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纯女孩

　　那时，我在一所乡村中学教书。记得是阳春三月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酷爱文学的我在如昼的灯光下，时而凝眸深思，时而伏案疾书，纷飞的思绪无拘无束地在文学的天地里驰骋。我心旷神怡，仿佛进入神仙般的境界。万籁俱寂的校院，只听见笔尖在沙沙作响。
　　忽然，由运即近地响起轻莹的脚步声。接着，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把我从遐思中拽回。
　　＂杨老师，我是白云。＂
　　一开门，只见一个漂亮的少女象她的名字一样飘然而至，亭亭玉立地站在我的面前。她的眼睛有如月亮般明亮，湖水般清澈，站在那儿一棵嫩葱似的，周身蓬勃着青春的气息，面上那嫣然的笑容，显得更加清俊白皙，甚至有点圣洁的味道。对于这位不速之客，我急忙让座。
　　她笑容可掬，红唇微启：＂杨老师，听说您转正了，我可高兴啦，今天是特来向您祝贺的。＂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皮笔记本，双手恭敬地递给了我。
　　激动得我一时不知说啥好，只是连声说道：＂谢谢、谢谢。＂
　　是啊，俺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农民，我尽管在三尺讲台度过了13个春秋，然而挣的是工分，拿的是每月6元的补助费。我是多么向往吃皇粮，拿工资的公办老师啊。我下决心使出浑身解数，拼足力气也要转为公办教师。这次转正，我击败众多对手，以优异的成绩圆了多年的梦，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喜事了。这突如其来的祝贺，使我既感到惊讶，又有点春风得意、飘飘欲仙之感。
　　此刻，我觉得手中拿的不是笔记本，分明是一个少女突突跳动的红心。于是，我忘记了性别、忘记了年龄，两个人的感情骤然间拉近了。
　　＂杨老师，我想求您件事，希望不要拒绝，我要您认下我这个学生，跟您学写作。＂她说话的口气是那样地坚定自信，不给人留半点余地。
　　我认真委婉地告诫提醒她：＂文学的道路极寂寞，多少人想走这条路，成功者又有几人？它需要远离舞场，远离时装，远离流行音乐，更要远离绿脂粉黛；它决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哗然作响耀人眼目的彩旗，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只有那些在黑暗和沉寂中苦苦摸索的人，才有可能捧饮井底甘醇如浓酒的清凉泉水。当庆贺成功的时候，挺直的背膀会佝偻如弓，如花的美丽会枯槁如落叶……＂
　　＂老师，你是不是说得有点太弦乎，太吓人了。你能吃苦，能而得住寂寞，难道我就不能吗？我佩服您的就是那种勇于拼搏的精神。不过在文学这条崎岖的小路上，我需要您帮一下，拉一把。您应该忘记我是女孩，就当我是同您一起向文学的峰颠跋涉的小老弟，只要有您的帮助和鼓励，我视文学为生命，就是悬崖绝壁我也要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有啥说的。
　　白云正处于青春萌动期，对于女孩来说，人生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没有比这一个时期里所接受的外界信号在她心灵上面起的反映更强烈的了。她接触到了文学，文学正吻合了她多愁善感而又孤独的心。说起也是，其实女孩从生下来就不是一已私情的尤物，而是人类真正有价值的花朵，所以不要去分思想上的阴性阳性，世界本来就是浑然一体的，我无意中尊重了女孩，好心得到了回报，同时自己也被女孩尊重了，这也是我的福气。
　　二
　　我虽然不相信天命，但我相信缘份和事情的偶然巧合。转正没几天就被调乡中任教了。这无异为我和白云的接触创造了条件，提供了机遇。她根本没想过我们之间会发生故事，在心中把我当长者看待，一口一个老师地追着后面叫，叫得恭敬而谦卑。
　　她每天都利用课余找我商讨文学，让我教她写文章，帮她修改文章。她的文章渐渐写上路了，而对我的依恋越来越深。和我在一起，她有种莫名奇妙的快乐，欣欣然的，想飞，就象一只快乐的百灵鸟，经常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而我对她，也有种说不清的情愫，在她不在跟前时，我的脑海中，时时晃过她微笑的眼，美丽的倩影。我明白，那是思念。
