头,心中暗想:"果然非一般女子!"
  奴婢后面的话更加惊人:"奴家小姐喜欢上了你,未审钧意若何?"
  高欢喜从天降,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被奴婢唤醒。高欢不好意思地看了一下远处,连称愿意。
  奴婢问了高欢的姓名,家庭情况,皱了一下眉头,又说:"你可知道奴家小姐的来历?"
  高欢道:"未知也!"
  奴婢撇了高欢一眼:"奴家小姐叫娄昭君,是平城娄内干之女。"
  "娄内干?"高欢心里一惊:那可是平城有名的鲜卑贵族,"家童千数,牛马以谷量(见《北齐书?娄昭传》)。"这下轮到高欢不吭声了。
  奴婢见高欢不说话,心中冷笑,又问:"你可愿意。"
  奴婢的眼神反而激起了高欢的斗志,他比任何时候都坚定,毅然道:"蒙小姐错爱,敢不从命。"又为难道:"贺六浑家徒四壁,没有余财,恐怕拿不出聘礼。"
  从婢女的嘴里,娄昭君知道了这个小伙子姓高名欢,字贺六浑,也听说高欢有顾虑,不觉一笑,令奴婢转告高欢:"小姐颇有积蓄,当私下赠与,以为聘礼。"
  "这是真的吗?!"此时此刻,高欢真想掐自己一下,他朝着远处连连拱手。娄昭君含羞地笑着,并不回避,大大方方地朝着高欢招了招手。
  当天晚上,高欢没有睡好觉,从小到大的游牧生活,那种对爱情的矜持在高欢身上早就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对爱情的浪漫情怀,对生活的豪迈性情。
  娄昭君同样没有睡好觉,因为自己的贪玩,很有可能戏剧性地改变自己的一生。她更没有想到,因为她的选择,居然改变了北魏王朝的历史。
  不过,在小娄昭君看上高欢之前,已经有不少强族上门求亲,但是都被娄昭君一一拒绝。娄内干夫妇对小娄颇有微辞,现在换上了高欢这样一个穷小子,一个"府户。"身为鲜卑娄姓掌门人,娄内干能答应吗?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7章 段荣慧眼识高欢】
  高欢、娄昭君在城头上彼此情投意合,只可惜两人家庭背景悬殊太大:高欢,不过是被人瞧不起的镇兵;娄内干,不仅是平城富室,父亲娄提更因为战功,被朝廷授爵真定侯。娄内干虽然没有承袭父爵,可在平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看似不切实际的姻缘,遇到娄昭君就变得与众不同。娄昭君认定了高欢,就会想办法,私下把自己的积蓄,委托婢女,悄悄交给了高欢,叫高欢上门提亲。
  可以想见,父亲娄内干是多么反对这门亲事。可眼前这个高欢似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求娄内干能成全自己,其他什么话都不说。
  娄内干不知道心中骂了几回高欢,要不是看到财礼,早就想把高欢轰出家门。
  高欢走后,娄内干没少责备女儿:"多少强族子弟上门求亲,你都看不上!怎么看上了一个镇兵!你到底看上了那个镇兵哪点?"
  娄昭君撅起了小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毅。"
  娄内干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看相,还看出了坚毅!"
  母亲也过来凑热闹:"在这世上,镇兵最让人瞧不起。不仅镇兵没有出头的日子,就连他们的子子孙孙都是府户,长大了就得参军打仗,干苦役,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
  娄昭君就象一个小犟牛:"不要一口镇兵短,一口镇兵长。这又不是他的错!贺六浑又不象我,出身富室,他没有任何选择。"
  娄内干生气了:"不是他的错,那倒是我的错了。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娄昭君赌气道:"那我这辈子谁都不嫁!"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娄内干知道女儿的禀性,认定的事情,说到做到。没有办法,娄内干叫来儿子娄昭,说话有些哆嗦,显然是气的:"你去找,找那个镇兵,叫什么贺六浑。"
  娄昭"腰带八尺,弓马冠世。"你让他骑马射猎还可以,让他去磨嘴皮子,劝退高欢,那是赶鸭子上架。娄昭扬起手中拳头:"那小子不听劝,且看我拳头!"娄内干担心伤了高欢,在女儿面前不好交待,找来女婿段荣陪同前往。
  段荣字子茂,鲜卑族,五原(今内蒙古包头)人,父亲段连是安北府司马,与娄家结亲,也算门当户对。段荣问明了情况,不觉对高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镇兵竟有胆量登门求亲,不简单哟。"
  娄内干不高兴了。段荣出身将门,不喜欢"骑射",却"少好历术,专意星象。"平时,段荣看星星,看月亮,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也就罢了。现在急事当口,段荣还没有看到高欢本人,就开始"神神叨叨",甚至不看娄内干的脸色,说些不中听的话。娄内干一肚子不高兴,又不好发作,当面叮嘱一番。
  段荣、娄昭来到平城的兵营,瞅空把高欢叫了出来。几个人见面,都在互相打量对方。娄昭开口道:"你是贺?贺?"突然想不起来该怎么叫了。
  高欢一字一顿道:"我就是高欢,字贺六浑。"
  几个人找地方说了一会话,高欢态度坚决,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他表示:"贺六浑希望能和昭君在一起。除非昭君亲口对我说反悔。"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段荣对娄昭说:"高欢这个人很自信。你看他的眼神,双眼直视,并不躲闪;再看他的身板,挺得直直的,说话不卑不亢。我还是那句话,高欢不简单!"
  娄昭点点头,他从高欢的眼里看出的是从容,还有坚毅。
  事实表明,段荣不仅会看星星、月亮,还会看人说人话。在娄内干面前,只说高欢态度坚决,不该说的话一概不说,把烫手的山芋丢还给了娄内干。
  段荣、娄昭去了,等于没去。娄内干夫妇好话说尽,狠话说完,娄昭君就是死也不回头。有着北方游牧民族性情的娄昭君对爱情有着执着的追求。也许上天也要眷顾这一对小情人,娄内干终于同意高欢与小娄走到一起。
  高欢自然是喜不自禁,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和家里人一同分享快乐。
  高欢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直接送到女婿尉景家里寄养。尉景夫妇又当爹又当妈,把高欢抚养长大。可以说,高欢每一天的成长和进步都离不开姐姐、姐夫的关怀。在高欢眼里,姐姐,姐夫就是他最亲的人。
  当高欢把喜讯告诉姐姐,姐夫的时候,尉景夫妇自然也很为他高兴。
  高欢与娄昭君的爱情故事在那些满脑子封建思想的士大夫眼里,自然是不入流的。六镇人当然可以自豪地说:高欢与小娄的爱情结合是六镇独有的风景!
  六镇有了高欢的故事,才让我们看到六镇人奋发向上,与命运抗争的精神;
  六镇有了高欢,才让我们看到六镇人不畏生活困苦,乐观向上,向往爱情的良好愿望;
  总之一句话,六镇虽然困苦,但又是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地方!
  热闹过后,一切又恢复往日的平静。清早醒来的高欢发现:"怀朔镇还是原来的怀朔镇,六镇还是原来的六镇,一点都没有改变!"而高欢自己呢?是否会因为生活的改善,能够从此开始全新的生活呢?高欢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8章 镇函使】
  北魏宣武帝末年的一天,熙熙攘攘的京师洛阳来了一个年轻人,看这人年纪,约莫一十七八岁,"目有精光,长头高颧(quan),齿白如玉。"不用说就是高欢。
  洛阳是北魏的首都,更是全国有名的大都市,佛都。京师洛阳五方杂处,商贾云集,寺庙林立,宫阙巍峨,气象万千;官员出行,威风八面。在这里,你还能看到金发碧眼的西域商人。着实令高欢感觉到了另外一个新天地,称叹不已!
