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攀登

　　经不住洗脑式的软磨硬泡，我终于成为朋友组织的登山队的一员，也从此有了一队驴友。
　　之所以用＂队＂作量词，试想，一支一、二十人的队伍背着登山包，拄着自制的简易木拐杖，一个跟着一个从山坳、从山坡、从山梁、从山头，从羊肠小道上、从修林密竹间、从河流小溪旁、从田园小垄中走过，这和一队挺近大漠的骆驼、一队跋涉驿道的马帮、一队信步草原的骏马没有什么两样。
　　登山徒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体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情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悟。
　　初春的早晨犹如人逢喜事时的心情一样，天空是敞亮的，阳光是柔和的，空气是温顺的，河水是透明的。沿着西泽河畔顺流而下，吐着嫩芽的柳条在抚摸着，唱着情歌的鸟儿在诱惑着，穿梭水底的小鱼在挑逗着——徒步原来如此美好！驴友们纷纷取出手机自拍、互拍，装作鬼脸拍、故作＂大家＂拍，对着河岸的青山拍、对着河中的浪花拍，俨然一群＂大师＂的做派。
　　走了约摸三四公里，河畔的崎岖小路完全没有了。冬季雨水偏多，春季河水水位远远高于往年同期，登山队曾经走过的路线完全被河水吞没。前进是不可能的了，因为除了河水，就是悬崖。过河也不可能，因为水流湍急，即使是《渡江侦察记》的老班长和小马也只能望河兴叹。唯一的选择就是攀上悬崖，另辟蹊径。
　　抬头仰望，悬崖上的灌木不是伸向天空，而是＂横空出世＂，与悬崖垂直，与天空平行。悬崖的灌木之间可以抓着藤蔓或树干撑上去，但必须有足够的胆识和体力。老驴友经验老道，成竹在胸。新驴友是初生牛犊，跃跃欲试。领队把新驴友安排在老驴友中间，并嘱咐＂如果他们踩空了，后面的人用脑壳硬顶着，哪个放了掉下去哪个负责。＂随之又说：＂话是这样说，千万不能踩空。手要抓牢，脚要踩实。不求速度，只要安全。＂
　　真正的攀登开始了，前面的驴友猫着腰，抓着藤，呼哧呼哧往前钻，遇到钻不过去的地方，就抽出刀剔一下灌木的枝桠或藤蔓。一个驴友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唱＂：＂走山路，趟水路，藤蔓牵衣留不住，留不住。＂爬了不到一百米，我顿感口干舌燥、胸部憋闷、心跳加速，身上的每个毛孔大概都在咕噜咕噜往外冒汗。最年轻的两个小伙也不停地用手背在额头上抹一下，然后顺手往侧面甩一下。每爬二百来米，就要集体歇下来或倚着树干，或拄着拐杖，或靠着岩石，放下登山包，扯出旅行壶，用壶盖倒出水，边吹边往嘴里送。此时此刻，水的重要性得到充分体现——喝水是最大的幸福！爬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爬到山腰相对平缓的地方。站在山腰，可以仰视蓝天白云，可以饱览河谷山川。驴友们火车汽笛般的嘶喊声、放牛人扯着嗓子的吆喝声、老阳雀叽叽喳喳的啼叫声，山脚下的河流声、山谷里的春风声、蓝天上的飞机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交响乐团的音乐家们演奏前调试乐器时发出的声音，没有统一指挥，不讲章法，毫无韵律。驴友们又拿出手机自拍、互拍，装作鬼脸拍、故作‘大家’拍……
　　春天是山花烂漫的季节。在宣威的春天徒步，最抢眼的当数生物学家也不一定叫得全名字的杜鹃花。杜鹃花种类繁多，有纯红色的＂小酸花＂、雪白的＂大白花＂，还有花瓣像鸡舌的鸡舌头花、花型像喇叭的闹鸡花等等。＂小酸花＂有学名，叫＂映山红＂，山梁上、山坳里、树林间随处可见。有时沿途公把里的山路两旁都是映山红，不管是一人还是一队人从花间小径走过，都会受到随风摇曳的映山红的夹道欢迎。年纪稍长的肯定会想起电影《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幻想从开满映山红的山路上突然冒出一支红军队伍的场景。＂大白花＂型似拳头，小时候上山，只要看到＂大白花＂，就会折一根空心草杆一头含在嘴里、一头伸到花蕊间吸蜜汁，还要故意把声音吸得又长又响。在＂大白花＂相约盛开的地方，常常遇到口馋的＂采花人＂。他们用口袋把＂大白花＂采去煮一下晾干，然后用火腿汤烩透，便是一道难得的美味佳肴。
