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四十五

　　我认识奎敏的时候他是局里一个科的科长，那时候他的年龄大概也就是在三十二三岁左右，刚刚从市委党校大专班读了两年后获得了大专毕业文凭后回到单位工作。
　　我还没有认识他的时候就听人说，在八五年机构改革的时候，强调干部队伍＂三化＂年轻化、知识化、革命化，奎敏是高中毕业生，年龄只有二十六七岁的他被组织上确定为领导干部第三梯队的后备干部人选。有一天晚上县委分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找他谈话，说是组织上这一次机构改革中的同时，还要积极推进领导班子的年轻化，由于局里的两名副局长都已经五十多岁，加之局长一把手也是五十六七岁了，整个班子严重老化，所以根据工作需要，经组织研究决定安排他奎敏担任副局长职务。
　　与此同时，县委副书记在给奎敏传达了组织上的决定后，也给奎敏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是在新的岗位上工作，一定要加强学习，努力提高自己的思想素质，使自己适应工作的需要，把组织上交给的工作干好，决不能辜负组织的期望；二是要尊重班子里的老同志，特别是要注意与这一次机构改革中退下来的老同志搞好关系，学习老同志的工作作风和工作经验；三是要加强自身纪律约束，以身作则，坚持原则。在县委副书记说完之后，问奎敏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其实也就是代表组织上要求奎敏表态。
　　奎敏当然是努力按耐住自己内心的兴奋和激动，向县委副书记表示自己诸如绝不会辜负组织对自己的信任与期望，一定会搞好在班子中的团结呀什么的话。
　　据说奎敏那一天晚上在县委副书记代表组织上找他谈完话之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当天晚上就把这一消息全部告诉了的几个好朋友和单位里两三个他认为是属于自己今后可以值得信赖的跟随自己的同事。
　　然而，也就是在给奎敏谈完话后，奎敏把信息告诉他人的同时，分管干部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又去找一位快满五十六岁的副局长传达组织上安排他退居二线时，那位副局长说自己虽然是五十六岁了，在局里面的确是老同志了。可是还有一位副局长比他还要大一岁，组织为什么没有安排那一位副局长下来退居二线，而是安排比那位副局长小一岁的自己下来呢？因此要求组织上＂一碗水＂端平。要吗就大家一起下，要吗就让那位大一岁的副局长下。
　　县委副书记马上用电话把这一情况向县委书记汇报，县委书记听了之后，在电话那头当即给副书记说，那就通知县委组织部部长，他签发的明天上午准备发出的奎敏任职通知就不发了，待组织部查明情况后写出情况说明材料送县委，下一次县委常委会讨论后再作决定。
　　而这一切，那天晚上沉侵在兴奋和激动中的奎敏当然毫不知情，第二天早上格外振作了一下衣着和头发样，踌躇满志地早早地就去到了办公室，一改往日不言不语地打扫卫生，见到单位的每一个人都笑脸相迎地打招呼，满怀信心地等待着县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部长来单位宣读任命通知。
　　就在奎敏坐等到上午十一点左右仍然不见领导来单位的迹象，也没有县委组织部的任何电话通知。眼看快到下班时间了，奎敏这才在心里感到忐忑不安显露出心神不定的样子。
　　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下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半的时候，奎敏接到县委组织部办公室的电话，说是叫他马上去组织部去一趟，分管干部工作的郭副部长有事情找他。接到电话后的奎敏放下电话后马上脚不沾地的就往组织部跑去。
　　到了组织部推开郭副部长办公室的门，正在看一份文件的郭部长抬头看了一下奎敏，似笑非笑地说：＂来啦？坐吧！＂。郭部长放下手中的文件端起一个玻璃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茶，然后走到奎敏坐的对面坐下后说：＂奎敏，今天请你来是告诉你今天上午组织上经研究后的一个决定，之前县委领导找你谈话通知你，准备让你担任副局长一事，因为发生了一些变化，根据工作需要组织上再一次进行了认真研究，暂缓调整你的工作。希望你正确对待组织上的这一决定。同时，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希望你能够经得起考验把工作干得更好！＂。
　　后来奎敏对朋友说那天郭部长后来还说了一些什么，他奎敏已经记不得了。走出郭部长办公室的奎敏，只记得自己表态说了一些自己一定会正确对待组织的决定，保证干好工作的话后就懵懵懂懂的离开郭部长的办公室。
　　那天中午，有人说奎敏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没有回家吃饭。后来组织上安排奎敏去参加市委党校的大专班脱产学习。两年后获得了当校大专毕业文凭的他，才又回到单位工作。
　　两年的时间虽然过去了，但是回到单位工作的奎敏心里还是存一些阴影。然而，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工作还是要继续去干。
