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夫顶罪十九母亲的教诲

　　何平回家三个多月了，虽然腹泻早已好，但他整日浑浑噩噩，不思饮食，不说话，不出门，不做事，失魂落魄，让四姨十分担心，就到何家来安慰他。何平妈也着急，如此下去，这日子怎么过？不能让何平再出事，否则这个家就彻底完了，便千方百计的劝慰他，以带病之身照顾他。何平嘴上答应要打起精神做事，实际上却振作不起来，还是不张口，不说话，不伸手，不做事，无精打采。
　　一开始，人们都同情他，理解他。妻子被替他坐牢，他被学校开除，打击是沉重的。可同情归同情，饭还是要吃，日子还是要过，都希望他打起精神，振作起来，撑起这个家。可三个多月了，他还是老样子，让人为之着急，也让人叹气。
　　他的耳朵旁余音缭绕：＂你道德败坏，乱搞男女关系，是个二流子，还指使杀人…＂再也没有＂老师好＂的声音，看不到活蹦乱跳的学生，不能和学生们在一个灶房里吃饭，在一间房里睡觉，一起打球，一起爬山。看不到学校院子里那棵大松树，大松树上的五星红旗。
　　当他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小花女儿那张笑脸。虽然娇小却那样的清秀美丽，一张小嘴，一会儿张开一会闭，多么可爱。偶尔的哭叫声音也是甜甜的，让人喜爱。就因为他的失手，夺去了这可爱的小生命，罪恶深重啊，对不住四姨，对不住小花……
　　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玉兰手上那只沉重的铁手铐，她不止一个人承担了全部家务，种田地，照顾生病的母亲，抚养两个儿子，辛苦至极。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他去蹲监狱，他对不住她，亏欠她。真悔恨自己太自私太懦弱，不敢站出来承认自己的罪过，让她去当劳改犯，他的良心让狗吃了。
　　何平清楚的记得，玉兰被带走那天，她笑着对他说：＂何平，你是个老师，要教学生写作文，做算术，教学生唱歌，跳舞，教学生怎样做人，是学生的榜样。不能是劳改犯，不能被杀头。世上哪有劳改犯还当老师！你不能去做牢，而我，一个农村妇女，不识字，出去到田里拿的是锄头镰刀，回家弄的是锅碗瓢盆，不怕丢人，不怕当劳改犯。我是你老婆，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把我拉到小石门水库枪毙，我也愿意。不过我想，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听公安人员说，只会坐几年牢，当几年劳改犯罪，就能回家，你放心好了。＂
　　可如今，玉兰去劳改了，何平开除回家了，扁担挑水两头榻。这一跤摔得太重，摔得何平头破血流，差点残废，一切的一切，使何平未能马上振作起来。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夜里，何平又做噩梦，梦见玉兰双手向后捆着，被几个警察押着走向小石门水库附近的刑场。她已经被折磨得鼻青脸肿，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走路艰难，后面还跟着不计其数看热闹的乡亲们。何平牵着双喜，抱着三喜，双喜三喜喊着妈妈，他也喊着玉姐，扒开众人奔向前去，可追不上玉兰，便急得大声呼叫：玉姐。
　　何平的呼叫，惊醒了隔壁睡觉的四姨和母亲。她们知道何平又在做噩梦了，便一同起身披衣，到何平房间来，一边喊着何平，一边用手把他推醒。惊醒时他已满头大汉，嘴里喘着粗气。母亲看了也心疼，待他喘息之后，才慢慢的问他，梦见了什么了？他把梦中之事说了。
　　虽然何平说的是梦中事，然而现实中玉兰的确关在牢房里，不能不让人伤心。大家也就沉默不语，四姨尤其痛心，小外孙女来匆匆去匆匆，是亲人的骨肉，自己的血亲，亲情血缘，难舍难分，小外孙女的失去，她分外痛心。她在想，人生在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往往由不得自己。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上苍之意，老天注定，也许早死早投胎，是件好事，但小孙女的失去，总是一条人命的消失，况且她到人世间才两个多月，走的不值得。
