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走到张屋,已经是午饭时候了,每家每户的屋顶上都不约而同地飘起了炊烟,夹着酒肉香味,充斥着四围的空气,显得富足而且安逸。老六走近一户人家的院门,连敲了几下门,没人应。他是前天接到这家人的通知来结账的,可能由于年尾时候事多易忘,不在家罢。他有些失望地打算转身边走,正好这时院门吱地一声打开了,他惊喜地回过头,却又被这家的狗吠个不停,只见几匹黑狗正争功似的朝他冲来,把老六刚要踏进院门的脚又吓得缩了回来。 回去,回去。 一个女孩紧跟着声音从门后绕了出来。一脸微笑地看着老六。 老六刚被狗吓得还没有缓过神来,又被门后这位女孩很有歧义的话弄得不好意思,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前,一副等人发落的样子,木讷极了。 你是来讨债的吧? 女孩很热情地招呼了他,却问得老六更加不好意思了。 嗯,是的!你父亲呢? 快屋里坐,这样站着说话多累啊。 说完便又将那几匹黑狗喝到一个角落。带着老六往里屋走。 她边招呼老六快坐边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硬是要塞到老六的手上。 老六感到极不好意思。他一向是个不会说什么客套话的人。只是笑着说了句"不用!" 女孩看见老六绯红的脸,咯咯地笑。 这是一位看起来就很清秀的女孩,她辉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菊香。如果不是左脚不知早年什么缘故受了伤导致走起路来有些前脚和后脚不合节拍。恐怕她要算得上张屋最漂亮最完美的女人了。 老六似乎在这个跛脚女孩身上看到了三妹年轻时的一些影子。她有着和她一样俊秀的脸。她的头发长而黑,像深海里的海藻。额头的一缕头发正好遮住她充满灵性的大眼。笑起来,像整个世界都开了花。 老六坐着呆呆地看了女孩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从女孩手上那一包散烟中象征性地抽出一根默无声息地吸起来。 那女孩显得太热情,硬是要老六将整包烟收下。 老六显然更不好意思了。女孩好像在故意戏弄挑逗他。老六无话可说。只有手里的烟使他有所作为。 那女孩一个没站稳砸在老六的怀里,老六的左臂随即 被烟头烫了一下。似乎能听到烟火炙伤皮肉的嗤嗤声。老六的左臂上随即很明显地印上一个红圈。那红圈里的颜色越显越深,血液好像要透过薄薄的皮肤喷涌而出了。 里屋顿时一片安静。女孩也顿时失了色。她突然脸上苍白。这是她第一次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况且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她仰慕已久的。她经常听她父亲提起过老六。他强壮,他成熟,他稳重。但他命苦,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父亲。她愈发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有着一般男人所没有的一种坚韧。他在长期的风吹日晒艰苦的岁月里,脸上很明显地 刻上了岁月的痕迹。稳稳站着像一棵迎风而立的竹树。她其实很久以来就想见一见这位她父亲口中有着竹一般坚韧的男人。她经常借着中午给父亲送饭的空档看一看他。她一眼就看出哪一个是他,显然老六已经不再像压缩在空气中的一幅画,他在她的心中活生生地存在。并且很大程度上,这位女孩已经将自己默默地许配给了他。这次一听说老六要来她们家有事,她高兴得不得了。 老六首先下意识地将女孩扶起。这场面已经让他尴尬到了极点。他仍旧是无话可说,只是望着左臂的那个深深地红晕。 女孩像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她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理了理头发。 "没事吧?你那里有没有…" "没什么大碍。"老六抬起头来看了站在他面前的女孩。 他们相视了好一会。 "大哥,你人真好…"女孩说着说着对着老六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笑得脸绯红。美极了. "菊灵,我叫菊灵。大哥,我还是去给你找点烫伤药吧。" 还没等老六缓过神来,女孩早已从房里拿出一些药水和纱布。她小心翼翼地给老六敷上包扎好。这是个极简易地活,她有时候就经常给从工地上受伤回来的父亲包扎伤口。但这次,她显得有些紧张,手明显感到颤抖,她的手纤巧细滑,像清冷的水一般。 伤包扎好了之后,老六起身便要走 "你父亲不在,我还是以后再来吧。" "你做事的工钱我父亲放在我这,嘱咐我交给你呢!" 菊灵给了老六的工钱。 老六默默地接了。 "你坐会,我去给你做饭。"菊灵转身便向厨房走。 "不用了,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老六想既是要向人讨债的又受这般礼遇,他心里感到怪过意不去的。于是没等菊灵动身去煮饭他已经走了。菊灵听到院中的狗又开始吠起来。知道老六离开了。她试图追上去,想想还是算了。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都显得如此干脆利落。她不想像乡下的妇女那样执意挽留,显得假惺惺的。只是靠着门槛望着老六远去的背影,痴痴地望着,似乎在做着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