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瑞祥国际机场候机楼由三层组成。最上层为出发层,平地一层为到达层。中间一层一分为二,在禁区外为连接停车楼的一个连接廊和一片商业区,在禁区内则是一个技术层。这技术层里密布各种管道、线路以及空调系统、行李输送系统等大型设备,错综复杂。技术层的几个出入口分布于机坪工作区、候机楼内场工作区内,是旅客无论从到达区域还是出发区域都无法进入的一个内部区域。即便是工作人员,不与这些设备打交道的人绝大部分也不会涉足这个区域。平日,除了例行检查或抢修,这个区域很少有人。 晚上十点三刻,程为掐灭了一包烟的最后一根,走出办公室,转了个弯,打开一扇没有任何编号的门,门里只有一排楼梯,上面一个室内平台,程为走上去,又打开平台上的一扇关着但没上锁的门,便进入了技术层。在不知名的设备运作的轰鸣声中,程为七拐八弯地沿着设备间的小路向前走,在一处转角上有一块相对宽敞的空地,程为停了下来,手不自觉地又想从口袋里摸烟抽,看见墙上一个醒目的禁烟标志,一犹豫忍住了,手却不听话地有些发抖。程为向前张望着,在等有人出现。 程为已看了好几次手表,时间好象跟他在开玩笑,走得特别慢。程为没把握他约的人会不会出现。终于,程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硿硿"的脚步声传来,是那方向,程为知道前面通道有个三路分叉,左边转弯有一段路是设备间架空而建的铁架通道。这是脚踏在铁架通道上特有的声音。程为伸手整了整衣服,一只手插入口袋,站到路中央,等着来人的出现。 "你终于来了。"程为盯着穿着一身深蓝西装的来人,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来人也看到了程为。一愣之后马上恢复镇静:"原来是你啊,开什么国际玩笑把我叫到这里?有事要帮忙吗?" "别装了,为什么要害我?" "害你?咳,这从何说起?我是来看看到底是谁在恶作剧写匿名信给我。"对方一脸的冤枉。 程为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你以为你那几下子高深得了不得了?靠你那水平加上个不联网的系统就能杀人不见血,雁过不留痕了?" "程为,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一点也没听懂?" "听不懂是吧?!没关系,让我来告诉你,你通过门禁系统获取了我的密码,又设法搞到了我的通行证,制造了一条我在爆炸发生当天下午到过国际厅的门禁记录。于是,我就变成了爆炸事件的嫌疑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笑话,天方夜潭!你懂不懂,那系统根本不显示门禁密码,我怎么获取你的密码呢?还有我怎么能得到你的通行证呢?而且为什么我要那样做呢?你别胡思乱想了!" "呵呵,正常情况下的确是不显示门禁密码。但是你不会忘了还有非正常情况吧?当启动应急预案时,在得到必要的授权后,这套系统是可以查阅使用者密码的!而你不会健忘吧,前个月,曾经进行过一次全机场的应急预案一级演练!当时你也到场的!你有没有打开过密码显示栏电脑里是有记录的!" "你胡说!你根本不可能查到记录的,我自己都查不到。门禁系统不与航显系统联网,门禁系统资料是绝对保密的,并且你没有授权编号,你怎么可能进入?" "啊啊,"程为不住地点起头来,"你终于承认了,你自己查过查不到!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告诉你,我这几天一直在研究这套系统,要进入这套系统破个授权编号还不容易。" 来人一怔,不想一顺口给程为抓到了辫子。他还不甘心:"那通行证呢?我不见得拿我自己的通行证去照门禁读卡器吧?" "还要我提醒你,你的什么人在我们公司么?那天她也正好值班!" 一阵短暂的沉寂。 "好吧,你说,你要什么条件。" "去自首!"讲条件?程为心里又一阵恶心,"把这一切讲讲清楚。为什么要害我,怎么做的。对了,你怎么知道要发生爆炸案?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会发生爆炸案啊,程为!"来人两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样子,"好,我全告诉你吧,我的一个哥们的女朋友出国去,一去要好几年,这哥们求我,想入国际厅送送她。求了我好几次,我面子上过不去,又不敢把自己的证件借给他,长得不象怕容易被查到。他长得跟你有几分相似,我就动了小脑筋,获取了你的密码,拿了你的通行证,让他用你的密码和证件入国际厅。