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暗地里,老三拿着那张破地图倒也曾啄磨过好长时间,比如逃跑什么的,可是思来想去还真就没戏,首先是这地方人少,且大都脸熟,冷丁的打监狱里钻出来一个怕是没有人认不出来。再说了,这地方也背,三天就一趟到巴的尔的小客车,劳改犯跑出去要想混那车上去还真不容易。不过要是不走车道呢?就得往东穿过沙漠腹地奔乌图去,可是老三打地图上量过一回,发现距离差不多有半扎长,就吓得直吐舌头,心想:他妈妈的,就算老子长了膀也够呛啊。 没办法,于是老三只好安下心来改造。可是这地方北京人不吃香呀,原因在于打首都那儿来的老犯们一到乌鲁木齐,凡是家里有个人的,或是趁两儿臭钱的,大多都托好了路子,从入监队直接就分到了乌鲁木齐周围的几个监狱,象老三这样家里没人管,直奔南疆来的还真不多,况且就算分到了这边又被一杆子打散,把北京老犯都拆开扔到了南疆星罗棋布的七八个监狱。所以这地方不象奎口那边,北京人势薄,成不了气候。 于是这老三刚来时,便吃尽了小贵州和小四川们不小的苦头,整天挨打挨骂不说,还时常被人耍着玩,比如头套内裤靠墙倒立,嘴里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之流的,还必须带节奏带颤单。更要命的则是不给饱饭吃,每天的口粮得让贵州们掐下去一半,挺大个汉子一开饭真就只能吃个娘们粮,时常饿的半夜了还眼蓝。更有甚的是贵州的那帮畜生们还挺得意操屁股这一口,尤其是喜欢北京人。这一点大概是因为他们贵州那边属高原气候,紫外线足,活在那儿的人一个个脸蛋子都是通红溜蛋的。可这北京人不一样呀,典型的平原地区,鱼米之乡,养的人都细皮嫩肉的,于是,那帮贵州们仗着人多势众,一有了性欲,便专瞅北京人的小脚,逮着机会就不惯着,一般三五个收拾一个,折腾半宿保准让你连着半个月屁眼拉屎不切段。对此,老三倒是深恶痛觉,却也无可奈何,甚至恐惧心里严重,于是平常便小心极了,不肯落单儿,有事没事还总蹲在厕所作痛苦状,大声向人解释说痔疮犯了,心想就算你贵州们再没人性,不同情咱,最起码也得犯点恶心咯痒什么的不是。 可是谁成想,就算是这样加小心最后老三也是没逃的过去,终于有一天,在摘棉桃的时候,号里的大组长,贵州帮的老大付老二摸到了正撅腚捡棉桃的老三身后,一兜腰抱住了老三,老三立马心里一惊,连忙扔下手中的筐,回身冲着付老二兜头就是一拳,当场就给付老二砸了个满脸花。可这付老二就是不松手,还死拽着往下扒裤子,老三急了,就连踢带打,可没等折腾几下呢,便被紧赶来的另几个贵州按在了地上,让人拎着下巴壳子一顿嘴巴,抽得满脸酸麻,顺嘴叉子趟血,正赶着晕头转向的劲,却突然觉得到后庭一阵巨痛,便两眼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打那以后,这老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一个人总凑到没人的地方打蔫,觉也不正经睡,饭也不正经吃,付老二那个狗操的还时不时的过来逗逗老三,说骚货你想开点吧,跟了把子没有你亏吃,哪天啄磨明白了来找把子,再日你一回你这心就顺了。听他说这话时,老三面上没露什么,心里却极难过,也就莫明奇妙,悲哀的想起了小时候爷爷啃书本时常摇头晃脑说过的一句话,说"淫人妻女者,其妻女必为人所淫",心想这话真灵,自个虽然没娶下媳妇,可报应落屁眼上了,就后悔当初在北京地铁上做过的那些损事。 这时候老三的心里真就只剩下了一个恨字,恨自个,但更恨付老二。为了防止再挨贵州们的毒手,老三便决定给自己破像,有天晚上他趁着没人,砸碎了一个罐头瓶子,用玻璃碴子在左边脸蛋子上划了个"三"字。实际这倒不是有什么用意,而是本来他想在脸上划个姓氏"王"字的,可在王字的三个横划过之后满脸已经血乎乎的,胶粘、溜滑,于是玻璃碴子再往脸上整已经吃不住劲了,无奈之下便只好留了个"三"字,后来落下了个三字疤,也就得了"老三"这个外号。 有了那次被辱的经历,时常想想自己是个苦命人,老三便落下了没人的时候好淌泪的毛病,尤其是明明屁股上的伤口已经逾合,可走起路来那帮贵州和四川们还在后面瞎起哄喊"拐子"的时候,那心里真就是一个不得劲,晚上钻被窝里便一个人哭的泪人似的。