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奔向前方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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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淅淅沥沥的,已下了快两天了,下得很缠绵。王琳芃从昨天开始就被这雨扰得烦躁不安。   "明天就清明节了,去买点东西吧",上完上午的两节语文课,王琳芃撑着伞出去了。   看着满街外地牌照的车辆如虾米般拥堵在雨中,"这些人怕是疯了吧,清明三天假也有这么多人回来",她想:"明天回老家车肯定更堵"。她不知道,这些长年漂游在异乡的人,就象无根的飘萍,灵魂总无所依。清明,既是对祖先的缅怀,也是对自身的寻找。   回到家,正准备做饭,老公吴东东打电话回来说,中午不回家吃饭了,要陪外地回来的同学吃饭。"也好,难得自在",王琳芃将昨晚的剩菜饭热了热,简单的扒了两口,然后坐在窗前发呆。十几年来,难得有这么几回发呆的机会。结婚,生子,工作上的事,家庭中的事,事事都得操心呐!转眼间快要步入中年妇女的行列,略圆的脸已不再清秀,苗条的身材已日显雍肿……目光穿过如乱石般的建筑,远处,雨中的清水河泛起层层白雾,似桑拿室般的迷朦。河对岸的村庄和背后的伏牛山隐约若见。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手机铃声打断了发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会是谁呢?她按了应答键。   "王林芃吗?我是伍弘毅呀",电话那端传来熟悉而粗暴的声音。   "这家伙怎么知道我电话?我调回资江县后的电话很少有人知道呢?跟以前的熟人也几乎没联系过的呀?"王琳芃纳闷了一刹,马上反应过来,"这家伙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一向就是这样无孔不入,要不然以前怎么会被他黏上哩!只要他想,我就无处可逃。"王琳芃顿了一下,定了定神:"你好,伍弘毅,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呀?现在当大官了?"   "当什么官?早跑出来了,现在深圳混着哩。"   "哦。那就是发大财了?"   "发什么财?还不是以前混世魔王样"。   "哦。别那么低调嘛,这好象不是你的风格哩。也不敢沾你光的。现在哪儿呀?"   "我昨晚刚回的资江。"   "哦!回来光宗耀祖啦!"   "什么光宗耀祖,回来看看大家呗,这么多年,怪想大家的。约了不少人一起回来,晚上约了银复礼、王克己、龙江他们几个一起在‘粗茶淡饭’餐馆吃饭,这些人你都认识,来吗?"   "算了,我就不来了,影响你们聚会哩。再说你不怕老婆吃醋,我还怕我老公吃醋哩,咯……咯……咯……"   听着这一如往昔充满穿透力的笑声,龙在天心揪了一下。"那好吧,多联系。"   挂断电话,龙在天拿手机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妈的……"   王琳芃接完这个电话,心里其实也不平静。她是个爱笑的人,无论苦乐,习惯以笑应对。刚才的笑也只是种惯性。对于这个爱过又恨过的人,十多年来,心里当他早就死了。可这魔鬼居然在清明时节又出现了,真是阴魂不散!   资江县老城不大,不到一公里长的资兴街差不多就是老城的主街道。街道两侧分别由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山,以及依山势而建的纷乱建筑围住,一边连着清水河,另一边往资阳市方向延伸。每到洪水季节,资江的洪水往洞庭湖泄得不畅,倒流入支流清水河,清水河水位迅速上涨,洪水灌进资兴街。这有点类似于当前我们的社会结构:掌握权力的社会强势群体欲望泛滥成灾,便将欲望所造成的的危机往下转移,根据与权力的密切程度分别一层层地,为这欲望承担或多或少的牺牲及付出代价,弱势的平民百姓自然无法抵抗,只能默默地承担着最后的危机——资兴街便是洞庭湖洪水体系中最低层的弱势者之一。差不多每年夏天的那么一段时间,资兴街就会浸泡在洪水中。   清水河大桥往北连着资兴街,街头是老汽车站。往南连着资阳县城知名度最高的伏牛山。   伏牛山过去没有修饰,有些杂乱,由于离城近,又临着清水河,便成为无所事事者,特别是谈情说爱者喜欢光临的处所。近年终于有条石板路修到了山顶,山腰和山顶上又修了几间亭子,有了些森林公园的模样,渐渐成为壮心不已的老年人打拳、跳舞的阵地。   伍弘毅爬伏牛山的次数不是很多,清水河大桥倒经常去。资阳夏天的天气象一只蒸笼,热得让人穿不住衣服,晚上的凉风就容易让人沉醉。夏夜,大桥上吹晚风的人便会象幽灵一样出现。   喜欢赤裸上身的伍弘毅这一伙人,让风吹得爽了,一个接一个地学着录像中周星驰的怪叫,尤其以伍弘毅叫得最象。倘若有女孩子们经过,兴奋的这群人就会混水摸鱼,摸一下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胸部。受害者另外的一种尖叫声便会刺破茫茫夜空。   资阳县新街是近几年发展起来的街道,由资兴街往北延伸接怀邵高速公路,将资兴街的长度延伸了许多。新街同样杂乱无章。整个资阳县城宛如一条从清水河爬出的长蛇,在做垂死挣扎。   确实,这几年来,湖南作为中部正在崛起的省份,其他地区发展速度都很快。湘中城市资阳,即没有优势的自然资源和优越的交通条件,更没有吸引投资的软环境。用现在流行的术语说就是:即不具备相对优势,也太少比较优势。属于"舅舅不痛、姥姥不爱"的那种不被官方怎么重视的城市,因而未能融入湘株潭一体化的城市群中。整个城市的面貌,让许多从外地回来的资阳人唏嘘不已。   穷乡出刁民,这里的民风颇为强悍。黑、白各种势力既合作又斗争,抢夺有限的要素资源,外来的投资几乎没有。资阳在这种带点自暴自弃的恶性循环中缓慢前进。僧多粥少,更多的人选择通过各种方式,向外寻求发展之路。所以,在外地做生意的资阳人特别多,足迹遍及全国各地。全国只有怕只有温州人有得一比。资阳人有灵性,但大抵心高气傲,在外的人一个不服一个,不如温州人能抱团,所以名头比起温州人要差些。   "资阳的呀,那个地方的治安在全国很出名呀",有人在说起伍弘毅的老家时,他只能尴尬地笑笑:"那主要是过去的事哩"。其实近几年怎么样?很少回老家的伍弘毅也没底。   很少回老家,其实是伍弘毅潜意识里试图将现在和过去割裂的一种方式。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是生命旅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无法割裂的,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在资阳的那一段时光,总带着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有时候,逃离也未尝不是一种恰当的方式。   "粗茶淡饭"餐馆位于老城资兴街中段,是一座两层不怎么起眼的老建筑,是近两年在资阳比较知名的餐馆。   伍弘毅和王克己找到二楼的包厢,赵泽民、银复礼、龙江、刘伟几个已经到了,正在说笑着。伍弘毅和王克己跟大家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还有两位女同学。   "这不是罗丽和赵芳吗?太难得了。"伍弘毅的惊奇样略显夸张。两位女同学的模样没怎么变。罗丽看起来跟当年差不多,那双媚眼依旧惑人,只是成熟些,比当年读书时更添了一些少妇的风韵;赵芳的脸没怎么变,只是腰身比以前要粗了些,就少了些当年的婀娜,脸略显浮肿。   "弘哥不错、真不错,快二十年没见面了,还能认出这两位女同学来,"赵泽民说:"你难得回来一次,所以我特地打电话给这两位美女的,是不是分别抱一下?"   "其实上大学那会我还经常回来的,只是工作后回来得少,疲于奔命嘛。象罗丽、赵芳她们一向不肯亲近我们,所以难得亲近芳泽。现在有这种机会,肯定不能错过的,要不然会造成终身遗憾。"伍弘毅作势欲抱。两位女生忙道:"泽民太没眼色,我们伍总长年泡在东莞那温柔富贵乡,每晚都是抱着清丽可人的小妹妹的。我们这些都已成老娘级的了,就算了吧,免得影响伍总的胃口。"   "吹吧!谁不知道你那时回来是因为啥?现在很少回来又是因为啥?"知道底细的龙江插话打断了他们的嬉闹:"不过你确实有好长时间没回来了。你上次回来我家儿子还没上小学哩,现在长得比我还高了。前几天因为不听话,我想打他,结果把自己弄得气喘嘘嘘"。   龙江个子和伍弘毅差不多高,一米七左右,两人当年在县城打架很出名。发了福的伍弘毅看起来要高一些。龙江的身体则保持得很好,甚至比以前还瘦了些,显得更为精干,但板寸头下面的双眼却没有了以往的那种杀气。原来经营着的从资阳到深圳班车线路以及一个沙石场,现在都交给了下边的小弟打理,偶尔过问一下,过得很自在。   寒喧了一阵。酒菜端了上来,霉豆腐渣的香味溢满整个包间。   "弘哥,你看看,这些怕是你好多年没吃过的吧?"赵泽民指着桌上的菜说。   不待打开酒,伍弘毅一边将各种菜尝了一遍,一边说:"腊牛肉炒酸辣椒?霉豆腐渣?天呐!这些东西终于登大雅之堂了,早就该的。好东西是用来吃的,而不是用来看的,我最爱吃资阳的菜。干脆这样,我也回来算啦。你们在这给我找个老婆,我就在资阳哪儿也不去了!这几年在外面吃的简直不叫菜。"饕餮之徒的本色毕露无遗。   王克己手不慢,嘴也不慢:"前几年我见过一本在全国比较出名的美食杂志推出‘新满汉全席’,将我们资阳的腊肉和豆腐丸子列入其中,我觉得算是有眼光。这两样固然不错,但我觉得还不够。腊牛肉炒酸辣椒及霉豆腐渣炒野葱也应该列入的。我个人认为,湘菜如果没有毛老爷子的红烧肉,应该以我们资阳菜为代表。"王克己现在云南一杂志社做编辑,历史系毕业的他特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人文地理研究得多了,有时会从里面钻不出来,就成为心里永远的痛。   "给你找老婆?"银复礼见伍弘毅说到这方面,有意刺激他,道:"谁叫你跟王琳芃当初要分手的?谁有她的电话,我现在叫她过来?"银复礼的工程这几年做得大,全国好些地方有,长沙也有自己的办事处。回来的次数还算多,却没跟王琳芃联系过。   "你OUT了,她的电话弘哥早问到了,也打过了。她不肯来,怕弘哥受不了刺激。"昨晚就和伍弘毅一起住宾馆的王克己干笑着。   "那是弘哥承受力差。我们现在正在筹划搞个二十年同学聚会。象弘哥这种心理承受力差的,得趁还有段时间,赶紧检查一下心脏,"刘伟是那一届的学生会主席,正好插话将此事提了出来:"到时受不了刺激的怕还多着哩!"   "那是。‘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看来是得好几个家庭在今年要散了。有破就有立,这是好事情"。银复礼的风格就是唯恐天下不大乱。   多年不见,这晚的酒喝得很热烈。在想当年如何如何偷鸡、如何如何偷西瓜、如何如何给女生写情书的青春往事回首中,共喝了六瓶"资阳大曲",不时伴随着罗丽和赵芳的惊奇声和笑声。平常不怎么喝酒的龙江以及罗丽、赵芳都喝了不少……   "你们回来了,就让我们吃社会主义的吧。我们去你们那些大地方,可是要吃资本主义的哦。"赵泽民抢着签了单。   赵泽民现是县组织部干部科科长,这是个令人眼热的职务。签个单自然不在话下。他是伍弘毅铁杆兄弟之一。两人的文章和字都不错,所以读高三时好些人的情书由两人代劳。   酒真的很醉人。回到宾馆,伍弘毅和王克己马上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彼此应和,一阵接一阵,似一曲二重奏。   第二早晨,六点,这响了一晚的二重奏终于被手机的闹钟声打断。   伍弘毅开着满是泥桨的"猎豹"车走在回老家荷叶乡的路上。"猎豹"车是湖南生产的车,很少回老家,所以对家乡的产品总有一种特别的情感。王克己坐在副驾驶位。或许由于昨晚都喝得有点多的缘故,或许因为外面还飘着细细的雨,两人都很沉默。   荷叶乡离资阳县城十五公里。乡政府被王克己家所在的村子荷叶村裹住。翻过乡政府和荷叶乡中学后面的那个坡,就是伍弘毅的老家响水冲。   虽然叫荷叶乡,其实很难见得到荷叶。到处都是山,长满松树或油茶树,郁郁葱葱的。山固然青,但水并不怎么秀。响水冲的井水尽管很甜,喝起来甜丝丝的,但始终只能形成一股涓涓细流,自上而下,绵延两三里路长的响水冲。   上次伍弘毅回来时,路面正在修,伍弘毅也还没车,坐在客车上象跳舞似的。   现在已全部修成水泥路,原来的弯弯曲曲的道路依旧没有变。早晨的车还不是很多,路有些湿,伍弘毅开得不紧不慢,王克己也看得比较从容。   "通不通,三分钟;再不通,龙卷风。"   "儿子走了找老子,老子不在拆房子。"   ……   车进入荷叶乡境内,伍弘毅还可以看到在一些老房子的墙上,残留着当年他用石灰为乡计生办写的一些宣传标语。伍弘毅后来上大学参加一个联欢会时,左手书法表演让好多女生惊叹不已,最早就是在帮乡计生办写标语时开始练的。往墙上写标语,需要站在楼梯上,单用右手不是很方便,伍弘毅就试着用上了左手。   看着这些标语,看着熟悉的青山,伍弘毅终于开了口:"克己,人生真如白驹过隙呀。转眼间我们就为人夫、为人父,步入壮年了。"   王克己道:"是呀。要是真有那月光宝盒,我就去买一个,那怕砸锅卖铁,让时光倒流,回到我们的以前,那都是值得的。"   伍弘毅的思绪被牵回那个激荡的青春时代……   2