  婚后的高欢,生活起了很大的变化。因为有马,还有钱,高欢不用再去干最脏最累的活,而是去当了队主(低级军官)。高欢与娄昭君的结合也演绎了古代版的"灰小子故事。"镇将因为高欢通晓汉话,委任其为镇函使,出使洛阳。
  高欢到了洛阳,天色已晚,就去拜候叔母山氏,从弟高岳。叔母、从弟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塞外来客:"贺六浑?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山氏的丈夫高翻正是高欢父亲高树生的弟弟。兄弟俩,一个居住白道之南,一个在京师洛阳,因为距离遥远,双方走动得很少,好在还有书信往来,并不十分陌生。叔母山氏赶忙打扫了一个房间,留高欢住宿。
  高欢打量了一下山氏的房间,陈设简陋。高翻死得早,山氏一个人把儿子高岳带大,家里比较清贫。山氏一边打扫房间,一边询问高欢的家庭生活情况。
  谈到此行的目的,高欢说自己现在是怀朔镇的镇函使,递送军函。高岳听了很感兴趣,觉得"镇函使"是个很神气的名字。
  高岳问:"镇函使是什么官职?"
  高欢笑道:"镇函使不是什么官职,仅仅是信使。"
  看到高岳一脸茫然,高欢就解释道:"北边设镇,不类州郡,不设中正(选拔官员的制度)。诸镇实施‘镇戍’,北人多为镇兵,除非建立特殊战功,很难得到升迁。很多有才干的北人,穷其一生,能当个军主就算不错了。"
  高岳惊叹:"军主最多也就是八品或从八品,而且职数有限。如此看来,大多数北人永无出头之日了。"
  高欢点点头:"正因为如此,北人已无复宦情(不指望当什么官了)。"
  高岳见高欢满脸失望,就安慰道:"其实,州郡虽然设有中正,可是推荐的大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寒族罕有预者。"
  高欢若有所思:"世家大族子弟,良莠不齐。为官者,庸碌无为者居多。"
  说着,说着,到了晚饭的时候。山氏担心高欢是"北来者",生活习惯不同于中原。及至餐饭,高欢坐着吃饭,并没有如想象中,站着吃饭,大声喧哗。
  晚饭过后,又闲聊了一会,谈到六镇与内地的差别,当然会涉及风俗习惯。高欢在旧都平城的奇遇,引起高岳极兴趣,他说:高欢的故事如果放在中原内地,绝不可能发生,堪称奇迹。高欢,这个不久前还是怀朔镇的穷小子,现在变成了"富二代",虽然有运气的因素,但是谁又能否认这不是高欢个人魅力使然。
  高岳对六镇有些神往,想实地看看草原的风景,纵马奔驰,放声高歌。高欢半开玩笑地说:内地的人想要到北边,唯一的办法就是"犯罪徙边。"
  山氏在旁听了,瞪了高岳一眼,似乎是在说:"你也想当镇兵吗?"六镇人当中多有"降户,刑徒",地位很低,"镇兵"、"北人"成了"六镇人"的代名词。
  高岳并不理会母亲的眼神,他现在还年少,许多如他们这样年纪的年轻人,都不想浑浑噩噩地过一生,不同程度地怀揣着心中的梦想。
  入夜,高岳伺候母亲山氏睡下。山氏半夜起床如厕,走过高欢屋外,发现房中点着蜡烛,仔细一看,高欢正在秉烛夜读。山氏暗自点头。
  第二天,山氏对高岳说道:"吾闻北人与中原风俗迥异,罕知礼仪。然吾观贺六浑,留心时事,喜好读书,颇有志气,汝宜善待之。"
  高岳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与母亲山氏相依为命。在母亲山氏的影响下,高岳与高欢成了好朋友。高欢每次出使洛阳,都要寄宿在从弟高岳家里。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9章 刘贵真是贵人吗】
  镇函使的工作很辛苦。从怀朔镇到洛阳,需要路过一个又一个驿站,路途遥远,常常有风雨雷电为伴。有一次,高欢途经建兴(今山西长治,古上党)的一个驿站,当时云雾缭绕,雷声紧随身后,一直过了半日光景,云雾才慢慢消散,雷声也才停止。高欢后来半开玩笑地说:"这是神仙在与我对话。"
  高欢吹嘘自己"上应天象",说明他素有大志,不甘心做一辈子镇函使。久而久之,高欢平时的所思所想,竟入梦中。有一次,高欢在路途中休息,梦到很多人众星捧月般地跟着他到想要去的地方。一觉醒来,高欢内心十分高兴。
  上天似乎眷顾高欢梦,把一个叫刘贵的秀容人推到高欢面前。高欢出使洛京,常经过秀容(今山西忻县),由于高欢"轻财重士(用钱财结交豪杰),为豪侠所宗。"在秀容积攒了些人脉,一来二去,两人就慢慢地熟悉起来。
  说起刘贵,他的父亲刘乾曾担任北魏将军、肆州刺史。高欢途经的秀容以及刘贵的出身地阳曲川都归肆州管辖。刘贵有这么好的背景,也不过是一介平民。
  高欢有些奇怪:肆州设置中正(选拔官吏),以刘贵的背景,不难跻身上流。
  谁知刘贵一提到这,就是满肚子气:刘贵祖上原来是匈奴人,父亲因为战功被朝廷任命为前将军,后来迁居肆州。尽管刘贵的父亲官居显赫,但是作为匈奴族与肆州胡族结合的后裔,刘贵难以摆脱契胡人的身份,很难得到中正的推荐。
  也因此,刘贵对朝廷推行汉化,重用汉人,颇为不满,常讽刺京师的高官们坐在高高的位置上,干的都不是人事:生活腐朽,丑闻不断,笑话百出。
  高欢知道刘贵心中的怨气,就开玩笑说:刘贵"刚格有气断,性猛急"。也就是说,刘贵做事讲求效率,甚至不择手段;凡事追求完美,是个不轻易服输的人。这样的人,很难在官场上混,不如当个平民百姓快活自在。
  刘贵知道高欢素有大志,却有志难伸,就想把高欢推荐给肆州当地的契胡酋长。
  原来,肆州境内,多契胡。刘贵因为父亲的关系,与当地契胡族的首领多有来往,说他是地头蛇也不为过。
  高欢显然不情愿,那不是他要的生活:"我在酋长那里能干些什么呢?陪酋长走马射猎吗?陪酋长自娱自乐吗?"
  这下,轮到刘贵不高兴了:"为什么瞧不起部酋?彼等在部民中就是皇帝,说一不二,威风八面。朝廷对部酋也是大加笼络,害怕得罪他们。"
  "以吾观之,京师的达官显贵还不如部酋。"
  刘贵更看不起从北方边镇迁移到中原的鲜卑、敕勒贵族。这些胡族兄弟以前驰骋在草原上,"走马飞矢","手格猛兽",何等的畅快淋漓,现在也和汉人一样,喜欢咬文嚼字,说一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整天摇头晃脑。在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草原民族的一丝影子。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刘贵既觉可怜,更感可憎。
  刘贵意在讽刺高欢:"在汉儿眼皮底下做事,不但是一种侮辱,而且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
  刘贵生气了,高欢笑称:刘贵的名字中有"贵"字,也许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刘贵却很认真地站了起来说:"你不要笑!说不定哪天,我真成了你的贵人呢!"
