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广州后,韩洛去深圳总部安排工作日程。好腾出时间去大理。他每天都回来,每天都很疲惫。 秦桑告诉夏沫,我要结婚了。 她很高兴,他跟你求婚了? 没有,我跟他求了。 夏沫儿灿烂在笑起来,这笑声让她想起易天,那个曾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将韩洛归还的男孩。恭喜你,终于找到属于自已的幸福。 你现在怎么样?老沫。 我结婚了,秦桑,一个星期前,我嫁给了一个流浪画家。 那一天,天气阴沉,西安也是喜欢下雨的城市。路上的行人,脚步都是如此匆忙。她沿着小道往家走着,就这样,她看到他,卖着自已新近的作品。有一张是一个女子坐在马路旁的石椅上喝啤酒的情景。那女子那样张狂,却又那样落陌。那就是她,在某一个精致的黄昏,他画得那样美。有老外,要买这副画,他们费劲地比划着。她轻盈地走过去,用流利的英语翻译。她说,这就是缘份,注定在这一刻,我要遇到他,遇到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样一个人。 你的事,总不跟我说。 有些事,如果一个人可以做好,何必让全世界知道呢。何况幸福从来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放在心里去陈酿就好。这世上也没什么东西是经得起炫耀的。我或许不会再回广州。你结婚另当别论,如果你愿意让我知道。 我会回我的家乡结婚,大理。 秦桑跟夏沫儿讲起了自已的故事,她已不再忌讳它。 半夜里,韩洛腹部疼痛得从床上滚落下来。脸色苍白。秦桑不知所措,抱着他大声喊叫起来。他在她怀疑里挣扎,告诉她,需要救护车。她放下他,痛哭流涕地报完地址。 救护车里,韩洛紧紧握着她的手,虚弱地抹掉她眼里和嘴角的泪。可是,它们一串串地往下走,总也擦不净。她不停地抽蓄,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就像一个小女孩,无助得可怜。 到了医院,他明显好了很多,甚至都没有了疼痛感。他掐她的鼻子,朝她笑。傻丫头,哭累了吧。我跟你说过,我不会死的。对了,回去把戒指给你带上。 她摇头,我不怕,你死,我也死。 这次。他没有笑她,他把她拉到床边,你不能总这样任性。 她抱着他的手,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愿意改,真的。我会努力做一个完美的人。 你这样就很好,不用改,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而已,你若变成别人,我要来何用。来,宝贝笑一个,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很美。韩洛捋着她身后浓密的长发。 有,你的情敌。 他拉着她的手说,但愿以后只有我一个人说。 医生进来告诉他们,检查结果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出来,如果身体没什么不适,留院观察一晚上便可以先回去。年龄较长的医生,满脸的冷漠。看不出任何端倪。医生对着秦桑说,你跟我出一下,医院有些事需要办理。韩洛叫住医生,说,有事你就说吧,我太太胆子小,您别吓着她。 也没什么事,不过在你的肝部发现的肿块。 肿块?秦桑一下瘫在病床上。韩洛也慌了神,紧握住她的手。 理论上讲,这种情况,很多都是良性的,不必太担心。但确切的结果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不怕,咱们才去拜过菩萨呢,她会保佑我的。你说过,那很灵的。韩洛安慰她。 秦桑强忍着担心,她强迫自已相信,上苍定不会这般残忍。一定会留一条路给她,也给他。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上天一定是可以看到。 整晚,她都没睡,他自然也没睡。他们挤在一张床上,憧憬未来。凌晨还跑到天台,坐在那里吹冷风。她靠在他的肩头,数满天的星星。 从医院回来,韩洛精神很好。没有任何地方疼痛。秦桑觉得,当真是神灵保佑了。心却始终未能完全放下,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呆地看着身边那张熟悉的脸,会恐惧到窒息,她不敢想像,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她要如何生活下去,要如面对生与死。每当这一刻,他一定会醒来,把她拥在怀里。