　　奎敏离开单位去党校学习后，当了一晚上副局长的情况，在后来他去市委党校大专班脱产学习的时间里，也就慢慢成为单位里的人人皆知的人密秘了。回到单位上班的奎敏渐渐的发现了大家知道自己作了一个晚上的局长梦，所以总觉得单位里每一个人看到自己时的眼神总有那么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一样，但又苦于难以言辩。所以见到单位的每一个人，奎敏十分的主动地去打招呼。
　　就在又有传言说是因为局里的几个老领导除有一个调整调动到了县计经委以外，其他两名副局长又不愿意下来当调研员，组织正在考虑将奎敏调任到另外的单位去当副局长的时候，局里的一位老副局长在办公室突然脑溢血医治无效去逝了。这突然发生的变故，给奎敏带来了新的机会。
　　那时我在局办公室任主任，有一天我在家正准备吃午饭，忽然听到伍县长在楼下叫我的名字，我急忙走到宿舍门口答应。伍县长看到我之后说：＂刘红，你马上去通知奎敏，晚上七点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找他谈哈！＂。
　　听了县长的指示后，我没有来得及吃饭就跑去奎敏的家，给他转告了县长的话。我看到奎敏听了我说县长找他的话后，本是满脸严肃和疑问的表情转眼之间就堆满了笑容，连忙说：＂我知道了，谢谢你跑来通知我哈！你吃了饭没有？如果没有吃，不介意的话就将就在我这里吃吧？！＂。
　　我告诉他我已经准备好了，回家就可以吃了。奎敏听了之后又接连对我说：＂刘红，谢谢你，谢谢你跑过来通知我哈！＂。
　　第二天上午，大家刚刚上班，就看到组织部分管干部工作的郭部长来到局长办公室，关上门与局长谈了大概十多分钟的话后，局长来到我坐办公室对我说：＂刘红，你马上通知单位的全体人员到会议室开会！＂。
　　几分钟后，局里的所有人员都来到了会议后，局长看了一下单位人员都到齐了后说：＂同志们，今天的会议只有一个内容，就是宣布一项组织决定。下面，请组织部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郭部长宣布组织决定！＂。
　　大家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看着郭部长，郭部长面无表情严肃地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张红头文件，轻轻地咳嗽清了一下自己的嗓子，然后念道：＂县级各部门、各乡镇党委、各乡镇人民政府，县属事业单位：经县委研究决定，奎敏同志任县民政局副局长。特此通知！＂。
　　郭部长宣读了通知后，紧接着又说了一些奎敏的工作能力和坚持原则诸如此类的优点和特点。我悄悄地看了一下奎敏，他脸上的表情虽然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在笔记本上写字的手却是不停地抖动，几乎是没有在那本子上写下一个字。
　　最后郭部长当然也代表组织按照常规对奎敏推出了一些希望和要求，同时也要求单位的全体工作人员要支持奎敏同志的工作。
　　郭部长讲完以后，奎敏也在会上作了表态性的发言。
　　去逝了一个副局长，又任命了一个副局长，单位的工作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和平静，表面上一切都是与原来一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大概是奎敏走马上任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刚刚吃过晚饭后奎敏副局长就来到我的家，说是来找我谈一次心。我心中暗自揣测：奎敏副局长是要找我说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我以前与他不是很熟的原因吗？来要我支持他的工作不成？！
　　大概是奎敏副局长看出了我的脸上充满着疑惑，因此开门见山地对我说：＂刘红，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调整一下你自己的工作岗位，去干一些业务上的事？！＂。
　　看到我未置可否地看着他，然后奎敏又继续说：＂你在局办公室是主任，但是在我看来办公室里没有什么接触单位业务上的事，就是一些上传下达和收收发发的工作。相对于一个单位来说，业务工作才是真正的掌握政策和法规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如果你愿意，我想在这次我的工作发生变化后，局里调整人员的时候把你调整到我以前工作的业务岗位上去，只是不一定能够保证你能够当股长，因为你知道汪显壁资格比你老，局里肯定会先考虑他。但是，我保证会将你安排到最好的业务岗位上去！＂。
　　那天晚上我听了奎敏的一番话后，心中还是非常的感动，因为我与他素未平生，从来没有什么接触和交往联系，后来我认为可能是他看到在单位里我比较中规中矩，与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的原因，才来找我说这些心里话的。
　　再后来，我确也是调整了工作岗位，但是由是局长亲自安排我担任了一个业务股的负责人，奎敏当然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这件事。
