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夜,城市。 十七层的窗子前,玻璃上有个身影,有些单薄,没有了阳光里的挺直,在这黑夜里漫不经心地倚着桌子,柔软而懒散,模糊不清。影子里印着窗外的风景,黑色的林立高楼,昏黄的蜿蜒公路,闪烁的霓虹,飞驰的车灯。人还在这里安静着,影子却好像去了窗外那个恍惚得格外有些妩媚风情的世界。 凉意穿过窗子进来,好像一些淘气的记忆,侵袭着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长外衣也遮不住的攻城略地。她正沉迷在这一整个城市无人知晓的妩媚风情里,边回忆边等着一个人,虽然知道他今夜不会来,但她还是等着,习惯了。一动不动的姿势,有一种历久弥新的执着,好像已经等了多年,好像要这样一直等下去。 门开了,猝不及防。窗子上映出另一个影子,连同人也是从外面的另一个世界来。这样突然的,不知所措,已经习惯独自无果的等待,经不住这样的惊喜现身。她没有转身去看,还在窗前的桌子上倚着。是不能相信,还是不愿回头,自己也分不清楚。门关上的一刹那,外面的光影却更加模糊了,好像什么都不那么清晰了,只是满世界的黑与昏黄,还略带着些潮湿。玻璃里的影子已经重合,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姿势,一个略带着些风尘的怀抱就朝着她拥来,将她团团包围,无处可逃。 他来了,她还在。 "还以为你今夜不来!"轻舞的声音似乎带着些不那么明显的寒气,不是责问谁,也没有丝毫不愉快,只是在这窗前站的太久了,冷了,好像想打个哆嗦又没有打出来。今夜不来,明天却会来,明天不来,以后也会来。她有这样的信念,所以这样执着得义无反顾。 "想给你个惊喜的,就保密了,没想到你还在这里等我。"飞扬的声音有些愉快,有些沙沙的声音,那是他坐了长途的车奔波以后就常有的,这么多年身体也没有适应这样忙碌的节奏,但心情已经适应身体的每一个不适,平静的没有波澜。 过往,不闻不问。 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搬过轻舞的身体,让他们面对面,不去理会外面的万家灯火,只有他这个迟来的人,没有丝毫愧疚。轻舞盯着他,目不转睛,还是那个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目光带着些灼热,只是面庞多了些刚毅的棱角,有些瘦了,似乎还有些未见端倪的愁刻上的印记,和一些写满全身的疲惫,淡淡的笑,"像你说的,我们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吗?她记得自己这样说过,很多次,像现在的他一样愉快而骄傲。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说了,多久呢?她也忘了,就像她已经记不得第一次说是什么时候。 "累了吧!"轻舞重新伸手将这样风尘仆仆的人拥入怀,感受从异地带回来的气息慢慢由寒变暖,小女人似的撒娇,没有什么缘由,只是想抱着他,感受那样的气息,强劲的心跳。不再隔着距离,不再隔着光阴,真实,厚重。 从前她做什么都没有理由,没有理由地对一些末节刨根问底,没有理由的折腾他,没有理由的生气,没有理由的开心,没有理由的冷战,再没有理由的和好,冷了不高兴,热了有脾气。现在一样的没有理由地只想抱抱他,心疼他,想安慰一下从前没有见过的,又或者只是从没有在意过的他的疲惫。 "有点儿!城市之间的距离,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方式证明。" "有的,就像你和我。"她是在告诉他一个答案,还是在寻找一个答案? "连夜赶来,时间多宝贵,不谈这个,我们去吃个宵夜吧!看你都冷了。"飞扬握着她的手,已经感觉到她的冰凉。从前她最经不了这样的凉。他拿了她的包,拉着她。轻舞却没有动,稍迟缓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我的脚麻了。" 轻舞从上一杯咖啡喝完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没有动过,一阵阵的刺痒难当冲上来,她不想动。从前这样,她都会没有半分尴尬的耍赖,飞扬都会背起她,横冲乱撞的跑的快乐,看着她难受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任她的拳脚落在身上,幸福的笑,但那是太久以前了,久到做什么都不会觉得唐突的年纪。自从那个年纪过去,他们再也不孩子气的那样闹。 "来,我背你!"飞扬已经在她跟前弯下来,只要一伸手的高度,这么多年没有练习,他也如此熟练的记得的高度。轻舞笑了,笑的端庄,或者还有沾染些这个夜晚的妩媚。爬上宽阔的后背,任他背起来,苏苏麻麻的腿,苏苏麻麻的心。