  高欢再次笑着点点头,内心却思绪难平。"北人生活困苦","北人无复宦情",残酷的现实促使高欢不断反思孝文帝的汉化政策。
  孝文改革后的短短几年时间,首都洛阳成为北魏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中原经济迅速发展,中原百姓生活安定,富庶。
  反观六镇,北镇边民住穹庐,牧牛羊,仍然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中原内地与六镇的生活水平、贫富差距越拉越大!政治地位更是相差万别。身为六镇人,高欢想改变这一切,尤其是自己的命运,但是又无能为力。
  又过了一些日子,每当高欢想起刘贵的话,就仿佛发生在昨天。可是,残酷的现实,依然如故,总是盼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一切似乎没有变化,实际上,真正的变化正在日积月累。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0章 高欢洛阳受杖】
  这一天,高欢又来到洛阳,向令史麻祥送交北镇边函。
  今天,麻祥饶有兴趣,问了许多北镇的事情,很快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案桌上摆上了酒菜。麻祥瞧见高欢盯着筷子,微微一笑,夹了块肉叫高欢吃。
  高欢道声谢,伸手接肉,然后找个地方坐下来,把肉块咽进肚里。
  麻祥大为光火,本意是看着高欢站着吃肉,不承想,"这个镇兵出身的人居然一点也不客气,把这里当成在自己家里,坐下吃肉。"
  麻祥从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来自怀朔镇"的高欢。在京师人眼里,六镇边民世代为兵,没有什么出息,他们还给象高欢这样的人起了个外号:"镇兵出身的人(见《北史?魏文帝纪》)。"
  麻祥看待高欢,就如同对待狗一样,喂食就象喂狗一样。现在狗不听话了,就得教训一下。麻祥沉下脸,喝令手下,将高欢按在堂下,打了四十大板。
  高欢负痛,被人抬走。事后,有人认为麻祥做得太过,麻祥却不以为然:"北人言语不通,风俗迥异,吾常以化外视之。"
  高欢受了侮辱,卧在床上养伤。从弟高岳嘘寒问暖,高欢话语不多,思绪万千。在怀朔镇,高欢好歹也算是个人物,多少人对他尊敬,甚至赏识。
  比如妻弟娄昭,鲜卑贵族子弟,并不因为高欢出身贫穷,给高欢脸色看。娄昭认为高欢是一个想有作为,发奋上进的青年,对高欢这位姐夫十分尊敬。
  又比如那个侯景,为人张狂,口无遮拦,想到啥说啥,还特别喜欢评头论足,有时说起话来不给人留面子。可是,这个桀骜不驯的侯景却主动与高欢来往!
  更重要的是来自镇将的赞美。高欢曾经的顶头上司,镇将段长对高欢十分欣赏,他甚至对高欢说:"君有康济天下的才干,请你将来多多照顾我的子孙。"
  就拿眼前的山氏、高岳母子,他们把高欢视作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对高欢关爱有加。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象山氏母子真诚、平等地对待高欢。
  高欢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北人"在京师人眼里的地位。就算你将来身处庙堂之上,地位高贵,你还是"镇兵"出身的人。高欢对自己的遭遇十分不满。
  在汉文化氛围浓厚的京师洛阳,高欢感受到的是人格上的侮辱;而在六镇,高欢感受到的是镇将的蛮横。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1章 高欢怀朔受杖】
  话说北方柔然再次临边,侵扰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诸镇举烽火,严兵备。柔然骑兵不擅长攻城,转而攻击散落在诸镇周围的部落。
  这一日,柔然骑兵蹂躏怀朔镇费也头(匈奴别支)部落,杀掠部民,抢夺生畜,蹄声滚滚,满天呼号。忽然,有费也头部民惊呼:"万俟酋长来了!"
  风挚尘飞,部酋万俟普拔出现了,他胡须飘飘,跃马持槊,奋身而来。有的部民拿起武器,会同部兵,紧跟万俟普拔身后,奋勇抵抗入侵者。
  柔然军见来了劲敌,吆喝着战马,挥舞着战刀,呼啸而来。双方短兵相接,征尘滚滚,杀声震天。柔然势锐,费也头部兵前锋稍却,形势危急。
  万俟普拔持槊怒喝,其子万俟受洛干,武艺高强,怒目圆睁,持槊突击,马踏飞尘,槊刺声扬,无人敢当。费也头部兵散而复聚,争相掩击。
  费也头陷入苦战,急派人到怀朔镇求救,镇将惧怕柔然兵势,不敢出击。
  高欢私谓亲朋道:"见死不救,将恐诸部酋离心。我窃为诸镇忧之。"
  有人把高欢的话告诉了镇将,引发雷霆大怒,当面斥责高欢,说他言语失当。怀朔镇省事司马子如,户曹史孙腾,与高欢友善,当面为高欢求情,说好话。
  镇将见这么多人为高欢说好话,愈发大怒,不由分说,命人责打高欢。棍棒相交,高欢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无法动弹,被人抬回家里。
  妻子娄昭君心疼,无奈地看着这一切,给丈夫敷药喂饭。
  高欢出事后,司马子如、孙腾纷纷跑来慰问。
  娄昭君埋怨说:我的父亲是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有名的富豪,"家童千数,牛马以谷量。"镇将怎么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呜呼!贺六浑尚且如此,那比高欢地位低的"六镇人"又该如何呢!
  户曹史孙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娄昭君的埋怨!他只是无奈地摇头,欲言又止:"这就是我们北人啊!"
  同高欢一样,司马子如从祖上开始就被打上"镇兵"的烙印,就算他现在通过个人奋斗,担任了怀朔镇省事,也还是辱没了祖宗。还好,司马子如生性豁达,很多事情才能想得开,也才能把很多事情放下来,去争取属于自己的未来。
  司马子如给高欢带来安慰的同时,又带来了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纠缠过去,终究赢不了未来!一切要向前看!
  高欢很表赞同:镇函使的工作还需要继续,自己的理想也还要坚持。
  高欢尽管挨打受罚也要坚持自己的理想;
  司马子如虽然活得卑微,仍不忘自己的理想。
  同样,倔强的侯景在打仗,训练中十分卖力,用他的行动向"府户"们证明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向命运低头!哪怕是身残,也要志坚!更不要让人看不起!"
  谁说"六镇人"生来就该受歧视,受镇将欺负;谁说"六镇人"生来就低人一等;谁说"六镇人"就不能有自己的理想!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2章 天下就要乱了】
  北魏宣武皇帝是一个穷奢极欲,又好大喜功的皇帝,在他统治的十五年时间里,正是北魏王朝由盛转衰的时期。宣武帝去世后,帝国内部的固有矛盾一个也没有化解,社会动荡进一步加剧,保卫边疆的六镇更是暗流涌动。
  小皇帝元诩,根本无力驾驭危机四伏的北魏王朝。宣武皇后胡太后垂帘听政,是北魏的实际统治者,又穷奢极欲,不管百姓死活。帝国内部各种矛盾滋生蔓延,胡太后却在洛阳城内大兴土木,修建规模宏大的永宁寺。寺中又以永宁塔最为著名,塔内装饰华美,"绣柱金铺。"永宁塔成为京师洛阳标志性建筑,在胡太后以及很多人眼里:永宁寺、永宁塔不仅仅是宏伟的建筑,也有暗喻天下安宁的意思。但是,天下真的能够"永远安宁吗?"
