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回到家,看见六母静静地在大厅坐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妈,你这是怎么了?" 她半天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望着墙上六父的遗像发了呆。 她突然小声哭起来,用手不断恺着眼,那眼睛越恺越红,泪越来越多,到最后竟哭得唏嘘有声。 老六呆呆地站在大厅正中,过了一会他走到母亲旁边,伸出手紧紧抱着母亲的肩膀。他感觉母亲的身子像糠筛一般,抖动得很厉害。这个女人显得太孤单太脆弱了。尤其在这样一个热闹的节日,叫她怎样不这样呢? 屋里显得一片寂寥。 太阳开始西去。融化的积雪沿着屋檐像珠子一样滴答滴啊地往下坠。外面几只鸡飞狗跳,争相进食。弄出碗盆铛铛作响。这才勉强增添了几分生气。 门外,妇女忙里偷闲,三三两两聚成一团。像在秘密说些什么。她们捧着各自的碗,右手夹着筷子,吃了几口饭,就挥起筷子。像指挥棒一样在空中向村头指来指去。这群女人平日无所事事就是如此。只要哪家有一点动静,都足以使她们放着手中的活不干也要狠狠谈个他妈的几个钟头。倘使祝湾哪一天没有了新鲜事供她们聚会时的谈资,她们都会浑身不自在,吃饭都吃不香。 六母恐是在谈论自己和福老的事,躲在家里没有出去。任凭那群女人道长论短。 住在村头的杨大嫂首先走进老六家。六母马上擦干眼泪。满脸微笑地接待了她。女人们的事,无非就是谈谈过年的年货和酒菜。老六不想参合,坐在大厅里尽管吸他烟。 杨大嫂和六母进了厨房。就迫不及待地将这几天的消息告诉六母。告诉别人一些秘密就像说评书一样,同样需要听众的。听众越是惊讶,听了之后嘴巴张得像窑口般大,她们越是觉得自己的本领强大。 "听说了吗?住在村头的三妹在外面不正经了?" 六母先是一愣,而后装出甚是惊讶的样子。嘴配合着张得很大。 "你指她和那男的?" "哪有什么男的?"她把声音顿时放得比刚才还要低好几分贝,迅速把嘴凑了上去,简直要贴到六母的耳朵上。 "是跟一群男的!"她说后像终于憋了一口气放声笑了起来。"她在外面开着洗头店,全是干那个的。我侄子和她一个地方的,晚上看到过她站在门口揽客呢!就像电视里放的那样!" 六母心里一下舒缓了很多,她刚刚从三父那里受到的无名气顿时也发泄了不少。 "哦!那三父知道?" "他大概不知道,还以为大老板女婿呢!" "那…那个孩子??" "应该是哪个客人的吧!总之是不干净的!你想啊!成天整日招呼那么多人,还干净么?" 虽说六母先杨大嫂已经预到这样的结果。但预料归预料,那只是一种主观的臆想,何况她的那种臆想还是带着某种歧视和报复成分。现如今,杨大嫂的这些消息虽说消了六母的无名火,但她还是没有太多的高兴。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她心里滋生。 "多么可怜的孩子啊!"她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 "可怜?她有的是钱!你看她那打扮完全比城里人还要艳几分!我看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杨大嫂见六母如此反应,倒也满足了她。于是捧着她的碗又向下一家寻找"听众"去了。 祝湾的女人们喜欢聚在一起论是非。村头村尾只要有一点响动都是她们的热闹。论是非已经成为祝湾的女人们不可久抑的需要。这种需要在某种程度上不亚于她们在情欲上的需要。 第二天,这些有关三妹的消息就在祝湾传得沸沸扬扬。早已传到老六的耳朵里。他先是不相信。他太了解祝湾的这群女人了。她们简直就是有点唯恐天下不乱。况且老六相信三妹是不会干出那种事的。她胆小纯洁,小时候甚至连跟男孩说话时都是羞红着脸,怎么会做那种事呢!她们也真是太离谱了! 但相信归相信,老六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担心。他厌恶这种忐忑的心理。他似乎觉得这些女人话并非空穴来风。村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们都是最先知道的。 是啊!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三妹了。消息不通,三妹像石沉大海。其中的曲折又怎么是他可以预想的呢!他总是喜欢以一贯的思维看待人。是啊!七年前或更早时候的三妹是多么的纯洁啊!、 三父是最后得到这个消息的。在这之前,他抽着他的"女婿"女儿带回来的香烟。这已经足以感到满足了。他现在有些得意起来了!他没事就经常到村头人多的地方晒日头。最为关键的是,他可以在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老人面前炫耀现在安逸富足的生活了。他掏出他的香烟,逢人就散一两根。那些老人们是从来没有抽过这种带着金黄色烟蒂的纸质香烟的。他们一个个像曾经这位戴过绿帽子的同伴投来羡慕的眼光。这也极大地满足了三父的虚荣! 这一天,他照例是拿着一盒香烟朝着村头缓缓踱步过来。今天很奇怪,只有他房下的老三一个人在晒日头。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找了一个干净的脚坐了下来。随即笑着张给老三一根"黄鹤楼"牌香烟。 老三接过烟,盯着三父好一会。三父笑着说 咋啦?这种烟现在我经常抽。你不必这样看着我。 老三把头埋下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三父感觉不对劲。 到底怎么了? "三妹那孩子…"老三说着说着又埋下头,也不吸烟。只是又长叹了一口气。 三父愈发感觉事有蹊跷。他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老人。年轻的时候,他的妻子背叛了他。这个事曾经一度让他在祝湾无脸做人。他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地过着日子。村头的那群女人总是唧唧渣渣个不停。她们兴许都要把自己议论一番。他抖动着手中的香烟。索性不再吸了。一半用脚狠狠地踩灭在脚地里。只是望着老三,带着无限恐惧。 听村头的杨大嫂说,三妹在外面…"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惹什么祸了?" … "听杨大嫂讲她是在洗头店做…" … 三父顿时明白过来了。他怎么不会知道老三所说的洗头店是做什么的呢?他气愤得嘴角明显地抽搐。手从烟盒里抖得像糠筛终于掏出一根烟。整个身子曲卷在脚地上默默地吸着。 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招呼也不打就向街市快步走去。他一路走一路用手背恺着纵横的老泪。竟躲在热闹的街市一角无声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