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十七

　　十七
　　陈思觉得时候到了，再没有＂真正的行动＂就太对不起她了，也对不起自己：他想和她约会。单独和她在一起，多么美妙的事情啊！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情意绵绵的，真让人陶醉啊！而且，陈思觉得只要他一出手，肯定能成功，没有任何疑问。一想到这里，陈思的血就沸腾了，全身颤抖，简直有点透不过气来。他觉得，幸福来得太快了，实在没有时间做好准备，来不及了！他甚至想，以后他们有了孩子，一定很聪明，因为他们两人的家乡相距二百多里地。他以前看过资料知道，夫妻二人家庭的地理位置越远，后代就越聪明，而且往往长得很漂亮。陈思想，长相一定要随她才好——皮肤很白，鼻梁高挺，拥有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嗯，甜甜美美地过一辈子，永远相亲相爱……陈思不禁有些飘飘然，像被风刮起的一片羽毛，越飞越高，快要飞上云端了！
　　只是，怎么同她约会呢？陈思开始冥思苦想。直接在教室里对她说？显然不行，教室里人多嘴杂，自己不好意思，她更不好意思。在食堂里也不行。要不在路上？可哪一条路上没有人？陈思想啊想，不管做什么都在想，不怕伤了脑筋。
　　吃过晚饭，陈思在教室里做几何题，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几乎所有的人这时都把几何题做完了，陈思因为这几天想得精神有些恍惚，听课效率太低，对例题稀里糊涂，做起习题自然就慢多了。
　　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终于，就要做完了，陈思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又觉得有些不妥，就把课本往前翻，想再研究一下课题。这时，他突然觉得灵光乍现，拿着钢笔的右手砸了一下课本，内心一阵狂喜：对，可以这样！可以写张纸条找人捎给她。对，就这样！陈思兴奋得真想跳起来！反正今天是星期五，她在宿舍里也闲着没事，就把她约出来吧。到哪里呢？陈思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把几何课本合上了。嗯，就到操场上去吧，操场离她的宿舍楼很近，只隔着水堂和食堂。而且，人又少——这个很重要。
　　可让谁捎过去呢？陈思赶快去看教室里仅有的几个人。是三个女生，都在各自的座位上，远远隔开，彼此说不上话，都在默默地写着或者看着，好像正在上课一样。陈思选中了最前面的那个女生，她叫李秀颖，平时很少见她说话，说起话来慢声细气，得仔细听，周围一有动静就听不大清楚了。喜欢安静，好像一坐到凳子上就进入静止状态，长时间不动一下。可能因为家里穷吧，她常常穿着陈旧的或者过时的服装，从不引人注意——在班里，就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悄无声息。但今天陈思觉得她肯定能帮这个忙——这样的人最可靠！陈思急忙从桌洞里拿出一沓信纸，放在几何作业本上，想：得写得快一点，在李秀颖走之前，我一定要写完。
　　怎样写呢？陈思深情地向李雨欣所在的宿舍的方向望去，仿佛看到李雨欣正站在宿舍门口，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水红色的外套，梦幻般地罩住她。左手轻轻搭在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正在对他说：＂赶快写吧，你不写我怎能去呢？＂说完一转身，走回宿舍，消失不见了……陈思赶快写道：李雨欣：你好！此时，手有些颤抖，陈思极力想稳住。想了想，他接着写：我是陈思。李雨欣，我很喜欢你！今晚我们在操场见面好吗？就在操场上的篮球架下。陈思看了一下左手的钻石牌机械表：5:49了。陈思想：七点多时，天才可能黑下来，于是，他接着写道：我们7:25见面行吗？你一定要去，我会等着你的。写完之后，陈思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当，因为他觉得，他和李雨欣虽然相爱了，可总是在眉来眼去，没说过几句亲密的话，这样写，她会去吗？