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且凉许我拥抱你

　　岁月长且凉，许我拥抱你（原创）
　　作者：纳兰唐儿
　　九月金秋，又是新学年开始。我一惯要求学生每周写一篇随笔作业，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内容务必真实勿虚构。这样，既可以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又可以让我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以便我及时开导他们或解惑。
　　第一次交来的作业当中，我发现有一个叫怜怜（化名）的女生的字迹模糊不清，并且是用圆珠笔写的，但字体还算工整。直觉告诉我，该生家里经济应该拮据。我在作业本上写道：＂宝贝，你能否换过一支笔芯，老师的眼神不好哦。谢谢！＂
　　高二开始分文理科。刚开学，大部分学生我都不认识，只有10多个学生是从高一跟上来的。为了认识怜怜，发作业时我故意表扬她的字写得清秀，请她举手一下。一只小手怯怯地举了起来，是一个长得非常单薄、一脸愁容，但眼神凛然的女孩。我表扬她，但她的表情很淡然，一看，就晓得她心有千千结。
　　下次批改作业，发现她的字迹仍旧模糊。我只好上街给她买了几支蓝色中性笔芯。那天，她不在教室，只好叫同桌乐乐转交给她。乐乐也是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走出心结的女生，有了切身的体会，相信她会把事情处理好。
　　次日下课了，她来讲台向我表达谢意，并露出一丝笑容。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了。从这以后，她的字迹果然变清晰了。但中段考之后，发现她的字迹又变模糊了，估计是笔芯又用完了，又给她买了几支。这是后话。
　　课间10分钟休息时间，有时我会特意找她随意聊天，就是希望她能变阳光起来，但她金口实在难开，一直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不像其她的女生，我稍微关爱她们一点儿就感动，并向我倾心。我知道，怜怜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走出心结。我会耐心陪她一起成长。
　　我在少数民族地区任教，这里的学生厌学，凡是跟写作有关的内容就只有一小部分的人交作业。怜怜能坚持每周交随笔并写真事，我还是挺欣慰，说明她信任我，愿意跟我书面语言交流。一日批改怜怜的作业，只见写道：周六中午回到家，父母去干农活还未回，因隔太久不回家，只见草席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我又累又饿，随便拿草席到屋外弹弹就进了厨房。掀开锅盖，我没想到里面空空如也，粥也没有煮，只好去劈柴弄饭……读到这里，我鼻子酸酸，没想到她家境如此贫寒。
　　这之后的第3天下午，天气骤然变冷，刚好是周五。我估计怜怜没有衣服来御寒了，于是打电话给乐乐，通知怜怜来我家一趟。乐乐说她去打饭了。我只好叫乐乐来我家拿一套李宁牌运动服给怜怜。我网购的。我嘱咐乐乐悄悄交给她，千万别声张，以免伤了她的自尊心。
　　周六晚上，我正在写文章，突然听见敲门的声音。我很纳闷，会有谁来呢？因为我是出世之人，几乎无电话与无人来访。打开门，只见怜怜站在门口，我很惊诧。旋即很亲切地说，宝贝，是你啊，快点进来。然后就去拉她的手。怜怜淡淡地说，老师，不用了，我来说几句话就走。我问是否收到衣服？她说有。冷不防，她把衣服递给我。我问怎么啦？她说担心老师没有衣服穿。我安慰她放心好了。然后问她的家庭情况。她告知只有一个哥哥，家里只有几亩田，没有种植槟榔、芭蕉、胡椒等农作物。那真的是没有经济来源了。问父母一个月给她多少伙食费？她说，不确定，她很久才回家一趟， 给100多或200元不等。问她如何过日子？她说伙食费断了，就上街去找堂哥给一点儿。我嘱咐她以后需要帮助，就直接来我这，不必有顾虑。我跟她说话的当儿，一直是拥抱着她的，但是，她一直侧着身，没有正视我。看得出，那是个极度自卑且自尊心又极度强烈的女孩。后来，她谢了我就提着衣服走了。到现在为止，她也没有向我借钱过。
