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六对一个俄罗斯人的心理分析我为


  先生们,不管怎么说,最好是什么都不干,任由自己惰性的发展。这么说,是地下室万岁了!尽管我说过自己十分羡慕那些正常人,但有一个前提,就是我可以看着他去做,但我自己不愿做那样的人。(虽然我一直不停地羡慕他们,但我始终觉得,地下室更适合于我。)在那里至少可以……,嗨,我这是在说谎话,我说谎是因为我像二加二等于四一样清楚,根本不是地下室而是某种别的不同的东西对我更好一些,是我所渴望的,但无论怎样也找不到。让地下室滚一边去吧!
  如果我真的相信现在写的哪怕是一点点东西,那也好,但先生们,我可以发誓,我对自己现在写的这些,是一点点、一个字都不相信。也就是说,虽然好像是相信,但不知为什么,我总疑心自己是在吹牛、是在忽悠人。
  你们会问:"那你为什么要写这些呢?"
  "如果我把你们也关上40年,让你们什么也不干,40年后我再来看你们,你们会是什么样子呢?难道一个人会孤独地呆上40年而什么么也不做吗?"
  你们也许会一边轻蔑地摇着头一边说:"你这样做难道不感到可耻吗?你渴望生活,但又用那一套乱七八糟的逻辑来思考生活。你的谈论让人厌恶,火气太大,而同时你又十分害怕。你一边胡说一边自我感觉良好,你语言粗鲁同时又不断地请求别人原谅。你一会儿要人们相信你什么都不怕,一会儿又在仔细揣摩我们的看法。你声明自己说话时是在咬牙切齿,十分认真,同时又不断地说笑话来逗我们乐。你知道自己说的笑话并不好笑,同时又对其文学上的优点大加赞赏。也许你真的受过苦难,却一点也不珍惜它们。你身上也许还有真理,却没有任何纯洁性。为了一点虚荣心你可以把自己的真理拿出来炫耀、露丑、做交易……。你确实想说什么,但由于害怕而把最后的话隐藏起来,因为下不了决心,只有可耻的卑怯。你把感觉抬到很高的地位,但你的感觉却是摇摆不定的,这是因为,尽管你也在思考问题,但你的心灵却被邪恶的念头所遮蔽。如果没有纯洁的心灵,根本就不可能有完整的正确的感觉。你太让人厌恶了,总是装模作样,一味纠缠。除了说谎,还是说谎。"
  你们说的这些话,当然都是我现在骗造出来的。不过也是来自地下室,我在那里透过墙缝偷偷听你们说话差不多有40年了。这些话是我编造的,但也只有这样的话才能编造出来,因为此前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只是现在把它们写成文字而已。
  但你们真的那么老实,以为我会把这一切印出来给你们看吗?我干嘛要称你们为先生,干嘛要把你们当成真正的读者呢?我想要招认的想法是不会印出来,也不会给任何人看的。至少我自己还没有下定这个决心,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我们每个人的回忆中有些东西是不能公开给所有人的,只能让朋友知道;还有些东西即使对朋友也不能坦诚相见的,只能私下里对自己公开。最后,还有些东西甚至是连自己也不能面对的,而这样的东西在每个正派人那里是越积越多。一个人越是正派,这样的东西就积得越多。我是在不久前才决心回忆自己的某些事情,而此前我是避免想到它们的,而且内心常常为这些事情感到不自在。现在我不但回忆起来,还决心写下它们来,我是想考验一下自己,看能否做到完全坦白而不害怕真相。顺便说一下,海涅曾说过,真实的自传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在谈到自己自己时,大多是在说假话。他说,例如卢梭在其《忏悔录》中就对自己说了许多假话,甚至是出于虚荣心而有意说假话。我认为海涅的话是对的,我十分明白,有时人们为了虚荣心甚至可以给自己加上一大堆罪名,我也明白这种虚荣心的性质。然而海涅评论的是一个向人们忏悔的人,而我其实只是为自己写的,而且这里我要声明一下,如果看起来好像是为读者所写,那只是形式上而已,这样写起来更为方便一些。我早就说过,我是没有读者的。
  我在订正手记时是不会给自己以任何束缚的。我不打算搞任何程序和体系。我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
  也许你们会咬文嚼字地责问我:既然你根本就不考虑读者,为什么还给自己规定了上面这三条,并且还写了下来?你怎样解释?
  我的回答是:"不要着急。"这属于心理学问题。也许因为我是一个胆小鬼,也许因为我有意想象有读者在我面前,让自己写的时候不至于太放荡形骸。这种原因可以列举千百条。
  但问题在于,我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写?如果不是为了读者,难道不可以把一切都放在心中,而不必写到纸上吗?
  确实是这样。不过写到纸上好像显得更当回事一些,可以多加些话,多发些感慨,多谈谈自己。此外,通过写手记,我可以得到解脱。例如,在今天,关于不久前的一个回忆特别让我受压抑,前几天我就十分清晰地想起它来,此后就再也无法摆脱,而我必须摆脱它。这样的回忆我还有许多,有时会突然冒出一个来压抑得我十分难受。我感到,如果我把它写下来,也许就可以摆脱它了。我为什么不试试呢?
  最后,我十分无聊,我常常什么事情也不干。写手记好像也是一种工作。据说一个人只要工作,就会变得善良正直起来。那这正是我变成好人的一个机会。
  现在我开始感到写手记是一个错误。我总是在写这个小说,感到很不好意思,这已经不能算是文学了,而是对我自己的一种惩罚。写这么一篇冗长的小说,其中的内容不外乎是我由于生活堕落、道德败坏、环境恶劣、脱离生活、躲进地下室而产生的怨恨之情,是非常乏味的。小说一定得有主人公,而这篇小说却有意塑造一个反主人公的形象,有着反主人公的一切特点,这会让大家看了之后很不高兴,因为我们早就对生活有所疏远,都具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我们对生活的疏远甚至使得我们面对活生生的真实生活反而会产生厌恶之情,一旦有人提起就难以忍受。我们有时竟然会把活生生的真实生活当作服苦役一样,心中想着最好是按照书本来行事。有时我们为什么会穷折腾?为什么会任意胡来?为什么会提各种要求?我们自己不知道。如果我们任意胡来的要求得到了满足,那就更糟了。不信咱们试试:例如随便给我们当中一个什么人更多的独立性,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加任何束缚,不定任何条条框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个人反而会要求我们去管束他。听了这话你们会大为恼火,会朝我喊道:"你就说你自己,说你在地下室的不幸,但不要说‘我们’。"先生们,对不起,但我并非用"我们"来为自己辩解。至于说到我自己,我让自己的生活处于一种极端境况,而你们由于胆怯却不敢这样做,反而认为自己十分聪明,这不过是自欺罢了。这样看来,我比你们要更为"活生生"一些。你们可听仔细了:我们甚至不知道生活在哪里,它是怎样的,怎么称呼它。如果我们离开了书本,就会迷失方向,寸步难行;我们不知道该爱什么,恨什么,尊重什么,轻视什么。我们甚至无法做人,即做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我们认为这样的人是可耻的,我们只愿做一个"一般的人",而这样的人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我们其实已经被胎死腹中,我们没有活的父亲,这反而让我们十分高兴。我们对此兴趣浓厚,我们很快就会想出办法只从观念中产生出来。但说到这里可以打住了,这部《地下室手记》不必再写下去。
  ——地下室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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