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出差两天,在出差的火车上我读完了这本有点"莫名其妙"的小说。作者是去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 封面那么美,结合书名,我本来以为是一本散文似的回忆录或者自传体小说之类的。然而事实是跟想象的完全不同,一直到读完整本书还觉得云里雾里:什么?这就完了? 虽然一共只用了几个小时,但这一周的空闲时间我似乎都在想这本书的内容,也经常会重新看一遍某些段落。从一开始的压抑恐怖到最后的释然和感叹,不得不敬佩作者的高超写作技巧,果然是大师,处女作就有这样惊人的水平。 这本书到底写了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作者以第一人称叙述了一个住在英国的老年日本妇女悦子回忆年轻时的一段不堪往事。因为经历太过痛苦,她在回忆中虚构了另一个自己,试图用别人的故事来伪装自己。 读日本人的书总是有一种淡淡的娓娓道来举重若轻的口气,虽然作者是个住在英国的日本人,文风也给人这种细腻的感觉。 书的第一章通过小女儿妮基来看望悦子引出大女儿景子死了这件事,然后内容切换到悦子数十年前在战后日本长崎的一段回忆。作者的叙述在现实和回忆中自然穿插。 悦子突然想起了当年的短期好友佐知子和佐知子的女儿万里子。当年的悦子是一个心态平和、温柔知足的年轻孕妇,佐知子是她的邻居。这个邻居因为战争失去了丈夫,从东京搬来,独自带着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儿生活在破旧的小木屋中。悦子觉得自己理解和同情佐知子的不合群,渐渐地她们成为了朋友。于是我们得以窥探到佐知子和女儿万里子的故事。以前的优渥生活环境和战后母女俩的磨难重重的生活,让佐知子一心希望逃离日本,去美国重新开始。 一开始我挺喜欢佐知子的,喜欢她即使在最艰难的境况下依然注重生活中微小的美好。也许这种品质会有让人继续往前的勇气。 "我用惯了好陶瓷,悦子,"她说,"你瞧,我不是一直都住在这种"——她朝屋子挥了挥手——"这种地方。当然了,我不介意吃一点苦。可是对有些东西,我还是很讲究的。" 但是读到后面,我们很多次对佐知子的性格和做法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她对待女儿万里子的漠视,让人觉得她实在不是一个好母亲。 万里子是这本小说中最让人心疼的一个角色,可以说是这本书戏剧冲突的支点。 她在小时候曾经有一次可怕的经历,战后她曾经亲眼看见"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浸在水里淹死后自杀。这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她可能觉得有一天她的妈妈也会以同样的手段对待她,所以她一直很没有安全感,一直不停地希望妈妈能多关注她的本身,而不是总是口口声声说为了女儿的利益要去美国生活却看不见女儿已经受到的伤害。 万里子认识悦子后又几次提到"有个女人","那个女人","住在河对面","带着灯笼","让我跟她一起去她家里。",这般诡异,简直像在读恐怖悬疑小说。还有万里子第一次不见,悦子和佐知子在河边发现她时,作者用的是"一捆东西",看得人毛骨悚然。也许后来的"那个女人"都是万里子的幻想,正说明她内心一直无法摆脱这个阴影。 看前面几章时一直觉得很奇怪,对于悦子和佐知子之间的友谊。她们似乎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两个人,而且看起来是朋友,但其实没有交流。每一次对话场景都很奇怪,两个人总是各说各的。 比如佐知子总是对女儿不闻不问的态度,而悦子却很关心万里子。怕她受伤,怕她不安全,但同时又总是默默地站在旁边。 比如佐知子一心渴望去美国,总是兴奋地和悦子谈论自己的开心和去美国的种种,而悦子却一直自说自话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其实这时候我已经有点察觉,这就像电影中一个人的两种人格在对话。善良的一方试图打退邪恶的一方,激进的一方试图说服隐忍的一方。 真正让读者恍然大悟悦子和佐知子就是同一个人的,是小说快结束的时候。 佐知子终于确定了要去美国了,她手忙脚乱收拾行李的时候,万里子却在不停地质问她:"这些小猫怎么办?可是妈妈你说过我可以留着它们的。" 然后佐知子终于忍无可忍,拿起装小猫的木盒就冲到了河边。她当着女儿的面,亲手把整整一盒的小猫淹死了。