  公元519年,小皇帝元诩神龟二年春二月庚午,京师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
  事件的导火索是北魏征西将军张映之的儿子张仲瑀。有一天,这个姓张的小子大概是吃饱了,没事干,上书朝廷,要求"排抑武人,不使豫清品。"也就是说不让鲜卑武人做官。张仲瑀排挤鲜卑武人,极大地触动了鲜卑武人的既得利益。
  张仲禹上书后,洛阳羽林虎贲(ben)"立榜大巷,克期会集。"二月庚午,羽林虎贲近千人在尚书省(国务院办公的地方)集会闹事,没有任何结果。愤怒的"羽林虎贲"们把矛头直指始作佣者,他们手拿木杖,石头,就连街道上拣到的薪柴也作为武器,纷纷嚷嚷,围攻,火烧张映之、张仲瑀父子的府邸。
  愤怒的"羽林虎贲"们冲入内堂,把张映之拖到堂下殴打,老头被打得奄奄一息,第二天就死去了。张仲瑀毕竟年轻,重伤之下居然逃走,他的哥哥被"羽林虎贲"活活烧死。这件事的后果是"远近震骇。"北魏政府对这起事件的处理是:掩收为首闹事的羽林虎贲八人,宣布将其斩首,其余人等不再追究。接着,北魏朝廷又下诏令大赦,向羽林虎贲妥协,诏令中说"武官得依资入选。"
  洛阳羽林虎贲的前途、饭碗总算是保住了,但是这个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里面深藏的社会问题,例如鲜卑羽林受到汉人的歧视和打压,胡汉之间的矛盾等等,值得人们深思。京师发生的一切被一个"一直在认真思考社会问题"的人看到眼里,这个人既不是什么当朝显宦,仅仅是社会"闲人",而他就是高欢。
  从洛阳回来以后,高欢把自己的财产全部拿出来,结交豪侠。亲戚朋友认为高欢的举动不近情理,感到无法理解。高欢向他们解释说:"我到洛阳的时候,宿卫羽林相率焚烧领军将军张映之的府宅。朝廷因为害怕闯出大乱,而不敢责问。当政的人当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天下的局势也就可想而知了。我看,天下就要大乱了!身边还留那么多财物,又有什么用呢!"
  亲戚朋友议论纷纷,没有人相信高欢的话,甚至根本就没有把高欢的话当回事。
  娄昭君一句话也不说,更没有吵闹,看样子是认可了高欢的说法。
  似乎是为了佐证高欢的观点并非痴人说梦,娄昭君的姐夫段荣站出来支持高欢!段荣用易经的道理说服大家:"易经说‘观于天文以察时变。’又说‘天垂象,见吉凶。’我现在观察玄象,不到十年,天下必乱。"
  高欢的讲话石破天惊,段荣用易经剖析天象,可谓用心良苦!
  高欢认为天下将乱,毅然舍弃了已经工作六年的镇函使,砸掉了铁饭碗。
  很多亲戚朋友不再认为高欢是痴人说梦,而说高欢是个天下少有的大傻冒!
  娄昭君用她的无声,支持丈夫的行动。从这个时候起,高欢就立下了"澄清天下之志。"当然还应包括彻底改变"北人"政治地位的强烈愿望。
  与高欢相比,那些"天下牧守,所在贪婪(见《魏书?宣武灵皇后传》)。"哪有心思经纶国家大计;那些自诩饱读经书的"汉人"以及那些背祖忘本的"汉化鲜卑人",此刻虽在庙堂之上,却有如醉生梦死!只有高欢,是六镇的第一个人,更是北魏末年的第一个人明白无误地提出"天下就要大乱了!"
  也正因为如此,六镇,因为有了高欢(这个思想者),比起死气沉沉、浑浑噩噩的中原内地而言,显得更具有思想和朝气!
  六镇人,因为有了高欢,从身处社会最底层,最艰苦的边疆,常常被人看不起,被人"视为化外",到终有一天,翻身当家作主人,成为可能!
  另外一个小家伙也急不可耐地想睁眼看世界。话说公元520年,正是高欢"有澄清天下之志"的第二年,娄昭君生下了她与高欢的第一个儿子。高欢给儿子取名高澄,"取澄清天下之意。"正是这个高澄,几乎夺取了元魏政权!看来,高欢所说的"天下就要大乱,"随着儿子的出世,似乎真的就要到来了!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3章 六镇卧虎藏龙】
  高欢自从有了"澄清天下之志",就建立了自己的组织,核心成员主要是姐夫尉景、连襟段荣、妻弟娄昭等人。在这些人当中,怀朔镇户曹史孙腾、怀朔镇外兵史侯景、怀朔镇将可朱浑元、蔡俊等人是高欢在怀朔镇的军旅朋友,秀容(今山西忻县)契胡刘贵、中山(今河北定县)人贾显智是高欢的奔走之友。
  在这个组织中,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就是段荣的儿子段韶,字孝先。段韶不像父亲那样"不务正业。"和祖父一样,对军事很感兴趣,潜学兵法。这个日后被高欢称赞为"此吾家千里驹也!"的少年成为高欢组织中的特殊成员。
  这一天,高欢一手组建的小团体终于又有了新的动向,他们做的既不是什么策反六镇边民的工作,也不是海阔天空,高谈阔论,畅谈自己的理想。"小团体"闲暇时候的活动多是射猎自娱。不过这一次的射猎行动有些特殊,刘贵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个老鹰,拿出来与众人赏玩,激起众人射猎的兴趣。
  高欢与孙腾、刘贵、贾显智、蔡俊、尉景、司马子如等一帮朋友带上老鹰,骑着马跑到西边的沃野镇追逐猎物。奔驰途中,大伙恰巧发现一只赤兔,赶紧放开老鹰,冲向赤兔。哪承想,这只赤兔非常狡猾,多次避过老鹰的追捕。
  渐渐地,老鹰与赤兔缠斗到一个房舍前。正斗得难解难分,突然从屋内闪出一只饿狗,张口就咬。老鹰、赤兔居然都被饿狗活活咬死。
  高欢见状大怒,弯弓搭箭,射杀了那只恶狗。狗主人哪里肯放过高欢,拉住高欢的衣袖不让高欢走。
  就在双方争执不休的时候,从户内走出一个瞎眼的老婆婆,她厉声喝住了两个儿子,说高欢、孙腾、司马子如等人是"大贵人,不能无礼。"
  瞎眼的老婆婆把众人请入屋内,煮酒,烹羊,款待这些年轻人。席间,老婆婆吹嘘说自己会看相,直说得众人将信将疑。盲眼老婆婆不觉微微一笑,她郑重其事地说:在场的客人都是大富大贵之相,高欢更是领袖群伦。
  有个叫贾显智的人有些不服气,他是中山(今河北定县)人,哥哥在军镇做军官,自己也会很快步入仕途,为什么会不如高欢一个镇兵。
  盲眼老婆婆似乎眼睛没有瞎,看出了贾显智内心活动,直言不讳地说贾显智将来"不得善终。"
  酒足饭饱之后,高欢与孙腾等人向瞎眼老婆婆告辞。贾显智被人说笑,很不开心,没少数落老婆婆眼睛"太瞎"。走了数里后,高欢等人意犹未尽,拨转马头,来找瞎眼老婆婆问个究竟,却不见了踪影,就连老婆婆居住的房屋都在人间蒸发了!这下,众人才恍然大悟:瞎眼老婆婆原来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
  故事讲到这里,很多人认为这是在编造故事,摆明了是封建历史学家在写人物传记时吹嘘高欢,顺便抬高一下司马子如、孙腾等人。说得更明白点:王侯将相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受苦受难的普通老百姓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先看那个高欢,怀朔镇的穷小子,后来当了镇函使,"出自舆皂,罕闻礼仪(宇文泰后来对高欢的讽刺)。"被人瞧不起,怎么看,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司马子如,那不过是朋友聚会中的一个小丑,逗人开心罢了;
  其他的人,诸如尉景、段荣、孙腾、刘贵以及少年段韶,在许多边民眼里,不过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人了;
  还有那个贾显智,倒是很快就要步入仕途,有看得见的前途。不过,在高欢等人眼里,贾显智明为"智",实际上也很普通,只是出身要比别人好些罢了。
  俗话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在北魏政府的高压下,在镇将的残酷压迫下,高欢、侯景、司马子如、孙腾等人和大多数六镇边民一样,又何尝不是卑微地生活!平时卑微,平庸,犬马一样的生活,只有到了风险激荡中,才会激发出人性的光茫,命运也才会回报壮丽的,优美的风景。
  实际上,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六镇为象高欢这样的六镇人提供了历史舞台!历史也将证明:从怀朔镇,武川镇走出来的人,有很多人成为了那个时代精英和弄潮儿,六镇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4章 斛律金满腹委屈】
  公元520年秋七月,北魏侍中(监察长)元叉,中常侍刘腾发动政变,杀太傅清河王元怿(yi),幽禁胡太后,自掌大权。侍中元叉总勒禁旅,在殿中处理政务;中常侍刘腾在宫内监视胡太后的一举一动。小皇帝元诩宣布亲政,大赦天下,改元正光。所谓"正光"就是侍中元叉、中常侍刘腾擅杀清河王元怿、幽禁太后是"正大光明",北魏的统治危机趋于严重。
  北魏正光二年,北方大国柔然内乱,可汗阿那瓖(xiang)避难洛阳,留居数月,请求北魏朝廷出动援师,帮助自己回国恢复可汗之位。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魏廷决定发兵北上,共抽调北边将士共一万多人,交由怀朔镇将杨钧指挥,护送阿那瓖回国复位。
  杨钧,恒农华阴人(今陕西华阴县),出身于世家大族华阴杨氏,现任抚军将军、七兵尚书、北道行台(尚书省驻北道代表,相当于边防军总司令)。
  在许多人,尤其是北镇人眼里:护送阿那瓖,不仅是怀朔镇的荣光!更是六镇的光荣!杨钧不敢怠慢,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一切安排妥当,集兵北上。
  对于阿那瓖回国即汗位,柔然内部争论不休。杨钧闻报,与阿那瓖商议,停兵境上,静待消息。月夜降临,阿那瓖心中有事,无心睡眠,信步走出帐外。
  远处飘来歌声,曲调悠扬,久久回荡。歌声赞美草原的壮阔,如诗如画。阿那瓖触动思乡之情,走近一看,唱歌的人是怀朔镇军将斛律金。
  斛律金见到阿那瓖,收住歌声,起身行礼。仔细打量:斛律金中等个,约莫三十余岁,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看外表的样子,是个"厚重老实"之人。
  阿那瓖招呼斛律金坐下,他也随地一坐,与叙家常。斛律金不说华语,说的是敕勒语。他话语不多,基本上是阿那瓖问一句,回答一句。
  阿那瓖问起斛律金小字,故作亲近道:"阿六敦家中还有何人?"