她敢去吗？虽然是在校园里，但毕竟是和一个男生单独在一起，是要冒着很大的危险的，万一我有了不良企图……她那么文静柔弱，对我了解的又太少……陈思想啊想，突然激动起来，他兴奋地写道：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发生暴力冲突和流血事件！写完这些，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瞅了一眼李秀颖，十分满意！她正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陈思就想：趁着还有时间，我认真地抄一遍吧！他把这封信撕下来，放在左边，抄起来，努力想把每一个字都写得漂漂亮亮。尤其是给李雨欣承诺的＂保证＂的内容，他特意写大，笔画也粗起来，很醒目！写完之后还不放心，思考再三，在＂暴力冲突和流血事件＂的后面，又加了三个大大的叹号，以显示他信心的无比坚定！
　　陈思小心翼翼地把这张信纸撕下来，一再对折，到可以放进手心里就停止了。接下来一件事，就是要把它交给李秀颖了。陈思几次从座位上抬起屁股来，又坐了回去。如何开口呢？他和李秀颖好像从未说过话啊，她要是对他不理不睬呢？……终于，他心一横，豁出去了，站起来，径直向李秀颖走过去。一直走到李秀颖旁边，坐下来。李秀颖转过脸来，看着他，在沉静地等他说话。陈思只好说：
　　＂李秀颖，你给我帮个忙好吗？等你走的时候，你能不能把这封信交给李雨欣？＂
　　李秀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露出欣赏和祝福的神色——她显然知道了这封信是关于什么内容的，已经感受到他对李雨欣的浓浓的爱意。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望着自己的桌面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说＂行＂。陈思顿时高兴起来，马上把信放在她的桌面上，万分感激地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李秀颖把它拾起来，就放在手心里。又转过头来，笑着对陈思说：＂正好我现在要回宿舍了，见到李雨欣，我就给她。＂说完，她把摆在桌面上的书本和文具，一一都放进桌洞里，落上锁，就往外走。陈思一直送到门口，连声说：＂谢谢了，谢谢了，太谢谢你了！……＂目送着他的＂邮递员＂渐行渐远，一直到拐弯，消失……
　　当陈思转过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的时候，心里一阵阵狂喜！他想：等一下就能见到李雨欣了……就在今天晚上……竟有这样的事！……我是不是太幸运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啊！坐在座位上，他简直有点坐不住了，恨不得现在就向约会地点走去！可一看表，才刚六点半，实在也太早了吧！再说现在我就在那儿傻等着，不就暴露目标了吗？那……就一直憋在这儿？……嗯……对，我得先这么办！陈思果断地把课本和未完成的作业本都收拾好，锁好，就向自己的宿舍急匆匆走去。从宿舍里拿出香皂、牙刷和牙缸，原来他要＂精心＂打扮一下自己。
　　洗完脸刷完牙后，陈思还要再换一下衣服。可昨天脱下来的那一身还在床底下的盆里窝着，这一身最好看，不过此时它们俩一定正在＂齐心协力＂地努力发酵！不过，陈思还是拖出来闻了一下，皱着眉头又推了回去。肯定是来不及洗了。唉，早干什么的！自己的箱子里还有一身，但那一身太寒碜，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穿出去的。唉，看来只有身上的这些了，别无选择！陈思坐在床沿上，突然觉得，自己不仅有点脏，还有点懒，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愿今天晚上，李雨欣感觉不出来……
　　再看看手表，快七点了。陈思觉得，该出发了，便向外走去。因为他以前在一篇文章中看到，男女约会，男生一定要先到，否则，女生会觉得诚意不够，再也约不到的。
