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随机问一个美国人或者一个英国商人,导致其生活不幸的最大根源是什么,他一定会说:生存竞争。这确实是出自其内心的话。这话也对也不对。商人们所说的"生存竞争",其含义并不准确。我们可以想一想,属于他们这一阶层的人,有几个是饿死的?一个商人如果在竞争中破了产,他以后的生活条件其实比一个连破产资格都没有的穷人好得多。因此,他们通常所说的生存竞争,其实是追求成功的竞争。在这种竞争中,他们害怕的不是第二天早晨起来后没有早饭吃,而是怕输给了竞争对手。 这样的商人要想获得幸福,就得改变自己的信念。如果他认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就是不断地追求成功,如果其日常生活总是紧张得让人烦躁不安,他就不可能获得幸福。我们以投资为例,面对两种选择:一种是利率达到8%,但有风险;一种是利率4%,没有风险,比较安全。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会选择有风险的那一种,结果是钱未见得能赚着,而人则惶惶然不可终日。如果是我,就会选择那种赚钱较少但心境安静平和的方式。但现在的人多半是想得到更多的金钱来炫耀自己,来超出跟自己地位相当的人。在美国社会,等级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在不断地变化中,这就比那些等级固定的社会更加讲求金钱的力量。尽管金钱本身并不能让一个人扬名立万,要达到社会高层,没有金钱也是万万不能的。而且社会似乎将赚钱的多少作为衡量一个人智商的尺度,认为财大气粗的大款肯定十分聪明,而混得一文不名的穷人肯定是个傻瓜;没有谁愿意当傻瓜,这样,在市场经济前景不好时,就会搞得人人自危。 问题的根源在于,人们过于强调在竞争中获得成功,将其视为幸福的主要来源。不须否认的是,获得成功会让人更有活力,例如一个画家年轻时籍籍无名,后来其才能获得社会承认,就会让他有一种幸福感。应该承认,金钱在一定意义上有助于人们获得幸福,但一旦超出这种意义,情况就不一样了。总而言之,我认为成功只是让人幸福的一种要素,如果以牺牲所有其它要素为代价来获得它,那就是舍本求末,很不值得。 根本问题是现在盛行于商场的人生哲学。欧洲倒还保留了一些声誉很高的职业,有些国家还有贵族阶层存在;除了几个小国家,某些需要专门知识的职业如陆军和海军,仍然是受人尊重的。确实,无论什么职业,要想获得成功总得考虑竞争的因素,但人们尊重的不仅仅是某人的成功,还有他在工作中的优秀表现,而其成功必定是这一表现的结果。某位科学家也许同时会去赚钱,也许不会这样做;即使他赚了大钱,也不会受到更多的尊重。人们发现一位声名显赫的将军或舰队司令生活一贫如洗,并不会减少对他的敬意;在这种情况下,生活清苦说不定还会为他加分。因此,在欧洲,完全是为了金钱的竞争只限于一部分职业,这些职业在社会上大都没有什么影响,也并不是最受人尊重的。而在美国,情况刚好相反:军人职业在社会生活中影响较小;人们对那些需要专业知识的职业了解甚少,他们判断一个医生的价值,不是根据其具有的医学知识,判断一个律师的价值,也不是根据其具有的法律知识,而是根据他们收入的多少和生活标准的高低;在他们看来,教授也不过是商人的雇员,不值得特别尊重。结果在美国是,那些专家学者只能作为商人的附庸而存在,缺乏在欧洲所具有的独立性。因此,在美国,几乎所有的成功人士都是为了金钱而竞争的产物。 问题主要不是在个人身上,在单独的情况下一个人也难以对付这一问题。问题主要在于人们所普遍接受的那种人生哲学;按照这一哲学,人生就是一场斗争,为成功而进行的斗争,在斗争中获胜就是人生的目的,这种哲学过于强调人的意志力,却将人的丰富感受和聪明智慧给牺牲掉了,其结果是舍本求末,得不偿失。那些清教徒道德家本意是强调信仰的作用,结果却强调了意志,从而把竞争哲学当成自然而然的东西。我将这些人比作现代的恐龙,他们之所以获得巨大成功,就在于只要权力而不要智慧。这种成功使得他们成为世界各地白人仿效的榜样,在今后很长时间里这种情况仍然会维持下去。不过我们这些不跟潮流的人不必担心:古代的恐龙互相残杀,最终并没有取得胜利,而是被那些聪明的动物取而代之;现代的恐龙其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必将毁灭自己。他们通常生下的后代不到两个,显然无法适应这个世界:从生物学的角度看,这种对人生、对生育后代缺乏兴趣的人是注定要灭亡的。取代他们的,将是那些将人生看作快乐的新人。 把竞争当成人生最主要的事情,造成的后果是十分残酷的:它让人的精神过于集中,肌肉过于紧张,这样坚持下去,甚至在一两代中都难以为继。时间一长,必然造成神经疲劳,人们不由自主地设法逃避,然而这时已经无处可逃:他们已经连放松都不会了。最后,由于不断减少生育,必然导致整个家族灭亡。这种竞争哲学不仅让人们的工作深受其害,还严重地影响到他们的休息:由于长期的习惯,他们在悠闲放松的生活中感到烦闷无聊。最后造成的是加速运转的恶性循环,以吸毒和精神崩溃而告结束。要避免这一悲剧的发生,唯一的救治之道是,将安闲自在的快乐生活放在重要地位,从而在精神上达到一种平衡。 ——幸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