  斛律金简单叙述了家庭情况:父亲大那瓖是怀朔镇敕勒部第一领民酋长;兄长斛律平现在洛阳,担任羽林军的一个低级武官,大约是八品。
  原来,斛律金出身敕勒斛律部族首领家庭。在六镇,分布着敕勒(又称高车、铁勒)、呼延、叱列等部落。部落酋帅有自己的部民和士兵,帮助北魏朝廷拱卫边疆。北魏朝廷平时对部落酋帅既防备,又拉拢;免徭役,但是要服兵役。
  斛律金是敕勒斛律部族首领的儿子,军中位置应该不低。阿那瓖问斛律金:"阿六敦军中何职?"答曰:"军主。"军主是低级军官,最多是八品或从八品。
  阿那瓖故意道:"我看八品(阶)太低,阿六敦将来是要做镇将的。"
  斛律金默然无语。北魏朝廷推行汉化,斛律金斗大的汉字不认识,"一生的推迁不过军主(军中低级军官)。"要想将来在军中谋个更高的职位注定没有希望。
  再想想斛律先祖,横刀跨马,威风凛凛,驰骋塞外,也曾有千军万马,后来归附朝廷。斛律金的祖父曾当过殿中尚书,应该是四品或从四品官。
  看看先祖,再看看自己,年过三十,却只能混到从八品或八品的官职。长期为拓跋魏守边,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斛律金只能把埋怨压在心底!
  虽然斛律金没有表现出心中的失望,但是,阿那瓖却看出斛律金心有不甘。
  蹉跎了些许日子,从柔然那里传来了好消息:婆罗门,那个反对阿那瓖回国,自视为可汗的人,被仇人高车部酋打败,逃往凉州(今甘肃武威)方向去了。
  柔然方面派人迎接阿那瓖回国,那人当面向杨钧致谢,向尊贵的中国皇帝致敬。阿那瓖嘴里没有说什么,心里一万个不高兴:他在洛阳得不到应有的尊敬,寄人篱下,被人视为奇货可居;为了回国,卑词厚礼,送给权臣元叉百斤黄金。
  阿那瓖更不会忘记,当他避难洛阳时,元魏皇帝封他蠕蠕主。蠕蠕,是北魏对柔然的蔑称,意思是在地上慢慢爬行的蠕虫。蠕蠕主,是对阿那瓖的侮辱。
  杨宽随父戍边,一直暗中观察阿那瓖的一举一动,他密谓杨钧道:"我看阿那瓖心怀怨气,志大心高,必为中国之患,不如除之。"
  杨钧连连摇头:"不可造次。朝廷命我护送阿那瓖返国,并未有其它密旨。"
  杨宽献计:"以射猎为名,彰示我军之强大,令阿那瓖不敢轻视,收敛跋扈之心。"
  杨均依计行事,大阅甲兵,料精锐,择日射猎,当面告知阿那瓖道:"不日举行射猎,请蠕蠕主降临为重。"
  至期射猎,军旗猎猎,鸣鼓建旗。军号一响,众骑奔驰,箭如飞蝗,狼奔兽突。阿那瓖长于草原,从小喜欢射猎。魏军射猎,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如柔然人。就中唯独斛律金表现突出,飞马射箭,每发,十中五六,斩获颇多。
  阿那瓖赞叹道:"阿六敦(斛律金小字)工于射猎,他人莫及。"
  杨钧一直暗中观察阿那瓖的表现,以为震慑到了阿那瓖,暗自点头。
  阿那瓖心中却在感叹:"斛律金精于骑射,却只能做到怀朔镇军主!难道元魏的人才多得都没有地方安置了吗?"
  一番热闹过后,怀朔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六镇,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镇将、镇兵、酋帅、部民们希望能够有所改变,至少是柔然不要再来!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5章 斛律金高陆抗柔然】
  阿那瓖回国,即柔然可汗位,不过几天,就把自己对北魏朝廷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睦邻友好成了时相侵扰;称臣纳贡成了变相索取,贪得无厌。
  有人暗地骂他忘恩负义,阿那瓖反过来指责元魏:"一方面送我还国即位,一方面又命令婆罗门居住在凉州以北,分明是想将柔然一分为二,分而治之。"
  有部酋担心六镇边防力量的强大。阿那瓖常和这些人谈起自己在内地看到、听到、想到的:"镇将依靠镇兵、部落酋帅驻守六镇。在我看来,镇兵对镇将离心;部落酋帅对镇将若即若离。长此以往,镇将拿什么防御我们柔然。"
  有人从柔然那里跑来向怀朔镇将杨钧汇报:近日,柔然部落酋长齐聚王庭,参加可汗大会;到了夜晚,柔然王庭到处燃放篝火,载歌载舞,热闹非常。
  杨钧听罢,心中一惊,联系到阿那瓖自登汗位以来,翻然变脸,多次袭扰边塞的事实,恩将仇报的过往,他命令军主斛律金打探消息。
  斛律金领令,带领斛律部族精锐沿边塞巡视,很快来到一个叫高陆的地方。人马屯驻,尚未休息,忽见成群大雁迎空掠过,从北到南,黑压压一片。
  军中有人惊呼,斛律金急令被甲备战。草原的猛士,都有"望尘识马步多少,嗅地知军度远近"的本事。斛律金趴在地上,头侧一边,单耳贴地,凝神细听。
  听了一会,斛律金起身上马,对部族士兵下令:"前方蠕蠕,约莫千余骑,列阵待敌。"列阵而待,柔然军已到,滚滚飞尘,扑面而来。斛律金大呼,气奋怒甚,持槊跃马,将麾下壮士数十骑当先出战,去蠕蠕百余步,飞马射箭,箭矢裹风,呼呼作响。冲到前面的柔然军中箭落马,斛律金先登陷阵,冲入阵中。
  柔然依仗人多,呼哨四起,聚集包围斛律金,围之数重。斛律金举槊奋战,左右麾围,直前急击。后面观阵的斛律部族士兵见斛律金危急,皆失色,有人大呼:"平时斛律酋长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今天正是报恩的时候!"众感奋,麾众而出,进迫柔然军阵,大声号呼,冲入阵中,无敢当者,柔然军望风披靡。
  自旦战至日中,斛律金力战,柔然军夺气,卷尘弃甲。柔然倾众大举,略试刀锋,却"卷刃"高陆。柔然部酋不服,叫嚷:"血洗高陆,活捉斛律金。"
  阿那瓖不紧不慢:"高陆小挫,无伤大局。世人皆知:阿六敦(斛律金小字)送我还国。若我屠戮高陆,擒杀阿六敦,世人又会如何看我呢?!"
