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处理好这笔捐款之后,当天,贾老沈老和我,碰了个头,觉得事情好像没有完,老板肯定不高兴了。 贾老说,老板说过,谁言窦山家的事,一律开除,莫非将我们三人也开除不成? 我说,那倒不会,我们又没损害他和公司的利益。张大勇可能真的有问题。贾老,你是不是与张大勇的厂长,或者大勇本人,打个招呼,把那个帖子赶快从网上撤掉,避免再刺激老板。另外,我们得主动找老板,汇报我们这次募捐活动的事,以免他的多心。 贾能望说,你说得有理,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 沈鑫说,这些民怨,本来完全可以避免,都是老板他自己造成的。在工伤事故发生时,我就向老板提议,可以拿出部分工会经费,作为伤亡工人的抚恤金。老板一口将我喝回来,说这是公司政策范围的事,与工会经费使用不搭界,叫我少过问公司的工伤事故处理,扰乱公司正常事故处理过程。这不是屁话吗?因此,你们也看到了,不要说这样大宗的费用,就是去看望慰问受伤工人的水果,也不给在工会经费里报。抠到这般地步,作为工会,不能尽心尽责,工人哪里能没怨气,但这能怨我们吗? 我们正说着,贾能望还在与张大勇的厂长打电话,老板果然记挂着我们,他还没等我们主动去请罪,他差来叫我们的人,却已站在面前了——冯秘书叫我们立即去见老板。 我们一踏进老板的办公室门槛,就感觉到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老板今天似乎吃了生米,一出口,话语里就带着"夹生"味,还能还闻到刺鼻的火药的气——老板平时是不抽烟的,可我们分明看到,老板的嘴上古怪地叼着烟,让烟火内外一起烧。我们三个一进他的门,他话当头泼过来的话,就像被烟火烧过熏烧过似的发烫:"你们三个干的啥好事,是诚心打公司的脸,打我的脸?" 我们虽有挨训的心理准备,却想不到他会恼火到这般程度,听到的头句话,就这么刺耳。他说着,霍地站起来,吧叼在嘴里的烟,一把抹在手里,向我们三个甩过来,霍地坐下,又抽出一根烟点燃,没吸了两口,又用力地甩出去。他铁紫着脸,又说,"我这么信任你们,把你们当做自己人,可你们背地里暗算我。" 他的话,分量越发重了,我们三个都慌起来,身上感受到了无法承受之重。 我说,老板,你说的话,我们真的听不明白,我们没说过,或做过任何损害公司和你的事,我们发动募捐,心里想的,就是为解决公司或你的为难…… 屁话,为公司为我解难?恰恰相反,是为难我。你贾老没到我处说过窦山家的事,你们不通过公司,就自行募捐了,就像你们刚才说的,还可以说得通,可你来与我说了,并且明知我不同意再给窦山家钱,你们却去募捐,这不是明说我不顾工人死活,我没人情味,而显得你们人道,你们善良,这不打我脸?你贾老倒好,一个人不够,还去再拉两个来,人多力量大,合起来要我难看? 我忙说,老板,这下你冤枉贾老了,募捐的事,是我提出的,他们两个是我拉上的,我们的内心想法,真的只是想通过帮助窦山家的困难,以尽快地平息这场风波,为公司排忧解难,绝无其他想法。如果这样做,引起了你的不快,认为我们做错了,不合时宜,那我检讨,说声对不起——处罚我也可以。 谢老师,你好省了,不要硬充好老。老板呵斥责说。贾能望与沈鑫两个,都不吱声,只是听继续老板数落:今后做这样敏感的事,一定要预先与我商量,千万不要这样自作主张,使大家都陷于尴尬的境地。这个事,就算了,你们走吧。不过,我还要说一句,这事,你们做得实在不地道,我心里很不高兴。 我们走在路上,还心有余悸,沈鑫说,老板对我们发动募捐也这么生气,对发帖子的张什么的,肯定更恨了。 沈老,你的担心有道理,我也这样想着,我说,老板对张大勇可能没有宽容他的肚量。