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学,曾选中国戏曲为选修课,京昆雅韵开启我对中国传统戏曲最初的涉猎,囫囵吞枣似地观看多部戏曲,既有心得,也有存疑,如"戏曲"、"戏剧"有何区别:中央台有戏曲频道,上海台却是戏剧频道;还有"戏"与"剧",比如越剧、扬剧、甬剧、锡剧,却不能说越戏、扬戏、甬戏、锡戏,唯有京剧也可叫京戏;还有安徽的黄梅戏,不能说黄梅剧;还有话剧,也不能叫"话戏",更不能叫"话曲"。 总之,戏看多了便有联想,中国戏曲似乎与中国书法,堪称异曲同工。戏曲的一招一式,唱念做打,就是中国书法的一笔一画,燥润浓枯。有人称,好的书法,会把不是字的东西写进书法里,又把字写到字外去,凸显汉的精神,金石的力道,而满纸云烟,盈带烟霞;同样,好的戏曲也会因把不是戏里的东西唱到戏里去了而万般风情,因为,戏曲是一种写意、是一种境界,那是学养、学问的积淀。 生旦净末的每一阙唱段,俨然一帧书法作品,或委婉绮丽、或高亢亮丽。如净角似魏碑厚实顿挫,青衣似晋唐小楷灵动,老旦苍凉,老生沉郁,仿佛从中读出二王韵味,也读出颠张醉素……尤其,旦角的水袖,那简直是中国草书之极致。京剧《天女散花》,梅大师将旦角表演的无以复加,成功创新的"花衫"而为人青睐,写进中国戏曲史。其水袖,就是书法的点画,或犷或媚,无不写意人生世象与处世性情。中国书法,堪称线条艺术。秦代小篆,玉女垂拱,端庄典雅;汉隶八分,轻盈雍容,丰润柔美;晋唐楷书,肃然起敬;行书活泼,草书张扬……若将水袖舞动曲线用笔墨、线条来表示,它不就是张旭、怀素笔下的草书大作,或有高云坠石,千年万岁,枝蔓枯藤余韵;或是杨柳春风,莺歌燕舞,小桥流水人家。时如强弩立弓,蓄势必发。时有两军对垒,气脉贯通。不难想象"飘风聚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是一种何等的恢宏意境。那水袖,就是放浪形骸的狂草,那已不是纯粹的线条,那是艺人性情使然。或孤蓬自振,惊沙坐飞;或飞鸟出林,驚蛇入草。那是书家气脉,回眸纸上,己是魂归神收。 谁说,唱戏只是一种谋生,唱戏也是一种精神与生命。只有理解了戏曲舞台上的一桌一椅的精彩,也就理解了书法笔画上的一撇一捺的文化魅力。舞台上的身段、水袖,令人九曲回肠,仿佛是书写在宣纸上的笔画,字夹风雷,声成金石。舞者,陶陶于其中,观者,咏咏作知音状。 如果说,书法是一部戏曲,每一汉字都是一个鲜活的角色;那么,戏曲就是一部书法,每一角色都有一段缱绻的故事……令人释道平矜、怡情悦性。我以为,戏曲最能体验光阴的流失,"周秦雄风汉唐歌",倏忽,千年过去了。流走的是时间,积淀下来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历史诗篇。书法,同样是千百年的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孜孜对话,暖人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