  众部酋一愣,没有想到阿那瓖到了这个时候,还那么顾及颜面,更不明白可汗既然如此注意形象,为什么起兵犯边,这不是,做了让世人更瞧不起的事情。
  阿那瓖不知道众人想什么,就提醒:"不要忘了!我们要的是牛羊,粮食,还有奴从和女人。我们踏平高陆,除了斛律金的项上人头外,什么也得不到!"
  原来,不是阿那瓖不想擒杀斛律金,他还有更大的图谋。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6章 李崇北击柔然】
  北魏末年,"天下守令,无不贪残",统治危机严重。北魏政府中的一些有识之士对王朝的未来十分忧心。近几年在北魏境内闹得很凶的各民族暴动会成为祸患吗?目前看来,还不会。因为烽烟再烈,在强大的军力面前,都烟消云散。
  南梁萧衍登基称伪号,割据江南,不忘北伐,收复失地,会成为帝国的掘墓人吗?没有人相信。自从北魏迁都洛阳后,孝文帝、宣武帝发动多次南征,夺取了穰城(今河南邓州),义阳(今河南信阳),扩大了首都洛阳的战略纵深;后来又夺取了汉中,兵临巴蜀,完全掌握了战略主动权!
  汉、夷流民的暴动,南梁的觊觎,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但毫无疑问的是,没有人提到"六镇人"的苦难和怨毒!没有人认真讨论六镇与朝廷之间的深刻矛盾!
  反倒是阿那瓖不时袭扰六镇,掩盖了六镇与朝廷的矛盾。阿那瓖重新使柔然强大,这让北魏始料未及,更多的北魏大臣固执地认为:柔然才是王朝最危险的敌人!洛阳还象往常一样灯红酒绿,享受富足与太平。公元523年,北魏正光四年春二月,柔然人还是如约而来了!柔然犯塞,口称:"柔然大饥,请魏廷赈饥。"
  北魏朝廷派遣尚书左丞(国务院重要官员)元孚担任北道行台(尚书省外派代表),持节抚慰柔然,劝其罢兵。柔然大兵不听劝慰,深入到柔玄(兴和台基庙东北)、怀荒(今河北张北县)二镇,号称三十万雄兵,柔然主阿那瓖逐有异志。
  夏四月,柔然主阿那瓖胁持北魏慰劳大使元孚,翻越阴山,南下至北魏旧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恒州治所),耀兵扬武,北边大震。可汗阿那瓖雄视中原,遣返元孚归洛(阳),以示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魏廷震动,决计征讨。
  大臣们向皇帝推荐数人,年轻的皇帝元诩始终不语,他对权臣元叉说:"若得李崇为帅才好。"
  李崇,北魏中后期名将、重臣,历经三朝,多立战功。
  高祖皇帝(孝文帝)在位,有混一天下之志,多次御驾南征,命李崇专力西讨,多有战功。高祖称赞说,有了李崇,"无西顾之忧";
  宣武皇帝在位,李崇坐镇寿阳(今安徽寿县),萧梁久攻不克,叹为"卧虎"。
  皇帝元诩在位初期,孤儿寡母临朝,政局不稳。南梁皇帝萧衍有志收复寿阳,戎鼓不息,决水灌城,"淮南万里,系于(李崇)一身,"萧梁终不能全据江淮。
  元诩渐渐长大,李崇却老了,年近七十,哪堪军旅。皇帝元诩拿不定主意。不料,李崇听到皇帝如此言语,心潮澎湃,当面请求皇帝:"崇虽老,尚堪一行!"
  皇帝元诩大悦,下诏,令骠骑大将军(位比三公的武职,次于大将军),尚书令(国务院长官)兼侍中(监察长)李崇,中军将军(宿卫京师,宫廷的高级将领),兼尚书右仆射(国务院副长官)元纂(zuan)统率十万骑兵,北击柔然。
  李崇领令,大会诸将,麾旗令指,部署将帅。马步甲十万,陈兵洛阳北邙山,阵列纵横十余里,将士英武精锐,队列严整肃穆,旌旗壮盛,戈甲耀日,屹立如山岳,声势动天地。鼓声擂擂,号角齐鸣,金甲耀日,军马雄壮。
  李崇行其部分,北伐大军依次出发。李崇率诸将"辞于显阳殿(北魏朝廷议论国家大事的殿堂),戎服武饰,志气奋扬。"
  当着皇帝和众朝臣的面,李崇痛骂:"阿那瓖背恩,人神共怨,天亡之时也!"更发出豪迈壮语:"当横扫蠕蠕,永清朔漠。"
  再看李崇,"时年六十九,"虽须白鬓霜,然老骥伏枥,志气不衰,"干力如少。"
  皇帝元诩"目而壮之,朝廷莫不称善。"
  没有人私下议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只知道李崇比起当年的廉颇,哪里还算老迈:秋风虽萧瑟,却能扫落叶。封狼居胥意如何,不灭柔然誓不还。
  柔然可汗阿那瓖闻听北魏军队大举北上,更有名将李崇挂帅,不敢恋战,开始做北遁的打算。阿那瓖下令军中:将俘虏的二千魏民,以及虏掠的数十万头马,牛,羊一起带回北方,各支部队依次北返。
  李崇闻讯后,立即部署军队追击柔然。时,军马倥偬,变在俄倾,李崇目不斜视,手指微微弯曲,口中发布号令,决断明审,诸将受命,相顾骇服。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7章 于谨遇敌巧脱险】
  李崇北伐,柔然北遁,北伐军齐头并举,各个争功。
  北魏中军将军元纂不甘落后,派遣部下铠曹参军于谨率领二千骑兵追击柔然。
  于谨字思敬,乃是北魏名将"黑面相公"于粟蝉之后。于谨从小在洛阳长大,学习过汉人的经史,尤好《孙子兵法》,再加上与权臣于忠有同宗的关系,在京师洛阳,小有名气。
  这是于谨第一次带兵打仗,意气风发,马踏飞尘舞,风沙伴身行,向北追至郁对原,与柔然一部遭遇,前后十余战,于谨指挥的部队都取得了胜利。
  于谨得胜还营,元篡在李崇面前扬眉吐气,自夸武功。各部主将却一个个垂头丧气。原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人连柔然的踪影都没有看到。
  李崇统十余万众北击柔然,一直追了三千余里,直至翰海(一种说法是蒙古境内的杭爱山,一种说法是贝尔加湖,还有一种说法是代表军队武功的意思),抢了风头的却是涉入军旅不久的于谨,诸将心中的郁闷是可以想象的。
  李崇沉下脸,询问进军之计。诸将连柔然的影子都看不到,如何进军?只有元篡说道:"将士疲惫,马缺草秣,不如还兵,休养声息,然后再战。"
  李崇也知军心不稳,人不思战,不如见好就收,乃"还军入塞",不料,柔然军也紧随而至,北边再次震动。
  这一日,于谨率轻骑出塞,侦察柔然动向,突然望见远处尘土飞扬,风沙漫漫,蹄声滚滚。使人听声音,辨尘舞,约莫有二千余骑,应该是遇到柔然军队。
  时,敌众我寡,魏军卒慌乱,调转马头,欲南遁。于谨见状,拔出宝剑喝止:"我兵既少,而蠕蠕强大,当并力御之,还可建立功劳。如欲分散,势无俱全,死无瞧类矣!今者,临阵脱逃,惑乱军心,可斩也!"