贾老,刚才你不是给他们打电话招呼了,不知是不是撤了帖子。 贾能望说,厂长说得很坚定,说会立即劝张大勇撤帖子的。 到了办公室,我们赶紧打开电脑网页看,张大勇的帖子果然不见了,我们才松了口气。至于那上千的跟帖、点赞者,不至于都要受处罚吧,中国历来有这样的传统,法不责众,难不成会有谁开除成百上千的人,不要办公司了?因此我们也就不放在心上。 可是,在第二天,消息传来,那个张大勇还是被请出了坦途公司。据说,老板打电话,叫厂长通知张大勇走人时,厂长想挽留一下,老板温柔地说,可以,那么他留下,你走人。厂长没了法,只得通知张大勇离开工厂。听到这个消息,知情工人对现场有真实描绘:张大勇大哭大笑,行为诡异,他哭道,窦山哪,你死得不值呀;又笑道,坦途呀,你这只软脐蟹,看你无道横行到几时。随后,张大勇放声唱着山歌走出厂区。 问题是,喏大的坦途公司不止只有一个张大勇这样一个疯狂的人,张大勇一走,公司出现了辞职潮,特别是工厂里离职的人更多。那些曾经违反老板敕令、跟帖点赞支持过张大勇、应该"一律开除"的不少人,很有自知之明,免等老板开尊口,叫他们滚,就纷纷自己主动谢罪离职,而且,有的人为表示自己对公司的深情厚谊,在离开工厂之时,砸了焊机,摔了焊枪、焊条什么的,让工厂的设备来作为他们生离死别的祭品。 因为我是搞行政的,公司要离职的人,在走之前,把自己的离职表到我这里签字的,才能走。我呢,所有的离职人员,都有记录,并且询问他们离职的原因。往年,公司辞职的人也不少,每年有二三百人,今年,张大勇事件后,不到二个月,离职的人,已超过四百,并且"潮水"还在上涨,就昨天,一天里,离职的人就达二十几人。当然,离职的原因,不止与张大勇事件受牵连,确是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对蜂拥而至的离职潮,我考虑多时了,我觉得,很大程度上,处决于坦途公司的生态环境、和人事管理制度,公司有急切改善它们的必要。我想草拟出《坦途公司人事管理制度》文稿,供老板参考,并且准备当面向老板提建议,改善公司的人事管理,善待公司的员工。 虽然,在我做着这些无用功的时候,耳朵里也不时地闪进老板说过的话——说真的,有关人事管理的话题,过去我也没少说,老板总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公司里轮回更换职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要走就让他们走,没什么可挽留的,招工人,要多少有多少,怕什么?我实话对你说,公司里走多走少,走了谁,都不会影响公司正常运转,都无法影响我的决策。" 想起老板的这些话,多多少少影响我的决心,内心里也很有失望感,我很想什么都不管了。听沈鑫说起过,他的部门有两个小家伙,一个姓向,一个姓陶,同时进公司,而且都是大专毕业,可他们的工资相差很大。姓向的是沈鑫通过人力资源部招来的,姓陶的是老板指定入职的,据说是市府某局长的侄女。据知情人透露,在每月的工资单上,小陶比小向每月高出五百多。而在沈鑫的眼里,小向的工作能力比小陶强得多。沈鑫,就找老板反映,以为这样不合理存在,影响了公司职员的工作情绪,工作积极性。要不,给小向加点工资,平一下小向的心? 老板听了,很不高兴,说,这有什么?这个公司是我的,我喜欢用谁就用谁,喜欢给多少工资就多少工资,这不行、不能吗?加不加工资,给谁加工资,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多管闲事。老板的话能量就是大,一句话,就把沈鑫呛死了,他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那小向知道小陶的工资远远高于自己,脸面上无法过去,就辞了职,或许,这是最明智的选择,算为自己争回一点尊严? 