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弱水未及君

　　 ＂许我一个后位，我便助你击退风玄＂。女子语气中夹杂着些微恳求。
　　 她，弱水之神，四年前的惊鸿一瞥，便认定了他，龙吟之皇，人间的王者。她对他一见倾心，然而她也知道他并不爱自己。灵儿，便是他爱的人的名字。他曾对那女子说她是他的一切。他对他爱的人异常温柔，而对其他人，比如她弱水，便如他的名字一般。绝城。可绝人情，可倾人城。
　　  男子听到这句话后，眸光闪现一抹阴冷，却也掩饰不下眸中的愤怒。她从没向他要求过什么，不过她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懂。三年前，他血战沙场，身受重伤，被敌军重重围困。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敌军突然间都结了冰，成了冰人。她，救了他，并水淹敌国幽火。她说，我喜欢的人，可不是让别人欺负的。
　　 他，对她很感激，但，与爱无关。
　　 绝城挑眉望向这似谪仙一般的人儿，似乎想努力从她淡漠而又有丝期待的双眸中找寻她曾经的痕迹。以前，她从不会这般胡闹。
　　 而弱水明亮清澈的剪水双眸中竟无一丝他所找寻的杂质，干净的如同童真的孩子。
　　弱水轻转过头，眺望着远方。本就位于雪山之上，而弱水又一袭似雪素纱，从远处看，似是不该属于人间的尤物。
　　她，本就是仙，又怎会属于人间。
　　风轻撩过乌青素发，似是不解意，夹带着几缕青丝飞舞，发丝轻触脸颊，痒痒的，引得弱水抬手伸之拢到耳后。
　　绝美的一幅雪山美人图！
　　她，如初见时的美丽，谁又能想到如今的她会让他许她一个后位呢？并且用一种卑鄙的手段。这，真的很卑鄙，绝城这样想。
　　 思及此，绝城便收回了凝在弱水脸上的视线，转身决然而去。雪花飘落，洋洋洒洒，一如他转身的潇洒。
　　 两行冰凉顺着脸颊而下，似一种凄美的苍凉。双眼朦胧，弱水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多出的两行泪痕。
　　什么时候喜欢上落泪，甚至成为了习惯呢？该是三年前在战场见到被围困的他开始的吧。弱水苦涩一笑。
　　 原来万般皆因他。
　　   边境。
　　 风玄皇子风冥利用巫术使天降大雪。龙吟士兵衣着单薄，来不及准备冬衣，不战自败。
　　 雪山上，两道素纱身影似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我答应你＂。淡淡的嗓音，好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只有绝城自己才清楚他内心的煎熬。他曾许灵儿携手江山，母仪天下，如今……
　　 绝城眸光轻扫过身旁的女子，女子淡漠的表情下看不出其他情绪。
　　 或许爱的太过，便归于平静了。
　　  这一次，水淹风玄。
　　 龙承殿中，灵儿在他怀中撒娇嬉闹，他的眼中充溢着的是满满的宠溺。两人完全忽略了门口处弱水的存在。
　　 风轻柔的掠过弱水的指尖发梢，却如何都抚平不了弱水心里酸疼的褶皱。
　　 爱，本就是她弱水一个人的事，所以她只有接受他们的恩爱缠绵。
　　   是夜。
　　 殿外花树在银白月光的润泽中现出隐隐清幽薄蓝光色。不知何处传来的蝉鸣声声嘶哑，好似在嘲讽着殿中人的孤独。
　　 他，终是没来。
　　 今天绝城迎娶了她和灵儿，她为皇后，灵儿为皇贵妃，皇贵妃仅低于皇后。弱水唇角泛着苦涩。
　　 也罢，本就是她的奢望，他，来或不来，都一笑置之。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又能怪谁呢。
