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还不见双姑娘和客人起床,鸨母感到有些奇怪。推门进去一看,只见桌上杯盘狼藉。她以为他们还在睡觉,忙唤道:"双姑娘,好时节(晚)了,还不起来!" 叫了半天没人应声。她撩开蚊帐一看,只见浑大胆穿着一身女人衣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时发出一声声梦魇般的惨叫,却不见双姑娘的人影。她想双姑娘一定是逃走了,一面派人四处寻找,一面索性错处往错处医,一把将浑大胆从床上扯起来,大声叫道:"好你个姓浑的,害死了我们的姑娘,不拿三千两银子来,休想走出这里半步!" 浑大胆被蒙汉药迷昏,哪知她在说什么?鸨母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得命人用凉水将他泼醒。浑大胆有了知觉,感到下身犹刀割一般,终是禁耐用不住杀猪般地嚎叫起来,边叫边指着鸨母叫道:"你们设圈套坑人!不交出那贱人,本大爷决不同你们善罢干休!" 鸨母道:"你胡说!分明是你残害我们的姑娘,她万般无奈才下此狠手。如今双姑娘下落不明,要是死了,定问你个逼死人命罪!" 二人争持了大半天日子,浑大胆终是寻山虎缠不过坐山虎,被徐茍三给废了不说,还让悦春园的护院、打手们打得鼻青脸肿,只得乖乖地交出三千两银子,然后才去瞧郎中。克阳草又名蝎子草,奇毒无比。浑大胆下身由于被敷时间太长,阳物完全坏死。保住性命要紧,不得不请郎中帮忙将阳物拿掉,最终落得魏忠贤进后宫——阉了。这都是他拐骗良家女子、作恶太多,罪有应得。 再说徐茍三和戳运发父女俩乘车连夜出了沔阳城,直奔沙湖口。一路上,翟运发感激不尽,对徐茍三道:"不是徐恩公鼎力相救,就不会有小女的今日。翟某只有这么个女儿,既然徐恩公对小女有再造之恩,如不嫌弃,愿将她许配给徐恩公,不知徐恩公意下如何?" 徐茍三见说,连连推辞道:"此事万万使不得!虽然徐某长秋儿姑娘不过三、四岁,既与翟兄以兄弟相称,秋儿当叫我是叔叔才是,世上哪有叔叔娶侄女儿的?况徐某家中尚有妻室。至于我救她之事,助人为乐,是徐某做人的本份。而且此事乃小菜一碟,何足挂齿?翟大哥就不要再说了!" 他们一路上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已经天明。只见百里沙湖芳草萋萋、芦苇丛深,望不到人烟。这一带湖泊连片、水网纵横,常有强人出没。翟运发道:"此处须要仔细……" 话犹未了,突然一阵锣响,转眼芦丛中跳出百十来个大汉,手持刀枪拦住去路。其中一个黄脸虬须的汉子往车前一站,大声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过此路,留下买路钱!" 翟运发忙过去拱手道:"好汉,我等都是附近的穷百姓,等回到家中再拿些粮米银钱前来孝敬各位,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 黄脸汉子将手一挥,喝道:"少废话,全部给我拿下!" 喽罗们见说,一拥而上,将徐茍三、翟运发、翟秋儿及车夫等一行四人全拖下来,绑了个结实,用青布蒙住眼晴,押到一条船上。喽罗们见翟秋儿生得年轻貌美,少不得轻薄。徐茍三怒不可遏,厉声斥道:"你们这些抢贩杂种,欺负良家女子,哪像是绿林好汉?分明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试问你们谁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儿女?你们如此无礼,同凌辱自家的姐妹儿女有什么两样?" 那个调戏翟秋儿的喽罗过来朝徐茍三出手就是一巴掌——还没挨着徐茍三,突然杀猪般地直嚎叫,原来闪了手。喽罗边揉手腕边骂道:"死挨刀的……哎哟……要你来教训老子?老子什么人也没有,光棍一条,咋样?哼哼,别嘴硬,待会老子就拿你的心肝下酒……" 旁边一个喽罗劝道:"二愣哥,算了,还是带回去交给首领发落吧!" 不知行了多远的水路,船终于停靠在一处岸边。喽罗们将他们押上岸,扯去蒙脸的青布,分别绑在几根树桩上。不一会儿,过来个汉子,约三十岁上下年纪,生得面如锅底,美髯平腹,背上插着两把吴越金钩。他将他们逐一打量了一阵,对黄脸汉子道:"好,干得好!" 黄脸汉子忙讨好地说:"二头领,这妞儿长得不错,正好给你做压寨夫人。还有这边的这小杂种,一看这打扮,就不像是好人,先取下他的心肝给你做道醒酒汤如何?" 