哪成想自己的这股子伤心劲,却被平日里极看不起的一个老乡"姜姐"给劝住了。 这姜姐是北京通县的,叫姜东平,早些年犯了反革命罪给判了无期,刚进来那时有四十挂点零那样吧,但面相极嫩,于是便被当年的贵州老大占了身子,接着又一辈传一辈,始终被玩弄在贵州人当间。久而久之,他竟习惯了,甚至走路说话都有了女气,还做得一手好针线、毛线活,到了最后就被犯人们戏称为"姜姐"。 姜姐那天晚在楼头支了个土灶煎了二个鸡蛋,说实话,这玩艺其实对这儿的犯人来说,真算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北京人里恐怕真就是他姜姐有这口福。等煎好了鸡蛋以后,姜姐端到了老三床前,哄着让老三吃。老三一起身见是稀罕物,就也就没装紧,三口两口吞到了肚里。近紧着姜姐喊了声弟弟,就开始泪眼汪汪的讲了一番伤心事,待最后又对老三说别以为自个儿就乐意这么活着,是没有招呀,想他一个教书匠,打小就体弱多病,想抗命抗的起吗?想奔死去,也没那志气呀,必竟家里还有个瞎了眼的老妈苦等着他回去。但临了,他却数道了老三,说你膀大腰圆一小子,打小就混星子,听说家里也没什么寄挂,咋就能认了这命呢?这院里北京人也不少,可都叫人熊糟了,没骨气了,凭你一五尺的汉子就不能为咱京城人拼一把?说完,姜姐就下地眼泪汪汪的收拾了碗筷,拧搭拧搭的走了。 那一宿,老三着实是没睡好,思前想后一会运气一会咬牙的,待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整个变了个人似的,又恢复了二年多以前在西单溜道耍混儿当顽主时的霸气,二眼精光贼亮,一身健子肉绷的溜圆,小脸也高高的昂着。说实话,这一出儿倒真是让身边的人吃了不小一惊,奇了不小一怪,但姜姐懂呀,明白这汉子是受了自个儿的激,便从那时起对老三知冷知热的,体贴周道,而老三呢,也真就拿姜姐当了自己的姐姐,恭敬有加。 老三第一次出手是下瓜秧子的那天早上。新疆这地方怪,白天太热,晚上又太冷,于是下瓜秧子这事便搁到了早上。那天早上,也就是刚下地不大会吧,天算蒙蒙亮,老三瞅准了小组长贵州人二驴,正在对一个小北京动手动脚,就猫腰过去从后边一脚踹倒了二驴,趁他没回神呢,就一锄头就削掉了他的左手,然后没管满地打滚的二驴,冲着那个趴地上直哆嗦的小北京说:"操你妈的,你丫的要是敢说这事我骟了你!"然后拎着二驴那只断手自己就去了狱政科,进门一口咬定是干活时误伤了二驴。监狱对这事倒是也查了几查,见也查不出个明堂,便只好严管了老三一个月,一天赏一顿镐把、电棍,到天儿后又把他放回了大队。 从严管队出来的当天晚上,实际上老三号里那帮贵州们就已经研究好了,准备要卸老三点零件。但这老三心眼够用,没给他们机会,还没等进号筒子呢,就在门外悄悄拆下了门上的铁栓子,进门朝着门口坐着的值宿犯,贵州二东的眼睛"扑哧"就是一下,立马扎冒了泡,完事后又把门栓安回去,还没等屋里那帮贵州听见狼嚎跑出来呢,自己就又跑狱政科去了,说这回是开门时不小心,捅瞎了别人眼睛。 为这事老三又在小号里蹲了一个月,每天照例挨挨揍什么的。狱政科倒也不傻,在底下摸排了一下,知道了老三和贵州帮的恩恩怨怨,始始末末,却也觉得不好说什么,尤其是怕把事情捅到犯人结乡仇的高度上,影响了政迹,也就没再多审,又算不了了之。 结果这次严管放出来时,老三还没等走到号门口呢,一帮贵州人就已经迎了过来,拎着镐把什么的冲着老三就削。不过这事倒是事先就装在了老三的心眼里,于是他迎着镐把愣是挺着上了,顺兜里掏出在房毛子上敲下来的,事先预备好的冰溜子,吃了一镐把后,不退反进,侧身一迎,一家伙就捅到了一个贵州的肚子里,当场镇蒙了这帮贵州人。不过这一次,老三到了狱政科后倒是有了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卫!于是狱政科也再次感到无奈,对老三和那个贵州倒霉蛋各打了三十大板,照例又在严管队狠狠收拾了老三一个月。 连续在严管队呆了三个月,老三眼瞅着自己一身膘明显下去了,有点骨瘦如柴的味道,临放的那几天,又感觉抬胳膊抬腿都费劲了,便有点宿命感,认为这是自己的劫数到了,看来这回是要死在这帮贵州人手里了。