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年

　　2.
　　清寻这座小镇，安静且平和，有潮湿的气候，船只，常年不断的雨水，湿化的石板路。这个就卫出生的地方，并且，他的童年时光，他那刻骨铭心的时光，都与这个小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次卫带我来的时候，正逢五月，而且正赶上这里难得一见的晴朗，卫笑着和我说，迎年，你来的很巧，往年的这个时候，清寻不是下雨就是阴天，很少可以碰到这么阳光高照的时候，迎年，你果然有福气。
　　我笑笑，没有说话。
　　我记得卫的老家的样子，那是坐落在桥边的一个砖房，房檐的边缘有些残缺，米色的砖映衬着青黑色的木头大门，门上是很古典的两个门闩，由于长期的雨水冲刷，已经有些上锈，门板的漆也有些脱皮，裸露出了些许木头边缘。夕阳的映衬下，这座房子很像一个垂垂老去的老人，安静的坐在桥边，不知道是在等待谁，或许是未归的儿子。
　　卫的父母是私奔到这里的，那时候正赶上知青下乡，他们俩在一个生产大队，父亲是队里的文化标兵，写得一手好诗，很喜欢看书，最让卫的母亲吃惊的是，卫的父亲居然会弹钢琴，可以说，卫的母亲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双修长干净的手指，在生产队的那个不是很高级的钢琴键盘上来来回回。
　　两个人偷偷的恋爱，卫的父亲常常会写诗给卫的母亲，两个人每天晚上都在生产队外面的树林里面，和那些书上写的烂俗矫情的爱人们一样，海誓山盟，情话绵绵。
　　那个时候的生产大队，是不允许知情谈恋爱的，他们俩很快被队长发现，要给予处分，然后卫的父亲要被调配到另一个生产队去，母亲害怕，怕今后见不到父亲，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冲动且倔强，和队长大吵起来，收拾好行囊，跟着卫的父亲来到了另一个生产大队。
　　父亲曾一度觉得母亲是个累赘，到了另一个生产大队一度不理她，那个大队的知青们都知道卫的母亲是跟着男知青一起过来的，明着暗着欺负她，孤立她，那个时候，是卫的母亲最难熬的时光。
　　但是不管怎么苦，她还是每天都给卫的父亲送饭，最开始父亲不吃，把那些饭都倒掉，后来渐渐明白了母亲的真心，一点点觉得亏欠，看着她瘦小却坚强的背影，内心想要保护，想要揽过来紧紧地抱住。
　　就这样，他们不顾众人的白眼和奚落，毅然的走到一起，并且在一个夜晚，一起跑出了生产大队，两个人流浪一般走到了清寻。
　　两个人身上仅有几块钱，逃荒一般，在这间桥边的空房子里面住下，因为是偷着跑出来的，所以两个人都没有粮票和布票，这个年代，即使有钱都很难买到票的年代，他们的基本吃穿成了问题，那个时候，卫的父亲不得不用自己写诗弹钢琴的手去做工，就是为了可以换点粮票够两个人吃饭，白天做工，晚上回来了躺下便睡，再也没有诗歌和钢琴曲陪伴，母亲渐渐发觉自己爱上的，只不过是那般浪漫，没得办法，只有白天也去找些工做，晚上，父亲呼呼大睡，母亲一个人把原来父亲在生产队给他写的诗歌拿出来细细的读，摩挲着上面钢笔的印记，恍若回到了那些在树林的夜晚，那些浪漫的，温情的夜晚。再回过神，却是父亲在床上呼噜噜的大睡，毫无浪漫可言。
　　女人生来就是感性的动物，当激情退去，只剩下对现实的不公，唯一残存的，只剩下回忆。
　　他们开始吵架，母亲大声的骂父亲，骂他没用，父亲盛怒之下一个耳光过去，母亲捂着脸，更加大声的吼叫，歇斯底里。
　　像两只疲惫且盛怒的小兽，彼此撕咬。彼此依存。
　　而这个时候，母亲发现了要命的问题，她怀孕了。这个他们两个人都吃不饱的年代里，她怀孕了。
　　父亲更加的忧郁，白天做工到很晚，回来一句话都不说，母亲怀孕之后更加乖戾易怒，不停的吵架，父亲不敢动手打他，由着她骂，到九个月的时候她完全的躺在床上，瘦小的身体，肚子上高高的隆起。她知道，这个孩子，即将降生。
　　之后，在那个持续阴雨的四月的一个夜晚，孩子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