这也难怪,从沔阳悦春园出来后,徐苟三一直穿着浑大胆的衣裳,由于走得急,也没来得及换过来,因此他们也就把徐苟三当成了有钱的主儿。黑脸汉子见黄脸汉子说先拿徐苟三开刀,点了点头。又听得一阵瓢、盆、刀石的碰撞声,只见黄脸汉子将牛耳尖刀在磨刀石上烫了烫,用破锣般的嗓门叫道:"小杂种,是你碰上门来的,怨不得谁了,你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说着伸手就去扯徐茍三的胸衣。还没挨着衣服,闪过的那只手腕突然又像针扎般的疼,不得不摇着手腕直叫唤。旁边端盆儿的那个喽罗一见赶紧将刀接过来,先扯开徐茍三的胸衣,然后一瓢冷水浇了过去。望着喽罗手中明晃晃的尖刀,徐茍三不由叹道:"没想到我徐茍三竟然会死在这里,罢、罢、罢、罢!" 一旁的翟运发见状,不由大声叫道:"徐恩公,你不能死……你们这些强盗,要吃心肝冲翟某来,你们千万不要伤害徐恩公呵……" 就在那个喽罗举刀之际,忽听黑脸汉子叫道:"且慢!二愣兄弟,刚才他在叫喊什么?" 黄脸汉子道:"他在说‘没想到我徐茍三竟然会死在这里’……"黑脸汉子忙走了过来,冲徐茍三问道:"你可是竟陵绰号怪杰的徐茍三?" 徐茍三道:"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竟陵徐湾天不怕、地不怕的徐茍三!" 黑脸汉子见说,慌忙从喽罗手中夺过刀来,赶紧替徐敬三割断绳索,连声道:"在下金钩李不识尊颜,多有冒犯,该死、该死!" 徐茍三道:"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金钩李道:"在下虽不识先生尊颜,但常听金大哥提起过先生如何仗义。" 徐茍三道:"你的金大哥是谁?" 金钩李道:"姓金名坤,人称‘金瓜神’是也。" 这时,徐茍三终于记起几年前在竟陵城遇到的那个同黑虎堂竟陵分舵舵主郭南庭斗法的靖海艺人,不由沉吟道:"哦,原来是他……李大哥,还请你人情做到底,将我的几个朋友也一起放了吧!"金钩李道:"我们只顾说话,把他们全给忘了。二愣,快替这些客人松绑!"随后,将他们领到结义堂,设筵压惊。 酒过半酣,徐茍三问起金钩李的身世。金钩李不由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原来,他乃竟陵乾字驿人氏,家中原有父母和一个妹妹。有一年,汉川田二河一家姓田的财主看上了他的妹妹,欲纳为妾。他父母不答应,田财主仗着自已有钱有势,硬是将他的妹妹强行抢了去。哪知他妹妹性情刚烈,趁人不注意时撞墙自尽了。金钩李的父亲上门索要女儿,挨了打手的一棍子,竟被当场打死。金钩李的母亲听说丈夫和女儿全死于非命,一口气不来,也一命归阴。当时,金钩李正在武当学艺,听说家里遭了横祸,连夜从武当赶回来,提了田财主的人头前去报官。不想县官老爷收了田财主的银子,不秉公断案,反判了他个杀人罪,打入死牢。金钩李一气之下,冲破大牢,杀了贪官,便到这里来落了草……听罢金钩李的诉说,徐茍三气得一拳砸在桌上,将杯里的酒都给震了出来,厉声叫道:"这帮可恶的贪官污吏、刁财恶奴们,有他们在,哪还有穷人的活路!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各位弟兄,大家能在这里相聚,全都是官府逼的。徐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钩李道:"先生但讲无妨!" 于是徐茍三忙站起来,谓众人道:"各位弟兄们,如今当穷百姓苦呵!他们头顶上压着贪官污吏、刁恶奴,再遇上天灾人祸,简直就没法活了。徐某知道你们都是穷苦出身,走这条路也是被迫无奈,可你们不能再欺负那些受苦受难的穷苦人再给他们瓦上添霜了你们说是不是呵?" 金钩李道:"茍三兄弟说得在理。我们大伙在结义的时候曾立过一条规矩,就是杀富济贫、除暴安良,决不容许欺压良善!" 徐茍三道:"恕徐某直言,方才你们不是要取小弟的心肝做下酒菜吗?看来你们不仅杀人,而且吃人,何止欺压良善?分明是草菅人命,此话怎讲?" 金钩李道:"这你就误会了。茍三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们只吃富人、贪官的心肝。刚才你一身阔少爷打扮,便误将你当成了富家公子,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徐茍三道:"李大哥这话又说差了。