　　从12月份开始，教育部规定属于九年义务教育的年级，课间操时间每个学生发一小盒牛奶以及一个鸡蛋。所以高中部的学生是没有份儿的。有一天，我下课经过校道时，同事塞给我一个鸡蛋，说是发剩下的。恰好看见一个男生经过，我叫他上楼去叫怜怜下来。怜怜来了，我说想看一下她的手。然后拿起她的手，把鸡蛋放在了手心，并把她的手指合拢上。我附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吃完再上楼吧，免得同学们说老师偏心。怜怜把鸡蛋放进口袋里，说她要留到中午配饭吃。我听了眼泪泛了上来。
　　临近元旦时，我在怜怜的作业本上读到：我家很穷，村里的人都瞧不起我家，我和哥哥经常受人欺负。那些同龄人经常叫我帮她们做事情，我佯装没听见，久而久之，她们就不再叫我了。我要努力，将来成功了要报复她们……除了父母之外，没有人再爱我了。今年太冷了，那条跟随我多年的被子抵御不了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清晨5点多被冻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只好悄悄起床……最怕上晚修，静坐在教室里2个小时，体温一直下降，下课一打开大门，凛冽的寒风迎面刮过来像刀割一样，冷得我瑟瑟发抖……海南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一直处于10度左右。
　　读到此文时，离上晚修还有半个小时。我马上发手机短信给学生，叫怜怜上晚修之前来我这一趟。很快，怜怜来了。我对她说，这是床罩，没使用过，很宽很长，叠成三层来垫床，应该可以抵寒了。我没有多余的棉被了，请她将就点儿。她谢绝，说有被子盖，真的不冷。我叫她掀起衣服给我看看。外面那条是校运动服，第二条是一条很薄的T恤长袖，打底的是T恤短袖。看了我的眼泪险些滚下来，但努力抑制住了。她一直在拒绝。于是我只好用激将法，说是嫌老师的被子吧？怎么会，她急得叫起来。我说，那就是将来不愿意去帮助世人了。她说，老师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说这句话时，她终于抬起眼正视我了。我一直抱着她，原先她是侧着身低着头的。我说，你首先把自己变强大起来，将来才有能力去帮助世人，若受寒把身体冻坏搞垮了，命都顾不上了，哪有精力去资助天下人？她掉泪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喃喃地说，老师别对我这么好……我知道，她从小在歧视的眼光中长大，突然有一个人给予温暖，她心里承受不过来。我紧紧地拥抱着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只要她努力。然后，我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指，把袋子挂了上去。但是，怜怜在转身下楼时，把被子挂在门口就跑了。我很泄气，白白浪费了我15分钟。无奈，我只好发短信，叫乐乐过来。
　　很快，乐乐来了。我问乐乐，上次拿衣服给怜怜时，她是怎么说的。乐乐说她写了一张纸条放在袋子里，然后塞在怜怜的怀里就走掉了。哎，怜怜太自卑了，害得大家都在小心翼翼。我嘱咐乐乐，千万不要在班里把床套交给怜怜，也不要张扬出去，回到宿舍直接放在她的床上即可。次日早读课，我悄悄地暗示乐乐出来，问怜怜昨晚是否垫床了？乐乐说怜怜比她先休息，没见她铺，早上还看见那个袋子原封未动哩。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太自卑了。我有些泄气，似乎没信心了。