　　她也十分后悔，后悔不该把小孙女送到黑家箐，害得玉姐坐牢，吃苦受罪，一辈子背着劳改犯的罪名，难于抬头做人。也害得何平不能教书，泼了一身脏水，丢了清白。何平与玉兰都没有罪过，罪过的根源在自己，自己只顾女儿的前程，反而损坏了别人的前程，只顾自己女儿的命运，而伤害了别人的命运。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就不该把孩子留在黑家箐，就是死了，也能埋在豹子箐，如今却成了孤魂野鬼，带害别人，四姨后悔至极，后悔听从何平的言辞，没有及时说明真相，还何平清白。
　　何平安慰四姨：＂玉兰三年刑期转眼就满了，在监狱里不受罪。今天的监狱不比过去的监狱，一进去就挨打受伤，只是参加劳动，晚上还可以看报读书。我呢，不教书也好，回家打铁也能赚钱养家，抚养孩子。表妹失去亲生骨肉，是我的错，我有责任，我对不起她。如果你再把事情真相讲出来，文工团把表妹赶回家，让表妹失去前程，一辈子无出头之日，我是罪上加罪了，你不要往我胸口上捅刀子了，遵守大家的约定，为小花保守秘密。＂
　　看着床上有气无力的何平，四姨哪能再违背他的心意。何平到了这一步，想着的还是别人，但后悔也来不及了，四姨只能常常到何家来，陪何平母子，聊以自慰。
　　醒来的何平看到床前的母亲和四姨，便马上起身靠在墙上，劝母亲回房去睡。可母亲看他难过，不忍离去，就脱鞋上床，和他靠在墙上，四姨也上床，靠在他们身边，三个人在一个被窝里，靠着墙说话。
　　＂何平，我知道你心里苦，有什么话跟妈说说，不要总闷在心里，妈心里也急。＂何平妈先开口。
　　何平十岁结婚就睡在玉兰身边，如今快二十岁了，又再次回到母亲身边，睡同一个被窝，他身心感到温暖，同时也感到羞愧，自己这么大了，深更半夜的，母亲还坐在身边安慰自己，还让母亲为自己操心，自己应该安慰母亲才是。于是他说：＂我没什么大事，只觉得对不住表妹，对不住玉姐。这几年我在黑家箐过的高兴，生活愉快，三叔一家和乡亲们都对我很好，我想他们。＂
　　是的，他记得他带领学生们上山砍柴，遇到一位背着柴回来大嫂，见到他们便停下脚步，从柴捆上拿下用衣裳包好的香菌，递过来说：何老师，这些菌子你们拿回去吃。＂
　　山里人是说一不二的，救你也好，给你东西也好，都不能拒绝，何平只得收下，拿回学校，煮了一大盆，他和学生都吃了个够。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吃到这么新鲜，这么香的菌子。要是在坝区，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回。过去的老财主，今天的政府官员也是吃不到的，那菌子是刚采的，新鲜，可口肥嫩，汤又香又甜，大家吃了很多的菌子，喝了很多的汤。他记得小时候，体弱多病，爷爷买来东北人参给自己补身体，那人参还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可今天的香菌，又香又甜，人参也没有这么好的味道。
　　山区真是好地方，山珍就出在山里。山里的人，真是好福气，常年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怪不得山里人身体好，力气大，走几百里路都不用休息。
　　在昏暗的灯光下，三个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脸，彼此的眼神，昏天黑地的聊，何平又向母亲和四姨说。
　　一天早上，他带着学生登山跑。到半山腰时，烈日当头，他和学生都爬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冒火，口渴，想喝水。可这高高的山头上，哪里有水喝？正在这时，一个学生向大家招手，把大家引到山背后的山洼里，是他家的萝卜地，从厚厚的白霜下面，拔出萝卜来，用衣袖擦掉泥土，用牙啃了皮，然后递给他。他咬在嘴里好甜，就像喝了一瓶蜂蜜水，又甜蜜又凉爽，咽到肚子里，一下子就凉透了，顿时觉得双脚都来了劲，继续带着学生们锻炼身体。