告诉她,不论他在哪里,都会陪着她,宠她一世。她总是假装喝水,离开他,躲起来哭完再回来。 韩洛独自一个人呆在房间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经常给她打电话,她知道,那是许诺。他从不让她听到他们聊些什么,她很害怕,却不敢多问。她总是默默地站在房门前发呆,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了,或许,他想离开了。偶尔,他会突然把她抱住,那样久也不放开。他让她画画,画他,就像那时画易天一般。他已经很少去公司,一切都让他的妻妹代理着,那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漂亮女人。常年戴着闪耀的耳盯,做过公关,做过餐饮,甚至是酒吧的服务生。她理所当然地被韩洛照顾着。他告诉她,要写很多的工作计划给小妹,她是太过调皮的人,不加以约束恐怕公司会难以为继,好在她的聪明,很多事情一点便通。 那天,她外出回来,看到韩洛埋在许若怀里痛哭,她悄悄退出去,无助地蹲在门外,泪掉在了脚背,一滴一滴。她想起那个老人与她讲的话。她站起来,故意将门开得那样大声。是她的幸福,为何她要放开。 秦桑已经开始研究食谱,尽心尽力的做那些营养餐,照顾韩洛的一切饮食起居。她甚至还特意去学习了按摩,她集她一切的努力,朝一个好女人靠拢。原来,被人照顾与照顾都是人生莫大的幸福。 从医院回家的第五天,他因工作的原因去了深圳。他说,他若回来。便马上去大理结婚。 秦桑在门边替他拿上外套,系好领带。他刚出门。秦桑把他拉回来,让他坐在旁边,认真地替他擦起皮鞋,而后依依不舍地说,我爱你,韩洛,不比任何人少。我等你回来。她看到韩洛的眼眶湿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哭。却不知为了什么,或许,纯粹是感动吧。一个灵魂如此高傲女子,愿意为他跪下来,心甘情愿的擦鞋。 第二天,她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检查结果出来了,良性,要求尽快住院进行手术。 她高兴地在家里一直转啊,转啊,拉开窗帘,阳光下,一切都那样明媚。阳台的风吹进来,带来紫罗兰的香味。她看到楼下公园里,一大片的木槿朝她微笑,一切变得那样美好。她想起在遥远的大理,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和他躺在随风摇曳的花丛里,看蝴蝶在身边飞过。 她打电话给韩洛。医院跟我说,你的肿块是良性,小手术便可以康复。你打算今天还是明天回来,我去跟医院生预约做手术。 许诺一早已经打电话问过医院了,我决定在深圳接受手术。暂时不回广州了。 那我整理一下,马上过来,你要注意休息。 不用了,许诺在这边,我不想你担心,你好好的,我便会好好的。 秦桑拿着电话,半天不出声。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她不愿相信,是什么意思。 她笑笑,说,好,那我等你回来,你答应过我,要回来跟我去大理。这辈子,你只能娶我。 她坐在沙发上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她朝窗外看去,下雨了,阳光,花香,木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灰灰的天,还有倾覆的大雨。 晚上,她再拨韩洛的电话。他竟已不再接听。 她去找他,刚上出租车,韩洛发了信息过来。秦桑,我爱你。但是我老了,也需要人照顾了。 秦桑下了车,颓废地回到家里,凌晨三点。她曾对他说过,她对他的极限是三点。他是特意挑了这个时候么。雨停了,天空又那样干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她站在阳台,万物都宁静地睡着了,睡得那样香甜。她的长发,像鬼魅一般在风里起舞。凉凉的风里,远处有倪虹在闪烁。秦桑想,跳下去会怎样呢,像落叶一样飘下,去寻找下一个起点吗?她打电话给他。韩洛,你说过,我们要结婚的。我手里还戴着你给我的戒指呢。 秦桑,对不起。生病后,真的觉得累了。我不能照顾你了,我已需人照顾。我在你银行户头里存了点钱。还有,广州的房子你也住着。 她没听他讲完,啪地把电话摔在地上,看它们四分五裂。她扯着头发,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落下来,像几朵还未开放的花蕾,那么美,一如她画国画那般,她把他们用手指渲染开来,出来的全是他的样子。