  伍弘毅是在一九八八年九月,从荷叶乡中学考入了县一中的。同时从荷叶乡考入县一中的还有银克己、刘大山几个。那年,一首叫《黄土高坡》的歌曲唱得正火,一部叫《上海滩》的电影几乎家喻户晓。   高中前两年,从农村到县城读书的伍弘毅及王克己他们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上课,伍弘毅的业余爱好就是打篮球和练字。王克己和很多男生一样,喜欢在上课时看武侠小说。那时很多男生的课桌里会藏着租来的武侠小说。上课时,将课本竖在课桌上,眼睛却利用课本的遮挡,偷着看课桌下的小说。   看得入迷处,上课的老师来到身边也不能察觉,结果小说大多数成了老师的读物。那些小说是租来的,不能还的话当然要赔钱。有些老师知道其中的情况,过几天会把学生叫到一边,批评几句后,会把没收的小说退还。但也有个别老师是不退的,这让学生很受伤,得赔差不多半个月的伙食费哩!   金庸的武侠小说,影响了这一大批人。特别是关于大理的描写,令人心驰神往。伍弘毅和王克己后来都考入云南的同一所大学,在很大程度上受了这种影响。王克己从那时起,意识里便嵌入了深深的大理情结,一个直到现在还未曾解开的结。   另一个记忆就是高一下学期,那年县剧团的门口来了一男一女如上世纪二十年代未"五四青年"模样的人。他们在剧团的门口发表演讲,说一些政治课本见不着,但又涉及政治并富有煽动力和鼓动性的语言。在他们的背后,贴在墙上的红纸上写着当时中央部分领导人的如何如何。这些东西,如今在网络上已见怪不怪。   这些人和学校更高年级的一些人,还在县一中的门口贴了一些标语。伍弘毅的字那时写得还不算好,所以没资格帮忙。学校有个字写得很好的人就帮忙写了很多,这是伍弘毅亲眼看见的。这事让他记忆很深——除资阳每天在发生一些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之外,外面原来还有更新奇的事在发生。这帮人中的一部分人后来被相关部门抓了,学校还专门组织了学生去看了场宣传部门播放的录像。   资阳县交通不是很便利,所以一向比较闭塞,外面的新鲜事到这儿差不多就过了时,也难得见到外面来的人。伍弘毅的爷爷就吃过这方面的亏。   伍弘毅家解放前是地主。伍姓在荷叶乡是大姓。他爷爷十八岁就当了国民党的保长,现尚在世的伍姓老人对其评价很高,还能回忆起当年为伍姓人争光的一些壮举:"那是个能力很强的人。"解放前夕,有人跟伍弘毅家爷爷说:   "满爷爷,共产党快要来了,你还不赶快跟他们去台湾?"   "在哪里?你带他们来给我看看?"   就在伍弘毅家爷爷说这话的不几天,一群陌生的面孔出现在荷叶乡,为国民党服务过的他被这群陌生人抓进了监狱,从此再也没能回到荷叶乡。五十年代中,伍弘毅家爷爷刑满释放。可听说荷叶乡有人在"四清"运动中被投入水库淹死后,他不敢再回荷叶乡,选择了留在监狱里工作,最后病死他乡,连骨灰都未能归根。   现在虽然已是信息时代,信息的传播不再受时间及空间的限制,但对信息的判断及反应,资阳人总是要慢些。资阳仍是落后地区。   人生有时就象蒲公英,随风而舞,风会很偶然地将它带到一个不经意的方向,再一阵风来,又会被带到另一个偶然的地方。就这样,无数的偶然及瞬间的组成,便成了人的一生。   高三是伍弘毅一生的转折点之一,特别是高三的下学期。除了重新分班后很少上学外,还在学校外面参与了一些社会上的打架斗殴,"这孩子就这样废了",高中第一任班主任后来看见伍弘毅的变化,痛惜不已。   高三分班后,学校比以前要乱些。这年,"三南"(湖南、云南、海南)进行高考改革,由原来的文、理科分为文史、地矿、生化、物理四科。原来的文理科班进行了重组,伍弘毅、赵泽民、王克己、刘伟、罗丽、赵芳他们都进了文史班,龙江、银复礼他们则在地矿班。   重新分班后,老师们对学生就不如以前熟悉,管理难免松散些。调皮的学生就象松了缰的马,四处乱奔。大部分勤奋的学生依旧不为所动,用功的读书;有些知事的学生则开始谈起了恋爱,伍弘毅、赵泽民的字这两年大有长进,就有了用武之地,给这些人写情书、抄情书甚至送情书,便成为一件令人很兴奋的工作;有些还不知事但又不太爱读书的学生如龙江、伍弘毅他们有时会闯到社会上惹事生非;有些不知事、不太爱读书又不惹事的如王克己他们则喜欢去录像厅。   伍弘毅这年很活跃,几乎处处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这年的高考,资阳县一中考得很不理想。升学率远远不如前面几届。全校学生四百多人,连中专在内,总共才考了九人。   高中毕业后。伍弘毅参加了复读班。   伍弘毅再来复读,让县一中认识他的老师觉得很惊讶。但他考得还不差,离录取线就差四十几分。若能认真复习,还是有点希望的。以前教过他课的老师们尽管有些担扰,但也衷心希望他能把心思好好地放在读书上来。   复读的伍弘毅依然如高三最后一学期,在学校上课的时间不多,四点钟之后经常会出现在球场。在学校不吵也不闹,老师们便不再管他。   大约过了中秋,"秋老虎"展示它最后的淫威,傍晚的太阳殷红如血。   伍弘毅在县城的街在清水河桥头的桌球厅跟另一帮人发生了冲突。伍弘毅跟龙江吃了点小亏。   龙江和伍弘毅是同班同学。龙江家是县城人。伍弘毅是从农村来的,高二下学期以前俩人关系很一般。   两人关系的紧密出现在高二下学期。   在校住宿的伍弘毅晚饭后在操场上打篮球。在追一个弹出界外的球时,碰到一个从外面骑自行车来学校玩的社会青年。陪礼道歉不管用,这个小青年抓住伍弘毅叫陪医药费。