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清朝康熙年间,山东淄博,蒲松龄家中来了位文友。两人喝了点酒,聊起来蒲松龄的聊斋。说到高兴处,文友问:"先生笔下鬼狐皆有性格,令人称奇。可是,放着现成的好故事胚子,你为啥不写。" 蒲松龄问:啥故事胚子? 文友道:白蛇传。 蒲松龄一听,眼珠转了三转,似笑非笑,然后大摇其头:不好写,不能写,不敢写! 文友奇道:区区个故事,何来三不写? 蒲松龄故弄玄虚地用手指了指天,又摇了摇头,接着喝酒。 和这位文友一样,后世也有不少人奇怪,白蛇传说是千年以来经久不衰的热门大IP,许多文学名家都参与改造,为何蒲松龄这种鬼狐巨咖,却忍着手痒没碰呢? 这里面还真有点学问。 剧版白素贞,居然是紫微星下凡? 作为中国民间四大传说之一的白蛇传,背后的学问自然很大。 最起码从主角看,白蛇里里外外就透着很多玄虚,绝非一个简简单单的妖精。 93版电视剧中的白素贞,身世背景相当有来头,绝不是普普通通一条白蛇成精。 她的各种表现很诡异。 比如法海明明能干翻白蛇,却一直姑息迁就,而且后来抓了白蛇,却不对小青赶尽杀绝。原因是啥?这恐怕不单是主角光环能解释的。 再比如白蛇多次闯祸招惹王母娘娘、南极仙翁,还变成观音忽悠人,观音是那么容易敢冒充的吗?这些大神随便动个指头就能把小白打入十八层地狱,然而她一直平安。 还比如,小白为了救老公,悍然水漫金山,造成当地老百姓大量伤亡,小白难道不怕遭天谴? 那么,她到底有什么背景,才敢这么高调地兴风作浪呢? 在剧中,白素珍说过自己拜在黎山老母门下,黎山老母是个上古大神,辈份跟王母娘娘差不多。 这就有点意思了,上古大神,为何要收一条蛇当徒弟? 还有,南极仙翁。话说端午节,许仙看到白娘子现原形被吓死,白娘子跑到南极仙翁家里盗仙草,被白鹤童子逮住。 南极仙翁当时正在和太上老君下棋,突然掐指一算,说:"紫微星有难。"便回去给白娘子解了围,还赐了她仙草。 无独有偶,观音菩萨也这么说过。有一次小白为了救人,到王母娘娘住处偷仙丹,被抓住后观音出手救她,说了一段揭示白娘子身份的话,她说:"许汉文受苦,白素贞遭劫,紫微星有难,我不与他们方便,谁与他们方便?" 后来白素贞在人间遇到危难,观音菩萨还多次帮助过她。得到佛门顶级大咖眷顾,这说明白娘子是体制中的人物。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推断:白娘子的设定其实是紫微星。 这个来头可就大了。 紫微星就是北极星,号称众星之主。联系到黎山老母是星神斗姥的说法,白娘子极有可能就是紫微星君下凡遭劫的。 黎山老母可不简单,传闻中的樊梨花、穆桂英都是她的弟子,在《西游记》中,黎山老母还同四大菩萨一起试探过唐僧师徒,在早期的西游版本中,黎山老母还是孙悟空的义姐。 不管白素贞是不是紫微星,至少和黎山老母有渊源,后台很硬。 所以诸位神仙菩萨一再纵容小白,其实都是在帮她遍历诸劫,好让她修成正果。 这么一想,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其实,这就是清朝以来各种戏剧、传说对白娘子形象演绎的一个方向,宝岛版电视剧,继承的就是这个思路,只要把白娘子说的高大上、来路正,就Ok了。 经电视剧这么一演绎,白娘子在大众眼中的形象,就彻底洗白为善良、美丽的女仙了。 那么既然说洗白,以前肯定就有过黑历史,真实的白娘子到底是什么形象呢?蒲松龄又为什么不敢写白蛇的事呢?别急,往下看。 白素贞的暗黑过去 白蛇传说,发源于唐朝的传奇。 唐志怪小说《博异志》中有一篇《白蛇记》,里面描写过两个人物形象,白衣女、青衣老妇。这被文学专家们认为是白娘子和小青的原始形象。 这个故事非常恐怖。 长安的富家公子李黄,意外遇见一个绝色的白衣少妇,少女刚刚死了丈夫。李黄一见之下动了心,便跟着白衣少妇到其家中,连着三天乱搞,快乐逍遥。 不料回家之后马上就病倒在床,家人闻到一股腥气,揭开被子一看,李黄的躯体化为脓水,只剩下一颗脑袋,原来白衣女是个害人的蛇精。 宋朝的《西湖三塔记》情节进一步细化,仍然是公子哥遇见白衣寡妇,不过公子哥的名字叫奚宣赞,开始有了许仙的影子。 这版白娘子不比《白蛇记》里好多少,在家里生吃活人,日夜宣淫,差点把奚宣赞搞死。后来奚宣赞侥幸逃出,请来龙虎山的道士叔叔,把白娘子打回原形,压在西湖三塔之下。 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中,有一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篇话本小说,被公认为现代白蛇传故事的鼻祖。