　　一年后，局长调到另外的地方去担任领导后，担任了一年半副局长的奎敏他又担任了局长。
　　当了局长后的奎敏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他这样做的。私下里单位上的一些老同志说是因为奎敏对人的疑心比较重，总是觉得单位里有人不喜欢他，对他的态度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才经常发生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的现象。
　　经单位的同事这一说，我也发现奎敏当了局长确也是变化比较大，譬如有一次一个外单位的曾经担任过局长退下来的老同志找奎敏反映一件事，奎敏当着我的面对那位反映问题的同志大发雷霆，甚至把递过去的材料摔在了地上，嘴上还说：＂我给你说了几次了，你还胡搅蛮缠，我不想再和你说了！＂。
　　奎敏说的话气得那位反映问题的同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在一旁看到后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因为我觉得奎敏说的话有一些过分和生硬。
　　我在奎敏的领导下与他一起工作了一年半，后来我调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工作，听原来单位的同事说，奎敏很会搞关系，与县上的领导特别是主要领导关系搞得特好，正是因为如此，奎敏在单位上渐渐的养成了＂一言堂＂的习惯，副局长基本上都只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真正体会到原来的同事说奎敏有很大变化，变得很市侩的事，是因为他需要我认识的一位领导帮助和支持他进一步得到发展的事。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大概是在九五年的九月的一天，我认识的那位老领导有一个朋友委托那位老领导办一件事。老领导听了之后觉得事情又不是什么违背原则的事，况且他与奎敏也是正儿八经的上下级关系，所以就应承了下来。当即就亲笔写了一封信，请他的那位朋友带着写的信去找奎敏，老领导还对自己的好朋友说那奎敏看了信之后肯定会办好事的，因为毕竟既是上下级关系又是朋友。
　　那人听了我那位老领导说的话后带上信急急忙忙找了一辆出租车当天就赶过去找奎敏。坐在办公室的奎敏听了来人的话后，又把信打开认真看了一遍。就在那人满以为奎敏一定会处理好事情的时候，谁知道那奎敏看完之后皮笑肉不笑漫不经心地对老领导的那位朋友说：＂我说啥子事呢，他是‘说得轻巧像一根灯草’，这信我看了，你回去说信我是收球到了，事情不好办！＂。
　　那人回去后原原本本地把奎敏的所作所为和说的话反馈给我的那位老领导，老领导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好言劝说了自己的好朋友一番话后才把自己的面子敷衍了过去。
　　之后，我听老领导的驾驶员给我说，老领导以前认为奎敏是自己的老乡，因为老领导觉得自己家乡人总有一个特点就是为人实在，说话做事都很踏实和诚恳老实，所以就对奎敏还比较偏好和喜欢他。但是在经历了这件事后，老领导认为奎敏人品上有问题，之所以托他帮忙的事情是那个态度，是因为奎敏认为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局长了，而且县里面的领导他都混得很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人际关系上也混得风生水起。所以才让他帮这个忙的，谁知道事情竟然是如此一个结局。
　　然而，老话说得好，这人有失算，马有失蹄。就在那件事过了一年后的一天晚上都快十一点钟的时候，我接到奎敏的电话说他有事要找一下老领导，问我老领导在不在家，如果在的话他想去一趟汇报一件事。我打电话把这事报告给老领导后，老领导让我告诉奎敏自己已经睡了，不用到家里去找他，有什么事就在电话上说。
　　过了几天后，我悄悄地问老领导那天晚上那么晚了奎敏还打电话找他，是什么急事吗？老领导淡淡地笑了一下后，两只眼睛看了看远处，然后说：＂什么急事，还不就是想当官嘛！打电话想要我给他疏通一下关系！对这种人品有缺陷，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低三下四的人，谁愿意谁就去做好了！＂，奎敏请老领导办的事情的结果当然就可想而知的了。
　　常言道，人往往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听原来的那些同事说，奎敏自打没有竞争到县级领导的职位，打那以后，在县上领导班子几经调整后，与他交好的领导差不是退下来就是调离到别的地方去了，因而在仕途上失去了好的环境和条件后，奎敏的精神面貌大不如以前。
　　又隔了半年，我接到原来单位的电话通知，说刚刚满四十岁的奎敏在身患癌症后医治无效后病故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我沉默了许久，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人呀，健康和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