正在伍弘毅急得想哭时,龙江很够义气的出面帮忙解决了此事。投桃报李,两人的关系就深了一层,伍弘毅渐渐地与龙江这些家住县城的一帮同学相处起来。   伍弘毅身体素质好,小时候练过几拳,出手比较狠。后跟龙江他们一起参与了几次社会上的打架,也渐渐有了些名气。   这帮人领头的叫银小东,绰号"刀狼",跟后来和银复礼、王克己在新疆一起读书、后在新疆成名的歌手"刀郎"名字差不多。但那时"刀郎"怕还在四川唱着老家的山歌哩,此刻的江湖地位与"刀狼"无法相比。"刀狼"家住老车站附近的城郊,他们那一帮的活动范围一般在资兴街靠老车站那边。   龙江和伍弘毅他们这帮的活动范围主要在桥头一带。   资兴街中间地段是些教育局、物资局、银行等政府或事业机构。这也是本县的一帮势力。但这些单位里的青年人不象另两帮好事打架,也不那么斗狠,和那两帮人都有些往来。   伍弘毅和龙江跟"刀狼"以前没有发生过正面冲突,也没打过什么交道。所以那天在桥头的桌球厅见到"刀狼"的时候没有在意,也没料到"刀狼"还有些弟兄在外面,更没料到他们是蓄势而来。所以发生冲突时,两人在占了些小便宜后便马上吃了亏,在各挨了好几桌球竿子后抱着头仓皇夺路而逃。   晚上十点过,夜渐渐地静了。星星不知疲倦的在夜空中眨呀眨。   龙江、伍弘毅和几个兄弟带着"管杀"(注:一种前端焊着屠刀、中后端由两截或三截自来水管旋接在一起,可拆卸,可长可短,携带较为方便,九十年代初作为打架斗殴时的凶器,流行于资阳)和屠刀包围了"刀狼"的家,和伍弘毅然一起在复读班上学的银复礼也跟着看了回热闹。   龙江敲开门,来开门的正是刚回家的"刀狼"。迎着半打开的门,伍弘毅越过龙江的肩头朝前砍了一刀,正中"刀狼"的前额,血如一条粗大的蚯蚓,顺着鼻梁爬了下来。龙江随着又是一刀,砍在转身逃走的"刀狼"背上,衣服裂开了一道口子……"刀狼"抓起条板登左遮右挡。家里人听到动静纷纷走了出来。   "弘哥,算了,他是我哥哩",   刀狼的兄弟认识伍弘毅,是打球认识的,便叫了起来。里面有熟人,一群人便住了手,退了出去。一直跟在后头的银复礼第一次见着了这种血腥的场面。他只是想看看热闹,一直在黑暗中,并没有随龙江、伍弘毅他们进屋。   "人家报了案,派出所正在找你哩,你还敢在街上逛呀!",经常和伍弘毅他们在一起的一个兄弟第二天告诉他们。   这种事情,在社会上混的人就算吃了亏,会通过其他的方式讨回公道,不会去麻烦公安部门的。但"刀狼"的家人在社会上混,不会按江湖的规则出牌,所以报了案。   伍弘毅的书念不下去了,县城暂时也呆不住。第二天下午,伍弘毅便回了响水冲。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伍弘毅回到荷叶乡,很快便和乡政府周围的一帮人搅在了一起。   王克己性格比较沉静,不喜欢惹事生非,在县城不参与伍弘毅的打架斗殴,只是喜欢看武侠小说和打牌。从初中到高中直到复读班都是同学,后来又考上同一所大学,两人关系很不一般。周末不补课,回家来,有时跟伍弘毅他们一起打字牌或桌球,有时也帮伍弘毅抄点材料。   那时的计划生育工作是老大难,超生的比较多。矫枉需要过正,手段就比较严厉。所以乡计生办的工作比较重。而工作人员一般是由在当地比较压得住的社会青年组成,这些人拿人拆房子的事虽然干得不错,可档案材料少有人做。   伍弘毅回家没几天,正在乡政府的朋友家和几个人打字牌(注:用纸做成,呈长条形,分别由大、小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各四张共八十张牌构成,打法类似于麻将,流行于湘中、湘南以及广西靠湖南的地区),邻村在乡计生办当主任的伍涛看见了他,问:   "弘毅,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读书了?"   "读个屌的书,让人赶回来了。"伍弘毅给伍涛发了一支烟。   "准备回来做什么?"   "没什么可做的,看看再说。"   伍涛想了一下,问:"听说你的字写得不错,我们正好有些标语要写,有没有兴趣过来帮帮忙?"   回荷叶乡后正闷得慌的伍弘毅想也没想:"好呀,这个我擅长。"伍弘毅就成了乡计生办的短工。   于是,荷叶乡的墙上到处出现了伍弘毅书刷写的标语。   伍弘毅暂时喜欢上了这种生活,觉得比在县城整天身上揣着把刀的日子要有意思得多。提着个桶,扛着架梯子,拿着排刷在墙上肆意挥洒,很有点大师的风范。   有时和大家打打牌,玩玩桌球。后来,连乡征兵办的征兵标语都代劳了。   乡政府的仓库里还有一些旧书。他挑出了几本,一本是颜真卿的楷体字帖《颜礼勤碑》、一本是隶书贴《礼器碑》,还有一本是《苏东坡词集》,不知是乡政府原来哪个喜好文艺的人留下的。于是,在那段时间,伍弘毅背下苏轼的不少词。尤其那首《卜算子》他特别喜欢:   阙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到底耐不住寂寞。过了春节,县城的风声也弱了,伍弘毅便回县城,继续着游手好闲的生活。   夏夜,不时有几个不怕死的蚊子飞进来,攻击赤裸着上身打牌的伍弘毅、王复礼、刘大山、赵泽民几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领袖的教导,所以这些蚊子的下场不会太好。几个人打了会字牌,各人的脸上贴满了纸条,觉得没劲了。   "弘哥,有点渴了,是不是买两个西瓜来吃?!"刘大山说。   "好吧!",伍弘毅知道他的意思,便从床底下抽出两把"管杀":"走吧"。   一行人穿过农贸市场,昏黄的街灯将人的影子拉得或长或短,有点象录像电影里的鬼魂。农贸市场靠街处刚好有个果摊,堆着一堆西瓜,大约是刚运来的。   "你们去抱吧,我拿着管杀",伍弘毅对银复礼他们说。   银复礼他们每人抱了俩。看摊的人躺在乘凉的竹椅上,咳了几声,似睡非睡。   有时,在河里泡得舒服了,伍弘毅和龙江他们会游过清水河,到对面村子里的瓜地里摘些瓜吃。   这个夏天,在县城让西瓜撑得肚皮亮油油的伍弘毅,忽然觉得目前的生活实在没意思,便想去外面闯一闯。好些同学高中毕业后就没接着复读,而是去了深圳。回来的时候把那地方说得有滋有味,其中过年时刘伟还带了个女朋友回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这在县城很少见,更别说荷叶乡,那时他就动了心思。   