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小说,而不是纪实文学、人物传记或回忆录,小说中的历史背景是真实的,但人物和故事,都是作者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和审美情趣而虚构的。有相似或相同者,请勿对号入座。 杜鹃花开 第三章 淮海是在军营里出生的,那时,他的父母还在部队当兵。后来,父母虽然转业,但还常常讲部队的事情,淮海长大后也爱看《林海雪原》、《红日》、《欧阳海之歌》等反映部队生活的小说,深受影响,对部队有很深厚的感情。在当时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年代,他想当解放军的愿望变得更加强烈。 1970年冬季征兵开始了,一天晚饭后,淮海的父亲带着淮海到居委会主任家去报名。居委会主任的男人,和淮海父亲是家乡人,他们对淮海的父母都很巴结,那个年代物资供应紧缺,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淮海的父亲是地区商业局副局长,母亲是地区糖烟酒公司副经理,掌握着物资供应大权,人们都来找他们"批条子",城里人可能有人不知道行署专员、军分区司令是谁,但很少有人不知道淮海父母的名字。淮海的父亲对居委会主任说: "淮海当兵的年龄还差两岁,我已到公安局改过了。但这瞒不过你,还请你遇到事情时帮忙遮掩遮掩。" 然而,也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居委会主任家里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此人是淮海父母的冤家对头,更是淮海当兵最要防范的灾星。50来岁,干部模样,三来个头,秃脑袋,最明显的特征是一对小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直转。淮海父亲一见他,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偏在这时遇见他呢?" 此人叫李金祥,建国初期,在农村当区长,镇压反革命时,有一个地主和这个地主的女婿、伪保安团的连长上了他的黑名单。这个地主的小姐、保安团连长的太太魏金花,就对他施"美人计",他就"将计就计",占有了魏金花,但仍"法不容情"地将地主和伪连长枪毙了。他又以将魏金花全家"扫地出门"相威胁,和魏金花结了婚,把先前的女人留在了乡下。他虽是一个革命干部,却为人阴险狡诈,从长相到品行,都和电影《红色娘子军》里的"南霸天"极其相似。建国后五十年代,淮海的父亲从海滨县调到黄海任地区商业局副局长兼地区外贸公司书记,李金祥是经理,李金祥为了当外贸公司书记,耍弄阴谋,排挤淮海的父亲,只要对淮海父亲有过一点意见的人,无论什么人他就将其发展为自己的亲信,提拔重用,他认为是跟淮海父亲关系亲近的人,就使用各种手段排挤打击。地委组织部下来调查,将淮海的父亲免去兼职,又从食品公司调来一个女书记。这个女书记可不是个等闲人物,山东老八路,能喝两斤酒,李金祥又和她闹得一塌糊涂,直至大打出手。女书记不久又被调走,由李金祥以经理职务主持公司工作。他的地主小姐老婆魏金花,也和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称"两面三刀"还不够,称她"三面六刀",好吹牛、摆谱,没有少帮李金祥干坏事。她在糖烟酒公司当营业员,糖烟酒公司在军分区大院和地委大院设有小卖部,她在这两个小卖部呆过,就对人说:"我先在军分区工作,后来调到地委。"她还有一个特点,生性风流,专一爱偷汉子,有一个长着黑麻子的哥哥"麻舅舅",在刻字社刻章,但人们都说是她昔日的情人。"文革"开始后,淮海的父母都成了"走资派"靠边站了,但不久中央要求各级都要成立老中青"三结合"的革命领导机构,而且还要注意性别的比例,淮海的母亲是转业军人,出身贫农,就被"解放"了,作为老干部的代表当了公司革委会副主任。而魏金花因为出身地主、反动军官家属而被划入黑五类。她也想参加造反组织,但革命群众不允许,她就和几个"牛鬼蛇神"成立了一个"五。一六"革命战斗队——因发动"文革"的中央文件叫《五.一六通知》而名——每人做了一个红袖章,红袖章上还盖了一个印。革命群众不服了,结果查出他们的印是麻舅舅私刻的,并且还查出麻舅舅原来是一个潜伏的国民党中统特务。淮海小时和李金祥的二儿子,又是天生的对头,碰到一起就打架,李二常常被淮海打得头破血流,这又更加深了两家矛盾。 1969年,李金祥的大儿子在插队的地方报名参了军。他家这个成份怎么能被录取的呢?传言是魏金花和军分区兵役科的科长魏胖子睡觉换来的。魏金花 把穿着军装的儿子带到单位来大肆炫耀,说:"你们说我是‘黑五类’,但我的儿子当了解放军,现在我家不仅是革命干部家庭,还是‘光荣人家’。"单位造反派不服,集中到人武部去反映情况,呼口号。结果魏金花的大儿子军装穿上身又被脱了下来。第二年,李金祥又将大儿子转到另外一个公社去报名参军,录取后再也不敢声张,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又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在新兵清晨准备出发时,他儿子被从队列里叫了出来。