　　这时，天色已暗淡下来。男生宿舍离篮球架很近，不到一分钟，陈思就赶到了。他站在篮球架下，满怀期待！心，在一下一下，很有感觉地跳动着……
　　而陈思不知，李秀颖拿着他的那封信，进了女生宿舍楼，上楼梯的时候，就忍不住打开，一口气读完了。谁让它连个信封都没有啊！就开始想：咦，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谈的？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呢？两个人都这么老实，尤其是陈思，整天只知道抱着书本看，什么时候动了这个心思？真有点不可思议！尤其是最后面的那一句话＂绝不会发生暴力冲突和流血事件！＂让她暗自笑起来，她隐隐觉得，陈思有点太……这么想着，她就来到了五楼。九四级一班的女生共有26人，分住在4个宿舍里，一个宿舍里住8个女生，所以，第四个宿舍里只住了两个一班的女生，与其他班的女生住在一起。这四个房间在五楼的最西端。校园里建筑最高的楼层就是五楼了。所以，白天，站在这里向下看，视野开阔，像透过望远镜看到的一样。如果向西看，就会看到一片宽广的庄稼地，墨绿、浅绿、深绿，无边无际……
　　李秀颖找了三个宿舍，都没有找到李雨欣。来到第四个宿舍，还没见到，有些急了，就问正在照镜子的团支部书记王晓娜：
　　＂晓娜，李雨欣呢？＂
　　她知道王晓娜和李雨欣是好朋友。但她不知道王晓娜正在为她的脸发愁。王晓娜这几天脸上突然冒出来几颗小痘痘，虽然她的脸盘大，可就是遮不住它们。她听别人说，毛孔被灰尘堵塞了，就会长痘痘。所以，这几天，她一天洗好几次脸。可小痘痘们却故意和她作对，都像雨后的春笋一样，＂长势喜人＂，她都有点害怕了。于是，刚才又打上香皂仔仔细细地洗了一把脸，想把它们＂一举歼灭＂。可一照镜子，它们几个都活得好好的，哪里有退缩的意思。所以，她拿着毛巾，伤心地擦着脸。她的有些臃肿的身体愈发沉重。最后，她轮番擦拭着这几个不要脸的小痘痘，幻想着擦去它们。所以，当听到李秀颖的话，自然就没什么好气，就把她的话甩了出去：
　　＂谁知道？你找的是她，找我干什么？＂
　　李秀颖一听，就不再说什么，走出这间宿舍，想回到隔壁自己的宿舍里，等李雨欣回来再说。但这时王晓娜却追了出来，两条胖胖的腿变得灵活多了。原来，她回忆起刚才李秀颖的表情，觉得不是小事，可不能再耽误了，便放下脸面，在李秀颖的宿舍里追上了李秀颖。李秀颖并不生气，就站住了，对王晓娜说：
　　＂有人给李雨欣写了一封信，就在这里，先给你吧，你和李雨欣最要好，你再给她好吗？＂
　　说着就把信递给了她。王晓娜急忙打开，一口气读完，便觉得好笑：陈思，你人长得又矮又丑，连句话都不会说，竟敢看上我们的如花似玉的李雨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得好好教训你一下！于是，就亮开了嗓门：
　　＂大家快来看啊，快来看，陈思给李雨欣写一封情书！＂
　　她一脸兴奋，好像她的小痘痘们都不辞而别了！很快，几个宿舍的人都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这里，别的班的也过来不少。这里里里外外都是人！王晓娜个子不高，但此时却像开会时的最高领导人一样，操纵了整个会议的进程——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和她手中的那张稿纸上。她的脸上放光，很有些得意洋洋——那张秘密的情书像一个小小的猎物，被她牢牢地捏在手中，看来，是怎么也无法逃脱了。李秀颖绝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可也无法阻止，只好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觉得有点对不起陈思。
　　这时，王晓娜顿了顿嗓子，又理了理那封可怜的情书，很权威地说：
　　＂大家安静，安静，请安静！＂
　　其实也就远处的人稍微有点闹，匆匆往这边赶，近处的没有一个人吱声。这么多的人都站在一起，耐心地等待着。她们中间见过情书的还真没几个。这次是亲眼见到了，可会是什么内容呢？她们无法想象，渴望知道。
　　王晓娜又装作担心的样子，说：
　　＂可是，这封信的内容，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不想知道？这封信，我念呢，还是不念？＂
