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玉霞真是兴奋!她拉着曹路祥老婆,里里外外走动着,介绍着那洋楼是怎么建筑起来的,叙述着曹路祥在这里驻队的时候,是如何如何的辛苦,而他们家的生活是如何如何地不顺心,曹路祥曾经给他们家如何如何的关爱,他们一家人是如何如何的感激。 有些事,在曹路祥老婆听来,是芝麻绿豆的小事,而在汪玉霞口中说出来,却好像是刻骨铭心的大事,是非常非常值得回味的故事。 黄云秀趁着曹路祥老婆与汪玉霞拉家常的机会,把曹路祥约到二楼她的卧室里。她哭着告诉曹路祥,自己婚姻失败了,现在住在娘家,老公是名存实亡,非常苦闷。 她告诉曹路祥说:五年前是做走私生意的好时候,她曾经帮助良奎哥他们赚了一大笔!她说,现在是做正经生意的好时候,只要有本钱,一定可以赚钱。接着她请求曹路祥帮助她,借给她五万元,她想到城里去开个服装店。 黄云秀说:"良奎哥说他给我钱投资做服装店,条件是这个服装店必须用他的名义开,业主是他,赚了,归他;亏了,也由他兜着。" 黄云秀不同意叶良奎的意见,她要求借本钱给她。叶良奎不同意,一定要用他的名字去工商注册,要不然,就要黄云秀去帮助他管财务。两兄妹谈不到一块。他想请求曹路祥支持她自己做生意。 黄云秀停了一停,又继续说下去:"用叶良奎的名字,我永远都是为他打工!我不愿意,我觉得,桥归桥,路归路,各人做各人的生意,一开始就要分得明明白白的。各奔前途,才会真好!" 春天的天气,已经是暖洋洋的,可是,听过黄云秀的诉苦,曹路祥好像被泼了一瓢凉水,他心里酸酸的。一方面,他为黄云秀的遭遇痛苦,为她敢开口借钱而高兴。另一方面,他也感觉到,黄云秀这样子的行为说明,她已经原谅了他。 他在心里暗暗地说:"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了结过去的宿债!应该帮助她,让她从婚姻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他高兴地答应了借本钱给黄云秀;同时,还答应帮助她,指导她,支持她做好生意。 另一方面曹路祥又为叶良奎的偏执而吃惊,而担忧,他真的觉得莫名其妙!一个刚刚脱离贫困的农民,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势利!变得这么商人!他想起了张建明的警告:先富族群站在财富的金字塔上,闪亮的不仅是荣耀的光环,更有高处不胜寒的风险。 可以这样说,这次来到黄岗村,曹路祥夫妇俩都感觉非常的满足。曹路祥是为解脱了积压在心头有十年之久的情结而心满意足,而他的老婆是为受到汪玉霞那开朗的、热情的招待而心满意足。他们都很高兴,曹路祥尤其为黄云秀对改革开放会带来商品社会市场经济转型的判断力而感动而高兴!在黄云秀的激情启发下,他更坚定了投身商场创造财富的决心和信心。他决定放弃仕途升迁的机会,到香港康禾集团有限公司去兼职,到市场经济的波涛中去弄潮。同时,他也增加了一份责任感。他觉得,他应该帮助、支持黄云秀在市场中创出一番事业来。 快吃中午饭的时候,叶良奎回来了。他有意识地把自己那辆560大奔驰豪华轿车停放在曹路祥那普通小轿车的旁边,然后,很是得意忘形地回到家里。他见到曹路祥夫妇时,特意加大嗓子,进门就热情地结巴着大声地喊: "欢,欢迎,曹,曹局长夫妇光临,寒,寒舍!" 听见叶良奎的喊声,曹路祥立即迎出门来。看见叶良奎的着装,打扮,他有点愕然! 真是的,叶良奎的形象变化太大了!也太夸张了。 曹路祥的老婆是第一次见到叶良奎,她认真地审视着叶良奎。他们看清楚了,叶良奎的样子,显得很虚荣。西装毕挺,红色的领带鲜艳夺目。那个瞎掉的左眼也装了人工眼球,不认真的话,看不清他是单眼的残疾人。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那左额上的疤痕,还是老样子,牢牢地印在那里,永不消逝地表现着他那多灾多难的人生历程:从地主仔到右倾反案风的急先锋,从劳改犯到烈属遗孤,从农民到企业家大老板。忽然间,曹路祥的面前又显现出改革开放前搞路线教育运动时的许多情景…… 现在曹路祥看见叶良奎变得那样的荣华富贵,那样的喜形于色,心中在想:"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可能早就把那些伤心事忘光了!" 