这样的事例确实很不少,我也碰到过。公司有个叫钱茂林的驾驶员,不知何因,他充满牛气,脾气特粗。物业部的老邹,多次来向我诉苦,说根本管不了他,我也领教过。就是那次,我照老板之意,给每辆车,每个司机个人,定制度,讲责任,签合约,与别个司机谈的时候,讨价还价,争论是有的。而与他谈,他出口就是"不行""不行"的喊。要他谈自己的想法,却偏不说话。老邹在场参与谈话的,气得拍了桌子,不料,姓钱的桌子拍得比老邹还响,责问老邹:你想干什么?站起来,那双手挥舞着,有点激动,倒似乎真想与老邹"干什么"。平时,派他出车,凡是路远,或者路况不好的,他拒绝出车,反正不推三阻四、顺顺当当被派动的,几乎没有。有一次,公司外出的一辆车,在半途出故障,连动接送的客人,一道被阻在半路上了。老邹去派钱茂林出车,赶紧去替换故障车,把客人接回来。可喊了他半天,也不理,最后,恨恨地回对一句:有毛病啊,喊魂似的,正在睡午觉,你不懂吗?结果,过了个把小时,睡足了,才慢吞吞地出发。 钱茂林这个人,工作态度比所有人差,说话派头比别人粗,可后来得知,他原先的工资,比其他司机都高,而且高许多。他的司机同行都愤愤不平,说公司是非不分,正邪不辨,实在缺少公平。老邹对我来说,钱茂林这样的人存在着,不但影响公司的工作,还会带坏其他人的工作积极性,应该叫他走人。 我想想也有道理,就去向老板汇报。我知道老板最恨的是工作上偷懒取巧,不用心尽力为他工作的人,他肯定会同意我们的意见。 不料,老板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打断我的话题,说:你说钱茂林?钱茂林这人,他好坏,你别管,这人我知道,就算我养着他,行吗? 我不解:这个人的工作态度坏到极点,你不是最反感工作不认真的人,怎么随他?这可给别人带了坏头,这风不可长呀? 老板说:谢老师,你这人,就是书生气重。你知道吗,人世间的事,有多么复杂,办企业多么的不容易。我非常反感那些当官的,但我们又不得不对他们像贼样防,像佛样地敬。不要看我们的企业现在好好的,但如果我们得罪那些当权者,他们发怒了,要你企业今天死,就决计挨不过明天。 我越发惊讶:我们处理钱茂林,与你说的危险,有什么一丝一毫关系? 老板说:我刚才不是说你了,你就是书生气重,你过去在单纯的单位生活,使你看事物,想问题,变得简单。你知道不,钱茂林是民丰县管工业的成副县长妻弟,是他把钱茂林送到我手里的,现在你想要他走,你得罪了钱茂林,不是得罪了成副县长?我办企业,难道会不识人好坏?这是没法子的事,有时候,我们不能不忍声吞气。 是这样啊,这个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说,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养着这样的人,我觉得你憋气,也很无聊。 当然,这个钱茂林没有被开除,我和老邹,也再不去与他计较。他呢,变得越发跋扈,在公司里如入无人之境,肆意妄为,成为公司的超人。 但是,我仍然觉得,老板这种任性的用人管人行为,是不正常的,没有完善的人事管理制度,凭意气靠人情管人办事,导致这么多人离职,终究非是现代大公司所为。那么,我该说些什么,我该做些什么? 我思虑着…… 突然,一种莫名的哀愁,从心底里升腾起来,弥漫开来,就像秋冬的大雾,使我的双眼不能明眸。我也终于感到了自己的可怜可悲,我并不是属于自己。我活着,并不是为实现自己的目标,按自己的想法和愿望,去追寻,去实现它。而完全只是一个被人牵着线的木偶,没有思想,的被人表现着,连话语也是别人替代的。