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回到母校的操场去散步。有樟树的地方已经盖起了一幢新的楼。安生说,这里曾经有非常刺鼻的清香。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似乎依然是站在浓密的树荫下面。可是她已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光脚的女孩。会轻灵地爬上高高的树杈。旧日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 只有铁轨还在。依然穿过田野通向苍茫的远方。 安生说,小时候我非常想知道它能通向何方。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它并没有尽头。 安生被送进医院的那个夜晚,已经是南方寒冷的冬天。她的胎位有问题。 事态变得严重。医院黑暗的走廊空荡荡的。不时响起忙乱的脚步声。七月坐在冰凉的木椅子上,交握着自己的手指,心里很紧张。她听到安生的惨叫。她突然觉得安生会死掉。当安生被医生抱上推车,准备送进产房的时候,她猛扑了上去不肯放手。 安生,你一定要好好的。七月的手捂住安生苍白的脸。安生的头发因为浸泡在汗水和眼泪里面,闪烁着潮湿的光泽。安生侧过脸轻声地说,我感觉我快死了,七月。 不会。安生。一定要把家明的孩子生下来。你这样爱他。 是。我爱家明。我真的爱他。安生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只是我不知道生下孩子是继续漂泊,还是能够停留下来。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经无法再伤害你,七月。我是你这一生最应该感到后悔的决定。当我问你去不去操场。你不应该跟着我走。 第一次,七月看到安生明亮的眼睛开始黯淡下去。像一只鸟轻轻地收拢了它的翅膀。疲倦而阴暗的,已经听不到凛冽的风声。 我觉得自己的罪太深。判决的时候到了。 安生的眼睛缓缓地转向玻璃窗。黑暗的夜空,回旋着冷风。 安生低声地自语,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一直无法知道。她的神志有些模糊了。 那一个夜晚,我对他说,我要走了。因为我爱他,所以我要为他漂泊到老,漂泊到死,不再回来。他把他的玉牌送给我,他说,我的灵魂在上面。跟着你走。 可是太累了。我走不动了。 安生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 凌晨的时候,安生产下一个女婴。因难产而去世。 七月26岁的时候,有了收养的女儿。 她给安生的孩子取名叫小安。她相信这是新的安生。就像安生说的那样,是鲜活洁净的灵魂和肉体。而旧的躯壳就可以腐烂。 小安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七月把她抱到家明的家里去,家明的母亲非常喜欢。 她抱着小婴儿说,应该送礼物给小宝贝啊。家明,你从小戴的那块玉牌呢。虽然破了一角,但是可以用来辟邪。家明和七月都装作没听到。 那块玉牌随安生一起火葬了。 七月总是憨憨的样子。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质的人,是快乐的。而能够假装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质的人,却是幸福的。 只有一些人例外。比如家明在酒吧邂逅的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她透过喧嚣的音乐和烟雾,笑着对他说,家明,你的眼睛好明亮。这样的女孩直指人心。但是她不告诉他,她喜欢的绿镯子还是白镯子。她的快乐模糊而暧昧。却不知道躲藏。所以让自己无处可逃。 在幽深山谷的寺庙里,他们看着佛像。她坐在他的身后,轻轻地问他,他们知道我喜欢你吗。他转过身看着她。她掂起脚亲吻他,在阴冷的殿堂里面。 阳光和风无声地在空荡荡的屋檐穿行。 那一刻,幸福被摧毁得灰飞烟灭。 生命变成一场背负着汹涌情欲和罪恶感的漫无尽期的放逐。 半年以后,安生的书出版。书名是七月和安生。 七月和家明过着平淡的生活。 他们没有再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