　　副班长吴敏玉立即大声说：
　　＂王晓娜，团支书，你再不念，我就把你给撤了！＂
　　王晓娜好像这时才恍然大悟：
　　＂那你早说嘛，害得我心里没底！＂
　　于是，她再次顿了顿嗓子，很像一个高层领导：
　　＂大家都注意了，好好听着，我只念一遍！＂
　　刹那间，整个＂会场＂静极了，好像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李雨欣，你好，我是陈思，李雨欣，我很喜欢你！＂
　　读到这里，她以为一定会有人嘲笑的，便停下来，看众人的脸。结果却没找到一个。相反，有的欣赏，有的感动，有的脸竟红了，好像是写给她的。这让她多少有些不理解。她接着读。当她读到＂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发生暴力冲突和流血事件’＂时，只听轰的一声，大家都笑起来了。有的哈哈大笑，不可抑止；有的在吃吃地笑，笑得满脸通红；有的因为靠着架子床，震得它吱吱地响……宿舍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还真敢这么写！真敢！＂
　　＂这人真是的……＂
　　＂这样写，谁敢去？＂
　　＂陈思是谁？哪个班的？真是好样的！＂
　　……
　　大家议论纷纷，兴趣浓厚，她们刚才要做的事情此刻都变得不重要了，被一起抛到了脑后。有人从王晓娜手中把情书抢走了，一睹为快。于是，这张情书就在女生们的手中传来传去，很快，这五楼上所有的女生都亲眼目睹了这封可笑的情书，都知道，九四级一班有个男生叫陈思，想和李雨欣约会！四楼的女生也知道了不少，还有三楼的……太多的人都知道了，津津乐道。但李雨欣还没来，她究竟去了哪里？
　　大家一致认为，李雨欣一定不会赴约，这个傻小子就是等到天亮也不会等到的！有几个女生靠近面向操场的窗户，发现是可以看见那个篮球架的，那是陈思预定好了的。于是，她们看着表，等待陈思的出现。
　　其他的人又回到各自的宿舍，做着刚才的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王晓娜则把那封＂极其珍贵＂的情书要了回来，她一定要亲手交给李雨欣。
　　李雨欣终于回来了！她右手把脸盆挤在腰间。脸盆里放着她各拧成一团的三件衣服，还放着一包洗衣粉和一瓶洗发膏。原来刚才她在楼下水龙头旁洗了衣服，顺便又接了点热水洗了头发。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绺一绺地垂下来。此时，她的眼神像刚睡醒时的样子，朦朦胧胧的，招人喜欢。她就这样，一直走到五楼，感觉有些疲劳了，一心想回到床上好好躺一会儿。她不知，有一双双眼睛在暗暗盯着她。走到自己宿舍的门口时，王晓娜就迎上去，神秘兮兮地对她说：＂李雨欣，今晚有人找你约会，你去不去？＂李雨欣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懒懒地推开她，有气无力地说：
　　＂别骗人了，我最讨厌骗子！＂
　　王晓娜追上去，把那封信在她眼前晃了晃，很严肃地说：
　　＂雨欣，我没有骗你，这回是真的！＂
　　李雨欣这才仔细地看了王晓娜一眼，觉得她不像在撒谎，看来确有其事。那会是谁呢？她一边把脸盆放在自己的床铺的旁边，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难道是陈思？可她挫伤了他好几次，他敢吗？恐怕他暂时还不敢吧！嗯，要是孙成就好了！她很喜欢孙成，他有健壮的身体、英俊的脸庞，而且开朗、幽默、活泼！有很多次，她向孙成暗送秋波，聪明的孙成应该早就心领神会……想到这里，她把右手伸向王晓娜说：
　　＂那给我看看吧！＂
　　没想到王晓娜诡秘地一笑说：
　　＂可以，但你得先说你去不去！＂
　　＂不看，我怎么决定呢？＂
　　＂那也不行……要不，你猜一下，会是谁呢？＂
　　＂我怎么会知道！……＂
　　＂告诉你，那个男生很厉害，女生们都很喜欢她！＂