而这个女儿,曾经看见"一个女人"用同样的方式杀死自己的孩子。所以佐知子是多么残忍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同时,万里子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比痛哭流涕更可怕。 读到这里真的感觉不寒而栗,我特别害怕下一秒小女孩就会跳进水里自杀。 后来,悦子提着灯笼出去找万里子,高潮终于出现了。"我"对万里子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回来。"到了这里,悦子终于脱掉了伪装,与佐知子合二为一。我们也终于明白,悦子就是佐知子,而万里子就是悦子死去的大女儿景子。 书的最后,悦子和小女儿的对话中,提到在日本时的一次出游,轻描淡写的一句"那天景子很高兴。"也向我们承认了原来景子就是万里子,而她就是佐知子。 当所有脉络都清晰以后,我们才发现有几个细节描写真是让人细思极恐。 悦子其中一次出去找万里子时,脚上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草绳缠住了,这让万里子十分紧张,一直不停问你带着那个干什么? 最后一次悦子和万里子的对话中,万里子又对悦子手里拿着的灯笼特别紧张,因为她口中的那个"河对面的女人"曾经也带着灯笼。 草绳和灯笼,说明万里子在害怕什么呢?她害怕的或许是她的妈妈佐知子(也就是悦子)会亲手杀死她。 那次缆车出游大概是全书万里子最开心的时候,三人回家乘电车的途中,突然又写到佐知子看到"一个女人"。惊恐的氛围又来了。读完才知道当时佐知子看到的那个女人也许就是悦子,这两个女人是同一个人的不同面。 悦子说有个下午似乎看到一个先兆,而这也映照了后来景子在英国上吊自杀的画面。这个画面成了老年悦子内心的一个巨大伤口,无论如何也不能抹去的画面。 石黑一雄说,某个人觉得自己的经历太过痛苦或不堪,无法启口,于是借用别人的故事来讲自己的故事。这种写作方式也给了我们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也许故事的背景不是完全一样,但人物之间的冲突却相似。关于悦子是如何带着景子离开日本去了英国,小说自始至终没有提到。但我们知道景子去了英国后是不开心的最终走向了自杀,也许她一开始也像万里子一样是拒绝的。 回忆可能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回忆的内容常常被你回忆的环境所大大的扭曲。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 悦子通过佐知子和万里子的故事,描述了内心的悔恨和自责。虽然通篇没有诸如"也许当初不那样,后来可能不一样。"这样的文字,但在悦子的回忆里,每个人都在对她说"你会是一个好母亲的"。意思也就是,如果重头再来,你会更加关心孩子真正的需求,会成为一个好母亲。 父母对待孩子,孩子对待父母,其实很多时候角色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互变的。书中悦子的公公绪方先生和她的丈夫二郎的谈话实在是太让人尴尬了,老人的小心翼翼和儿子的表面尊敬实际敷衍形成鲜明对比。对二郎冷漠的态度震惊之余,也反省我们自己平时和父母说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态度?甚至连伪装的尊重都没有,而只有不耐烦和盛气凌人的怼怼怼。 这本书让我们思考对待父母,对待孩子,是不是都应该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一想? 石黑一雄说他不喜欢读者把他的书的背景限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地点,他要探讨的是人性,放在任何背景都成立。 确实,小说虽然说的是二战后的日本,但对于某个个人来说,战争的灾难和任何其他挫折或许一样。在全书压抑沉闷和淡淡的忧伤之外,也有一些感动。 比如悦子几次提到藤原太太,都说要向她学习"往前看"。坚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品质呢?就是永不放弃吧,哪怕只有一点点盼头。 "如果人们没有往前看,这里恐怕还是一片废墟"。所以"我决定以后要过乐观的生活"。 这也许也是老年悦子对自己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