小说中白娘子、许宣、小青、法海四大主角悉数出场,白娘子与许宣的爱情、白蛇与法海的恩怨,也基本形成了规模。 但这一版本仍与我们认知中的白蛇故事大异其趣,白娘子是纯粹的反面人物。 她本是一条大蟒蛇修炼成人,无意中看到许宣相貌清秀,便顿起色心,想尽办法与许宣结成夫妻。 也就是说,白蛇和《西游记》里的蝎子精、金鼻白毛老鼠精是一个路数的,是被赤裸裸的欲望支配下的妖。 她所居之处也是鬼气森森,生人不敢靠近,"青天白日,常有鬼出来买东西,无人敢在里头住","里面冷清清地,起一阵风,卷出一道腥气来"。后来白蛇意外遇见法海被识破真身,马上就跳河逃走,一股浓浓的妖怪之气。 白娘子性格也不如赵雅芝版白素贞温柔可人。她经常絮絮叨叨埋怨许宣全无一点夫妻之义,许宣两次背锅被抓,白娘子也是一逃了之,没有尽一分力。 反倒是许宣出狱后,她又撒谎蒙混过关,以图再续夫妻之缘。 所以许宣对这条祸害了自己两次的白蛇精全无一点感情,最终用金钵收伏白蛇的,也正是许宣。"许宣张得他眼慢,背后悄悄的,望白娘子头上一罩,用尽平生气力纳住,不见了女子之形。随着钵盂慢慢的按下,不敢手松,紧紧的按住。" 这场景,哪里还是许仙与白素贞的爱情,分明是敌我矛盾,你死我活的较量了。 可以说,以往诸版白娘子,都是用来警示世人不能贪恋美色的道具,既然要达到教化意义,自然是写的越黑越邪才越好。 那么,白娘子又是怎样从反派阵营里爬出来,洗白成美丽善良的化身了呢? 这个,跟爱看戏的清朝皇帝们还有点关系。 白素贞是如何洗白的? 清朝时戏曲空前发达,清朝统治者对戏曲的社会教化功能非常重视,非常注重对戏曲的改造,使之符合教育百姓的目的。而在民间广为传唱的白蛇传,更是戏曲改造的首选。 蒲松龄有他的文学固执,要按他的性子写,指不定把白蛇写成啥样,什么夜遇书生啦、啥尽人亡啦、蛇去楼空啦、因果报应啦,反正一片鬼气森森的,绝不是皇上老佛爷喜爱的调调,他可不敢去触文字狱的霉头。 既然不能按自己的意思写,那就干脆不写。 但他不写,不代表别人不写。一位叫方培成的戏曲创作者,就顺着朝廷的意思,改写出一版《雷峰塔》,也叫《义妖传》。正是这个本子,使白蛇传说发生了质的变化。 《雷峰塔》中白娘子有了姓名,叫白素贞。 白娘子寻找许仙的动机,从明代版的色欲熏心,变成下山追求天缘、寻觅佳偶。这个改动,无疑变得十分人性化,去除了冯版白娘子浓浓的妖气。 后来断桥相见、借伞相识、端午节现原形、盗草救夫等情节,乃至于白蛇生子、许仕林中进士、法海与白蛇许仙飞升成仙,都在这个版本里得到完善。 为什么要这样改呢? 改编剧本要呈御览,必然要去除不和谐因素,如果尽是些阴森森的妖怪气象,难免有碍观瞻。方氏的目的,正是把一个神怪传说,转变为充满人间温情、皆大欢喜的暖心故事。 但又不能改得太过平淡,否则失去了趣味性,怕惹得皇帝生气。 于是,《雷峰塔》增加了《水漫金山》这部分高潮之作,让以往诸版中从不敢和法海过上一招一式的白蛇,拥有了空前强大的法力,居然差点把法海给灭了。 最后,作者又巧妙地往回收揽,白蛇终究没有打败代表正义的佛法,被困压雷峰塔下,但她作恶的动机无疑被美化的非常到位,令任何人都说不出什么。 在封建时代能编出这样的内核,已经相当不错了。 大家也看得出来,宝岛版《新白娘子传奇》基本故事框架,就是从这一版来的。 其实不光是白娘子传奇在不断变化,许多流传下来的民间传说、戏曲,故事内核、人物形象都在不断转变。 比如《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形象,原著里他是个身高不到一米五的猴子,而且嘴巴突出,非常丑,这样的人物当电视剧主角,肯定合不了大众的胃口。 所以无论是央视版《西游记》,还是上海美术制作厂的《大闹天宫》,都改造成了颇具美感的美猴王形象。现代人追求真善美,三者缺了哪一个都感觉别扭,至少大众的审美情结如此。 《水浒传》的好汉形象变迁亦是如此。原著中好汉们经常吃人肉,特别是黑旋风李逵,还吃过不止一次。这在现代人看来实在骇人听闻,故而剧版《水浒传》将类似情节统统删去,让原本暴戾凶狠的绿林强盗,变身劫富济贫、充满仁爱之心的公道大王。 文学是人精神世界的折射,社会在进步,文学内涵同样要进步,至于文学形象,只不过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或美或丑,只在人心而已。 当然说到底,改造也看谁写,看谁演。 论白娘子形象,只爱赵雅芝,没有之一,不接受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