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黑三儿、大斌小斌都不是做饭的料,却好歹做了丰盛的年夜饭——白胖的馒头,香甜的红薯稀饭,热气腾腾的鱼汤,还有两盘热调的猪肉。 黑三儿把煤炉搬到屋里,支起老旧的方桌,摆上饭菜。老汪奶也能够站起身来,黑三儿还是让她坐在床上就好。儿孙们多少说些慰藉的话,好让老人多吃点东西。 老汪奶明白孩子们的心思,愁苦的表情全部收起,面色和韵的吃完这个年岁的最后一顿晚餐。 黑三儿回去的时候,说出许多的安慰与嘱托,大小斌点头应允。老汪奶躺在被窝里一语不发,大概已经对忽如其来的意外极端无奈与恐惧,不敢幻想美好。 其实谁不期盼过一个幸福安稳的年呢?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即便穷点累点又有什么呢? 这本是一个及其简单的愿望,却不能实现。甚至说从来没有实现,那些本该在身边的人总是离开,短暂或者永远。等有一天他们终于回来,自己或许又已经离开。一切都是让人痛苦却无奈的事情。 老汪奶因此没有睡去,从大斌放关门炮到夜深人静,窗外炮声轰隆而后渐次消逝。西北风猛烈的搅扰安静的黑夜,雪花凌乱狂野,映白了世界。 老汪奶从被窝里坐起身来,看到小斌在一旁睡的安稳,和别的孩子似乎没有什么两样。雪花在窗户底边堆积,已经有手指那般高。屋顶有一片瓦被压折,雪水从缝隙里滴滴答答落下,比秒针还要慢,却偏偏叫人心寒。 老汪奶呆呆的望着窗外,觉得那是重伤脸色一样的惨白。而屋内是大片大片的黑暗。老汪奶对峙着这黑白,忽然觉得回到了某个模糊的年岁,连带着模糊不清的回忆。镇定了一会去想,不能想起,只觉得疯狂旋绕的雪花像一道强劲的漩涡把自己溺在水中无法呼吸。挣扎许久抬起了头,忽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老汪奶闭上眼靠在床头,几个长长的喘息过后觉得好了很多。睁开眼,还是那白的扎眼的雪花。 "像羊的干净的毛。"老汪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里。她怔了一下,忽然很急切翻开褥子。在层层老旧的褥子下面,居然有一根粗长的绳子。原来是留下的羊绳,那天老汪奶解下来后一直放在褥子下面,也说不出出于什么原因。 老汪奶呆呆的望着这根羊绳,那肥壮的老羊领着两只调皮的羊羔忽然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咩咩的叫个不停。窗外的西北风猛烈的吹,撕裂了窗上的一道布条。老汪奶惊了一下,抬头去看,漫天的风雨里,大儿子大儿媳妇居然就站在门口朝自己微笑。大斌小斌兴高采烈的迎接,高喊着爸爸妈妈。黑三儿也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领着一个不错的姑娘从远处走来。二儿子二儿媳也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亲热的喊着"妈"··· 老汪奶禁不住"呵呵"的笑。 寒风愈加不近人情的吹来,布条的裂口延伸到底端。老汪奶又一次吃了一惊,使劲的眨了眨眼。果然,窗外只有凛冽的风雪··· 老汪奶的脸色出奇的安静,她慢慢的下了床,穿好衣服,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堂屋。这样一个狂风呼啸的晚上,老汪奶的内心此刻如大地一般安静,完全与外界隔绝。透过白雪的亮光,老汪奶可以看到大儿子家墙壁上挂着的大大的相框,上面画满了儿子孙儿们的欢笑。 如今已经那么遥远,自己再也不能等来··· 还在期盼什么呢?这就是命。老汪奶的脸像冰凉的墙壁一般透不出任何感情。她慢慢地转动浑浊的眼珠,环顾这个榨干自己眼泪的世界与小家。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留恋,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容下自己。以后可能还有的路,已经就是那个样子,不必再被它捉弄··· 长叹与似有非有的啜泣中,老汪奶手里紧握的羊绳,缓缓向屋梁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