曹路祥真有点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大老板,竞是十年前那位纯朴的农民。 "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曹路祥和叶良奎可谓是患难之交。在叶良奎最困难的时候,曹路祥曾经帮助过他;在叶良奎经商发达之后,他曾经想到过找曹路祥吃饭,也曾经给曹路祥打过几次电话邀请。但是,他不知道曹路祥由于有一块特别的心结,怕见到叶良奎,所以都推辞了。而在叶良奎的心目中,也因此种下了怨恨的种子。他觉得,曹路祥不可能忙得连跟老朋友吃餐饭的时间也没有,是曹路祥人格变了,他是瞧不起农民"暴发户"。叶良奎也有一种很高的自尊,自傲。他觉得自己是勤劳致富,是经过千辛万苦获得了财富,无限荣耀!因此,对于曹路祥不接受邀请的行为,产生了极端的反感!打从曹路祥升任副局长以后,再也不通电话往来了。他那里知道,曹路祥不接受他的邀请是因为有心病,是因为曹路祥害怕与四姓人家往来会牵涉到黄云秀! 今天上午,叶良奎突然接到家里来电话,说曹路祥到黄岗村来了。他先是一怔,也曾经产生了逆反心理,要以牙还牙,不回来见面。后来,他又想:既然人家找上门来,不去见面也是太不近人情了!他还有一欲望,人家已经是副局长级领导干部,有权、有势、有钱……说不定那天还可以攀上他这棵大树,做成功大生意!叶良奎这么一想,就急急地赶回来了。 回家的路上,叶良奎非常兴奋,开着那二手车大奔驰,洋洋得意。回到黄岗村后,看见地坪上停放着一辆黑色小轿车,估计是曹路祥开来的。他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富有,所以有意识地把自己的大奔驰轿车在曹路祥的小轿车旁边停泊。 叶良奎一边招待曹路祥夫妇,一边十分有礼貌地询问汪玉霞,问洪仁山的腰痛病好一点没有? 曹路祥看见叶良奎还保留着孝顺长辈的本质,在担心之余,他也感觉到稍许的欣慰。 他们毕竟是老朋友,见面了,只有三言两语之后,便忘记了那无意之中形成的芥蒂。 叶良奎告诉曹路祥:这十年来,他做炒卖走私商品生意,先是尼龙布,接着是收录机,下来是走私汽车,走私彩电,录影机……赚了足有一千多万元。在香州市内购买了房子、轿车,在黄岗村也建筑起新楼房。安居乐业,落叶归根,现在可以是无后顾之忧了,要甩开手脚做大做强。 叶良奎说:现在正在做一笔大生意。租了一栋六层楼,总面积约一万多平方米,投资五百万元,在装修经营大商场:一楼做百货,二楼做家电,三楼是家具,四楼是书城,五楼办公室。根据测算,一个月可以毛利五六十万元。第一年可以回本,净利润一百万元,以后是每年纯利润五六百万元…… 曹路祥听着叶良奎的介绍,问道:"你是自己经营,还是找人经营?" 叶良奎说:"我,我自己不懂商业经营,是,是找人打理经营,有,有一个朋友,姓,姓刘,他,他,他过,过去做百货公司的主管,是,是因为经济问题,被,被单位开除了,是,是他找,找我投资,由,由他负责经营。" 曹路祥又问:"你的经营团队怎么组织?谁管财务?" 不等叶良奎回答,黄云秀抢先说:"他一切都依靠老刘头!——那个人,油得很,小心给骗光了!" 叶良奎不以为然地说:"骗,骗我是骗不到的!叫,叫你来帮助管钱财,你,你又不答应。整,整天呆在家里,愁眉苦脸的!嫁,嫁了个烂鬼,吃喝嫖赌样样会,就,就是不懂爱家庭!如,如果是,是我,早,早把他休了。" 汪玉霞也插话,说:"唉,云秀就是命苦!母亲早死,父亲有难……现在大家都好了,她又嫁了这么一个烂鬼!离婚,他又不肯,天天缠着你。"说着,说着,汪玉霞不由自主地流泪了。 黄云秀听到伤心处,眨巴着眼睛,强忍住泪水,回房间去了。 曹路祥看着黄云秀那端庄的背影,又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一幕,回味着她那俊秀媚人的身影,回想着过去黄云秀的臂、腰、肩,结构均匀,就像是标准的等腰梯形的体态身材。现在,看黄云秀的身段背影,老样子还保留着,只可惜那面容,却被太阳晒得粗糙无比,脸蛋几乎是只见骨头不见肌肉的。曹路祥回头来看看妻子,只见她一脸的同情,也在茫然地摇头。 ——他真为黄云秀感到悲哀! 叶良奎打破沉默,他招呼曹路祥说:"曹,曹局长,十,十年前,怎,怎么也不敢想,我,我今天也拥有大奔驰豪华轿车!有,有数,数千万的家产。" 汪玉霞收起那令人心酸落泪的话题,改变了面容,咯咯笑着,说:"不要听他扯大炮,百万家产可能有,哪来数千万!" 