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原谅但不能忘记卷连载


  卷一《白土地》第三部 走资派的狗崽子 第一章 拉煤
  一
  秋风萧瑟,树叶飘落,糖厂大院的榆树、杨树、柳树变得光秃秃的。一阵阵秋风扫过,聚起东一片西一片金黄色落叶。   深秋季节一直持续到10月,白土地的孩子又有新乐趣了,纷纷踏着厚厚的落叶四下搜寻树油子,玩拉树油子游戏。东北人说"树油子",一般指落叶干枯的茎,到时候撸去上面的叶子,踩在脚下搓了又搓,就变得结实而又有韧性了。整个秋天,差不多每个孩子手里都有一大把这玩意儿,晚饭之后,大伙走出家门聚在房头巷尾,一双双一对对拉着树油子较劲。碰上根结实的谁也拉不断,小公羊顶架一样僵着不动,除非力气大的孩子连人带树油子一齐拉过来。   养鱼池水凉了,鱼不咬钩,我们也不能游泳、钓鱼了,于是小伙伴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糖厂学校响应市红卫兵总部号召,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春节和朋久天生有文艺细胞,一个吹笛子,一个拉二胡,他们和姐姐都成了文艺队队员,走上街头宣传毛泽东思想,跳那种拳打脚踢撸胳膊挽裤腿的舞蹈。春节和朋久吹奏起时兴的歌曲:"老三篇,不但战士要学,干部也要学……""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姐姐和同学们载歌载舞,着实风光无限一阵子。一开始时候,大伙看着还觉新鲜,后来总演那一套,不单我,所有人都腻味了,闭着眼睛都能学出来。比如唱到"革命无罪",姐姐跨出一个弓步,一个胳膊肘端在胸前,另一只手伸到身后,昂首直视。唱到"造反有理",姐姐双拳高举,立起脚尖怒目横眉。唱到"他是人民大救星",姐姐伸出双臂手指前方,眼含热泪眺望着什么。唱到"跟随毛主席奋勇前进",大家一定群体造型:有高举红旗的,有造反的,有读红宝书的,有仰望大救星的。一天到晚吹吹拉拉唱唱跳跳,好玩是好玩,玩久了,我都替他们累得慌!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企业的孩子靠工厂长大,自然"工厂就是我的家,家里有啥我用啥"。彬子、铁南和明利挺务实,忙着在厂区找粗钢丝、方木头、防火锹把、大绳,趁人不注意拿回家,做耙子搂柴火。我见过彬子做耙子,他把方木锯成一长一短的两个木条,用烧红的电焊条各钻出八个孔,先一根根钢丝穿进头一块短木条里,然后两根一组交叉穿进第二块长木条。八根钢丝都穿好,再拿起钳子弯出一排钩钩,截齐,用大钉子把防火锹把钉在两根木条上,一把八齿耙子就做成了。我称赞彬子有"尿性",长大准能做个好木匠,在我的吹捧下他当然有点儿飘飘然。很不幸,彬子的未来叫我一度言中,上山下乡后真在农场当上了小木匠!   我每天都去操场旁的大杨树下找树油子,裤兜装得满满的,但很失落。彬子不愿和我拉树油子,说这是穿开裆裤孩子玩的把戏,我只能"屈尊"和根本不是对手的妹妹比赛。我把"贼好"的树油子分给妹妹,她还是一败再败,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整个人都拉过来。我不想让自己闲着,免得胡思乱想,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烦妹妹了,她像只小麻雀,生性活泼,老叽叽喳喳纠缠着人,问一些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哥,为什么你总说‘贼好’,课本上可没这么组词造句呀?"   "少见多怪,孤陋寡闻,大家都这么说,我习惯了。"   "什么叫‘孤陋寡闻’?"   她一下子把我问住了。我恍惚在哪本书里看过这个成语,只是顺口用上,根本无法准确解释词义。我摆摆手,想蒙混过关:   "去去去,我不对牛弹琴。"   "什么叫‘对牛弹琴’呀?"妹妹穷追不舍,她对谁说话,做什么事都是这样。"哥,你爱看书,比我懂得多,给人家解释解释嘛。"   "就像对你这样的傻丫头,什么都不懂。"妹妹一夸奖我喜欢读书,自己心里难免不美滋滋的,但也得想办法尽快摆脱她,否则会问个没完没了,于是摆出老成的神态吼道。"别再问我,问老师去!"   不过真要摆脱她的纠缠可不是那么容易。   "老师都打倒了,我问谁去!"妹妹噘起小嘴,歪着脑袋,两手摊开。   我猛然想起,学校清理阶级队伍,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比往常更安静了。中学停课了,小学也差不多停了,大部分教师都在排队过"筛子",没有现实问题也得查查有无历史问题,借运动"洗洗澡"。我这么说,并没有炫耀自己的意思,只说明我脑袋里比别人缺根弦,比别人傻。我怎么能怨妹妹孤陋寡闻,就是我也一个月没进教室门了!   其实东北人喜欢说"贼",跟北京人喜欢说"特"一样,替代普通话"非常、特别、更加"的意思。不熟悉方言的关内人到关外出差,听东北人张口闭口"贼来贼去",吓得要命,还闹出个大笑话。有一个南方人头一回到齐齐哈尔,一下火车天就黑了,想找家旅馆休息一下,明天再去办事。他找了一圈,火车站附近的旅馆已没有床位,拎着旅行袋一路打听着向市里走去。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请问前面有旅店么?"他问第一个当地人。   "啊,‘关心群众生活。’贼多。"对方不在意地回答着,继续赶路。   南方人心里一惊,旅店贼多怎么能住?他沉思起来,用手敲敲自己的脑门,还是半信半疑试探第二个人:   "‘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前面有旅店么?"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没错,"第二个人仍旧肯定,"贼多。"   目瞪口呆之后,他的担心越来越厉害了,壮着胆子打听第三个人,竟然忘记了背毛主席语录:   "前面的旅店真贼多么?"   "啊,贼多。你往前走就是了,没多远。"   南方人吓坏了,转身就往回跑,宁肯在火车站的连椅上坐一夜也不去旅馆住了。直到现在为止,仿佛一切都还正常。倒霉的是下半夜值勤的警察清理候车室,他因没有车票被清除出去,只得在火车站广场踱到天亮,不这样又该怎么办。搞得南方人哈欠连天,差点儿没冻死,饥寒交迫,苦不堪言。办完事后,南方人赶快登上最快的那趟列车,仓皇南下。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无论你怎么再三声明:东北人如何热情,如何好客,如何仗义,如何够朋友━━任凭你说破了天,吹得天花乱坠。他也决不敢再来齐齐哈尔,再来这个"贼多"的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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