好像刚刚出炉的甜点,带着些香气,带着些温度。 在这样的午夜,即便是大城市,人也不那么多。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不缓不慢走上很远,多大的年纪也不会有人注意,不会有人嘲笑,没有什么稀奇。 这是午夜独有的宽怀,容忍所有白天不能的放肆。 "多久没有这样被背着走了?真是怀念啊!"不知道被冷冻过的东西是不是都能保鲜,这一刻的轻舞好像鲜活了许多,背着繁华忙碌的城市,背着所有人的眼光,背着所有平日的矜持,偷偷愉快。 "我可不那么怀念。那时你多胖啊,让你减减肥也不肯,只要一提就说我嫌弃你了。现在,你真是瘦,背多远都感觉不到沉,我都还没来得及追着你减肥,怎么不知不觉就这样瘦了?" "你都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来了吧!你离开以后,好吃的也没有人再让给我,玩儿也没处可玩儿,工作也没有人再替我分担,操心的事情都靠自己操心,哎……" "说到胖居然都没有生气,脾气什么时候就好了!" "就在你还在别的城市拼命努力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好了啊!" "是啊!挣的钱从什么时候开始够花,家长里短什么时候开始不跟我抱怨,工作不顺什么时候开始不需要我的主意,房子结婚,什么时候开始不催促,我都想不起呢!那么多我的后知后觉!这几年,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飞扬是知道的,怎么会不知道,从每一通相隔万里的电话里,他都知道。他高兴她的成熟起来,只是为什么偏偏是那段他不在这里的时光。 "好在还没有错过我!"轻舞的声音是甜的,有一种骄傲的成就感和喜悦,碎念念地说起来,"你想不起来的太多!你都不知道那些对于我做起来有多难。所以我是不是很了不起啊!" 宽阔的后背,舒服而踏实,脸靠上去,隔着衣服,慢慢的渗透着彼此的温度。从前总觉得被人背着,摇晃着,脚离了地,心也不那么踏实,可今天走的太稳了,好像接地的那双腿是自己的。每一步都跨出相同的距离,不会变快,也不会停下来,好像多年来走过的路。 "是啊!我老婆,真的很了不起。" "告诉你个秘密啊,四年前,,你走以后,我曾是这样想的,若我那些任性的恶习能在你回来之前改掉,我们就是彼此的命中注定,若我改不掉,或者你回不来,我们就只是一段缘而已。所以这几年一直担心你回来的太快,我若没有改好怎么办!回来的太慢,我等不及怎么办?但一想到你在另一个地方马不停蹄的为了以后奔波,那个有我的以后,一想到我们要跟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起生活,我就又觉得什么都得忍下来。" "傻瓜,你一辈子都那样骄纵着,一辈子都为谁改变,我也可以这样为你奔波,给你一个家,只让你一个人蛮横的家。" 轻舞小声的咕哝,好像喝醉了酒,又好像要睡着了,猫一样的在他背上懒散。"第一份工作,被上司修理,被同事排挤,我才发觉从前自己多么任性,多么专横,多么不会回报你没有上限的容忍。而你是不是也在外面这样挨骂呢?你那么笨,挨骂的时候是不是比我多多了!我拿了委屈钱离开公司,就站在街上想你第一次给我换手机。那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挺坏的,你一定在外面顶风冒雨,但我还是那样欺负你,只是因为习惯了。所以我能做的,也就只是补上以前的缺。我多有自知之明!走到一起已经这样难,我也不能厚着脸皮让自己成为最大的障碍啊!"轻舞还在咕哝,飞扬仔仔细细的听着,那些话一字不落地蹦到了心尖儿上,敲打着没回来之前那些飘出花园的念想。 "若是……我回来的晚了怎么办?"有些什么在跳跃,好像路边一些闪烁的灯,一刻在墙里,一刻在墙外,下一刻又跳回来,反反复复,战战兢兢。 "你回来的还不晚吗?为什么我已经感觉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知道我多大了吧,过了这一年,我就二十九了!老同学都已有孩子,我助理都已经换了两拨,单位有一半的年轻人管我叫姐,连我妈都开始烦我了。你二十九,多好,我二十九,怎么提及就觉得那么可怕呢!"她的眼眯着,好像要睡着了,但没有,每一步,每一句话,她都听得见,酸酸的,有些凉。她想起了太多,比如这十年,比如这一刻,比如以后。 "是,我回来晚了。一定好好补偿你才行。" "恩,这句我记下了。" "轻舞?" "恩?" "我下个月回这里好不好?" "好啊!" "轻舞?" "恩?" "我们之后就去登记吧!" "好啊!" "东西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久了!" "你怎么知道!" "轻舞?" "恩?"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