方才你们以衣冠取人,差点误了小弟的性命。以衣冠取人万万使不得,但见富人就杀也并非妥当。殊不知富人里也有‘仗义疏财的宋公明’,穷苦人里也有‘见利忘义的阎婆惜’?" 金钩李拍案叫道:"对呀,说得一点不差。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的们记住,往后行事需当仔细。如误伤了好人,以命抵命!"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喽罗过来禀道:"大头领回来了!" 转眼一人气宇轩昂,脚下生风大步跨了进来,正是"金瓜神"金坤,他身后跟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则是他的孙子金品儿。金坤进门便道:"茍三兄弟在哪里,茍三兄弟在哪里?" 徐茍三忙迎了上去,金坤高兴地朝他胸口猛击一拳,然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连声道:"茍三兄弟,不知是哪阵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的?" 徐茍三道:"小弟逃荒到此,被你的属下掳来,差点没被挖心下酒呢。不知大哥为何在此落草?" 金坤道:"说来话长。自从离开竟陵后,我们爷孙俩前往二河镇卖艺,不期遇上金钩贤弟遭官府缉拿,被困于核心,是我们爷孙俩同他一起杀散官兵。大家义气相投,他便将我们邀请到水寨来,并让我坐了第一把交椅……唉,此话说来惭愧。那回在竟陵要不是遇上贤弟你,说不定我和郭大侠两虎相争必有一死伤。幸亏贤弟为我们做和事老,还救了我孙子的性命。品儿,快过来拜谢恩公!" 徐茍三忙道:"免了、免了!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金坤道:"我跑了一趟沉湖,同胡大巴,胡小巴两兄弟已下订下盟约,无论哪边有事,都当全力救护。茍三贤弟,我们这里正缺少人手。你足智多谋,就留在这里给我们当军师如何?" 徐茍三道:"我很想留下来,同各位兄弟一起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痛痛快快地干一场。只是家有老母妻子,难以如愿。不过,还请给留个位置,往后如有机会一定前来投奔!" 他们在水寨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四天。徐茍三要去寻找他的侄子徐成业,翟运发父女俩也归心似箭,他们于是告别了众头领,一起重新上路。翟运发父女俩感谢徐茍三救命之恩,再三邀请他去沙湖家中,好生报谢,被徐茍三婉言谢绝。他们分道扬镳。翟运发父女俩回沙湖镇,徐茍三则绕道汊川。 刚刚上路,忽见一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连声叫道:"不好了,官府又来抓人了!" 徐茍三忙扯住那汉子问道:"官府为何抓人?" 那人气愤地道:"为何抓人?抓去替他修筑陵墓呗……"原来这里新到一任姓胡的知县,听说脉旺嘴有条龙脉,欲在这里建一座陵墓,让自己的子孙有一天能登上龙位。可在大荒之年,人们逃得十室九空,上哪里雇人来修墓?于是他见人就抓,已抓到百十来个关进牢里……那人说罢,匆匆离去。不一会,只见前面尘土飞扬。转眼一个身穿官服的官员骑着匹快马、带着几个衙役追了过来,一只野兔在马前拼命奔跑着。徐苟三定眼一看,这位打猎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竟陵做过知县的胡浩才。胡浩才不是被罢了官么?他由于有钱,买通了京城的一个要员,于是被派到汊川来做了知县。胡浩才有围猎的嗜好,他的原籍是汊川的脉旺嘴,本来是带着一群衙役在到处抓人给他修陵墓,见草丛中突然跑出只野兔,抓修陵墓的人也不抓了,便策马追来。那野兔慌不择路,从徐茍三旁边匆匆跑过。徐茍三挡在路中间,也不回避。那马大约通灵性,知道眼前的徐茍三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冲撞不得,突然一声嘶叫,前蹄腾空,将个胡浩才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正是:从来一正压三邪,不是冤家不聚头。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