  于谨虽然初次带兵,然而治军严整,又生来一副威严的面相,众莫敢动。于谨下令收缩兵马,列成圆阵,首尾相连,互相策应。孙子兵法云:"形圆而不可(战)胜也。"于谨列圆阵,正是以弱敌强的战阵,所谓"(阵势紧)固而胜也。"
  于谨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这里草丛又密又高,附近还有连绵不断的山脉。孙子兵法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于谨决定好好利用这里的地形。
  他分出一部分将士,分散埋伏于草丛间,又派遣一个脑袋机灵的人登上山头,举动旗帜,似乎是在"部分军众"。
  孙子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魏军将士见于谨指挥若定,布置战守井井有条,颇合兵法,心中佩服,镇静了不少。柔然军队也发现了这里的情况,收住了马蹄声,但是并没有撤退的意思。
  于谨凝神观敌,暗叫不好。果然,柔然军队那边,胡哨声,嘈杂声此起彼伏。原来柔然军虽然不懂孙子兵法,但是知道"人多欺人少"的道理,他们见于谨兵少,并不在乎会有什么埋伏,一个个跃跃欲试。
  于谨心中捏了一把汗,他现在已经三十岁出头,功名未立,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死在这里。还记得几年前有人劝说于谨做官。于谨读过经史,知道东汉有个名人梁竦,说过一句"州郡之职徒劳人耳"的话,他借用古人的话婉转回答了朋友的疑问,于谨说:"州刺史,郡太守的职位,古人是非常鄙视的。至于世人心目中的台鼎(指三公,尚书),也不是一蹴而就,需要耐心等待时机。"
  于谨不是不想当官,而是有更大的抱负。在抱负没有实现前,他不能就这样窝囊死去。忽然,于谨仿佛听到阵对面的柔然军在喊自己的名字,仔细一看,于谨猛然想起在数日前曾和这支柔然军队交过手,柔然军队丢了脸面,要生致于谨。
  好个于谨,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挑选身边两个身手敏捷的人,让他们分别骑上一匹紫色,和一匹黑嘴黄色骏马。这两匹骏马是于谨常乘的坐骑,柔然军和于谨交锋多次,对这两匹马很熟悉。于谨想以此迷惑柔然军,吸引敌人的注意。
  两名战卒依计而行,分驰战马,"突阵而出",向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
  果然,柔然军心里只有于谨,虽然隔得太远,分辩不清于谨容貌,但是对于谨坐骑并不陌生。眼见于谨跑了,柔然军呐喊着,分两路追击,对魏军的圆阵不予理睬。于谨等到柔然军掠阵而过,立即指挥轻骑从后掩击,一个个飞马射箭,奋马入阵,挥刀就砍,举槊就刺,打得柔然军晕头转向,不得不仓皇逃窜。
  于谨绝处逢生,也不追赶,收众入塞。
  于谨险中求生,事迹在北镇中广为传播。有的北人赞叹之余,甚至说:"将来破蠕蠕者,其于谨乎?!"还有的北人不服气,说于谨不过侥幸逃脱性命。
  其实,他们都说错了。于谨一生打交道最多的不是柔然人,而是六镇人,他的起起落落,光荣和梦想都和六镇人密切相关。经历了边塞的生死瞬间,现在的于谨似乎还沉浸在和柔然的战斗中,而另外一个人却把目光从柔然转向六镇。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8章 魏兰根心忧六镇】
  数十万北伐军屯兵边塞,不光要打仗,还有诸如粮秣、军资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为此,北伐军长史魏兰根拜会北道行台、怀朔镇镇将杨钧,协商北伐军粮草供应、配合作战等问题。等谈完公务,两人喝茶闲聊。
  魏兰根叹息:"十余万众不见敌而还,如何向朝廷复命啊?"
  魏兰根如此推心置腹,杨钧就给他找了一个搪塞朝廷的理由:"瀚海弥远,水泉不生。王师北讨,军需不给。阿那瓖恃此艰险,才得以猖狂。"
  魏兰根觉得杨钧也不容易,为之谋划:"吾观边臣多擅骑射,若能付以戎事,习练战阵,极力经营,数年之间,人谋渐得,武备渐修,似可以对敌矣!"
  杨钧听罢,点点头,又摇摇头。魏兰根问:"我听说怀朔镇费也头部酋万俟普拔威望很高,其子受洛干有万夫不当之勇。对于这样的部落豪酋,为什么不授予他们军职?!"
  杨钧不假思索地回答:"受洛干推说有病在身,不愿从军。我看他是桀傲不逊"
  一想到这些部落酋帅,杨钧都会头疼。部民们逐水草而居,咬着半生不熟的牛羊肉,桀骜不驯,野性十足。那些部落酋长们,双手可以立即决定部民的生死,身着挂满珍宝的酋长服饰,瞪着贪婪的双眼,没有人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魏兰根想了想,又问:"我还听说怀朔镇敕勒部酋斛律金抗击柔然有功,可有什么赏赐?!"
  杨钧皱眉:"斛律金大字不识,手不能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现在做到怀朔镇军主(八品以下的低级武官),已经是最高武职了。"
  至于授予斛律金爵位,更加无从谈起:"朝廷明诏:从六品及六品以上的官员才能授予爵位。"
  总之一句话,斛律金的仕途到此结束了。其实,岂止是斛律金。六镇人从军,但凡武官,一生的推迁,不过是军主。
  杨钧一拍大腿,大倒苦水:"我这里的镇兵大多是胡人,或者是犯罪徙边的人及其后代,个个不安分,不好管啊?!"
  魏兰根也皱起了眉头:"不是还有良家子吗?!他们的先祖守边御敌。朝廷把他们区别于犯罪徙边的人,赐予他们‘良家’的身份。这些人又如何?!"
  杨钧说道:"良家子的情况要好些,不少人生活得无忧无虑。只是‘良家子’身处边镇,得不到升迁,心中也有怨气。"
  晤谈结束后,魏兰根心事重重,婉言谢绝了杨钧留饭,带着随身的卫兵,信步走在镇内的街道上。
  边镇没有大都市的繁华,人们的衣着不比京都,可也熙熙攘攘,骏马奔驰而过,扬起一路灰尘;骆驼穿梭其中,颈上挂着叮当作响的铜铃,别有一番热闹。
  一个人的出现引起了魏兰根的注意,他身材不是很高,却很魁梧,双目有神,眼露精光。魏兰根皱眉:"这是个不安分的人!"唤身旁卫士,抓来问话。那人也注意到了魏兰根,看他朝自己比划,连忙转身,钻进人群当中。卫士们赶过来,忽然一阵黄沙吹来,人们纷纷用衣袖掩住了口鼻,那个人消失在黄沙中。
  魏兰根呆了半晌,无言而已。多年以后,有人附会说:魏兰根遇到的那个人正是高欢。如果魏兰根抓获高欢,历史可能会改写—仿佛"西晋王衍之遇羯石勒"的故事重新演绎。但是,当事人对此都不作回应,等于矢口否认。
  恍惚间,杨钧一句"六镇人不安分"又回想耳边。魏兰根长吐了一口气,口中念叨:"六镇人!北人!"