　　李雨欣的心咯噔一下，想，那一定是孙成啦！她一阵高兴，有一种很甜蜜的感觉！不经意，就从心底升起，清清楚楚地表现在她的脸上。她又想：不过现在，得赶快把那封信抢回来，要是被她传出去，那可不得了！于是，她说：＂快给我！＂伸手就来抢。可王晓娜早料到她会有这么一招，一闪身就朝宿舍门口跑去，李雨欣追上来。追到门口，李雨欣大吃一惊，因为她发现，门口竟站了那么多人，都神秘兮兮地看着她，欲言又止。难道她们都知道了，都看过那封信？想到此，她有些害怕，便用力地追。在对面宿舍的窗户旁，她追上了王晓娜。可王晓娜虽然个子比她矮，但力气却大得多，撕扯了半天，李雨欣连纸都没碰到。王晓娜一转身，又朝宿舍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
　　＂李雨欣抢情书啦，李雨欣抢情书啦……＂
　　李雨欣又气又急，奋力追出来，楼道里的人越来越多！好几次李雨欣都追上了，可就是抢不来。最后，李雨欣一赌气，坐到了自己的床铺上，脱了鞋，把叠好的被子踢到床的另一头，倚着墙壁，又支起右腿，伸直了左腿，盯着人缝中间的墙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再也不理她了！外面的人就涌了进来，都看着她。王晓娜挤了过来，把那封信冲着李雨欣扬了扬，像在安慰李雨欣似的说：
　　＂你不是很想知道吗？现在我就告诉你！＂
　　李雨欣头也不转，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王晓娜便像个高音喇叭一样念起来，但她故意把＂我是陈思＂这一句话给漏了。当她很煽情地读到＂李雨欣，我很喜欢你＂时，李雨欣想：这么真挚而又浪漫的表白，一定非孙成莫属，书呆子陈思哪里能写出来？想到孙成这样喜欢她，李雨欣一阵感动，她早就盼望着这一天早日来到啊！她的眼前浮现出英俊的孙成在教室里风风火火的脸庞、身影，那个潇洒劲儿……她简直喜欢死了！……她忍不住转头看着那封情书，露出一往情深的样子，脸都红了，这就完全暴露了她的内心。早被王晓娜发现了，哪能轻易放过？她大肆渲染起来：
　　＂大家来看，我们的李雨欣在想什么呢？大家来看，她的羞红的脸，她的痴情的眼睛，多么美丽，多么动人！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没有一个人吱声，都等着她接着说。王晓娜便极其煽情地说：
　　＂我们的李雨欣在想什么呢？我们的李雨欣……在想她的情郎啊！＂只听轰的一声，大家都笑起来，笑得比刚才更厉害！有的笑出了眼泪，有的笑得蹲了下来，有的笑得喘不过气来！这可把李雨欣吓了一跳，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这样笑话她，都笑得有些疯狂了！可她又说什么都不行，只好转回头去，盯着自己床铺旁的墙壁，紧咬着下嘴唇，任由她们了！
　　笑过之后，王晓娜接着读约会的时间，地点，李雨欣都记下来了，正想着怎么去，这时王晓娜郑重其事地大声读出陈思向她下的保证＂绝对不会发生暴力冲突和流血事件！＂大家再一次笑起来，屋里再一次爆炸了，盛况空前——每个人都像一个炸药包！这一次，李雨欣真懵了，孙成你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话来呢？就是开玩笑也不行啊！这让她怎么好意思去呢？这个孙成，你太……
　　这时，副班长吴敏玉忙说：
　　＂晓娜，别折腾雨欣了，快把那个男生的名字说出来吧！＂
　　王晓娜就对李雨欣说：
　　＂说了你可得去啊！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到了约会地点，正在等着你呢！＂
　　李雨欣还是紧盯着墙壁。
　　＂他的名字是——陈思！＂
　　一听到陈思，只见李雨欣猛地翻身下床，没穿上鞋，劈手就把信从王晓娜的手中夺了下来，就用力地撕起来。几下，就撕得粉碎，狠狠地撂向旁边的垃圾桶。有两片不知怎么回事，明显放慢了速度，违背了她的怒气和意志，像两片寒冷的雪花，飘飘洒洒，翻飞着，静静地落到了垃圾桶的外面。
　　这下是王晓娜懵了，没想到李雨欣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呆呆地，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众女生也不知说什么，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个离去。