谁知这么巧,发生了爆炸案,让你成为嫌疑对象。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来人向前跨了两步,靠近程为继续说道,"程为,你就算帮朋友一把吧!我不象你家境好,不在乎,我能到机场工作不容易,你不见得眼睁睁看我丢工作吧?只要不让我去自首,只要能帮你说清楚,你要我怎么干我都答应你,啊?!"来人伸过手来想拍拍程为的臂膀。 程为还从没有看到一个大男人这么向人求饶过,一腔愤怒与鄙视顿时夹杂进几许困惑与迷茫,把刚拥有的一丝胜利感冲得一干二净。突然,来人一个箭步扑上前,巨大的冲力让措手不及的程为连连后退,随着对方的身体压上来,程为一下子仰面摔倒在地,来人一只手扭住程为的胳膊,另一只手猛地伸进了程为的制服口袋,果然摸到了一支录音笔,"好啊,你诈我!叫你诈我!叫你录!叫你录!"来人一面恶狠狠地叫道,一面朝程为抡起了拳头。程为抵挡着想努力翻起身,两人扭在一起。来人凭借着魁梧的身材和先发制人的优势,把程为口袋里的录音笔掏了出来,一下推开程为,夺路而逃。程为忍痛迅速起身扑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腿,叫到:"还给我!"来人连着蹬腿,趁程为松手,向右边一个叉口沿着之字型的通道拔腿而逃。程为又一次迅速爬起,向前追赶。之字型的通道来回弯曲,栏杆只有半人高,栏杆间是比通道地面低十多公分的白色地面。在前面逃的深蓝西装看似近在咫尺,实际上沿着通道已有一段距离,程为发觉很难追上,他不甘心,等来人打弯,直线距离离自己非常近时,程为越过栏杆,腾出上半身扑上前去,抓住来人的深蓝西装外套,来人使劲地挣扎,一甩手挣脱了程为,一股强大的惯性让程为失去平衡,程为本能地寻找支撑点,一只脚跨过栏杆,想踩在栏杆间的白色地面上,但瞬间他就发现踩到的不是坚实的地面,未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就穿越了白色的框面板重重地摔了下去…… 来人只听得"轰"的一声,回过头来一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出现了一个黑窟窿,程为已不见!来人看了看手里捏着的录音笔,暗暗想:天助我也!程为,我可不想害死你的!这是你的命!谁叫你诈我,幸亏我多个心眼,说明连老天也看不过去,来帮我。现在好了,录音笔在我手里,你也从这八米多高的地方掉下去了,有谁还知道是我干的?嘿嘿!来人匆匆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二十三
深蓝西装神情紧张地出了技术层,来到最近的一个厕所,摸出录音笔,打算往废物箱里扔,又觉不妥,想了想,把所有的录音抹了,把录音笔拆成几部分,又在厕所里撕了几段卫生纸,小心翼翼地把录音笔外壳用洗手液洗了洗,用卫生纸擦拭干净,分别包在卫生纸里,然后扔了一包在厕所的废物箱里,其余的装在口袋里绕道一路扔进厕所、通道里的废物箱。扔完了,再折回去赶往会议室,与众多同事参加机场领导的现场慰问。 深蓝西装在椅子里坐下,把刚才的事前后想了一遍,这才稍稍定下心来。他左手拿起一支烟,右手习惯地往口袋里掏打火机点烟,他一下子僵住了,右手疯狂地在口袋里乱摸,那只他最爱的打火机不见了!右裤袋、左裤袋、左上衣口袋——都没有!而且右上衣口袋一端线脚被撕开了一半!深蓝西装的脸色都变了!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然后下了决心,马上起身匆匆离开了会议室,左右张望着快步地赶往技术层。他来到与程为见面的那块空地,回想着刚才与程为扭打在一起的情景,蹲下身四处寻找——没有!他不相信也不甘心,站起身进一步回想着,一幕幕如放电影般地浮现在脑海中,他朝右边的叉道走去,一直走到程为掉下去的地方,他仔细地寻找着——还是没有!他听到下面人声嘈杂,那是有人发现了程为,他不由自主地朝下望了一眼,随后尽快地退后,怕被人看到,其实在明亮的底层朝一个黑咕隆咚的八米多高的窟窿里看根本看不清什么。就在深蓝西装退后的一刹那,他看到一个微弱的金属亮光一闪,他定睛一看,居然就是他的打火机!打火机掉在两条管道间,静静地躺着!深蓝西装本能地想马上伸手去取,可是拿不到,即便跨出栏杆,将身体荡在半空冒险去取也不见得够得着,一定是程为那疯狂的最后一扑造成的!要是有个工具就好了!深蓝西装四下里看了一遍,没有可移动的东西可用。怎么办?正想着,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深蓝西装赶快离开了技术层。