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子爷走了,走的很急,甚至没留下任何遗言。关于他的生前身后留下了许多叫人称奇之处,但凡认识他的人无不惋惜、怀念、悲恸。 我家爷爷辈兄弟姐妹多,四男四女,大个子爷排行老八,属于老小;再加上他生就一副大个子,为人豪爽,喜开玩笑,便被我们这帮孙子辈喜称为"大个子爷"。我们整天跟在后边叫,久而久之他便乐呵呵接纳了。于是"大个子爷"的称呼不胫而走,伴随了他一生。 听奶奶说,大个子爷小时受过很多苦。上世纪60年那会,他刚6、7岁,由于家中兄弟姐妹多,穿不上衣服,吃不饱肚子是常有的事。爸爸和大个子爷年龄相当,他们整天玩在一起,采野菜、掏鸟蛋、摸泥鳅是他们常干的事;待到上了学,家中过分拮据,他们常常光着屁股去山里采野药、割毛竹 ,换些学习、日常用品,早早就尝起了人间艰辛。 待到上了些年岁,大个子爷只能辍学回家,为家里挣起了工分;由于他人机灵、勤快,先后在农业合作社推过水磨、养过牲口、赶过大车,也算一个风光的人物,干了些体面的活儿,还挣着不少的工分;这也成为他日后常给我们提起的经历。 转眼到了结婚的年龄,大个子爷虽然人高马大,机灵勤快,但贫困的家庭拖累了他;尽然讨不到一个愿意嫁给他的媳妇,爷爷那时已经当了家,拖了许多媒人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门当户对的四奶奶,匆匆结了婚。 听奶奶说,大个子爷结婚没几年,便带着祖母同一家老小分离了大家庭,那时恰逢农业合作社解体,包产到户的年头;大个子爷平日里种庄稼的活干的少,干起农活不在行,为此便常常和四奶奶吵起架来,时常如此,大个子爷索性变的懒惰起来,渐渐养成了读书看报、喝酒的习惯,后来这成为他一生的两大嗜好,并且都做到了极致,成为令许多人佩服他的缘故。 大个子爷读书极多,小时的一些记忆已变得模糊,只记得我常常和大个子爷家的三姑姑和小叔子玩在一起;每次去他家都会发现几本书和一沓报纸。大个子爷最爱读小说,像四大名著、《说岳全传》、《薛刚反唐》、《今古传奇》这类的小说他是一有闲暇就书不离手,即使四奶奶高亢的骂声他也充耳不闻,读的津津有味。我上初中时,大个子爷当上了村干部,村上成捆的废报纸算是找到了主人;大个子爷时刻关注着国家的方针政策、时政新闻,就连他家的墙上、窗户上也沾满了花花绿绿的报纸。我受父亲和大个子爷的影响也喜欢上了读书,时常会去向大个子爷讨要,他总是假装推诿,然后大肆宣扬他有多少好书、何等有意思、等把我惹红了眼之后才慢条斯理拿出一本,等我约定了还书时间才慎重的交给我。大个子爷收藏了很多好书,我像一个饥饿的书虫,为了饱览他的那些书籍,便搞起交易来;我往往会把搜集到的好书拿了去同他交换,每每的见到我的新书,大个子爷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对我大加赞许,我的心里往往美得乐滋滋。大个子爷对书的热情从未减退,即便到了他人生的最后,他也保持着读书的习惯,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庄稼人来说,这种对书的热爱,不能不叫我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汗颜。 大个子爷的另一个嗜好便是喝酒,他喜酒,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但凡同他一起喝过酒的人都会发出"拳高酒量大"的赞许之词,我家的老院子和大个子爷家只有一墙之隔,每逢农闲或阴雨天便会从墙后传来清脆的划拳声;大个子爷的声音高亢而响亮,时短时长、时紧时慢、时高时低,如同戏子唱戏,充满了艺术性。又一次同大个子爷闲聊,我问他,"你这般喝白酒,加起来能有一大缸吗?"他笑笑,思考半天,回我"两大缸都算少",我把这话重复给奶奶听,奶奶说,她常常看见大个子爷家整架子车往出拉空酒瓶子,我当时既惊奇又佩服。第一次同大个子爷喝酒是我上大一的那年寒假;大个子爷拿出了两个收藏的玉石酒杯说让我见识见识,顺便满上了酒教我划起拳来;我那时对拳路还不太熟悉,他教了我一些划拳的技巧,只见大个子爷划起拳来不紧不慢,动作干净利落、变化多端,我连连败下阵来,输的一塌糊涂。等我工作了和大个子爷喝酒的机会多了起来,但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赢过一次。大个子爷爱喝酒,而且越喝越爱喝,再辣再苦的酒到了他的嘴他都能喝出香味来;只见他端起酒杯,啧啧两声,酒全下了肚,而且一喝就是一两斤,醉的机会极少。 大个子爷喜开玩笑、酒风好、人豪气、待人客气,因此结识了许多酒友。每逢他家有像种麦子、种土豆、拉粪、碾场、四爷过生日这等大小事,便会涌上一大群狐朋狗友来帮忙,不管人家是否诚心、干的卖力,大个子爷都会摆上酒宴来招呼,只见大家围了一圈,互相说笑着、恭维着让某人当酒官,总有人按耐不住,便一马当先、奋勇而上,这时早有人把酒杯倒的满满的,紧接着拳声便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好生热闹;这会的大个子爷往往会满脸红光、摩拳擦掌、瞪大了眼睛盯着众人准备迎接挑战,终于等到大个子爷当酒官了,这时有些不胜酒力的人已摇摇晃晃坐不稳了,大个子爷当酒官执的很硬,他要是6个酒打关,即使你输了5个也要把拳划完;有喝不下的,推诿不喝,大个子爷便会爽快的帮他带上,用大个子爷的话说,喝酒贵在喝的高兴、和气。一场酒下来,大个子爷也有醉的时候,这时他往往满脸堆笑,向四奶奶告饶,四奶奶的骂声自然少不了,只是炕头上如雷的鼾声大过她的声音罢了,大个子爷早已睡的鼾声如雷,昏天暗地睡着了。 每到过年的那几天是大个子爷阳光灿烂的日子,几个儿女会奉上好酒好烟,乐得他合不拢嘴;三十晚上,大个子爷吩咐小叔子喊上我们这帮侄辈、孙辈聚到一块非要喜气洋洋闹上半宿。等到过完三天年,亲戚络绎不绝来拜年,大个子爷会笑眯眯拿出好酒来和他们展展手、较较拳、比比酒量;他的热情让亲戚朋友却之不武,因此只能安安稳稳坐下来,喝不好绝是出不了门的。大个子爷爱闹,而且最爱和我们这帮孙子辈闹,亲戚中像我这样的小辈虽多,但全都受过大个子爷拳路上的指教,因此,我们对大个子爷热爱和崇拜有加。 大个子爷的一生酒坛子从未倒过,有的人喝酒会喝出痞子气,猪嫌狗不爱;大个子爷却喝出了一身豪气、喝出了许多兄弟朋友;大个子爷去世后,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大多都是敬重他的酒友、朋友,他们都会在大个子爷的灵柩前敬上一杯酒、发出几声感慨,感念他的豪气,酒风、人气。大个子爷走了,走的很急,一如他洒脱的作风,但他的音容笑貌却依然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