　　失望之余，李雨欣不免又有些高兴，因为毕竟有一位男生在追求她！又是这样一位可笑的男生！智商太低，低得很接近白痴，除了她，谁敢向女生写出那样的＂保证＂？简直小学都没有毕业，永远都毕不了业！这样的人还来上师范，还想当老师？简直……一定是走了后门，托了关系！他父母一定有钱有势，让他们的傻儿子将来能有碗饭吃，不至于要饭或者拾垃圾。李雨欣最恨这样的人，为了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不害羞，不怕事！而且，这个陈思长得这么像她的大爷，一定是个很坏的人，又坏又毒又狠！这时，李雨欣突然想到她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很坏很坏的！想到此，她有些难受，因为她不愿想起他。她便把枕头底下的梁晓声的长篇小说《年轮》翻出来看。王晓娜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离去。
　　看着看着，她又想起曾经是她爸爸的那个人。他曾经多么爱她呀！小时候，他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就像一个多功能的摇篮，晃晃悠悠，在屋里院子里，或者在大门外，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她朦朦胧胧地能记着一些。那时，家家户户都没有照相机，他就带着她到照相馆里照。照片里，他几乎每次都抱着她，他的英俊的脸总是慈爱地微笑着，好看极了！只有一次，没有抱她，但是，好像刚刚放下她，或者，马上就要抱着她一样。
　　好多年了，她没有见到她的爸爸了……这个狠心的绝情的爸爸！那天晚上，要是爸爸在身边，大爷就不会对她下毒手！……她真可怜，这个爸爸真够狠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和爷爷，谁还会可怜她？……
　　这时，王晓娜从外面跑进来，极其兴奋地对雨欣说：
　　＂雨欣，快来看，陈思出现了！……＂
　　可她猛然间看见了从雨欣的眼睛里滚下两颗泪珠，一下子吓呆了。她还以为雨欣还在生她刚才的气呢！便不敢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回去，觉得自己这回是真不要脸！她万分后悔，走出门口后，她万分小心地把门关上了。
　　而李雨欣擦了一把眼泪，一翻身下了床，几下穿上了鞋，径直向对面的宿舍走去。打开门后，又把还没走开的王晓娜下了一跳，李雨欣怒气冲冲！她甚至想就是挨雨欣一巴掌也行！但李雨欣看都没看她一眼。几个女生正趴在窗台上向下观望。一看见她来了，都纷纷让开——她是最有资格看的。但李雨欣看都不看，猛地把窗帘拉扯过来，三拽两拽，遮住了窗户，生气地说：
　　＂看！看！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又气冲冲地走回去。几个女生忙知趣地散开了，从来没见过李雨欣发这么大的脾气！她平时总是那么文静，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只有赵雪没有离开，她的床铺就在这个房间里，离窗户很近。她坐在自己的床沿儿上，怔怔地，美丽的脸上显出一丝忧思。因为刚才她看见，那站在篮球架下的，正是陈思。瘦瘦的，平头，戴着那副宽大的眼镜。她有点可怜他。他哪里知道他就是等到天亮也不会等到李雨欣的！谁能告诉他呢？她有点不明白，李雨欣为什么会那样对待一个深爱她的人，有些残忍。她觉得，陈思这个人，是有点傻，但是很纯真，决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人又那么喜欢看书……她很喜欢他写的作文，很有文采，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灵气，所以，有一点喜欢他。可能看陈思时，眼光有一点特别，但陈思从未觉察出来。有一次，他们班在操场跟着体育老师学做广播体操，陈思就在他的正前方，也就一步多一点的距离。广播体操中有这么一节，跳跃运动，陈思在她前面像个小炕鸡一样左蹦右跳，憨态可掬，煞是可爱，她扑哧一下竟笑出声来。陈思闻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笑成一朵花的她——她正灿烂地看着他，不躲藏，也不掩饰，只是没有了声音。她在惊喜地看着他的眼睛。那时，她就已看穿了他了——陈思的内心其实就是一只小炕鸡，远没有长大，不过，她很喜欢它。但是她没注意到的是，在他们后面隔了好几排的王恒超注意到了这里，他的年龄比他们大至少两三岁，自然就一目了然。不过，他只是微微偏了一下脑袋，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接下来一直做操……一直到现在，陈思都不能明白赵雪的心。这样的事，谁也不会告诉他的，除了他自己。