　　新年之后回来上课，我给一些同学买了笔，说念到名字的同学下课后来讲台找我一下，其他的同学去做操。怜怜是最后一个上来的，她看到那些上来领笔的同学都很高兴，她也变得落落大方上来了。我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叫她到走廊来谈心。说我买了一条羽绒服给她，已网购回来了，但不晓得她是否愿意接受。她又回拒了。我说，其她的同学每次接到老师送的礼物，都会欢呼雀跃，唯有她觉得有压力。反问她刚才那些领笔的同学们是否都很开心？她点点头，若有所思。我俩并列站着，我勾住她的肩，叫她看远处的朝阳，说要敞开心扉，让阳光照射进来，这样才会暖和明亮。并建议她不要记恨那些欺负与嘲笑她的人，不必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更不必让垃圾来影响生命的质量，一点儿也不值得。我们应该努力奋斗把自己变强大，然后回报所有关心和爱护过自己的人……她静静地聆听着。我随意问，给她的床罩一直没使用么？有哇，一直都在用呀。她急急地说。我很高兴，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我说，每次都是由同学转交东西给她，她是否考虑别人的感受？别人会羡慕老师爱她胜过自己。若换成她，是否会有失落感？没想到这句话对她触动很大，最后她乐意接受我的礼物，我有意外的狂喜。
　　晚上，她兴高采烈地来我家拿羽绒服，之前耷拉着脑袋，满脸愁容的模样一扫而光。我买了2条同款的羽绒服，浅蓝色是给自己的，粉红色是给她的，少女穿红色会显得明丽清风。估计她担心显眼，选了浅蓝色。只要她高兴就行。
　　今天中午，我叫怜怜过来拿奶粉。再过10天就期末考试，担心她营养不良，给她买了一袋奶粉。同时给她20元买车票，到达她家路费是7元。她堂哥要结婚，这个周末她要回去一趟。她拒绝了我的钱，说特困生的800元资助费刚发。经常有慈善家赞助一些贫穷落后地区的学子。今天跟我说话时，怜怜一直是面含微笑，并正视我的眼睛了。
　　我很高兴只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怜怜愿意打开心结了。心理健康比身体健康更重要。我从未拿分数来衡量学生，而是更多地关注他们的心理需求，以人为本。教师是一项高危的职业，老师的一句话或一份关怀可以造创一个天才，反之，也可以毁了一个天才。为师越久，我心里越惶恐。
　　世界最深的是马里亚纳海，那里海沟深处的海水又冷又暗，千万年来沉寂无声，连低等的植物都无法生长。偶尔有一些小光点缓缓在移动，那是安康鱼身上发射出来的光芒。我一直努力在做安康鱼，在照亮自己的同时，也照亮了别人，尽管那灯光是那么地微弱。
　　字数：3597个。写于2014/1/7星期二
　　跋1：诗词赏析是高考必考题，所以，我建议学生每人最好要拥有唐诗宋词各一本。前几天，我帮学生网购，怜怜也交钱了。我叫班长悄悄拿回她。今天来领书时，怜怜排在最后一个，临走时，她把钱丢下就走人。后来，我叫乐乐把钱拿给她，说她的钱落在老师家了。维护她的自尊心，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成长。（写于2014/1/16日）
　　跋2：2年前，怜怜梦见我，于是向同学打听我的联系方式，后来我们加了QQ。她没有去读大学，我为她遗憾。现在的政策很好，贫困生可以向银行贷款读书的。闲聊中，发现她还是没有改变，依然对世界有怨恨，自卑。人生短且贵，不必让负能量充满我们的心房，鼓鼓的，轻轻一碰就会爆炸，既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我们应该努力把自己活成一束光，照亮自己，也照亮了别人。
　　有一晚，她给我留言很长，说择业上的挫折与生活的艰辛，说她已接近麻木了。当时，我没有跟上高三，因为身体直线下降。在她们读高三的第二个学期，我去了北京看中医待了3个月。若我不生病那该多好呀，一直跟完高三。那么她们一直会朝着宽阔的大道疾驰而去。因为我的离开，好几个学生的人生轨迹被改变了。真遗憾！
　　读了她的留言后，我很泄气，感觉之前的努力都白废了，她依然没有努力去使自己变阳光明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