这个曾经许诺一定会给她幸福的男人。她把脸靠在那些逐渐干去的画面上,连这个都是不能永恒的,她冷笑起来。 她还是去了深圳。去韩洛家时,走走,依然亲热地叫她妈妈,她抱着她痛哭起来。她说,宝贝,你爸爸不要我了。她不甘心,她要问他,为什么在她最接近幸福时,他要放手,要把她推到万丈深渊。她几乎已经嗅到的幸福的味道,那样近。他怎么可以这样残忍。韩洛的姐姐看着她,抱着走走,红着眼说,你去医院找他吧。 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靠着枕头坐起。许诺在旁边削水果。她站在门口,能听到病房里时钟的嘀嗒声。良久,她听到韩洛对许诺说,对不起我还是辜负你这许多年。 许诺叹了口气,人生在世,真是较不得真哪。当年我拼命想往好里过,嫁给他,风光一时,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现在,我能陪在你身边,也是上天对我的一点补偿了。他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 她推开门,那我呢,你何尝不是在辜负我。你既已经辜负了她,又何必再重来一次。你曾告诉我,死不是末路,今天我也告诉你,你是我的末路。她在心里瞧不起自已,但她真的没有办法,她要留住他,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伤害别人,哪怕是为难他。 秦桑,你怎么变成这样,你为何不能如你一样洒脱。 你又为何变成这样?我不过想拿回属于我东西,你忘了么,你说过你要宠我一辈子,陪我一辈子,你的一辈子就那样短么? 对不起,我反悔了。 他反悔了,她还能说什么。这样短短的几个字,已将她的千言万语挡在门外,纵使她有再好的口才,再好的容颜,也无用。什么东西突然从她身体里跑了出来,她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没有思想,没有欲念。他反悔了,他承认错爱她了,即便拼了命让他留下了又能怎样。他已不爱她。是的,他不爱她了,她的世界坍塌下来,将自已全全埋住。 她不知道,她是怎样回家的。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一概不知。她脑海一片空白。她没有哭,她只是绝望。即然已绝望,又有什么好哭呢。一切不过如此罢了。 她呆在房间里,整天整天的抽烟,喝酒。累了,躺在地上便睡下,她把脸紧紧地贴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她想起她美丽的大理,越来越遥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天,或许已经十天。有人按她家的门铃。她躺着不动,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想这样下去,直至世界的尽头。那声音越来越大,扰得她想吐。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开门,才开那么一点,便全吐到她身上。她看她站在门口,哇哇大哭起来。她后面站着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秦桑对着她说,老沫,我好累。为什么整个世界都黑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她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太黑,是因夜深了,灯熄了,你需要睡觉了,明天你和太阳一起起床。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一个男孩一直朝她挥手,一直笑,一会是林梓枫,一会是易天,一会又变成了韩洛,最后成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孩,长得那样可爱。最后菩萨站在她面前,她向他哭诉,说她那么虔诚,为什么还是不能把幸福给她,菩萨摸着她的头,你已许了几世,何时方能还完? 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夏沫儿说她已经昏睡了两天,一直高烧不退。而且,她有宝宝了。 他来得真不是时候。一切都是她的错吧,注定这一生见不到他。她嚷着要出院,呆在这里,只让她想起韩洛。她恨他,加上孩子,更是不可原谅。 她又那样蜷缩在沙发上,只是那个人不会再过来,将她轻轻抱起。