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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沼气的人终于来了。 一早上,碌碡就来到细头家帮助运砖、运黄沙、运水泥,运沼气上用的设备器材。东西都运到场后,他又按照施工人员的要求挖坑凿墙,忙得满头大汗。天气已经渐渐暖起来了,麦子也已发黄,南风一吹,乡村里已经到处是麦浪滚滚了。麦场前不把沼气建起来,就要等到秧栽结束。细头等不得,凡是细头一心想做的事情,他恨不得立即就做成,好在村人面前显摆。这不,今天一大早,就听见他站在碌碡的门口大声地叫喊碌碡去帮他装沼气。现在,他又像个指挥官一样,背着手,在门口走来走去,一会儿叫碌碡这样挖,一会儿叫碌碡那样凿。庄上不少老人、妇女捧着早饭碗,边吃边看稀奇。二狗也不去拾粪,而是将粪筐屎勺放在一边,蹲在粪坑旁,看人施工,粪水溅到身上也不在意。有谁喊他拿个用具、接几块砖头,他也很乐意的帮忙,就像一个小工一样。 一群人乱哄哄地从早晨干到太阳落了山,终于将粪坑改造成了沼气发酵池,安装好了沼气输送管道和烧火、点灯的设备。细头划着火柴,拧开开关,小心翼翼地点火,可点了半天,也未点着。安装沼气的人告诉他,暂时还不好用,要想真正的用上沼气,还得等到发酵池里生出沼气以后。细头满怀信心,忙了一天,最后却是白忙,又不知这粪坑里何时能生出沼气来,心里就有点生气,有点后悔,但也没有办法。 菜花还是用老土灶,拉风箱烧草,做了一桌菜。安装沼气的和帮忙的加在一起,把一张八仙桌坐得满满的,二狗最后没处坐,只好挤在边上加了个挂角。喝掉了两瓶瓜干酒,一碗红烧肉吃得一片不留,其它的菜碗、菜盘也差不多吃得精光。负责忙菜的菜花和烧火的碌碡在人们都吃好走了以后才在厨房里的小桌边坐下来,要不是菜花每一样菜都留了一点,他们就只能吃残羹剩汤了。菜花跟碌碡也倒了一杯酒,把菜都推到碌碡面前,叫他使劲的喝,使劲的吃,自己则坐在那儿看着。碌碡说:"你也吃呀!"菜花说:"你吃,我不饿。"碌碡看看没人,就夹了一块肉向菜花嘴里塞去,菜花也不推辞,张开大口吃了下去。两人的四只眼睛火辣辣地对视在一起,浑身就有一些燥热起来。碌碡放轻了声音说:"夜里……到……我家去。"菜花没有说话,站起身进了堂屋,看到喝多了酒的细头已经仰在床上呼呼大睡,就回到厨房对碌碡说:"你快点吃好回去,我半夜再去。" 碌碡就猛喝了几杯酒,风卷残云般吃了一气菜,又扒了一碗饭,然后抹抹嘴,起身急急地走了。菜花一人在厨房里发了一会儿愣,刚准备弄水洗一洗,忽然一个人窜进来拦腰抱住她,又是摸胸,又是亲嘴,把菜花吓了一大跳,以为是碌碡又回来了,没有敢叫,可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二狗这小畜生。菜花挣脱出来,一巴掌打到二狗脸上,把二狗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撞到门框上。二狗回过神来,摸摸火辣辣的嘴巴,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碌碡能摸,我就不能?不然我告诉细头!"菜花顺手拿起一根擀面杖,一边骂一边向二狗砸去:"你个细狗日的,我让你摸!我让你摸!"二狗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菜花奔到房里,揪起细头,又打又哭:"都是你这个老东西,连二狗都来欺负我,我还怎么过呀?呜呜呜呜……" 细头多喝了几杯酒,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猛然被菜花闹醒,忙问什么事。待到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后,也把二狗臭骂了一顿,而且立即就要去找二狗算账。菜花却冷静下来,知道不能再闹下去,那样只会自讨没趣。二狗也许是酒喝多了,还要哄一哄,不然他那张臭嘴说起来,影响可就坏了。现在人们只是在背后有点闲言闲语,无凭无据,谁也不敢乱说。谁都知道,农村里这事情做得说不得,要是出了人命谁也担当不起。但把二狗逼急了,他是什么也不顾的,你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细头叹了一口气:唉,都是这沼气装的!真的是"找气"啊! 12