　　这么好吃的萝卜，何平今生也是头一回吃到。的确，何平小时候吃过家里水田种的萝卜，也吃过山地种的萝卜，都没有这样的水灵甜蜜。真要吃好萝卜，还得到大山里，这里的萝卜像地瓜一样好吃，成了何平永远的回忆。
　　何平还向母亲和四姨说了吃玉米的故事。玉米不论是山区还是坝区都有，人人都能吃到，可对何平来说，大山里吃玉米，也成为他难忘的记忆，是他一生中吃到的最好的玉米。
　　一个星期天，他只顾埋头做事，忘了做饭，也忘了睡午觉，当他看时间已到去山顶接学生的时候，便匆忙收拾了手头的东西，出了大门，上坡下坡，向山头奔去，一个时辰的路，他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按他的想法，只能自己等学生，不能让十几个学生等自己。
　　当他到达山顶，已经浑身大汗，嘴里冒烟，同时因为肚子空空，心慌得咚咚直跳，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似的。但时间还是超过了，他感到自责。幸好，黑小亮今天又迟到了，先到的同学就找些柴，烧玉米吃，看到同学们啃玉米，他才记起自己没吃中午饭，头脑一热，肚子就有反应，饿了起来，口水就流了出来，一个学生拿起烧玉米递给他，他就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
　　这一啃，一次就啃了四五只玉米，这一啃就使他终生难忘。玉米是这样的嫩，这样的甜，这样的脆，吃饱了，就有了力气，身子不在酥软，双腿不再打颤。待黑小亮来到，他就有了精神，他和学生们一起，唱着歌，一同回到学校，这是他一生中吃到最好吃的玉米。
　　何平要用这些美好的回忆，对母亲和四姨进行安慰。可两位老人更理解他的心思，四姨说：＂何平呀，每到一个地方，总会有些舍不得的人和事，有些事忘不掉，好事坏事都忘不掉，尤其是伤心事，更难忘掉。人的一生不会总是好事，也必定会有坏事。不喜欢的事，记不了那么多，要学会忘记，只有忘记了，才能过顺心的日子。＂
　　的确，四姨有过不顺心的日子，有过不顺心的事。可她终日乐呵呵的，手里干着活，嘴里哼着歌，有空就抱起三弦拨弄起来，叮叮咚叮叮咚。把旁边玩耍的三喜听得眉开眼笑，小手抚摸着她的三弦，乖乖的靠在她身上。
　　不管是说别人的事，还是说自己的事，四姨都是笑着说，很少见她流泪。她对何平说：＂她没有见过泪水中泡大的人，李丽讲过，红楼梦里有个叫林姑娘的，从小就爱流眼泪，流的眼泪全部收集起来，估计有一盆，可以做洗澡水，可这个姑娘，荣华富贵不去享受，人参海味不去品尝，还没成家，就让泪水把她泡死了，真是可惜。＂
　　四姨还说，李丽讲过，笑声能使人长命百岁。大家都知道，大肚弥勒佛，一直张嘴笑，因为他的笑，他的肚量大，心胸开阔，他没有烦恼，就能活几千年，如今还笑在人间。
　　四姨说，她也曾遇到伤心事，流过泪，可泪水没有让她好起来，反倒让她害了一场大病，差点去见了阎王爷。倒是笑声，能让她活得更轻松愉快，无忧无虑，四十几岁了，还能唱能跳。总之，泪水只能把人淹死！不能把人泡活！
　　四姨又说：＂凡事都有来有去，来了你挡不住，去了你也拉不住，你喜欢也好，你怨恨也罢，它就是要来要去。人啊，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大家都希望他不要走，可他要走的时候谁都拉不住！不管你多有钱，吃人参，穿绸缎，坐八人大轿，还是要走。我的小孙女，也是老天安排好的，哪天来，哪天去，谁也强求不了，再哭也哭不回来，我不想她了，想了也白想。这道理，何平你是当老师的，应该懂，不能再郁闷了。＂
　　四姨接着又说，她也有欢乐时光，她与小秀爹是一对好夫妻，有了小秀，日子过得和和睦睦。可天有不测风云，在追廘子时，小秀爹被伙伴的火药枪误打死，她伤心的要随小秀爹而去，到了阴间也让他有个伴。这时，她的妈妈，小秀的外婆对她说：＂你不能走，难道以后清明上坟，你就不想到我的坟头上烧张纸，不想清明节把我接回去吃顿饭，叫我饿着肚子，没有力气拿你们送来的钱，去送给观音菩萨，保佑你的女儿小秀，你的责任没有尽到，不能走。你走了，小秀交给谁带，你不责任啊。＂