　　有时，我想一个花季少女与一位男老师经常厮守在一块，能不引起同事和学生的猜疑吗？我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手画脚，说长道短。在这片古老而封建的国土上，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当神圣的情感遭世俗侵犯时，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跳进黄河里也洗不净。然而，白云从没说过什么，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怕吗。身正不怕影子斜，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虽然有自己的工作和创作，但对于一个女孩儿的承诺，使我不敢有私毫的懈怠。每天夜深人静之时，便静下心来，逐字逐句地阅读她的文章。
　　她的诗虽浅，但灵光流动；散文虽芜杂，但精彩的句子处处可见。她丰富的思想令人吃惊，流溢的才华令人眩目。她让我浮想联翩，让我感到了人的奇异，想到人生绝对不能以年龄划分出幼稚与成熟、高贵与卑贱的。怀着这种心，我感到在文学的这条道路上，的确有责任帮助她走好走快。
　　她不停地写啊写，后来一篇歌颂教师的散文竟在首都一家杂志上发表了。她手捧散发着墨香的样书，象一只欢快的小鸟，飞到我的办公室。＂我的文章终于变成铅字了！＂语音未落，脸早已笑成了一朵花。
　　晚上下过夜自习，她说：＂跟我到外边一块坐坐吧＂。
　　在昏黄的小店里，为庆贺她发表的处女作，不断地给我斟酒，她也破例陪我喝了几蛊。本来就高兴的她，加上酒精的刺激，那白皙的脸蛋微微泛红，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一个初中生，竟在北京的杂志上发表了文章，这消息不胫而走，白云一时成了学校里令人刮目相看的天之骄子。然而做人难，做女人更难。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天晚上，她下夜自习回家，在空旷无人处，一男生竟截住她要交朋友、谈恋爱，然而这男孩又是她班主任老师的侄子。尽管饱读诗书的她巧妙地摆脱了纠缠，但在她圣洁的心灵上留下了难以弥合的创伤。翌日，她精神恍惚，无心听课，背旮旯里还偷偷落泪。此刻，涉世不深的她才感到人生道路的艰辛。
　　由于我们融洽纯真的交往，她给了我无限的信任。在她迷惘和困惑的时候，总是先想到我，向我袒露她那个世界中或忧郁或明丽的一切。她受伤害的事连爹娘都没说，首先告诉了我。在人前强装笑颜的她，面对自己信任的人，她的泪忍不住喷涌而出，大颗大颗的，沿腮边而下，每一滴泪，都仿佛滴在我的心上，我有着微醉的疼。忽然她感到天旋地转，一头载倒在地上。此刻，我什么也不顾了，轻轻地把她抱到床上。正当我要去叫医生时，她慢慢睁开双眼，一头扑进我的怀里。我一边安慰她，一边伸手拂了拂她额前的发，动作温柔而温暖，像我的呼吸。我心里暗暗地想，我要做护花使者，去保护这个纯洁的女孩。从那天起，每天晚上下夜自习，我都送她回家，直到安全无恙为止。
　　我给了她知识和力量，她使我找回了泯灭的童心。相处的两年里，我们曾度过了快乐而美好的时光。
　　三
　　那天她没到校，可能因为有事请假了。因事情来得突然，我没顾上向她打招呼，就带着调令到县城报到去了。
　　临走，我不是不想和白云敞开心扉畅谈一次，必竟是两年的交往。在校园错过了机会，我不敢去找她，因为害怕世俗的眼光，性情怯懦的我，只好独自默默地忍受精神的煎熬。
　　虽然我已到而立之年，比她大十多岁，但毕竟直接生活在斑谰多彩而又复杂的环境中，我不可能没有过一些阴暗鄙陋的念头，但一想到她是个如水般纯洁，并前行不止的女孩，便为自己的不够贞纯而感到羞愧。面对她的坦诚清纯，我不能任自己的感情滑翔，使我在同她的交往中摒弃了一切杂念，而沉浸于纯粹的文学和精神交流之中。
　　白云是一本书，粗心的我只读了表面的文字，并没读懂一个少女的心。我没想过，也没去想，一个正趋向成熟，事业刚有点亮光的男人，竟倾倒了一个女孩的心。我的不辞而别竟伤害了她。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封来信，是白云寄来的。拆开来，厚厚的一沓信纸，长大十几页。我模模糊湖地读着一个少女用笔尖蘸着心血写下的文字，不禁怦然心动。