但这次他儿子怎么也不肯脱下军装,跑掉了,受到两次刺激,精神有些失常,晚上睡觉也穿着军装。后来作为回城知青安排在公路处上班,一次用印有毛主席像的报纸擦屁股,被发现批斗,精神彻底崩溃,成了废人。李金祥和魏金花有五个儿女,唯有这个大儿子长得最好,方头大脸,高高个儿,也最老实,人们都说:"父母坏事做多了,都报应到了儿子身上。"这事其实跟淮海的母亲没有一点关系,但淮海的母亲是单位的领导,两家过去又有矛盾,新仇旧恨,魏金花就把这个账全记到了淮海母亲身上,当时就说:"她家也有儿子,她儿子以后也要当兵。"没想到刚报名时就遇上了。 李金祥进来见到淮海的父亲,一愣,随即阴阳怪气地说:"是老路呀,你怎么有闲功夫来视察民情呀。噢,对了,你跟王主任是家乡人。又来拉关系了吧。" 淮海的父亲说:"是的,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没事到处乱窜。" 李金祥说:"我今年抽在地区征兵办公室,负责政审,我是来检查工作的。" 淮海父亲说:"你的工作作风真细啊,地区到居委会隔着4级,你到这里检查什么工作?" 李金祥说:"没办法啊!中央不是要求反‘走后门’吗,就是要防止那些不符合条件的人弄虚作假走后门当兵。王主任,你要把好关唷,那些年龄不符、打架斗殴、政历有问题的人,绝不能让他们混进部队——有人报名了吗?你把报名册给我看看。" 淮海在肚子里骂道:"这个老讨厌鬼!" 居委会主任无奈地看了看淮海父亲,把报名登记册给了李金祥。李金祥看了看报名册,没有说话,转过脸望望淮海,仿佛刚看到、故作惊讶地说:"这不是小二吗,这么高了,比我家李跃高一头,身体挺结实,能当空军。怎么,现在还跟人打架吗?部队可不要流氓唷!" 淮海被李金祥的话激怒了,他忍无可忍,责问李金祥:"你说谁是流氓,请你说话注意点!" 李金祥今天讲话有些失态,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淮海的父亲,觉得很不自然,于是就故意振起精神,想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却不料竟遭到一个小孩的抢白,当着大人的面,他不能训斥淮海,而且淮海也已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可以被他训斥的小孩了,他很是尴尬,冷着脸对淮海说:"你多什么心,我提到你的名了吗?是不是流氓你自己知道,大家也知道。" 淮海更加生气,说:"是的,我是流氓,欺男霸女、搞破鞋,谁不知道!" 李金祥气得涨红了脸,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淮海说:"你说谁欺男霸女、搞破鞋——老路,是不是你教他的,你就这样教育小孩?" 淮海的父亲对淮海说:"和大人说话要有礼貌,不要乱说。" 淮海说:"我说他了吗,他又多什么心?他有个大人样吗?" 李金祥气冲冲地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就你这样还想当兵——我们走着瞧!" 淮海记得,"文革"开始那年,一次淮海在外贸公司宿舍附近上厕所时遇到李金祥,李就训斥淮海:"你昨天又打了李跃,是不是,你还不准吴小四子说,吴小四子全告诉我了。你想死是吗,对李跃肚子踢了一脚,肚子能踢吗,你要把人踢死!" 淮海说:"李跃把我的脸抓破了,你怎么不管他?" 李金祥训斥淮海道:"还犟嘴,没大没小,他打得过你吗?你这个流氓,以后再打就把你抓进公安局。" 这时,淮海已经解好,站起来系好裤子,对李金祥说:"你才是个流氓,老流氓,勾搭地主小姐——‘亲爱的、雅爱的、革命友爱的金花同志……’" 那个时候,造反派抄了李金祥的家,把他家里东西拿出来展览,其中有几封李金祥当年写给魏金花的情书,开头一律是"亲爱的、雅爱的、革命友爱的金花同志"。李金祥的子女,经常被小朋友们拿这句话来嘲笑。李金祥听了淮海这番话,气急败坏,突然提起裤子,就追了过来,一下和门外进来的一个外贸公司的造反派撞个满怀,被人训斥了一顿。 从居委会主任家出来,淮海的父亲责备淮海说:"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去惹他。" 淮海说:"他讲话太气人。" 淮海父亲说:"你这个脾气,以后要吃亏的。" 淮海想:不管今天遇没有遇到李金祥,也不管得罪不得罪他,他肯定会在他打架的事上做文章的,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呢。 第二天晚上,淮海的父亲又带淮海到他的一个老乡家,此人也是他的老战友,叫陈立志,抗战时期他们在同一个武工队,建国后任黄海地区公安局副局长,每年都被抽去负责征兵工作。 陈立志眯着一双像线一样细的眼睛,看着淮海说:"没问题,等部队带兵的同志来,我带小二一家一家去给他们看,这么漂亮的小伙子,哪个不要——大眼睛。"淮海也看着他的眼睛,心想,他的眼睛能看得见东西吗? 淮海的父亲说:"哎呀,这事不能敲锣打鼓,主要要防李金祥使坏,小二不是年龄不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