　　于是四姨为了小秀，擦干泪水，挺起腰杆，活了过来。后来与老非成了家，小秀有了后爹，日子也过得快活，又有了小花。哪知灾难又降临，老非又残废，四姨的日子过得更艰难。虽然如此，她想通了，没有再流眼泪，高高兴兴的过到今天。
　　何平妈说话了：＂何平，你们说玉姐是我的影子，天天围在我身边，我哪能不想她呢！一闭上眼睛，她就站在我面前，有她在，我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什么活都不用我管，她就去做完了，最苦的是她，担子最重的是她，男人活女人活都是她去做。尤其六七月份泡田插秧，别人家都是男人去放水，就我们家，她一个女人去。何平，我尝过那滋味，真难啊！＂
　　的确很难，白天放水的人多，玉兰哪有时间去和别人争？到了深夜，放水的人少了，没有人争了才去。深更半夜的，要头戴雨帽，身披蓑衣，提着马灯，扛着锄头，走在田间，看着黑暗无边的田坝，星星点点鬼火一样游动的马灯，真让人害怕。帽上淋着细雨声，吹着冷风，身上冰凉凉的。还不时的传来狼嚎声，听了身上起鸡皮疙瘩。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一家大小吃饭，玉兰还是硬着头皮去放水。
　　有一天夜里，玉兰白天干活太累了，站在沟边，扶着锄头打盹。这时一条狼的黑影就慢慢的向她逼近，向她偷袭。可能是饿急了或者是它的本性，连个大活人也敢来咬一口。幸好何民叔知道玉兰夜间来放水，不放心，来看她。看到她身后的狼影，举起锄头，才把狼赶跑，救了玉兰。
　　＂何平啊，如今玉姐不在家，她身上的担子就交给你了，你不能再昏昏沉沉的了。＂
　　说到狼的事，何平妈又说了李丽斗狼的事。
　　前几年的清明节，李丽陪母亲，玉兰和三喜、双喜去上祖坟。除了两个孩子不懂事，三个大人都伤心，但伤心归伤心，还得烧火、煮饭、去坟前磕头。玉兰去水塘挑水，李丽在坟前烧火，何平妈抱着三喜，带着双喜玩，双喜跑远了，突然树林里窜出一只狼，向双喜悄悄靠近，双喜还以为是狗，也就＂狗狗＂的叫着向狼走去。正在生火的李丽听到双喜＂狗狗＂的叫声，回头一看，是一条狼扑向双喜，已经扑到双喜身边。要抱走双喜已经来不及了，便急中生智，一把抓住狼的尾巴，把狼拽住了，此时的狼被人抓住了尾巴，便放弃了双喜，回过头来要咬李丽，李丽小时候拽过猪尾巴牛尾巴，动作灵活的很，狼头转向东边，她就躲到西边，狼头扭向西边，她就扭向东边，狼根本咬不到她。她脚上力气也大，蹲在地上拖不动，手上力气大，抓住狼让它不能往前走。她和狼就像玩游戏，李丽右手还趁机拿起一根火塘里燃烧着的木柴，往转过头来的狼嘴塞进去，冒着火焰的木柴把狼的嘴烙得直冒青烟，失去了进攻能力，想要逃命。但尾巴被李丽抓着，逃不了，就拼命挣扎起来，甩头蹬腿，把一旁的双喜吓得哭起来，何平妈听到双喜哭声，看到李丽和狼搏斗，大叫：＂狼＂
　　准备去挑水的玉兰听到喊声，回头一看，见李丽在与狼搏斗，赶了回来，拿起地上的木棍就往狼身上打，狼为了逃命，就拼命一挣，扯断了尾巴，逃进树林，留下性命。可过了几天，有人传说，山上死了一条狼，只有半截尾巴，嘴里生蛆。一定是李丽用木柴烧伤了它的嘴，饿死了那头狼。
　　何平妈又说：＂何平，真想不到，坟地里会钻出一头狼，谁也不希望有条兰狼出来，可钻出来也是找死，李丽就有那么大的胆，把它打跑，人呀，真不该怕狼。＂
　　＂何平呀，那天要是没有李丽，双喜就……她不仅是我女儿，也是我们何家的恩人，等以后双喜长大了，要报达她的救命之恩。＂
　　事后多年，何平妈不止一次对双喜说：＂双喜，你这条命是丽阿姨从狼嘴里抢回来的。以后丽阿姨老了，你要好好孝敬她！＂
　　母亲的心总是系着儿女，儿子的痛苦，母亲焦急，何平的愁闷，何平妈自然心中着急，又讲了一个让人辛酸的故事，希望何平能振作起来。
　　何家山原是一个小山坡，被先辈们开挖成晒场。大约有二三十亩，何家村一百多户人家。每家占一小块，秋冬晒稻谷，春夏晒豆子。此时，正是晒稻谷的季节，何家山上便聚集了人，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在场上看稻谷或者玩耍。突然间，叮叮糖，叮叮糖的刀具敲击声传来，接着是卖叮叮糖的小贩也到达了晒场。放下担子，兜售生意，大人小孩都凑过去，有的看，有的买，叽叽喳喳，热热闹非凡。