可是哪成想,一出严管队的大门就峰回路转了-------立刻被三四十个北京的自家兄弟团团围住了。兄弟们不少都含着泪,说三哥,大伙听姜姐说了,你是为了兄弟们打的头炮,哥们儿们领情,今您闲着,让您看看弟弟们的血性。说完就拥着老三一路奔号筒子里去,道上有捡石头的,有拾棍子的,实在没啥的就把裤带抽下来了,看那劲头很有义和团的架势。于是很快到了号门口,果然看愣了一屋的贵州人。那时只见老三胆气也壮了,掐腰一声大喝,"不是贵州的滚出去",外省人便一溜小跑,躲开了这是非之地,接着三四十个北京的弟兄便狼嚎似着冲了进去,一顿血肉横飞,直打的毫无准备的贵州们抱头乱飞,吃了大亏。 这场事当时闹的挺大,惊动了新疆劳改局,甚至至今还载着史册。当时狱方对主要的当事人,包括老三和付老二在内统共被镇押了二十多号,统统宣布五年内不给减刑机会。开公开处理大会那天,二十多号人被武警押着,一溜燕飞,撅在台上认罪服法,可人群里唯有老三和付老二还撅在那儿还相互恨恨的瞪着,牙咬的咯吱咯吱乱响。 在严管队又待了一个月以后,监狱怕把这一伙人一槽子放了再出乱子,就先放了贵州们,留老三他们几个北京的又待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老三几乎每天都能从给他们送饭的小北京那儿听说,北京兄弟让贵州人熊坏了,不是这个胳膊断了,就是那个脑袋开了口子,直到在严管队拘押时的最后一天,甚至连送饭的小北京自己都没来的了,也被贵州人给送进了药铺。于是老三这个恨呀,当天晚上就疯了,砸门挠墙的折腾了一宿。 这次出去以后,老三没再明目张胆的折腾,贵州人也多少怯了一点,看头一阵子占了北京人的便宜便没再撩闲,面上看两下里相安无事了有一个多月,这倒把监狱的狱政科欣慰的够呛,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了,哪成想这老三是憋着劲呢,而且心里边又犯下死意,打算命抵命,这不,头四五天出工时,就从采石中队偷来了两根雷管,晚上钻在被窝里好一顿研究说明书,第二天头上就偷偷摸进了号筒子里付老二自己住的单间,把雷管引线一点,往他被窝里一塞掉头就跑,结果当场就把付老二崩了个血肉模糊。 出了人命,这事算是闹大了,老三当天晚上就被狱政上了手铐重镣,派武警看在了隔离室里。不过这功夫,老三自个倒是清醒,也明白小命算是到头了,便有些留恋起生活来,每天躺在那儿想点小时候的事情,时不时的还眼泪汪汪的,恨自己一个孤儿,命苦到了根上。有时候晚上一抬头,看见小窗户外面的月亮,还变的多愁善感起来,虽然打小没念过几天书,却也诌出几句歪诗,辟如"明月挂墙头,泪洒衣襟袖"、"清风送晚月,胡地惜英雄"什么的,胡乱刻在墙上,甚至还刻上了"年月日(空着呢)北京好汉王斌休于此"的字样,以至于后来事隔好多年,每当想起这事来时都有些唏嘘不已。 说实话,也许真是老天爷觉得王老三这条小命有些不该绝,阳寿未尽,才使得老三惹出了这么大祸事竟然小命没丢。具体是怎么回事其实至今老三他自己也没整明白,只知道当时肯定是有人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总之最后开庭时只给老三这事打了个安全事故,说是老三打采石场回来换人出工时没换衣服,兜里揣了雷管自个不知道,回去睡觉时衣服脱在一边,正好付老二起身点烟,一家伙就着了。于是,当庭老三以过失伤人罪被加刑二年,乐得蹦高似的重新放回了劳改队。 这次大难不死,老三这一回来可就了不得了,满大院的犯人就跟炸了营似的,关于他只被加了二年刑这事在犯人嘴里可就传出花来了,有说老三家里有亲戚在高法任高官的,也有说是省里有人的,总之,对于这件事表示极不能理解的犯人们,是开发尽了幻想的本能。不过有一点倒是肯定的,就是小贵州们从此再碰见了北京人,真是吓的屁滚尿流,甚至不长时间里,随着老三的大名远扬,竟然波及到了方圆百里外的几个监狱,从此贵州人在南疆的几个监狱里便一撅不振了,再没抬起过头来,当然,这都得归功于老三这小子一年来的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