即使你有时思想了,做了,也是没用的,只像飘荡在空气中的垃圾……我真想哭出声来。 我不满眼前看到的一切,但完全没有办法使自己的能量更大些,改变许许多多不合理不公平的现实。在这人世间,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渺小,接下来的人生,只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鹦鹉,只能跟着学舌,无能生出自己的思想,当然,更不要说去改变别人,我就等着别人来改变我,事实上,我正在被别人改变着。 然而,我还得这样无意义地去说,去做,让人知道,我还活着。我还是费了心思与精力,写出了《坦途公司人事管理制度》,小心翼翼地,亲自交到老板的手里,并且不识时务地直接向老板表达我的内心想法,提出自己的"建议": 工人们满怀热情,满含信心,来到坦途公司,不要让他们他们流着眼泪离开公司; 在坦途公司的所有员工,有尊严地享受人格的平等,同工同酬获取经济待遇的平等;有一个工资标准,在学历、技术等诸方面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不论亲疏远近,经济待遇上,应该享用相近或相同的起点; 善待公司员工,给公司的老员工工龄津贴,留住勤勉而又热爱公司员工,奖勤罚懒,才有欢快工作者的员工,才有兴旺发达的公司; 关爱员工的身心健康,员工遭受工伤事故,生老病死,应该体现人文关怀,必要的抚恤;员工的至亲如父母死亡,应该前去吊慰…… 老板听着,哈哈大笑,讥讽说:谢老师,我说你书生气太重,就是太重。你年纪大,社会阅历却浅。你这些话,听听动人,美丽,或许适合你过去拿国家用钱养着你们的单位,但是不适用我的企业。你说的这些,无益于企业的发展,对公司创造利润也无益。我们是企业,主要目的,就是赚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司需要了,就把他们招进来,他们要走了,也不强留,就像行云流水般自然,哪需要这么多花头雕脑的东西?我相信你的善良,但不相信你的什么管理方法。我还是那句话,今后,你要多站在公司、站在我的立场上看问题,眼光就会明亮得多。 我梗在喉咙里有许多话,本是想说出去的,但每每在老板面前,话就溶解掉了,我知道,说最多也没用,说多了,只说出我更多的书生气,只在"学生"面前暴露更多浅薄的社会阅历。我无言,默默低接受"学生"给与的教育。 我转身走了出去,那个"人事管理制度 ",还是放在他的桌子上。我知道,这只是散发着臭书生气的一堆废纸,是有碍于企业发展可笑的胡言乱语。不过,我不想收回,这是我活着的一种姿态,对公司员工,对老板,也对我自己。 我憋着一股气,下了大楼,步履有些沉重,我想到下面透透气。我知道,大楼的后背,靠围墙的地方,有个小花园,确切地说,有个小菜园,四周种着花草果木,中间是菜地,专供老板的老爸养花育草,种菜育果的。这里,不但为老板一家提供不尽的时鲜的四季果蔬,更重要的,为他老爸提供修生养生的场地。 已过了中秋季节,小花园四周,三面被旺盛的挂树包围着,桂花虽已经凋落,还能闻到淡淡的残存花香。菜地里,正有两个雇工在劳作。一个在收割胖乎乎的大白菜;一个站在一株树干粗大苍劲、树冠硕大几乎盖过半个菜园的柿子树下,似乎准备采摘柿子。向柿子树望去,我一下亮了眼:密密匝匝的柿子,在绿叶里躲闪,像一串串镶嵌的红玛瑙,又像一盏盏喜庆的小红灯笼,在微风中发着光。我不禁叫出声来:这么古老的柿子树,还能结这许多果啊,奇观。 那树下的师傅,转过头来看,说,你不是谢老师吗?我说,惭愧,我是,你怎么认识我?师傅说,你是公司名人,谁个不知;何况,你常常到这里来转,看我们劳作,我们当然认识你咯。 