　　＂老师，你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难道我在你心里连一点点位置都没有吗？难道咱两年的相处没有给您留下一点留恋吗？难道你真的没看出我对你的感情吗？是粗心，还是回避？你是我心中的月亮，月亮应该最知我的心；你是我心中的太阳，因为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活充满阳光；你是一棵伟岸的树，让人心里踏实敬仰；你是在我幻想世界中苦苦寻觅到的令人心灵震颤的兄长，望着你心里充满敬意和感激。当听到有人赞美你时，我为你骄傲而自豪；当听到有人说你的不是时，我总是勇敢地挺胸站出来为你辩护……＂字里行间充满了情，漾溢着爱，这是一首优美的散文诗。滚烫的文字，真挚的情怀，在我平静的心海激起道道涟漪，打破了我生活的宁静。
　　一个从黄土地上曲曲折折走出来的长发女孩，竟有如此大气，如此挺拔的感情，在我看来它应属于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的信极尽赞美之词，我不禁扪心自问，我真的有那么好吗？是我在以文学的幌子勾引女子，还是她在迷恋一个有妇之夫？是我错了，还是她错了？是都错了，还是都没有错？她一个少女，那成人般极丰富细腻的感情，让我突然感觉到我的确对她产生了感情，如果不加以克制，将会变得一塌糊涂。都说搞文学的女性是自身条件比较差的女人，可她是一个阳光女孩，长发飘飘，身材苗条，圆润的曲线又有一种被朴实的衣着所遮掩不住的性感。看着她明亮的眸子，让人听得到泉水缓缓流过的声音。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只是她的神圣情感把我暂时震慑住了，一旦稍微放纵，厮熟之后，情形绝非这样。那时，夜晚我也曾失眠过，感情差点失控，有几次披衣下床，铺纸提笔，想给她诉说衷肠，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她是一个崇尚精神的女孩，一旦冒犯，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会一落千丈，自己的名誉受损还在其次，而会给她带来终生的伤害。文人的最后一点自尊，使我感到我必须一直＂神圣＂下去。她是一朵只能欣赏的花，即使在月明星稀的夜晚，也不能随着风去触动她的一枝一叶。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最令她尊重的人，却把她伤害得那么深。她的信是倾注了全部感情写出来的，从邮出的那天起，就翘首企盼回音，每天邮递员那清脆的车铃声是她感情的寄托。她等啊、盼啊，望眼欲穿，眼窝塌陷了，脸庞消瘦了，夜晚还常常失眠。可她一次次失望，始终没有得到只字片言。马上就要毕业离校了，她的心宛如在草尖上滑过，痛得不知所以，彻底的失望使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失望中又给我写了一封长达十多页的信。
　　她说，在你离开学校的日子，越写越虚弱，越写越迷茫，写出了弥天的惆怅，写出了一重又一重的孤独。这是我的心在含泪呐喊，多么希望有一个博大的胸怀，能给一刻包容；多么需要一个男人的肩膀，能给瞬间的依傍。这个人应该是你，可是没想到你是那样的胆小、怯懦、虚伪，令我失望。是你点燃了我心灵的火花，激起了我创作的欲望，可你为了名利，为了自己丢下了孤独的我。我的文学道路已到了尽头，我的文学梦想象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我恨你，我发誓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面对一颗受伤的心，我用什么去抹平，给她回信吧，她已经毕业，给她家写信，我没胆量。我多么想见上她一面，让她取得理解，然而，没有联系方式。已是阳春三月了，空气中有大把大把的花香，月季开了，桃花、梨花开了，满世界的姹紫嫣红啊。可是，我却感到凋零。后来听说她因为爱好文学，学习偏科，只考上了个普通高中。为表示我的忏悔，四处救人也要把她转到县一中。我专程到学校去找她，同学说她辍学了，原因不详。后来听说她结婚生子了，下海经商了，家庭很富有。我默默地祝愿她生活过得好些，以便尉籍我那颗内疚的心。白云，你也真是个倔强的女孩，20年了，你还在恨我吗？我知道是我害了你，当时我要说服你不让你走文学道路，凭你的聪明和智慧，你一定会是一名大学生。你就是走上文学道路，如果不是我伤害了你，你一定会成为作家，一生美丽绽放。换句话说，你应该感谢我，让你纯洁无暇，我也保持了师长的形象。如果当时都不理智，生活可能一时浪漫，也可能会生发出许多故事，生活并不可能幸福。或许这辈子永远听不到你对我说一声原谅，那就让我带着那忏悔的心去见上帝吧！不管你怎样看待我，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那朵洁白的云，清纯的女孩，我永远留恋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