　　屋内不知被谁亮开了灯，窗外就更黑了。赵雪从暖瓶里倒了些温水到牙缸子里，准备刷牙。她拿起牙刷，正要挤牙膏，蓦然发现自己的手臂在日光灯下，是有些白，像是雪花凝成的一样。她爱怜地看着。想起，她的爸爸的肤色黑黑的，夏天若在太阳底下晒一个小时，简直就成了黑鬼。她妈妈也算不上白，典型的黄色人种。她怎么就这么白？她一生下来就雪白雪白的，妈妈看见了，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赵雪。大名小名都是这个，很快就叫开了。她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她对自己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的肤色。其实，她不知道，她的容貌和身段在女生中是最为出色的，早已被男生们内定为班花。她更不知道，有几个强悍的男生正在寻找酝酿着机会，准备向她发动猛烈的进攻！
　　这时候的陈思正在夜色中苦苦地等！借着微弱的光，他不断地看表，超过约定时间已经很多了，可李雨欣还迟迟未到，究竟是为什么呢？陈思左思右想，不断朝来路张望着。偶尔，他斗胆向女生宿舍楼望上一眼，马上就收回来，像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很不好意思。他不知道他的那封情书在这座楼上已迅速地传开了，成了爆炸性的新闻！在短短的几瞥中，他发现有一些女生就站在窗户后，看着他，远远地，用审视的研究性的目光，他不懂。李雨欣会在哪个宿舍呢？此时正在干什么？他很想知道。
　　已经八点二十五了，已超过了一个小时，陈思的心愈加沉重。他的信心像被抢劫了一样，所剩无几。她为什么不来？不是她先追他的吗？难道她只是在戏弄他吗？陈思仔细回忆李雨欣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反反复复地推敲、比较、鉴别，结论是：李雨欣是纯真的，绝不会欺骗自己。她现在不来，一定有她的道理。或许，她此时正很害羞，正在做紧张的思想斗争呢！想到此，陈思决定再等一会儿。在黑暗中，他呆呆地站着，偶尔挪动几步，四下里看一下。这时，女生宿舍楼每一个房间里的灯光越发明亮，在广袤的夜空和漆黑的大地之间发光，真像传说中的水晶宫！
　　女生们如果趴在窗户前仔细辨认，还能隐隐约约看见篮球架下那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像一个被烧焦的人，没有了面孔和生命。
　　快到九点的时候，赵雪忍不住拉开窗帘，发现陈思正低着头，从操场的黑暗中走了出来。学校晚上九点钟就得熄灯了。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不敢看女生宿舍楼。她觉得有责任得告诉李雨欣一声。便走到李雨欣的床边，发现李雨欣半倚在床头上，早已经睡得很香了。那本没有合上的长篇小说《年轮》趴在她的胸口上，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也睡着了，很像她的一个很乖很乖的小宠物。
　　赵雪叹了一口气，只好折回自己的房间，上了自己的小床，合上了眼。但陈思的身影还未走开，在窗外，在他自己的黑暗中，走走停停，还想再回到他那个约会的地点，可怜极了！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此时的李雨欣睡得正香呢！赵雪突然觉得，假如这次陈思约的是她，她也许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