　　  翌日。
　　 ＂妹妹给姐姐请安＂。
　　 灵儿一大早便来给弱水请安。灵儿为妃，弱水为后，妃请安于后，是自古以来的礼制。
　　 灵儿脸上微微的红晕刺痛了弱水的眼。弱水在主位上，轻抿了一口茶水，以掩饰脸上的不自然。不经意间的门外一瞥，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笑道：＂妹妹当多休息，好好侍候皇上才是＂，弱水离开主位，轻敛笑容，复道：＂本宫累了，请妹妹自便。＂对于绝城的女人，她能做到这样已是不易。
　　  弱水说完，不再看灵儿，径自朝内殿走去。
　　  门外的一瞥，她看到绝城急急忙忙地赶来。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想来是他怕自己会对灵儿不利吧。虽然她想见他想得发狂，不过她还没大度到看别的女人在他怀中而无动于衷。那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折磨。
　　 外殿与内殿仅一墙之隔，弱水在内殿中甚至能够听清他俩的低语，更别说绝城特意提高声音说的那句‘以后灵儿就免了这请安礼’，是给灵儿说的，更像是对弱水说的。其实这样对弱水来说也挺好：不见，心便不痛。
　　 弱水轻勾唇角，其中的酸涩只有自己知道。
　　    十月初七，灵儿生辰。
　　 宫里几天前便忙碌了起来，走到哪里都是一派喜庆。弱水进宫后再没见过绝城。说来讽刺，身为皇后，连皇帝的面都没见，惟一一次便是灵儿请安那天。今晚的盛宴听说是灵儿特意求绝城，她才得以出席。其实参不参加又如何，她早已不是少女，不会因为见到心上人而兴奋不已。
　　  争取过的得不到的，便不再执著留恋。这是她最后的骄傲。
　　 一曲琵琶尽，欢呼声起。毕竟皇宫尽纳奇人，宫里韩乐师的琵琶自是最好。灵儿弱弱地看向弱水，似有乞求：＂听闻姐姐舞蹈跳得极好，不知妹妹今天可有荣幸一饱眼福＂？
　　  弱水没有回答，仍继续品茶。她，身为一国之母，如何能给一个贵妃跳舞，更何况群臣还在，这让她国母颜面何在。不过，弱水似乎忘了，早在灵儿坐在绝城身旁的时候，她便早已输尽颜面。
　　 帝王之身，皇后尚未接近，哪有贵妃接近之理…
　　 群臣和众嫔妃有低谈，尽是对灵贵妃的不满。嫔妃对灵儿的不满则是因为嫉妒，群臣对灵儿的不满则是因为职责，群臣断不会让皇后舞于人前。
　　 这是国体，更是皇家的尊严。
　　 时间似乎无限绵延，久到不能再久的时候，一道慵懒夹杂看薄怒的清冷声音传来：＂皇后，灵儿想看你跳舞＂。
　　 ＂那又如何，本宫不想舞＂。似乎是反射性的，弱水想也没想便回答，语气自是不好。
　　 三年前，她对他说过的，今生为他一人而舞。
　　 可是，他却忘了。
　　 当下一片寂静。众人能够看出帝后的心情不悦，顿时鸦雀无声。
　　 ＂姐姐，是灵儿无礼了＂。此时，弱水看着她那如小鹿受惊似的眼神实在不爽。
　　  问题是她挑起的，如今又想做好人，实在是有心计。
　　  弱水温雅一笑，＂既是皇上想看，那本宫就舞一曲吧＂。是的，弱水说的是皇上想看，而不是灵儿。正在薄怒中的绝城听了这句话，似是忆起了当年的她浅笑嫣然，弱水今生只为你绝城而舞。
　　 岁月总是经不起思念。她的话犹如昨日般清晰，可已是三年前的温语。
　　  不久，弱水一身红魅舞衣轻盈而来。舞袖轻展，那溢出的是绝世的轻媚之色。绝城眸色微沉。他向来知道她的美举世无双，她的舞亦如她的名字一样柔婉灵动，摄人心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尽是万种风情。
