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阳极工段接下来的变革,正如张顺民设想的一样,徐勇当上了修理班班长,两位副队长被高高闲置,一夜之间尽然失去了话语权。对于叶副队长来说,倒也没什么,你们喜欢管事,就去管好了,自己反倒落得清闲。叶副队长才不怕这些小动作呢,他哥是总厂的副厂长,谁能撼动他的位子。不过,被人架空的日子总归是不好过得,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隐忍、隐忍再隐忍。蒋副队长开始并不是看得很开,开早调会时还出席,慢慢的发现自己变得多余,索性也就不来了。心里的郁闷时常挂在脸上,人也憔悴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头。 何卫东的变革是大刀阔斧立竿见影,阳极工段除了少数人员还正常上班,其他人都是上一天休一天。何卫东改善员工工作休息环境,还在休息室摆上几盆鲜花,每个班都配备取暖电炉。自从铝厂效益不好之后,就切断暖气供应,冬季取暖只好烧铁炉子,煤炭多的是,只需派一辆铲车到碳素厂堆煤场,要多少有多少。于是很多人就打起这煤炭的主意,徐勇是家的独生子,父母家又住在一楼,冬季取暖都是烧铁炉子,煤炭的供给自然落在徐勇肩上,徐勇每年都为这事烦恼。没有煤炭之前,徐勇都是到电解拉碳块,在车队破碎装袋,再请驾驶员想法拉出厂。现在有了煤炭,而且还是上好的无烟精煤,又无需破碎直接装袋,徐勇省不少事。何卫东搭建补胎房,使补胎房成为阳极工段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补胎房也成为大伙工作之余,聚会用餐的好地方,称上两三斤猪肉,肥肉熬油,辣椒炒香,一道香喷喷的火锅,在阳极工段的院子里四处飘香。小白菜端着碗,从锅里夹起一片肥肉送进嘴里,吧唧吧唧吃得很香。他吃完一片又把筷子伸进锅里,夹起一片肉笑着说:"今天我们能在这里吃火锅,得感谢东东,大伙说是不是呀!"大伙一口同声的说:"是呀,得感谢何卫东给我们带来幸福生活。" 小白菜是阳极工艺班副班长,小白菜的外号是张顺民给起得,只因他姓蔡,电视里正好在演《杨乃武与小白菜》,张顺民双手捧着小白菜肥嘟嘟的大圆脸叫道,小白菜,小白菜。胖子总是讨人喜欢,尤其是那种长相憨厚老实巴交的胖子,人们总想在他们胖嘟嘟的脸蛋上揪上一把。小白菜就是属于这一类型的人,张顺民见到他时会叫上几声,小白菜,小白菜。有时也会揪一揪他胖嘟嘟的脸蛋,他也会揪揪张顺民的脸蛋叫道,小顺民,小顺民。并非谁都可以这么做,小白菜年长张顺民几岁,当年也是在道上混的主,看看他胸前和手臂上的刀疤,试问谁还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其实也只有张顺民叫他小白菜,其他人是不会叫的。这两人一见面,小白菜,小顺民的叫着,就算是上下班的铝厂交通车上,也全然不顾乘客的感受,依然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的叫着对方,活活脱脱地像一对二傻子。交通车上不知从何时起,笼罩着一种沉闷而又无赖的气氛,大伙有意无意的回避铝厂即将倒闭关门,看见这一对二傻子,倒也增添不少喜气的氛围。不知道是谁突然轻声说,这个月的工资又是从省政府借来发的,还不知道下个能不能借到呢。虽然这一句说得很小声,但大伙却听得很真切。顿时,交通车里像是炸开了锅,抱怨声、诅咒声和哀叹声,像瘟疫一样在车厢里弥漫。这时候有人高声叫道,都是瞿卫东无能,才害得我们铝厂亏损。 "狗日的瞿卫东,他来到铝厂就他妈的没干过什么好事情。" "狗日的瞿卫东,说什么我们职工医院是铝厂养活的。老子们拿手术刀的,还不如拿铁锹的工资高。" "哏,你们医院本来就是我职工养活的嘛。" "大姐,你们养活我们?笑话,有本事您生病别来找我们呀,找瞿卫东,他会给您看病。" "你……"坐在靠窗口的一位妇人,气鼓鼓地望着她后排座位上男子说。 "好了,好了。都别生气,都是姓瞿的闹得。"坐在男子旁边的女士打圆场道。 "听说没有,下个月铝厂的交通车就不开了,以后我们只能坐中巴车喽。" "是的嘛,我也听说了。" "……"车厢里一下陷入沉默。 突然之间有人高声叫道:"要是有人把这狗日的瞿卫东给杀了,他就是我们铝厂的民族英雄。" "谁要是把姓瞿的给杀了,老子出一百块钱给他。" "我出一千。" "老子出一万。" "哈哈哈哈……"车厢里响起爽朗的笑声,仿佛就在这笑声里,已经把瞿卫东给杀了一样。 "他杀了瞿卫东,他也得不到钱嘛。" "只要有人杀了姓瞿的,老子就把给他的儿子和老婆。" "人都死了,还要钱有什么用。再说了,人一死,老婆是别人的,就连儿子都得跟人家改姓。" "哈哈……"车厢里这一次的笑声,多多少少掺杂着无助与无可赖何。 "铝厂倒闭只怪在瞿卫东一人身上,好像也不是很公平嘛。难道上几任厂长就没有责任吗?" "是啊,是啊!尤其是尹老板搞什么滚动发展,害得我们被中央收走二十多个亿,这可是二十多个亿呀!够我们铝厂职工涨多少次工资嘛。" "就是嘛,铝厂效益好的时候,老子们啥好处都没有捞到。现在企业要倒闭了,老子却赶上了。唉!" "花他妈的一个多亿,修体育馆有什么用?还不是白给了区政府。" "是呀,那一个多亿都是我们职工的血汗钱啊!要是发给我们职工那该有多好啊!" 这时候公交车正好刚刚开离铝厂办公楼,他们所说的体育馆就建在办公楼旁边,这是一座见证铝厂辉煌的过去和衰败的体育馆。它在铝厂最辉煌时,所有的大型晚会都在这里举办,尤其是燃放礼花炮那一次,所有的铝厂人都聚集在这里,看着一颗颗礼花在天空中爆开,铝厂人的心也随之乐开了花。如今大伙默默地注视这座记载着铝厂人辛酸苦辣的体育馆,说话已经变得是那么的多余。苦闷的情绪笼罩在这辆交通车上,大伙都莫不出声,想着各自的心事。 张顺民见交通车到站,起身下车。一回到家见宋紫棋在厨房里做饭,就笑着问道:"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吗。" "我们科主任辞职了,你知道我这个月发了多少工资吗?一千八块钱,一千八呀!连方方的补习费都不够。"宋紫棋说着把手里的白菜,狠狠地摔在洗菜盆里,溅起的水花,崩得她满脸都是水滴,边擦拭脸上的水珠,边含着眼泪说:"我可是华西医科大毕业的高才生,副主任医师。说出去都人笑话,像我这样的,在好多医院都是专家级别。一千八?唉!我们同学还是贵阳医学院毕业的,在省医他拿一万多,我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够。张顺民来做饭,我今天没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