　　夏天是生机勃发的季节。在宣威的夏天徒步，挖野菜比摘杨梅、采蘑菇更有趣味。一提到野菜，田边地角嫩生生的荠菜、蔊菜，溪旁河畔绿茵茵的车前草、蒲公英，山地荒坡白乎乎的面蒿、小白蒿……各种野菜走时装似的都要在脑海里秀一遍。曾经有位宣威农业局长说：＂宣威的农业结构调整，就是把人吃的调给猪吃，把猪吃的调给人吃。＂这话像是开玩笑，但不完全是开玩笑。在粮食不富足的时候，玉米、土豆是人的主粮，野菜野草是猪的主粮。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越来越讲究生活质量，越来越讲究生态环保，吃野菜成为一种时尚，野菜们的身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不是猪的盆中食，而是人的席上珍。
　　秋天是硕果累累的季节。在宣威的秋天徒步，烧土豆是驴友们的至爱。出发前买一些老品种的土豆背着，徒步到中午时分，选一个离树林较远的幽静地方，捡一堆干菜，生一堆篝火，把土豆一股脑儿倒进火里，用一根长木棍适时搅动……待土豆烧熟了，把小煤球似的土豆从火堆里扒出来放在草皮上，用带叶子的树枝反复打，金黄色、香喷喷、让人垂涎的土豆就会在草地上翻滚。土豆号称＂地下苹果＂，据说其营养成分高于苹果，之所以价格与苹果不可比，之所以没有＂难捧林檎瑶台向，风雨几经到枝魁＂的赞誉，之所以在《大洋芋和小米渣》中被作为＂多头受气＂的猫的代名词，是因为它＂土＂，是因为它违背了＂物以稀为贵＂的生存原则，是因为它长在穷乡僻野山区半山区，是因为它低调得恨不得把自己一直埋在土里却不把果实像苹果、石榴们那样鲜红鲜绿地挂在枝头。
　　冬天是情趣盎然的季节。在宣威的冬天徒步，虽然不可能遇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场面，但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有一次，正当大家走得口干舌燥的时候，恰巧看到一个年轻妇女在地里拔萝卜。一个驴友走过去说：＂大姐，你家的萝卜我们拔一个吃吃？＂年轻妇女直起腰笑着说：＂尽管拔了吃，反正是喂猪。＂年轻妇女才说完，驴友们哄然大笑。年轻妇女话语的无意和巧合，给大家带来了舒畅，带来了欢乐。还有一次，登山队迷了路，刚好遇上一个放羊老人。一个驴友上前问：＂老人家，请问您从哪里可以走出这条沟？＂老人用手中的棍子一指：＂那里有条牲口路，你们从那里可以走过去。＂反应快的随即哈哈大笑。老人说：＂笑什么，我六十多岁了还会骗你们！＂很长时间过去了，每每谈及这些趣事，驴友们都还津津乐道，眉飞色舞。不难推测，在当时的场景下，即使年轻妇女和放羊老人真的话里带刺，驴友们也不会介意，因为出来徒步就是为了找快乐、找轻松。带着好心情走进大自然，你会感到一切都是那么和谐、一切都是那么友好，想走就走、想说就说，想唱就唱、想吼就吼，毋须心存戒备，毋须像林黛玉进贾府一样不可多说一句、不可多行半步。
　　登山徒步益身、益心、益情、益志。生命在于运动，经常登山徒步，大可不必担心＂文凭不高、水平不高——血脂高＂，大可不必担心＂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大可不必担心＂业绩不突出、政绩不突出——腰椎间盘突出＂。生命在于心境，经常登山徒步，不必厌倦横冲直撞的＂马路杀手＂、不必厌倦唱《社戏》般的会议说教、不必厌倦落落大满的劳形案牍。生命在于友情，经常登山徒步，可以感受驴友间互帮互助的真情、可以感受山里人家淳朴好客的热情、可以感受＂年轻妇女放羊老汉＂坦荡无私的温情。生命在于励志，经常登山徒步，才会真正领悟什么是＂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志向，才会真正领悟什么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品质、才会真正领悟什么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