心里想:只能再找机会,但愿没人发现它! 党新生从办公室里出来,去候机楼管理公司的会议室,参加今晚由机场方面举办的倒计时庆祝仪式。步入会议室,只有几个服务员,一打听全去迎接机场领导了。党新生要了杯咖啡,与紧接着进门的一关三检的领导们聊起天。不一会儿,机场方的大大小小领导簇拥着陈正元进门。党新生看到候机楼各部门负责人跟在队伍的最后进来。党新生有意识地看了看,看到叶芸,却不见程为。这位老兄上那里去了? 仪式在按部就班地开始了。陈正元讲话,叶芸指挥着服务员在服务。党新生欲言又止。一阵掌声过后,陈正元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香槟酒,大家激动地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到!"陈正元"嘭"地一声打开了酒瓶,服务员接过来倒酒,大家在欢笑声中干杯。 突然,站在党新生边上的机场公安分局王局长手里的对讲机响起来,王局出门去。两分钟后急急地进来拉着党新生到门外。"出事了!有人从国内达到行李提取厅的天花板上掉下来,保洁工发现的。还戴着通行证。"王局神情严肃地重重看了党新生一眼,"是程为。" 党新生浑身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马上拉着王局朝出事地点奔去。 来到国内达到行李提取厅一号转盘附近,穿过不多几个看热闹的机场员工,王局和党新生却没有如期看到摔地上的人。候机楼派出所的所长小石简单地向王局汇报:"人已由急救中心现场值班人员送去附近的市二医院了。人是从这里掉下来的。"小石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窟窿,"这上面是技术层,都是些大型设备和管道,平常里面没什么人,目前也不清楚当事人为何去那里,怎么掉下来的。上面我已派人去现场保护了,分局刑侦队的同志也已到那里。报案的是一名保洁工。但她并没有看见人掉下来,并且国际到达航班结束得早,十点十分以后就没有了,所以什么时候发生的现在还不知道。这是随人一同掉下来的一只手机,电池板被震开了。" "人怎么样啊?"党新生急切地问。 "昏迷不醒。已算幸运的了,这里有八米多高,他掉下来过程中可能碰到了这边的自动扶梯扶手,再碰到这一排行李手推车,然后才跌落到地面,否则肯定当场死了。"小石说。 "这技术层怎么上去?"党新生问。 "从那里的一个门洞到内场工作区,再进入技术层最近。"小石说。 "走,你带我去看看。"党新生说。 "我也去!"王局说道。 王局和党新生跟着派出所所长小石来到技术层程为坠楼的地方,听着先期到达的刑侦队队长小钟的介绍。小钟递过来一样东西,指着不远一处两条架空管道交接处说:"在那里发现的。"大家一看,是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党新生一见便觉得似曾相识,但一下想不起来。 "是程为的吗?"王局问。 "尚不清楚。"小钟说。 "他怎么会在这里掉下去的?"党新生喃喃自语。 "不象是失足掉的。"小钟接口道,"这么高的栏杆,一个大男人,又没醉。另外,在前面的一块空地上有摔打的痕迹。"众人跟随小钟又来到空地,小钟继续边指边说:"这里技术层本来来的人就少,这空地边上就积了不少灰尘。你们看这里、这里都是。但这里明显不一样,这是人体躺过、拖擦的痕迹。" "我们可以推测程为和某人打斗过,然后一路追逃到那里,掉下楼去?"王局说。 "是的。" "有没有较完整清晰的脚印?" "没有。" 党新生默默地听着王局与小钟的对话,极力想使自己冷静下来,努力从程为的角度思考他的想法和举动。回想着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我会自己证明一切的!"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那是什么呢?他不该不听从劝告一个人盲动啊!现在这样,哪怕发现了什么也都淹没在昏迷中了!党新生感到极大的心痛和郁闷。随着一阵铃声,党新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翻板,看也没看来电显示,低沉着声音"喂"了一声。旋即耳边传来了急促的女声:"党主任吗?您在机场里吗?我是叶芸。程为失踪了!我打他手机一直关机。我马上要见到您,程为托别人交给我一样东西,可能对你们破案有帮助!" "你在哪里?你不要离开,我五分钟之内到!"党新生一下子抖擞起来,他与众人点了点头立即奔离技术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