伍弘毅想去深圳,但办边防证太麻烦。在贵州做生意的父母也写信来,想让他去贵州,可他不愿听父母的唠叨。   刚好有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在湖南北部某城市的一家机械厂当工人,曾来信说还不错,并邀请伍弘毅过去试试。他觉得这个机会不错。   伍弘毅平生第二次出远门。   第一次出远门那年六岁,母亲带着还流着鼻涕的他,去了父亲做生意的贵州。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时坐了好几天的火车,又坐了好几天的汽车,翻过几座好大好大的,都是石头的山,偶尔会看见插在石缝中的苞谷。   伍弘毅这次是一个人出远门。行李很简单。一个黑色的提包,底下是一把经常随身携带的屠刀,屠刀裹在红布里面。上面放着一双篮球鞋,最上面是那本脱了封面且泛黄的《颜礼勤碑》,书上挂着一支专门用来写书法的钢笔。   上身穿着件黑背心,下身是条白色的宽大的裤子,黑背心扎在裤里头,更显出他上身肌肉的发达,这是伍弘毅夏天标志性的装扮。   坐汽车去的长沙,又从长沙转火车去了同学所在的那个城市。到达时已是下午三四点钟,太阳眩得头晕。   出了火车站,伍弘毅便问同学说的那个机械厂。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一个蹬三轮车的跟了上来说他知道。   "远不远?"伍弘毅问。   "不是很远,四块钱的车费。"   见钱不算贵,伍弘毅便上了三轮车。途中还有个坡,见蹬车的人满头大汗,蹬得比较吃力,他便下车来帮忙推了推。   蹬了十来分钟,三轮车夫停了下来。伍弘毅见是个汽车站,不象是个工厂的样子。便问:"到了吗?"   车夫道:"还很远哩,得在汽车站坐汽车"。   "你刚才不是说很近吗?"   "我说的是汽车站",车夫说。   异地他乡,伍弘毅不想惹麻烦,只得掏出四块钱来。   "不是四块,是四十。我们这里说的四块都是四十。"   "哪你怎么开始不说清楚?我就这些钱,不要就算!"横惯了的伍弘毅也不管人生地不熟了。   车夫看他样子有点横,身体很壮实,肌肉也很发达,便转身走了。   "这个城市比资阳要大得多",伍弘毅想了一下,便去车站拐角处的小卖部,想问问同学说的那个机械厂怎么坐车。   刚才那个车夫又来了两个熟悉的同伴。三个车夫围了上来。   伍弘毅明白他们的意图,看见形势不太妙,决定先下手为强。他对付这种事很有经验。   开始那个车夫伸手来抓,伍弘毅便拿着手上的公文包砸在他的头上,然后一脚蹬在另一个冲上来的车夫的肚子上,力量很足,两个人都蹲了下去。另一个车夫见伍弘毅有些历害,站在稍远处不敢再上来。   见有人打架,不少人涌了过来。那个刚才没敢上来的车夫用本地话招呼其他人。一群蹬三轮车的重新围了上来。   "那来这么多的人?",伍弘毅害怕了,转身朝车站门口跑去。车站刚好出来两名穿着制服的联防队员。   伍弘毅和那几个车夫秒被带进了车站派出所。   派出所的值班民警问怎么回事,并拿出个本子开始记。   伍弘毅回答说是长沙的学生,来这里找个同学。并把事情的缘由及经过说了一下。   民警叫伍弘毅打开公文包,见上面是本书和一支钢笔,外加一双球鞋,大概相信了他是学生,就没往下翻,民警的口气也和善了些。伍弘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经民警的调解,伍弘毅赔了五十块钱,给被打的两个车夫作为医药费,事情算是了结。   事情完毕,已是太阳快落山了。"肯定是找不到那位同学了",伍弘毅心想。可害怕那些车夫还在外面等着,就不敢出去。想了一下,便在车站内坐了回长沙的汽车。   这是一次失败的远行。伍弘毅又回到了资阳。爱跟他一起玩的王克己、银复礼、赵泽民、刘大山他们,这年高考依然没能考上。接着又进了复读班。   赵泽民的父亲一向反对他跟伍弘毅来往,坚决的让赵泽民去了县二中。   一年又晃过去了,伍弘毅又跟人打了几架,在县城的名声又大了一些。   3
  一九九三年。江南的初夏。天气有些热。   在一个有些闷热的天气里,在泛着洪水的清水河旁,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伍弘毅拥有了自己的初吻……   晚风扬起清草的味道,有点醉人。"你这个魔王",王琳芃的气慢慢消了,轻哼了一声,然后轻轻地在伍弘毅嘴上啄了一上。被电了一下的伍弘毅本能地将嘴唇贴了上去。先是两个舌头搅在一起,愈搅愈深,翻江倒海似的。最后把王琳芃的整个舌头差不多被吞了下去。"弘毅,我是你的了……",王琳芃终于呻吟着挣了出来。   没想到王琳芃还能理会自己。在那天王琳芃亲眼看见穿条黑背心的伍弘毅一脚将学校的一个男生踢得滚下楼梯后,他的身影在一中的球场上已有好几天没出现过了。   其实此前很久王琳芃就看见过他,经常在学校的操场上看见他。   这个身材中等、肌肉发达、浓眉大眼、头发有些乱蓬蓬的人,总穿着一件黑背心、一条宽大的白色裤子,壮实得象那些开山的石匠——这是王琳芃几个月后带伍弘毅去她家时,她村里人这么说的。   一个月中差不多有二十天,下午四点钟左右,伍弘毅会出现在一中的操场上,总会有学校里比较调皮的两三个人和他在一起。先是跟上体育课的学生一起打篮球,然后会跟下班后的老师们一起打排球,天快黑的时候就会再去踢会足球,从来不觉得累。   王琳芃是在不到一年前从另外一个中学毕业,没考上大学来县一中复读的。虽然住在哥哥家里,但对县城的情况还不是很熟。放学时经常路过操场,有时会被操场上几乎每天都有的排球比赛吸引。然后经常见到这个人,起初以为是学校的体育老师,看年龄却又不象。直到有一天,班上比较调皮的银复礼带他来班上玩,毕业于一中的同学告诉她,这个人是曾以打架闻名一中的伍弘毅时,王琳芃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在此后,将自己的心搅得粉碎,将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   伍弘毅那天去王琳芃班上玩的时候,她正在和几个女生说着一个叫郑智化的歌星。她清脆的笑声从人群中穿出,钻入了伍弘毅的耳朵。他的目光,顺着那个方向移去,王琳芃灿若桃花的笑靥,就深深的镌刻入脑海。十几年以后,这个笑靥总会不时地出现在他的梦里面。   伍弘毅在班上出现后的第二个星期,王琳芃放学时在楼梯口碰到了他。