　　 突然想把她藏起来。绝城被这想法吓到了，他不是应该讨厌她的吗？
　　 一舞尽，掌声起。果真倾国倾城！
　　  御花园，夜深沉。
　　 月光淡淡，氤氲着银光，似一层愁思无尽蔓延。月光下，单薄的身影向凤阙宫前行。这浅薄的凄凉似乎给月光笼罩了一袭淡淡的悲伤。如今清光更冷。
　　 翌日。
　　 弱水忍受着难耐的头疼，进入了凤阙宫的地下室。地下室光亮照人，与外无异。夜明珠五步一颗，蜿蜒着整个地下室，白玉砌成的墙壁，几乎能从中看到另一个自己。越往深处行去，愈有一种神秘的气息，地下室终点便是一池微泛涟漪的清水，莲花满池，却不狭隘不通，莲花妖艳，独数最中间那株灼烈冶艳。芳蕊轻吐，恰似一个调皮的小姑娘，欲说还休。而那芳蕊上轻托着一颗血色小珠，更是灼艳。
　　 弱水飞身而去，轻落在略偏池中央的莲花上，右手缓移到左手腕处，又迅速放下，左腕处就出现了一道红色血迹，并越来越多。将左腕置于池中央莲花之上，对准血珠，血滴入珠，光彩更甚。妖冶血珠与她脸上的苍白形成鲜明对比。
　　  弱水从地下室出来后，却诧异地发现绝城也在凤阙宫。他，已经很久未来了。
　　  冷冽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暖色，或许只是因为他面对的是她弱水，而不是灵儿，他对灵儿的永远都是那份让她嫉妒的宠溺。
　　 ＂灵儿病了，太医说只有你能医好她＂。没有前言，直入主题。他，永远懂得怎样最让她伤心。而他凭借的，也不过是她爱他而已。爱，本来很美好，却被他用作了武器。
　　 弱水轻瞄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眸光不知道在看着外面的哪样风景。直到绝城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才移回目光，美眸微漾，拿出那颗血珠，看向绝城，＂要我救人，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又将血珠更加接近绝城，＂你，愿意吗＂？
　　 绝城淡看了一眼血珠，又看向弱水那轻漾着玩味的绝艳面容，还是默默接过，吞咽下肚，＂我已经吃下了，现在可以跟我去灵熙宫救灵儿了吗＂？
　　 他眉目间尽是掩不住的急切与那看到希望的喜色。是谁说人人公平的，他可以为灵儿做到如此地步，却吝啬给她一份温柔。压下心中的悲哀，轻吐道：＂带路吧＂。果然是深秋了，一路走来尽是萧瑟之景，倒真是适合情景交融了。
　　 灵熙宫。
　　 ＂任何人不许进来，否则后果自负＂。弱水交代这句话后，便走入灵熙宫，不再看绝城那难看至极的脸色。
　　 弱水进入内殿，根本没去看灵儿，而是淡定自若的坐到桌前，倒了杯水，轻抿一口，才轻瞥下床榻上似乎很虚弱的灵儿，继续品尝手中的茶水，＂我究竟跟你有什么仇恨，值得你这样对付我＂？从弱水来到灵熙宫开始，就闻到了一种香，名曰‘失心散’，凡人闻后三日内会变的疯疯颠颠，不过她弱水毕竟是仙。这失心散对她没什么影响，可是绝城是凡人……
　　 此时，灵儿早已起身，没有一丝病态，她紧紧地盯着弱水，仿佛怕她会忽然消失一样，走到弱水对面的桌前，忽然狠狠道：＂你是跟我没什么仇，可是你却伤了我哥的心＂。
　　 ＂你哥＂？弱水拧眉，似乎是在脑中搜寻某个人。
　　 ＂对，我哥，易熙＂。灵儿此时已是不是狰狞不堪入目。她敬若天神的哥哥居然被眼前的这个女人伤的那么深，一夜白头。她发誓她要报复让她哥哥伤心的女子，果然……
　　 易熙……，弱水有了一丝了然。七年前，易熙被条毒蛇咬伤，弱水恰巧路过救了他而已，他喜欢自己，她早已知道，但是＂我只是把他当朋友＂。一如当初她回答易熙一样。