我也走到柿子树下,仰头欣赏着满树的果子,赞叹不已,笑着说,这柿子树真是老来得子,可喜可贺呀。师傅说,你这比方打得好。这树去年结果三百多斤,今年又比去年好,怕是会超过五百斤呢。奇迹,确是奇迹。 这不是和尚殿村闹事要求赔偿的古木之一么,我心里想,世事真是古怪无常,和尚殿千年珍宝,一闹两闹,怎闹到坦途公司的"御花园"里,成了老板家的珍宝了? 我说,师傅,听说,这树有千把年树龄了吧? 师傅说,村民这么传说的,实际上大概八百多年。师傅说着,在树干上转了一圈,又说,刚移过来时,有关保护古木的部门,原来在这树上钉着一块牌子的,怎不见了?牌子上写得很明白,就说树龄八百多年。 我问,这么古老的柿子,还可以吃吗? 那当然,师傅说,还特别甜,非常好吃——要不,吃一个尝尝味道。说着,就随手摘下一个来。 我忙摇手说:师傅不行,这是老板的私人财产,我们不能享用的。 师傅笑了,说:没关系,你不是老板的老师吗,也算是他的家里人了,分享一下,理所当然。说着,硬是往我的手上送。 柿子在手上,我有些尴尬,吃不是,不吃又不是,愣住了。师傅又催,吃呀,这有什么,老板还在乎一个柿子? 我果然咬了一口,非常甜,感觉比平常的柿子甜多了,嚼在嘴里,立即舒适了全身,我实在惊咤于千年古树的生命力。 我享用着老板的柿子,心里想入非非。老板有许多珍宝级的"柿子树",结出无数香甜可口的"柿子",他实在是太富有了,可以让千千万万的人享用到吗——他每年以几个、十数个的速度,复制钢构制造工厂,他可以这样做:把每一个钢构工厂,交给一群人去经营管理,在收回了全部建厂成本之后,就把这个厂,完全交给那群人,成为那群人的财富;接着又去复制工厂,尔后又交给一群人管理。如此不断复制,不断扩大管理人群,富裕人群。也就是说,老板栽树有了大量的柿子,带领其他也也栽树收获柿子,这样不就是某领袖说的,"先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的美景图吗?然而,这是现实还是梦?或许,这样的人,正在"先富者"肚里孕育着,即将生出来,或许这样的人,永远也生育不出来…… 师傅见我愣着,问,好吃吧?我说,确实好吃。那再来一个。师傅说着,真又要去摘。我说,不,不了。 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掏出来听,是贾能望打来的,他说第六事业部的徐总工在找我,叫我过去一趟,徐总在他贾能望办公室。 坦途公司实行的是工厂、事业部、集团公司三级管理制。坦途集团差不多共有近百来个钢结构制造工厂,分六个事业部,徐总是第六事业部的总经理,又是集团公司的总工程师。他从上海某国企退休后,不知何渠道获取徐总的相关的信息,被老板聘请进坦途公司。可以说,他是坦途公司最懂技术的专家。我、贾能望与徐总年龄相仿,属于同时代的人,受相关年代的教育留下的烙印,能找到一些共同的语言,话语上就比较合拍,就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了。 早些日子,徐总仍与我谈起过,是有想离开公司的意思,我百般劝留,据说,老板也固留他。不知今天,徐总是不是又旧念萌发,又想走了? 果然是,我一露面,徐总就说,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这次是去意已定,辞职信已交给老板,我明天就走。 我说,不要走,公司还少不了你——老板会让你走? 徐总苦笑起来,说:没有的事,我在坦途公司,也只是个摆设,没有实际意义。虽然老板没有要我走的意思,是我自己要走的。既然,我在这里干得不痛快,我的想法、意见得不到尊重,我无法改变现状,改变老板,唯有改变自己。 贾能望说,徐总,你不要着急,改变现状要有一个过程,你留下来,我们共同努力,或许会慢慢接近我们工作目标。 