她还是拒绝说话,总一个人在角落里,自言自语,宝贝,你是他吗?我梦里的那个男孩。 夏沫儿一直试图与她讨论孩子的事。只是她一说,她便落泪。 那天晚上,她悄悄地给他打电话,电话一响,她便挂断。她一直等,他却始终没有回复。不过是她自已还妄想他需要这个机会。 早晨的时候,她轻声自言自语,孩子,对不起,你去找你的幸福吧。它注定不在我这里。 佟新过来看她,很久不见。自他结婚后,便很少联系。他与夏沫儿坐在客厅。老徐,夏沫儿的流浪画家,不可开交地在厨房忙着,他一直照顾着两个女人,夏沫也怀孕了。她感激她,不顾自已地跑来,无微不至地关怀她。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呢。 才来那么一会,温婉婉便打了五个电话催。 秦桑说,他心底必定在后悔。 已与我无关。夏沫儿望着厨房的男人满脸幸福。 秦桑很快搬出了韩洛的房子,向杂志社请了长假。她打电话与许诺说,请你转告他,后天下午,我会在长沙的那间咖啡厅等他。有些事,我需跟他当面讲明白。 他果然到了,一个坐在角落里。戴着棒球帽,依然看他的财经杂志。秦桑想起那一年,她若未与他见面,现在会是如何。是孤单一人,还是也有人幸福地陪在身旁。她走过去,坐在他面前,跟他说,我们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吧,我的感情不是用来出售的,跟你在一起,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损失,我得到了很多,谢谢这几年对我的照顾,不管怎么,我都不后悔爱过你,哪怕你后悔了,我依然如此。还有,我把小孩拿掉了,我不想为难自已,亦不愿亏待了他。一直没有告诉你,很抱歉。她强忍着泪水,不想再让他看到她的脆弱。秦桑递给他银行卡和房子的钥匙,希望你幸福,他一直没有说话,不过一个月,他瘦得越发厉害。出门前,秦桑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她看到他埋在桌脚流泪,泣不成声,他终就是爱过她的,她已没有遗憾。 她常常一个人走在街上,突然痛哭,引来路人侧目。看到那些穿白T恤的男孩,她隐约觉得那便是易天,他来看她的笑话,他跟她说,姐姐,你终于还是一个人,那个人又回到了我妈的怀里。 她决定离开这里,去一个遥远而荒凉的城市。 那一天,她回家,远远便看到她,许诺,她身后站着的男人不是韩洛,是裴玉。她递给她一封信,说,秦桑,我爱了大半生的男人,还是你的。为了你,他编了很多谎话,他告诉我,他一辈子也不曾说过那么多谎。 "宝贝,我走了,那个肿瘤并不是良性的,希望你原谅,我拉着医生,拉着许诺,骗了你那么多。你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幸福不是因某个人才存在的,你一定要相信。我还是不能实现自已的承诺。那天早上,你给我擦鞋,记得吗?那是我一生中最为难受的瞬间。我每天都在祈求上天,让我好起来,我是真想陪着你走完一辈子,可是上天不给我这个机会。不想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不想让你知道我心里多害怕,很久以前,我就想告诉你,我也怕死,怕疼。谢谢你有了我的孩子,也谢谢你将他拿掉,这样我才能安心的走……" 她没有看下去,她盯着窗外的阳光,直直地刺着她的眼睛,它们在她的眼里扩散,扩散。 两年后。 她坐在滕椅上读信。夕阳照在不远处的河面,五彩斑斓。偶尔能听到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清清脆脆地传来。旁边有自制的青竹吊角楼,里面全是她的国画。画里永远都是那一个人。背后倚着连绵的青山,或许,那不应该称呼为山吧,不过是一些起伏的小山邱。远远看去,漫山遍野的小花,细碎地点缀着。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已是不是走进了童话世界,一切都美得怡然自得。两年前,她来到这里,暗然地举行一个人的婚礼。 她展开信,是陈瑜的。她说,她已结婚,老公是哥哥的同学,叫林梓枫,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她从不曾遇到过这么纯净的人。 秦桑收起信,笑起来。已很久不与夏沫联系,不知她是否一切都好。她已随老徐出国开画展,很久没有回国。 她转头对着画里的人说,一切都很好呢。可惜,我与你,到头来不过一场许愿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