当着正和她一起挽着手说笑走下楼梯的张秀梅,伍弘毅递过来一封信。   "给你的信",伍弘毅低着头,脸似乎有些红,这是以前给其他同学送情书时没有过的。   王琳芃自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一红,拉起张秀梅就走。伍弘毅粗暴地将信塞进她的书包,转身离去。   王琳芃将信扯出,撕得粉碎,然后和张秀梅"咯咯"的笑起来,扭动着好看的腰身,渐渐消失在旁边的一条路上。   第二天午休,王琳芃吃过饭来到课桌前。桌上摆着一封信,信封上的字是用一种不常见得到的书体所写,很漂亮——是隶书,这是后来伍弘毅告诉她的。犹豫了一下,看看周围的同学都还没到,忍不住扯开了信封,信纸上漂亮的行书让她继续看了下去:   亲爱的王琳芃:   首先请你原谅我的唐突!   昨天见你将我的求爱信撕得粉碎时,我的心差不多也要碎了。   我知道,我是一个陌生的行人,不小心闯入了你的蓝屋!   自从十天前我见到你时,你如春风般的笑声击穿了一颗情窦初开的心。我知道,我已沉浸于一种前所未有的世界里。   或许你也听说了关于我的种种,但我请你,请你相信:我只是一匹在荒野上流浪的野马,而不是四处逡巡的猎手。我的试图接近,或许会给你带来伤害,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一种对美的渴望,对爱的憧憬。   我知道,或许由于我的低微,会有辱于你的慧香。那么,请让我默默地注视着你、祝福你!   好象有一位名人这么说过:在我的爱情里,只有痛苦的打击,绝不会有死亡的沉寂!我亦如是。   如果你觉得我是那么的不堪,或许我将成为你生命的中的一名过客,但无论如休,请你相信爱情的美好。   "是爱也,动天地而移群星!"   伍弘毅   1993年5月16日   看完了信,王琳芃心潮有些湿,"是那家伙写的吗?或者从哪儿抄的呢?"下午的课,王琳芃的心神有些乱,感觉离她不远处的银复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放了学,王琳芃拉着张秀梅来到靠近河边的操场。学校的两个排球场地,一个围着些人,是学生之间的对抗;另一个围满了人,是学生和老师之间的对抗,不时传来喝彩声。王琳芃她们挤进去的时候,伍弘毅正在高高跃起扣球……   晚上有些黑,对面的伏牛山象堵墙似的要压过对岸。清水河边的民房里,伍弘毅、王克己、银复礼、刘大山玩了一会字牌,有些累。瘦瘦的银复礼说:"弘哥,好久没打牙祭了,有点饿了,是不是去吃点夜宵?"   "好呀,你看着什么地方有?"   "不知道,出去逛逛看嘛。"瘦瘦的银复礼肚子响起了怪叫声。   一行人逛了一圈,大约夜已深,到处门是关着的,没找着关鸡的笼子。   "去派出所看看怎么样?"刘大山突发奇想。   "好,玩个刺激的。"伍弘毅表示赞同。   从城关镇派出所的大门进去,右手边黑黝黝的一片,左手边一间开着门的房子里射出灯光。   门半天着。里面有人说着话,不时发出笑声。   灯光射不着的门边角落里放着一笼鸡。是那种可移动的鸡笼。   伍弘毅和王复礼踮着脚走了过去,抬着鸡笼出了派出所,有点沉,估摸着有七、八只。   在派出所门口,一只鸡终于耐不住黑暗中的移动,"咕、咕"地低叫了两声。银复礼放下笼子,摸出一只鸡,掐着鸡脖子,拧了一下,鸡停止了叫声。   炖了一只鸡,大家吃得快活,热情更是高涨。   "王琳芃今天看了信,反应怎么样?"伍弘毅问银复礼。   "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弘哥,再加把劲,反正这几天有鸡吃,够劲的,你就用心写,你这么漂亮的字,再加上这么动人的情书,我看了都感动哩,一定会有结果的。等你成功了,我就去追张秀梅",银复礼说。   "行,那这几天我绞尽脑汁的再写一封,不行就算啦!也算对得起曾经看重我的语文老师了。"伍弘毅是个懒人,什么事都缺乏耐心。   过了几天,同样是午休后,王琳芃的课桌上见到了一封用红色墨水写的信:   亲爱的芃:   这几日,我在你的沉默中煎熬!   天宇的轻风,在酝酿着一种甜蜜的情感。   蝴蝶双飞燕双栖,高山在与白云嬉戏,   何以你我独异?   或许是我的轻率惹怒了你   或许是我的鲁莽羞辱了你   那么,请原谅我的无心之举   你可   以严厉的言辞斥责我   以冷漠的眼神敌视我   可你不要沉默,沉默我的希望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深信,当爱的火山爆发时,我不会是灰烬,而是一颗火山石。因为,我留下了爱的痕迹。   爱你的弘毅   1993年5月23日   下午放学后,王琳芃拉着张秀梅,在教室外拦住了银复礼。   "银复礼,你告诉那个伍弘毅,叫他不要再来骚扰我了。"   "你干嘛不自己去跟他说?又没见他吃过人。"银复礼干笑着回答道。   "你以为我怕他呀,我是懒得理他。"王琳芃和张秀梅扭着腰肢,转身走了。银复礼盯着张秀梅的屁股认真地看了看。   最近伍弘毅被偷来的土鸡撑得太饱!一种激荡全身的力量让他勇气十足,他决定去找王琳芃。   太阳将它的尾巴落在山梁上,还没来得及去收回。天边的一角还残留着炉火样的绯红。   伍弘毅来到王琳芃哥王喦家楼下,在拐角处叫了一声:"王琳芃",一个女子的头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来,四处张望。   见是王琳芃,伍弘毅便从墙角跳出来,站在马路上等着。   伍弘毅看着她一边开了一楼的门出来,一边往身上披了件白色的上衣。   "你怎么找到这的?喊这么大声干什么?幸亏我大哥大嫂现在没在家。"走到面前,王琳芃瞪着她的一双好看的杏眼怒视着伍弘毅。   他低下了头。其实看起来有些凶的伍弘毅自上初中起,和女生单独说话不会超过五十句,单独和女生面对面还是第一次。心"怦……怦"的跳,腿也有些抖,跟他第一次跟龙江去打架时差不多。   "我正有些话想跟你说清楚,我们去河边吧。"看着有些紧张的伍弘毅,王琳芃抄条小路向河边走去。   走到河边长满青草的平地上,王琳芃背对清水河,对着象犯了错误,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的伍弘毅说:"你写给我的信是自己写的?"   "嗯。我的字写得不错,所以读高三时经常帮同学写,自己还没写过给谁。"   "你的文笔还不错嘛,怎么不读书了?"   "我以前还复读过哩,只是经常有人寻我打架,所以后边就没读了。"   "难怪人家说你很凶哩。但我看你也还好嘛!"   "我本来就不凶嘛。只是力气大些,容易激动,所以跟别人打架的时候出手就重。我第一次打架还是在高三上学期,那时腿都发抖的!"伍弘毅喃喃地说。   "那我告诉你,我还要读书,你以后就不要打扰我了!也不要再去打架了。"   "好的",看着她红色的影子从容地从他身边飘过去,秀发扬了一下,象一袭黑色的旗帜,伍弘毅觉得脑子有点晕。   天就这么黑下来了。之后的这几天伍弘毅相当郁闷。   上午等一起租房的王克己、银复礼他们去上学之后,照着那本泛黄且已脱落了封面的《颜礼勤碑》练了一气。这是在老家帮乡政府写标语时,发现的这本旧帖,这是他唯一保留并经常携带的一本书。伍弘毅从初三开始喜欢上练字。乱练了一阵,居然有了些模样。但正儿八经的练,是在有了这本字帖之后。   又拿拖把水泥地板拖了一遍,再用抹布将地板擦得发亮,亮得让银复礼他们放学回来,都不忍去踩。下午没再去一中打球,跟龙江去街上溜了一会冰,又去龙江开的健身房练了回举重。   这几天,伍弘毅有点神不守舍。有事情来了,是刘大山的事。   刘大山在经过学生宿舍楼时,被一桶从楼上倒下来的凉水浇了个透。他找到了这个倒水的学生。学生给他赔礼道歉,在学校有些横的刘大山不肯罢休。被逼急了的那个学生咬牙发起狠来,刘大山看看这人比自己高出一截,只得放了句话:"你等着。"悻悻地走了。   刘大山晚上把这事跟伍弘毅一说,"明天带我去找他,居然有人欺负我的兄弟,"伍弘毅这几天正愁无处泄火。   第二天中午午休,刘大山带着伍弘毅在三楼教室找到了那个倒水的学生。这个学生见到伍弘毅和刘大山一起,立刻意识到不妙。不等刘大山开腔,就哀求道:"弘哥,‘麻五’是我表哥,看在他的面子上,放我一马好不好?""麻五"也是在县城混得有点名气的人。伍弘毅听说过,虽然不认识,但都是在县城有些名声的人,面子不能不给。   "那好,给他点面子,我不打你。可我既然出面了,也不能不给自己留点面子,对不对?这样,我也不难为你,你赔刘大山一件衣服好不好?"   "那得要我表哥答应了再说。"伍弘毅听了这话,这几天的闷气一齐上涌。对着这个比他高了半头的学生腮帮上一拳,脸上肿了起来。这个挨了打的学生转身住楼下跑。在二楼楼梯口追上后,伍弘毅照屁股踢了一脚,这人就从楼梯口抱着脑袋滚了下去。   滚到了刚要上楼的王琳芃脚边——这是王琳芃唯一一次亲眼看见伍弘毅跟别人动手打架。   追下楼来的伍弘毅看见王琳芃出现在自己面前,愣住了,咧了咧厚实的嘴唇,终于什么也没说,独自走了。   这天下午放学,王琳芃再次拦住了银复礼。   "你叫他晚上八点,在上次说话的地方等我,我有话要跟他说!"   "他是谁?"银复礼明知故问。   "你说是谁?"王琳芃很不喜欢他的说话,口气有些硬。尽管和银复礼一起在复读班读书快一年了,座位也挨得近,可一直对他没什么好感。   "行,话我给你带到,但来不来是他自己的事了"。   晚上八点,王琳芃来到上次和伍弘毅说话的地方。伍弘毅两只手插在裤袋中,还是穿着件黑色的背心,面对着清水河,雕塑似的。听到有响动,转过身来。   "你早到了?"沉默了一刻,王琳芃先开了口。   "你找我干什么?"伍弘毅闷闷地说,然后放下手,坐在草地上。可能上游才下过暴雨,水涨起来了!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打架了吗?"话说出口,王琳芃自己都觉得口气有点怪。   "其实今天晚上来,我是赌的。我赌硬币的两面。如果抛下来的结果是正面的国徽,说明你我有缘,我就来;如果是背面的稻穗,我就不会来了",王琳芃接着说。   伍弘毅然无论此前还是此后的许多年,跟女孩子打交道,一直显得有些笨。但这次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   "你也听说我的。我这人就这样子,脾气有些暴,名声不大好"。   "我以前看过你打排球,打得挺不错。"王琳芃说。   听聊起自己最喜欢的体育,伍弘毅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我就爱好两样东西,喜欢打球和写字。我在这两方面很有悟性,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可我白天看了之后,晚上再在被窝里琢磨一下,就有模有样了。"   ……   夜,渐渐地深了。   闷热的夜晚,突然吹过来一阵凉风。王琳芃往伍弘毅的身边靠了靠。一只原本不知所措的手,悄然搂着了王琳芃的腰。试探了一下,见她没有反应,搂得更紧了,两人的面颊也贴在了一起。然后,伍弘毅在这个夜晚,在王琳芃那一啄的刺激下,在清水河边拥有了人生的初吻。多年以后,中文系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伍弘毅,却一直没能找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这种神奇的味道,也再没能找到过这种味道。   上次伍弘毅在学校打人的事并没有完。过了几天,被打的学生把挨打的事告诉了"麻哥"。"麻哥"在资阳县也是些名气的人,虽然知道伍弘毅和龙江他们不好惹,但在江湖上混的是脸面。于是,双方约在桥头底下预制板场的工地里"对话",时间是周五的六点半。   除了上课时间,银复礼总是跟伍弘毅混在一起。所以,伍弘毅和王琳芃关系的进展,他自然很清楚。那一晚之后,王琳芃爱屋及乌,后来在班上再碰上银复礼也就自然了许多,亲近了许多。可周五那天下午,王琳芃看见银复礼的眼神有点躲着她,就猜想伍弘毅肯定有事,不想让她知道。   刚一放学,银复礼就冲了出去。   王琳芃顺着伍弘毅那晚告诉她的所租住房的位置跟了过去。离那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伍弘毅、银复礼,还有三四个不认识的人,各人手里拿着用衣服包着的东西,向桥头的预制场方面走去。   "是不是又要打架去了?"王琳芃远远的跟了去。   残阳如血。预制板场的工人已下了班。空旷的预制板场显得有些肃杀。   两伙人来到预制板场的中央。双方中间有些人开始打招呼,相互认识的人还不少。在众人的调解下,伍弘毅和"麻子"握了握手。这架终于没有打起来。散了。   