　　孩子们大多数没钱，有的伸出小手，到糖盒里抓点碎糖吃，有的胆小，只敢伸出手去糖上摸一摸，然后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尝尝糖味。
　　其中一个小男孩，不敢去抓，也不敢去摸，但想吃糖，就只得回家去找妈妈，要妈妈来买糖给他吃。于是急匆匆下山，虽然坡不陡，可他人小，才两岁，还穿着开裆裤！又跑得急，摔倒了，还滚出几米远，小屁股摔得红彤彤的，疼得流出了眼泪。
　　但是，他没有哭，爬起来又继续往家跑，通往家里的大路上，被牛马踩得坑坑洼洼，前几天还下过大雨，遍地都是泥水，大人都十分难走，两岁的孩子就更难走了，他又摔了一跤，脸上，头上，衣服裤子上，鞋子上，都沾满了泥水，他仍然没哭，自个儿爬起来，往家里赶。
　　家里没人，大门关着，他就：＂妈妈，妈妈＂的哭叫着，往沟边走去。正在沟边挖地的妈妈，听出是自家儿子的哭声，抬头一看，真是自己的儿子哭着走来，便丢下锄头，迎了过去，喊着：＂狗狗，妈来了。＂
　　妈妈知道，沟上的小桥虽然不长，只有一米多长，可木桥只有脚掌宽，儿子是过不了桥的。便赶紧向沟边跑来，可她刚到沟边小桥头，儿子的小脚就已经踏上了小桥，她只得一边喊一边跳到沟边去接儿子，可她没喊完一句，跨过沟的脚还没有落地，儿子的小脚就跨出了下一步，踩空了，反应及快的她，赶紧伸手把儿子抱住，然后使力跨过沟，救了儿子。再慢半步，儿子就要摔到荆棘丛生的水沟里，小脸会被荆棘划破的。
　　儿子没有哭，因为他想着叮叮糖。儿子是抱住了，可看到儿子满身泥水就知道他摔了跤，妈妈心疼得流了眼泪，紧紧的抱着儿子，连声哄着：＂儿子乖。＂随后脱了衣服，为儿子擦试身上的泥水。
　　卖叮叮糖的小贩吆喝着过来了：＂叮叮糖，三分钱一两，大米、玉米也可以换糖吃…
　　看到卖叮叮糖的小贩过来，儿子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走向小贩，小贩看到小孩子过来，也站住了，希望孩子的妈妈把糖买，还顺手从糖盒里拿出了一小点糖，递给小孩子：＂大妹子，买点糖给孩子吃吧。＂
　　但她看到小孩子的妈妈无动于衷，知道她身上没钱，便说：＂拿大米、玉米换，大妹子，你看孩子多乖，换点糖给他吃吧。＂
　　一年三百六十天，从天亮忙到天黑，就为了儿子有吃饭，不饿肚子，粮食贵如金啊！谁舍得拿来换糖吃，于是妈妈强笑着回答：＂大哥，我家住得远，一时拿不来玉米换糖吃，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看到小贩要走，儿子急了，他还没有得到糖！眼泪就流出来了，妈妈把他紧紧抱住，亲着他的小脸，轻轻的说：＂狗狗，你听好，叮叮糖，叮叮糖，吃了不想娘，你还敢吃吗？＂
　　她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在滴血，拿吃了叮叮糖就不想娘骗儿子。
　　＂吃了叮叮糖，就不想娘，不敢吃了。＂儿子止住了泪水。
　　小贩走了，儿子的小脸恢复了常态，圆圆的，胖胖的，红红的，仍然是那样的可爱。儿子三分钱的希望落了空，三分钱的目标达不到，三分钱的糖妈妈都买不起，三分钱！真让人心如刀割。妈妈抱着儿子，泪水像五六月的河水，不住的流。
　　李丽夜里醒来，会习惯性的看看母亲的房间是否有灯光，担心母亲睡着忘记关灯了，听听有无响动。这天晚上，她听到声音，想到母亲可能有事，便点灯来看。李丽来到何平房间，看见母亲、四姨三人靠墙坐着说话，横盖一条被子，就放心了。可她认为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就劝说：＂妈，天气冷，小心感冒，时间也不早了，还是回房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是的，公鸡都叫了，该回去睡了。＂四姨也说。
　　李丽又说：＂明天要去监狱看玉姐，我们都睡吧！＂
　　何平、四姨、李丽走了，不能入睡，四姨的话＂泪水哪能把人泡活，只能把人淹死＂，＂人只要有勇气，就不怕恶狼＂总在耳边回响。儿子也实在可怜，为了三分钱的叮叮糖，连摔三跤，还是没吃到。他作为父亲，竟然连三分钱都给不了儿子，这个父亲称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