徐总摇摇头说:不可能的,老板的观念形成之后,像金刚钻一样强硬,绝对无法改变的,我已经尝试过多次了,都碰上了钉子,强力地弹回来。 徐总讲了一些自己内心中与公司与老板无法排解的矛盾: 公司·事业部·工厂三级管理机制没问题,问题是公司与事业部,事业部与工厂之间的职责不清不明。给工厂的制造加工业务的任务单,由公司决定和下达,那么事业部干什么? 工厂是生产的主体,质与量都由工厂管理与决定,那么,事业部管什么?究竟是事业部管工厂,还是工厂管事业部? 徐总觉得,事业部根本就是个虚设机构,他本人只是个装饰花瓶,无法正常发挥自己的作用。 工厂的问题很多,事业部管不了。老板作出的管理体制是,工厂决定薪酬分配,而计酬的方式是定额提成制,什么都是厂长说了算。工人说厂长太黑太贪,常常以走人抗议。工人像走马灯,工厂熟练工人不稳定,产品的质与量怎么保证? 工厂厂长有问题,老板也心知肚明,但这种局面,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却又不想改正,以为工厂厂长是产生公司利润的主要来源,且公司对工厂实行的政策制度,有利于公司利润更多更快地产生,厂长动不得,厂长的积极性不能打击。因此,这成了一个长期得不到解决的合法问题,公司一错到底,工厂一黑到底。 由于薪酬是提存制因素所决定,所有工人,也包括工厂厂长,他们到公司就是来赚钱的,他们不是工厂的主人,他们只是打工者,是产品、利润的制造者,用苦力换取一点养家糊口的钱,过一天算一天,不可能有长远打算。公司根据工厂、工人制造加工产品的量,给予相应的提存报酬,因此,厂长和工人,都会千方百计拼死加速制作产品的量,以增加提存报酬的量。在这一点上,老板,厂长和工人的想法、目标完全一致,产品的量越多,公司与工厂获利就越多。至于由此造成了产品的质量问题,公司与工厂,也包括工人,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而事业部却管不上。因此,质量问题,是个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要老板的管理理念不改变的话。 徐总举了个例子,来介绍公司质与量管理的"理念":比方说,工程设计规定,工厂加工制造工程的钢构件,要用1厘米厚的钢板,理论上可以有有0·03cm的误差,即0·97cm厚的钢板也可以用。为了增加利润,我们公司,我们的老板的理念,那0·97cm厚度的钢板,是合格的,不是应该有0·03cm的误差吗,于是,公司一定采购0·943cm厚的钢板了,这完全"合理合法"呀。如此类推,无一材料按质按量,采购使用,无一焊接不偷工减料,长此以往,公司的质量怎么立住脚?公司的信誉怎么立住脚?在这里,采用任何手段,一切为了降低成本,增加利润,都是合理的合法的,哪怕是降低良心道德的约束,也没关系。因徐总叹了口气,说:不是吗,无论公司还是个人,要讲诚信,要有起码的职业道德。我无能,我没能力改变公司现状,又不想做昧着良心的人,去拿沾有血污的钱,我还是走了好啊。 在员工放肆离职的同时,老板却以为找到了一个员工离职的根本原因,因此,立即令人力资源部,发了一个通知。"通知"的主要内容只有一条:"即日起,在公司内部,不准议论别人和自己的工资,如果谁泄露别人或自己的工资额,一经查实,立即降薪两级,严重的立即开除,永不录用。" 或许,这也是对我、对沈老,以"泄露"的工资额为证据,"建议"老板,要"平等"地对坦途公司员工,"公平"地实施薪酬政策的回应。是的,民只能使由之,不能使知之,坦途公司的职工,应该自觉地把自己的嘴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