碌碡门也没有闩,灯也没有点,在家里等到下半夜,没有等到菜花,却等来了二狗。 二狗进门的时候,碌碡还以为是菜花,看见一个黑影来到门口,他就跑过去,嘴里喊着"菜花",手就伸出去把她往门里拉。待到猛然发现不是菜花,是二狗,碌碡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愤怒起来:半夜里二狗来干什么?盯梢?捉奸?他把二狗拦在门口,不让他进屋,可二狗偏要进屋,这更让他认为二狗是来坏他的好事的,不禁对准二狗的胸脯就是一拳。二狗向后退了几步,没有还手,也没有叫喊,而是对碌碡说:"碌碡叔,你……你……让我进屋,我……我……我有话跟你说……把邻居吵醒了不好……"碌碡见二狗嘴里喷着酒气,怕把他惹急了闹起来,再想反正菜花也没有来,就让二狗进了屋。两人黑灯瞎火地坐在堂屋里的凳子上。 二狗在队里被公认是个二流子。因为家庭穷,没有上过学,从小顽皮,不走正道,十多岁就在队里鬼混,沾染了许多坏习气,落下了个坏名声。有一次,他把邻居家的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抱到棉花田里,小女孩拼命地大哭,不是有人正好从田边经过,说不定就会做下犯法的事情。至于拾粪的时候,偷摘人家黄瓜、茄子,到山芋苗床里扒人家刚埋下去的山芋,更是常事。除此之外,他还爱管闲事,队里哪家婆媳吵了架,哪家公公想扒灰,都瞒不了他,他就像个侦探,每天背着粪筐在村里转来转去,又像个小广播,不时的发布着最新的消息。村人们既恨他,又少不了他,既不愿多搭理他,又爱拿他开心。也有好心人替他担忧,已经十八九岁年纪了,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他的父母也恨铁不成钢,骂也骂过,打也打过,有一次甚至被吊起来差点打得半死,但就是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东西,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将他打死啊! 二狗跟碌碡却不错,平时有事没事常喜欢到他家里来,有时喊他碌碡,有时还在后面加个"叔"字。碌碡人穷,也老实,但不呆。他知道,自己虽然不是个"二流子",但在村人们眼中,也是跟二狗差不多的角色,因而,他也愿意跟二狗混在一起,可以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队里有了什么奇闻轶事,二狗都会来告诉他;有时二狗在家挨了打,或在外受了欺负,也愿意来向碌碡倾诉;还有时就不回家,跟碌碡一起睡在那张被子脏兮兮、席子破了都戳人的床上,两人张家长李家短的说到天亮。 不过,今天二狗来,碌碡却不欢迎。自从碌碡跟菜花有了那事以后,他就怕跟二狗多叮搭了。就说今晚,好在菜花没来,要是来了,不正好被二狗遇到了?上次白天菜花来喊他去挑河泥被二狗遇到还好遮瞒,这半夜三更的怎么解释?三岁孩子也瞒不住啊!第二天还不成了队里的头号新闻?对他来说反正是光棍汉一个,无所谓,但对菜花来说却是要命的事啊! 得赶快打发他走!万一菜花现在来了怎么办? "二狗兄弟,有什么话你快说,我可要睡觉了!"碌碡打了个呵欠,对二狗说。 "碌碡叔,我……我……"平时二狗说话蛮顺溜的,这会儿也结巴起来。 "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被老子赶出来了?今晚……你……你可不能……睡……睡我这儿,不然,你……你老子要找我……"碌碡心里着急,说话也结巴起来。 "不是……不是……惹了祸,是……" "到底……是什么?" "我……我……我喝了酒,做了对不起……菜花婶子……的……的……事……" 二狗说完这句话,就跑出了碌碡家。碌碡愣在那里,不知二狗说的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二狗做了什么对不起菜花的事。想到菜花约好了的却没有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就更不放心了。他就出了门,不顾夜深天黑,悄悄地从庄子里的一条小巷里摸到了菜花家。到了菜花家门口,只见在暗淡的星光下,屋门紧闭,一点声息也没有,只听见虫子的叫声,和间间断断的老母猪的哼哼声。他轻轻地移到窗口,将耳朵贴到窗玻璃上,还是听不见房间里有什么声响。敲窗户敲门,他不敢;轻轻地把菜花喊出来,他也不敢。他只能悄悄地转身,悄悄地离去,悄悄地回到他的那个空空荡荡的家。 然而,让他惊讶万分的是,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菜花已经坐在他的床头,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