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寓言一

　　该来的一定会来，只不过往往到事后才会觉得，一切原来是这样理所当然。那天夜里，我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白房子变成了红房子。红房子，用的是某种刺鼻的天然涂料。是的，那是哥哥，哥哥已经被拿来作了涂料。尽管，他的尸身，我没有看见；门窗，也没有毁坏；但墙壁、地板连绵不断的血痕，令我无法可想。我拾起画面正中一节新鲜的断指，顶端去掉了指甲，这是哥哥一目了然的体征。我进一步断定，惨剧，仅仅爆发在不久之前。
　　也许就在我慢悠悠晃荡在回家的路上，哥哥正被歹徒们狠命地切成碎片。但我看不到，回不去。没有时空隧道，我夸张地向四周瞪视，没有时空隧道，眼睛肿得好似熟透的葡萄——没有时空隧道。这种绝望的压迫，仿佛正把我肚子里的东西顺着食管逼出来，于是我冲进卫生间，将一整天的饭餐呕吐一空。
　　流动的房间，似乎永远不会固结。那么，指印？脚印？弹痕？刀痕？没有，没有，没有，通通没有。我捂住额头，对着空气歇斯底里地嗥叫，嗥叫得濒临虚脱。无论怎样，哥哥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
　　唯一。这个一锤定音的词终于让我支持不住，一头砸在地板上，中止了无谓的挣扎。
　　然而，中止，并不等于结束；我也不可以就这样草草结束。我到底还是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能呼吸。呼吸，就有呼吸下去的理由。现在我必须找到这个理由。
　　红色在扩张，我依然在摇晃。洗脸槽，我一把抓住了洗脸槽的边沿。我下意识地把身前的脸盆挪开。于是，一把通体乌黑的手枪，暴露在眼皮底下，令人心头为之一震。
　　我奇怪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注意到存在转机的可能性，但至少在这一刻，它不是幻觉。
　　伸手，终于摸到了它；它像水晶一样光滑、冰冷。
　　它看上去锃亮如新，它被庄重地留在一叠毛巾的中央。小心拿起它，试探着卸下弹夹——里面原来早被填得满满。
　　……
　　左思右想，我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暗示着什么。我相信我需要一把钥匙，用来插进大脑的锁孔，让自己疯狂跳转的思维能够提前分泌一点可资利用的信息。于是我果断地举起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果不其然，我的眼睛后面霎时点着了一堆篝火。
　　现在，我晓得了，这件道具之前与凶手无关，与仇人无关，但它马上就要和这些人发生联系。是的，这是哥哥在虚空之中悲愤的谕示，它给我规划好了后面的行动轨迹。毋庸置疑，这是他为我特地预备的遗物；那么现在看来，应该是时候了。
　　我从哀恸中及时恢复了神智。现在，尽量摒弃血腥的干扰，一种足够清醒的姿态，能够指导我仔细搜索整个房间，查看这里到底不见了哪些东西，又剩下些什么东西。不过，再没有其他可以让心跳加速的证据或线索，所有物品令人沮丧地停在原位。只是在床底附近，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的血迹浸着一串凌乱的文字。没问题的，这是哥哥的手迹，潦草得几乎无从分辨。也许危难之际，哥哥能为我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我把纸条收好，回到卫生间，拿毛巾把枪裹起来，藏到外套里面。我一度犹豫，是不是该把那节断指也一并收起，不，也许把它留在原地，才能保持现场相对完整的价值。我对着洗脸槽上方的镜子，擦掉一切汗水与泪水，擦掉一切怯懦的印记，从头整理一下自己，向这里作最后一次告别。那么，下一分钟，我就将以全世界最神圣的名义，开始有生以来最坚执的追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