　　 ＂可是他对你不仅仅是……＂
　　 ＂我知道＂。弱水此时的语气也硬了起来。难道易熙喜欢她，她就也要喜欢易熙吗，那她这么爱绝城，是不是绝城也该爱自己呢。
　　 弱水轻瞥过灵儿那张愤怒的小脸，走到正对着自己的窗户，语气淡然，＂你喜欢你哥易熙，对吗＂。不是疑问，是陈述。易熙是少数民族，且可以通婚，若她记得不错，易熙和灵儿的父母便是亲兄妹。
　　 ＂对，我爱我哥＂。灵儿倒也大方地承认。
　　 弱水听到她的回答，唇角轻勾，＂那我们做个交易吧＂。似是笃定了灵儿会答应。弱水侧身看向灵儿，等着她的回答。
　　   蓝天已隐，露出了寂寥的黑夜。绝城与那些宫人还在门外等待。
　　 ＂哗……＂，清脆的开门声振动了绝城的神经，他快步奔向灵熙宫，很自然地忽视了那个开门的人。弱水捂着被他撞疼的胸口，扯出一抹令人心疼的笑容。
　　 ＂皇后娘娘，皇上只是太担心灵贵妃了＂。绝城身边的御侍李公公安慰道。
　　 弱水越过李公公，无声地走掉，却不是凤阙宫的方向，只是现在已没人会注意到她。长安小巷，寂寥无人。她本也是一个喜静之人，不恋人间烟火，却因那红尘中的一眼，恋上那个少年，从此便自甘堕落，只为那少年动人的回眸一笑。这苍白寂寥的夜，再无人为她粉饰点亮。
　　 她本怕黑，却因为他需要一个暗夜使者，从此她便只在夜里行走。
　　 左心房，跳动着的，是灵儿的执念，而她的执念，却留在了灵儿那儿。
　　 抬头仰望星空，斑斑点点，忽如初见少年那温柔的微笑。绝城，你不爱我，我不怪你，但请让我的心继续爱你，即使是以别人的身体。
　　 弱水轻抚被绝城撞到的左心口，自始至终她爱的都是那个叫绝城的男子，而她与灵儿换心交易的条件，好好地爱易熙的承诺，终是不能实现。灵儿给绝城下的慢性毒药，已深入骨髓，那颗维系她元神的血珠让绝城吃下，护他一世无忧。弱水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流散。
　　 夜，更深沉，长安小巷，寂寥无人。
　　 龙承殿内，龙涎香弥漫满殿。龙案前的男子，笔锋突停，放下文笔，揉捏着眉间的酸痛。
　　 从前会有人在他蹙眉时轻抚他眉间，散去他的浓愁；从前会有人在他烦心之时，轻抚瑶琴起舞摇曳，只为他一句夸奖。她说，她只为他绝城而舞，她的情绪都由他绝城掌握，笑也绝城，伤也绝城。
　　 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也让她肝肠寸断。
　　 几天前，绝城从一个道士那里知道了弱水让他吃下的血珠，是弱水的仙根。血珠给了他，也让他失了心。她护了他一生，而他给她的，全是伤害。她，为他与灵儿换心，用她的心成全了自己与灵儿的爱。而自己呢？那天心心念念的都是灵儿，忽视了她脸上的苍白，及，她最后的心碎声。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弱水的音影，她的坚强，她的委屈，她的隐忍……每一样都将绝城对弱水的思念引发到极致。
　　 弱水。
　　 那个爱他如命，爱她如痴的女子，又在哪儿呢？她，用仙根为他解了灵儿在他身上下的蛊毒，用她的心换来他与灵儿的相守，那么她呢？
　　绝城依旧搜寻着一位叫弱水的女子，却忘了，还有一种结局是一抔黄土掩风流。
　　就算结局不是倾城，回忆总该是美好的：
　　 一眼回眸，红尘遇了谁
　　 一眼情深，回忆伤了谁
　　 一舞倾城，明眸为了谁
　　 一曲离殇，相思负了谁
　　 一世迷离，才情撩了谁
　　 只叹这，三千弱水，未及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