曹路祥老婆问道:"唉,怎么不见良奎婶子呢?" "哦,她,她在城里住,今,今天没有回来……"叶良奎结巴着回答说:"今,今天太急了,没,没有带上她。三,三个孩子都归她管,也,也够她辛苦的。" 叶良奎还没有说完,洪春珠进来了。非常热情地与曹路祥拉家常,诉说着农村的千变万化,他无限感慨地对曹路祥说: "1958年公社化,大锅饭,饿肚皮,后来分田包产到户,日子刚刚过得好一点,又是抓阶级斗争,文化大革命,斗私批修,农业学大寨,折腾得七零八落。好在邓小平上台,日子才好起来。现在,公社化没有了,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只可惜,门前这条新开河沟把我们黄岗村的风水破坏了!刮风下雨的时候,我们洪屋围的孩子们都不敢去上学。" 叶良奎拍拍胸脯,说:"等,等过五年,十年,我,我赚了钱,回,回来修桥筑路。" 洪春珠很兴奋,竖起大拇指,对叶良奎说: "好!有志气!——修桥筑路,造福乡梓,是英雄好汉的作为!" 洪春珠停下来,他转身向着曹路祥,张开口,他有话要对曹路祥说,但是,久久没有说出口。 曹路祥凝视着洪春珠,他等待着接受洪春珠的意见,见他没有说出口来,也估计到了,用意是要求曹路祥拔款修桥造路。 曹路祥心里在想:自己虽然掌握有资金,但是,公款不能乱动的,也没有理由来这里修桥造路! 正在这时候,黄云秀从厨房出来了,她招呼大家入席吃午饭。 曹路祥夫妇走进厨房去,就在那个与厨灶连在一起的餐厅的正中央,摆了一桌典型的客家菜。只见四方餐桌上,正中是一大盆猪手(猪前脚圆蹄),整条的甜醋炆鲤鱼,整只的白切三黄鸡(头、脚、翅膀摆放得如鲜活的样子,爬在大盆上),还有大盆的蛋卷、肉丸、酿豆腐、发菜蚝鼓,青菜,放着八大菜碗,还有一煲老火汤。 看见这样的摆设,杨玉芬碰一碰曹路祥,赞美地说: "嫂子真厉害,不用半天功夫就能整这样丰盛的菜色来。" 餐桌边上四条木凳子,上横有二个碗筷酒杯,叫曹路祥杨玉芬夫妇坐定,下横也是二个碗筷酒杯,是洪山仁和汪玉霞两夫妇坐位,左边是叶良奎和洪春珠的席位,右边是黄云秀的席位。一翻礼让之后,大家入席就座,开始午餐了。 叶良奎很高兴,硬是斟上人头马XO酒,一定要曹路祥喝。曹路祥不会喝酒,总是略为沾一沾嘴。叶良奎吆喝着,一定要曹路祥干一杯。洪春珠也帮腔。曹路祥实在推脱不了,只好叫老婆代替喝了一杯酒。 洪山仁大伯也是非常的高兴,他一连喝了好几杯,很快就醉了。 汪玉霞和黄云秀两个滴酒不沾,在热情地等候着大家吃饭,喝酒。 这餐饭吃得很热闹,却也很平和。洪山仁大伯早早地醉了,离开酒席,上楼去卧室睡觉了。 还没有吃完饭,就来了许多父老乡亲。有两个会喝酒的也坐到席上来,一边与叶良奎、洪春珠劝饮,一边拉扯家常。为了叶良奎的富裕,大家都在称赞着,祝福着。 劝酒,吹牛,他们在餐桌上泡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直到下午三点钟,曹路祥夫妇要告辞时,才结束散席。 曹路祥夫妇离开黄岗村的时候,可热烈了,几乎全村人都出来送别。汪玉霞准备了一笼子鸡,还有咸酥花生之类的农产品,足足有二麻袋,轿车尾箱塞得满满的。 就在曹路祥准备上车的时候,叶良奎拍着曹路祥的轿车,说: "局,局长座驾,要,要换了,最,最好是奔驰!是,是身份,事,事业成功的象征!更,更重要的是安,安全第一!" 曹路祥听得心里震撼,暗暗自问:"开奔驰车真是事业成功的象征吗?安全第一,倒是有道理!" 曹路祥夫妇上车了。他们从车窗上探出身来,与热情好客的村民们挥手告别以后,曹路祥驾驶着小轿车,摇摇幌幌的,往香州而去。路上,他心情很好,感到很满足。他品味着四姓人家的变化,细想叶良奎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后来他又产生了一份担忧,想起儒教先圣曾子的名句: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比对叶良奎的行为,他觉得:叶良奎对黄云秀的做法有点不符合传统美德。 杨玉芬见丈夫在沉思默想着,她知道这是丈夫的习惯,碰到新鲜事,总想分析出来前因后果。她担心丈夫思想开小差,于是说: "打开音响吧,听听相声,轻松,轻松。" 曹路祥说了一声好,按动了音响的按纽。很快,轿车里充满了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