  一个随从跑了过来,说"令公"有请。"令公"就是位至尚书令的李崇。
  魏兰根,约五十岁;
  李崇,六十九岁。
  进行了一次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谈话。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9章 魏兰根建议改镇为州】
  李崇见到魏兰根,招呼坐下。
  李崇问道:"大军北讨,蠕蠕远遁,元气未伤;我收军北镇,蠕蠕又还军塞北,虎视眈眈,如之奈何?计将安出?!"
  显然,李崇对这次北伐成果很不满意。魏兰根手捋胡须:"这个吗!"
  魏兰根有许多话要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语塞。李崇就先说了:"昔源贺(北魏名将)建议朝廷于怀朔、武川二镇之间屯田戍卫,在白道以南建立粮仓,足食足兵,以备蠕蠕。今边防废驰,当再申此议。"
  魏兰根摇摇头:"蠕蠕是当下之患,北人是将来之患。"
  魏兰根飞思天外,李崇没有跟上趟:"北人怎么了?"
  魏兰根说道:"缘边诸镇,地广人稀,控摄长远。我朝迁都洛京以前,为拱卫平城(北魏旧都),以北边为重,简选亲贤,充实六镇。那时候的北人不是开国打天下的人,就是他们的后代,要不然就是中原的强宗子弟。朝廷把这些人视为爪牙,待以腹心之任,这些人也愿意和国家同呼吸共命运,可谓国之肺腑。"
  "可是现在的北人和过去的北人大为不同。镇民当中,很多都是投降过来的胡人,还有从各地发配来的罪犯。有司(当局)把降户,充军的罪犯编成‘府户’,从属军府。这些府户的世世代代都要服兵役,不准迁徙,有司对待这些府户就如同自己的厮养一般。府户们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能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吗?"
  "更加令人忧虑的是,到了后来,不少六镇边民也被编入‘府户’,地位一落千丈。如若边镇有事,六镇边民能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吗?"
  "六镇良家子(豪帅),他们的祖先打过江山,出过汗,流过血,现在分化得非常厉害。他们当中的有些人迁徙到内地,享受着荣华富贵;有些人至今还留在六镇,整天与黄沙为伴。六镇良家子(豪帅)顾瞻彼此,本来是同宗族的人,或是旧类,为什么差别就那么大!不愤怒才怪呢!您能指望这些良家子(豪帅)在大难来临的时候,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吗?"
  "还有,就是散落在六镇的部落酋帅和他们的部民。部落酋帅一方面帮助朝廷稳定北边,同时还拥有着不可小视的部族戎骑。一旦北边出了乱子,部落酋长最不可能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
  魏兰根一连说了几个"能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的话,不禁气喘吁吁,就象这腐败没落的朝廷一样,苟延残喘。
  李崇虽然没有说话,可听得心惊肉跳,加之上了年纪,胸脯也跟着魏兰根起伏不定,还得鼓励魏兰根继续说下去。
  "六镇边民的婚配嫁娶,尊卑长幼,在中原人看来,都不合乎常礼。您能指望一个和内地风俗习惯不同的六镇,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吗?"
  魏兰根说罢,胸脯起伏,胡须乱抖。显然,现在的魏兰根仍然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也是"国之肺腑"。
  李崇听了心惊,忍不住插话:"那就要依靠镇将了!"
  魏兰根苦笑:"边镇条件那么苦,有谁肯来边镇驻防。跑过来当镇将的人大都不得志,遭人排挤。这些镇将到了边镇,报复心强,只知道中饱私囊,残害一方。非但不能安抚六镇,反而足以激变六镇。"
  李崇叹息道:"任城王生前也曾担心朝廷对北边镇将的任命不够重视,造成北边镇将大都缺乏才干,担心贼虏(蠕蠕)窥边,山陵(旧都平城有皇帝陵寝)危迫,边镇构乱。任城王奏请朝廷‘重镇将之选,修警备之严。’可惜朝廷没有同意任城王的意见。今天,卿旧话重提。智者所虑,真是一样啊!"
  任城王澄是北魏中后期著名丞相,于神龟二年冬十二月去世,成为魏朝的重大损失。任城王澄去世后没有多久,北魏王朝就爆发宫廷政变,胡太后遭软禁。
  李崇将魏兰根比作任城王澄,国家之栋梁。魏兰根大受鼓舞,颇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壮志:"如果北边一旦发生变故,有谁肯为朝廷出力!重新制定北边政策,今天正是时候!"
  李崇精神不由得一振:"卿一定是有了什么好的想法了吧?!"
  魏兰根挺胸抬头,胸有成竹:"安定疆界,保持边境的安宁,关乎国家的大事。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改变原有的‘镇戍’旧制:把边镇改制为州,分置郡县。"
  "改镇为州?!"李崇皱起了眉头:"卿能说得更详细些吗?"
  魏兰根侃侃而谈:"改镇为州后,府户将不复存在,和中原内地的普通百姓一样,再也不是有司的厮养。"
  "改镇为州后,就可以和中原州郡一样,设置中正(选官的制度)。不仅是六镇良家子(豪帅),只要是有才干边民,都有机会踏入仕途。入仕当官的次序,一律遵照旧制;对诸镇有才干的人,文武兼用。"
  "改镇为州后,部落民不再从属于部落酋长,而成为编户,和内地的普通百姓一样,交纳赋税,承担徭役。"
  魏兰根自信地表示:"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北边可能出现的动乱了!"
  魏兰根信心满满,李崇却陷入沉思,良久才说道:"卿想过没有。改镇为州,必然遭到部落豪酋的抵触!一贯免于徭役的胡族部落民从此要承担徭役,他们能心甘情愿吗?六镇外御蠕蠕,内制高车、稽胡,拱卫旧都平城,地位特殊,如果强行推动‘改镇为州’,必将引发难以估量的动乱,蠕蠕也会乘机入寇。"
  魏兰根慷慨而言:"现在我大军云集塞外,兵威赫然。只要朝廷下诏‘改镇为州’,谁敢不服!"
  李崇决然而起:"吾虽老,尚存一腔热血。卿的意见可谓高瞻远瞩!长痛不如短痛!我当立即奏表洛阳,请朝廷认真考虑‘改镇为州’的建议。"
  李崇"改镇为州"的奏疏在朝廷内部引起轩然大波,大臣们交头接耳。
  "李崇这是要变天啊!"
  "什么叫不服老,这就是不服老啊!"
  "解散部落,部落民编户。本朝不是没有推行过,血的教训历历在目啊!"
  年轻的皇帝元诩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听了些风言风语,胆子就变小了,甚至埋怨起李崇:"六镇部落酋长要是知道了李崇奏疏中的内容,肯定会引发北镇部酋与朝廷离心离德,这是朕最担心的事情!"
  皇帝元诩以"旧典难革"为理由,拒绝了李崇"改镇为州"的意见。
  后来的事实表明:军力衰弱是北魏朝廷无法推行"改镇为州"的客观原因。推行北方六镇"部落民编户化",已经不是腐朽没落的北魏政府能够驾驭得了的!
  更为要命的是,李崇北伐无意间暴露出北魏军力衰弱的事实。北魏广阳王元渊后来回忆李崇北伐的往事,心有所憾:"阿那瓖背恩纵掠,(朝廷)发奔命追之,十五万众,度沙漠,不日而还,边人见此援师,逐自意轻中国。"李崇的北伐成了边民的笑话,甚至成了北镇动乱的诱因,这是李崇绝对没有想到的。
  但是,以皇帝元诩为代表的北魏统治阶级看不到深藏已久的危机,皇帝后来还称赞说:"(李)崇长驱塞北,返旌榆关,此亦一时之盛也。(见《魏书•李崇传》)"元诩自信满满,北魏朝廷拥有强大的武装(李崇北伐,指挥有十五万大军),绝对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统治集团内部的一些有识之士也在想方设法挽救国家的危亡。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是鲜卑化还是汉化的激烈斗争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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