王琳芃的身影悄然消失在暮色中。   王琳芃回到住处,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月亮悄悄地爬了上来。哥嫂都回老家去了,自己便热了饭吃。   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就坐在书桌旁生着伍弘毅的气,心想:"跟这混世魔王怎么走下去哩?"   正想着,"王琳芃,王琳芃",听到了伍弘毅在楼下的叫声。王琳芃起身站到窗前,见他正站在楼下的马路中间,洒一身银色的月光。"砰"的一声,王琳芃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见没理他,伍弘毅知道王琳芃生气了,便无精打采地朝河边走去。   来到河边,有人正就着月色在河里捞鱼,将河里层层闪烁的银光捞得支离破碎。伍弘毅也跳下河,洗了个澡,然后在上次约会的草地上躺了下来。月光很静。河里的捞网声和蛙叫声便格外清脆。   想着王琳芃的生气,伍弘毅觉得非常对不起她。"一定得向她道歉,一定得向她保证",下定了决心,便又向王琳芃的住处走去。   刚不久关上的窗户开着,桔黄的灯光从二楼的窗户射向夜空,染黄了一束夜色。   "王琳芃",伍弘毅在楼下仰着脖子,叫了一声。楼上响起了脚步声,一楼的门开了,王琳芃站在门口说:"进来吧!我哥他们不在家",伍弘毅跟着她上了楼。   王琳芃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间。伍弘毅是第一次进到女孩子的闺房,一股淡淡地幽香沁入心田,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灯光下,见王琳芃眼睛红红的,伍弘毅便问:"你哭啦?"   "我哭什么?我恨不得人家拿刀砍死你哩!"   "下午的事情你知道啦?不是没打起来嘛。"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知道人家为你多担心吗?"王琳芃说着又哭了起来。   伍弘毅抬起右手,为王琳芃拭了拭泪。王琳芃顺势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啜泣着。安抚的手从王琳芃柔软的头发梳了下来,直到腰部。   两个抱紧的身体灼热起来。伍弘毅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燃烧,下体不客气地硬了起来。"嘤咛"一声,软瘫的王琳芃终于支持不住,拖拽着伍弘毅倒在了床上……灯熄了。   借着银色的月光,手忙脚乱地一阵,本能让伍弘毅找到了应该找到的位置,完成了他们身体的结合。"弘毅,我疼,你轻点,"她轻叫。但他没法停止,一往无前,坚决地做完了该做的事。落红无数。   躺了一会,疼痛消失了。王琳芃倚着伍弘毅粗壮的手臂,指尖轻轻地划在他鼓起的胸肌:"弘毅,你让我怎么做人呀?"   "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伍弘毅不是轻薄之辈,我是真心地喜欢你。"   ……   月影斑驳,暗香浮动。王琳芃赤裸的身体在如水的月光下似梦似幻,微闭的双唇吐气如兰,娇小而挺立的两颗乳房在伍弘毅眼里恍若两座小山耸立,山头镶着两颗红色的珍珠,洁白的躯体似瀑布泻下,至秘密处幽谷深深,芳草萋萋,身体又冲动起来。   这次进行得很愉悦。伍弘毅的舌头从她的嘴唇柔软地滑下来,滑入两座小山的沟里,接着又爬上山头,吸吮,尽情的吸吮。王琳芃的手抚摸着那有些蓬乱的头发,再到高高鼓起的肱三头肌、胸大肌,它是那么的坚实、雄壮。再回到舌头的相互纠缠,然后是身体疯狂的扭动和诱人的呻吟、急促的喘息——过程是如此的曲折回蜿,汹涌澎湃,多么美妙的一段人生旅程,多么动人的一曲生命乐章。   银复礼和张秀梅的恋爱进行得很隐蔽。银复礼的个子不高,长得不象伍毅弘那么粗鲁及凶狠,对女生也很体贴。张秀梅对银复礼的印象一直不错。张秀梅高中时也不在一中,是复读时来的,所以跟王琳芃的关系很好,跟银复礼也过一些交流。   随着伍弘毅和王琳芃关系的进展,银复礼对张秀梅的态度更为热情。就在伍弘毅和王琳芃完成人生美妙旅程的前一夜,银复礼和张秀梅在河边约会了,两人的关系确定了下来。只是两人心照不宣,在上课时,更多的用眼神交流,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张秀梅只告诉了王琳芃,两人共同分享着被爱的喜悦。   伍弘毅找来了一套课本,下午时来学校陪王琳芃上课,复习得很认真。学校认识他的老师没有管他。两人或在伍弘毅租住的房子里,或趁王琳芃哥家里人不在的时候,一遍遍地奏响那生命的乐章,总是直到没有了力气。两人如胶似漆。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年的高考又到了。这些人依旧没有考上。   爱情是甜蜜的,可现实会设法让爱情经受更多的考验,就会变得有些残酷。有些人败下阵来,说爱情伤了他的心;有些人经受住了考验,说爱情美化了他一生。   虽然伍弘毅此前没有想过男女之间的大事,也没想过还需要面对王琳芃的家人,但要与王琳芃继续走下去,该面对的终须面对,这让他很头痛。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暑假回王琳芃的家一趟。   王琳芃带着伍弘毅回家,无亚于在周围引起一场地震。王琳芃在县城工作的大哥对他有所耳闻。还有个堂弟也在县一中上学,认识伍弘毅,并吃过伍弘毅的亏。家里人听说王琳芃谈了恋爱,并且恋爱的对象是这么个人后,"伍弘毅,那是个土匪,你都跟他谈恋爱,"指责的声音排山倒海一般倾来:"王琳芃,你这个狐狸精"。   她痛苦极了。她不是狐狸精,也不是圣人,只是没能抵住魔鬼的诱惑。在伍弘毅走后,好几个晚上,只能偷偷地躲在被窝里,伤心地哭。只有那善良、胆小的妈妈安慰她:"不管这个人凶不凶,只要他不打你,喜欢你就行。"她很想告诉妈妈,那个人不乱打人,更不打女人,也很爱她。她心意已决,就算是地狱,也要跟着伍弘毅走下去,并使一切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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