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三

　　5月19日
　　现在我终于明白，尹老师原来是天生不擅此道。没了茶香的辅助，潇洒也就彻底沦为过去时了。说话的腔调，变得皱巴巴的，就像水灵的葡萄一下榨成了干，了无生趣。对此，同学中不乏同情者；可怨声还是日见其多了：
　　老师怎么成这样了？……
　　不过，大家还都在忍耐着，毕竟这样一来，就有了＂咸鱼翻身＂的希望——而这也几乎是一切的希望！于是，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又重新活起来了，同学们一下子找回了那种遗失已久的精神状态，来了劲；眼睛就像给钉在黑板上似的，手里的笔刷刷响个不停，生怕漏掉一句话，一个词，乃至一条简单的下划线。
　　而这，对他来讲无疑也是希望，甚至——也是他所剩无几的机会了。外面的世界，正从七彩一点点走向滴翠；可是，这样弥漫张扬的绿对于他却只能起到加深疲劳的负作用。这些点滴，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但师生间除了照本宣科的一问一答，再没了多余的话，几个月的时间里，态度变化就能如此之大，对于这样的速度，大家却也颇为心安理得。毕竟，这是他的命运，也是所有人势在必行的铁律；换句话说，就是华山自古一条路，没得选择的选择了。
　　16.
　　在天桥上，突然发现艾诗也开始有些玩世不恭了。说实话，我很害怕。也许在某些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和她一起自欺欺人似地说些狠话；可我知道，这种麻醉只能让人往绝望里又多陷下去一层。几次三番，我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眼前，突然又蹦出那些话。也许，现在该是承认它们的时候了。
　　可我不想这样，不想这样。
　　那么，该怎么办？……
　　6月17日
　　今天放学，沈墨突然独自走了。
　　这应该是一种警告。现在我提起这支几乎要生锈的笔，笔端习惯性地流出那些看不到明天的话。不，我不可以这样。我到底在做什么，让沈墨一下子走得那么决绝？
　　平淡得跟白水似的日子，已经快一个月了。没完没了的作业，还有没完没了的吃饭，睡觉。重复，没有什么不在重复，但我必须在这重复里头，寻找自己的不重复。看来没有必要再冷下去了，我不想变成一把冰锥，动不动就把别人扎伤，冻伤。期末迫近，我要做好准备，尽自己的可能做好准备，而不是依赖那个已经洗心革面的尹老师。当然，我还是希望他能留下来；因为只有留下来，才能保留有朝一日变回他当初模样的可能。
　　那么，沈墨，看来我必须承认，我跟从前你需要我一样需要你了。你的同情，我自然不敢多想；只要能有一双聆听的耳朵，静静地摆在那里就行了。那么，就请你原谅我吧。
　　17.
　　期末时节，太阳重新露出狰狞毒辣的脸。空气里只剩下令人晕眩的金光，还有阵阵灼痛。对此，他也曾鼓起勇气，仰头看看天，可很快就缩了回去。这份尴尬末了也没有提升他自欺欺人的水平，那段被回锅热过不知多少遍的话，也就被他当作抚慰众生的万能药，又一次供了出来。
　　没事，老师相信你们，你们也要相信自己，考试么，不过是一次检验，把你们自己真实的水平发挥出来，就可以了。……
　　大伙还是嚼着这么一段简单的字，不过这回，终于还是品出了点对它似信非信的感觉。因此，虽然强大的阴影依然主宰着一切，可眼下也着实顾不了这许多了。
　　那么，这一回的结果又将是……
　　18.
　　……
　　可能，可能是笔记不全，或者还不够＂对＂吧，真是对不起同学们啊。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只有三个字：对，不，起！你怎么——
　　7月1日
　　把试卷拿回家，爸妈这次总算会觉得满意了。应该说，是我用自己相对的好运气，赢回了一次像样的胜利。当然，这种胜利是只属于个人的，班里的其他人多半还在紧锁眉头，急得上窜下跳呢。不管怎样，利用假期小小庆祝一番，应该也算不得什么太不合适的事情；至少就我个人而言，应该可以暂时缓一口气了。
　　不过，今天在天桥上等，沈墨依然没有回来。也许他已经不愿再见我，绕道到别的地方去了。当然，这也许还跟他这回没有考及格有关。想起这些，心里就像被抽干了一样，空落落的。现在对着晚风，再抖抖手里这张卷子，也许我不得不承认，它曾经带走的与势将带走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19.
　　窝在角落，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欲言又止。
　　我总是记录着眼前发生的所有一切，欲言又止。
　　面对群情激昂，没有人逃得掉懦夫的命运。
　　这个人，不可能再是尹诚益。尹诚益曾是所有人的偶像，而现在这个人卑屈地投降了。愤愤的情绪，也终于压倒了本就颤巍巍的同情心；他已经是千夫所指了。
　　事到如今，宽容之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到底还是遵循自然法则，凋落了。……
　　艾诗也离开了。妈妈也离开了。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
　　——那么，看来必须做点什么了。
　　就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倒出来吧。
　　要不然，就永远别想再有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