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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七我看同时代人普希金的巨大意义


  我认为,正是普希金肯定了我们所有的思想观念,他在俄罗斯的发展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通过其高超的艺术性,他向所有的俄罗斯人表明,俄罗斯精神是什么,其追求的目标是什么,俄罗斯人的理想是什么。普希金的出现表明,在俄罗斯,文明已经开花结果,而且结出了最好的果实。我们可以通过了解欧洲人来认识自己,也可以通过文明来弄清楚一些东西,这两种情况最为完美地体现在普希金身上。是他让我们明白,俄罗斯人的理想就是完整、和谐和人道主义。普希金还为我们指出了未来发展的方向。当然,俄罗斯精神和俄罗斯观念不会仅仅体现在他一个人身上,但这两者只有在他那里才得到最为充分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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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希金的伟大之处在于,尽管周围都是一些几乎完全不理解他的人,他还是能够如此迅速地为俄罗斯人找到一条真正的出路,并且指示给我们。这条出路就是人民性,就是对俄罗斯人民真理的崇拜。"普希金是一个伟大而特殊的现象。"普希金"不仅是俄罗斯人,还是第一个俄罗斯人"。一个不理解普希金的俄罗斯人是无权自称为俄罗斯人的。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深刻地理解俄罗斯人民及其使命。
  由于人民贫穷受苦而同情他们,这是任何一个地主,特别是那些较为人道、受过欧洲教育的地主都可以做到的。但人民要求的,不仅是因他们受苦而爱他们,而是爱他们本身。爱他们本身是什么意思呢?人民的回答是:"爱我之所爱,敬我之所敬。"否则,无论你是怎样对他们表示同情,他们都不会把你当成自家人。无论你说的话有多么诱人,虚假的东西总是会暴露出来的。普希金正是像人民所要求的那样去爱他们:他并没有去猜想应该怎样去爱,没有预先准备和学习,就自己突然一下子成了人民。他尊崇人民的真理,将其当作自己的真理。尽管人民也有不少缺点和毛病,他能不顾其他人的反对,从中透析出其伟大的精神本质,将其视为自己的理想。当普希金这样做的时候,那些"热爱"俄罗斯人民的人,尽管很有人道并受过欧洲教育,却深表遗憾地说,俄罗斯人民太卑下了,永远也达不到巴黎街头战斗者的水平。其实这些"热爱"人民的人始终是鄙视人民的。问题的关键在于,在这些人看来,人民不过是奴隶,也因为这种奴性而原谅他们的恶行,然而奴隶是不会招人爱的,他们终究让人厌恶。普希金是第一个出来宣布:尽管奴隶制已经存在千百年,俄罗斯并不是奴隶,也从来没有当过奴隶。这就是普希金的主要论题。他甚至从俄罗斯农民走路的姿势等形象得出结论说,尽管他们一直处在奴隶制的统治之下,却从来都不是奴隶,也不可能是奴隶。这表明了普希金对于人民深沉而本真的爱。普希金认为俄罗斯人民具有高度的自尊心,并预见到他们在废除农奴制时会因为这种自尊心而采取一种十分平静的态度。而许多人都无法理解这种态度,例如,那些比普希金晚很多的常住欧洲的俄罗斯人,尽管受过良好教育,却以为我们的人民会作出另一种反应。他们也热爱人民,却以自己特有的欧洲方式去爱。一方面,他们高喊人民在农奴制情况下处于野蛮状态,同时又真正相信,俄罗斯人民确实是野蛮的。然而人民突然获得自由,仍然保持着自己人格,一点也不想去报复原先的主人:"现在你是独立的,我也是独立的;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到我这儿来;只要你对我好,我是会尊重你的。"在许多人看来,我们的农民在获得解放后的表现是十分奇怪的;他们认为,这种表现是没有教养和愚笨所致,是以前农奴制的残余。这种观念直到现在还很流行,在普希金时代就更不用说了。
  普希金对人民的爱不仅是由于他们的痛苦;痛苦只会产生同情,而同情往往是跟轻视联系在一起的。普希金爱人民之所爱,敬人民之所敬。他狂热地爱着俄罗斯大自然、俄罗斯乡村。他并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老爷,而是全身心地转变为一个普通老百姓,具有普通人的特点,甚至在形象上也是普通民众的样子。谁都无法否认,普希金是俄罗斯有史以来最忠于人民的诗人。我们的人民热爱自己的历史,因为他们从中看到某种神圣的东西是坚不可摧的。在普希金的作品中,从《鲍里斯。戈都诺夫》中那高大的长老形象,到对普加乔夫伙伴的描写,尽管人民承受着苦难,却表现出他们的本质,并被人民所理解。不仅如此,普希金的作品充分体现了俄罗斯精神及其不停跳动的脉搏。这些作品是那样伟大、不可模仿、难以比拟,看似反映了西部斯拉夫人的生活,实际上是伟大的俄罗斯精神的产物,将这个民族留存于民间歌谣、传说故事中的世界观给揭示出来,表达了人民所热爱和尊重的一切,描绘了其英雄、沙皇、人民保卫者和操劳者的理想、勇气、服从、热爱和牺牲的形象。像两个喝醉酒的农民之间的对话,或一头熊的故事(它母亲被打死了)这样杰出的作品,是普希金在深入探究人民之后获得的成果,是那样亲切可爱、让人感动。如果他能够活得更长久一些,必定会留给我们更多有助于理解人民的佳作,从而更快地促进我们知识分子转变对人民的真理、力量和使命的认识,这些人至今还在鄙视人民,并以自己的欧洲化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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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戈理说过,普希金是一个特殊现象,也许是唯一的俄罗斯精神现象,我要补充一句:他是先知般的现象。确实,对于所有的俄罗斯人来说,普希金的出现都包含着某种先知的东西。普希金正好出生在彼得大帝改革一百年之后,这时在我们的社会,自我意识还处于刚刚萌芽的状态。他的出现有如一道闪电,照亮了我们前进的方向,从这个意义上说,普希金是一个先知和启示者。
  我可以肯定地说,没有哪个诗人像普希金这样,对这个世界有如此深广的同情心,以至于可以将自己的精神转化为其它民族的精神。这种转化是如此完美和神奇,在这个世界上难找第二例。只有在普希金的作品中才会出现这种现象,因此我说,这是前无古人的现象,也是先知般的现象。他诗歌中表现出的人民性、不断发展的人民性、包含现在和孕育未来的人民性,先知般地体现了俄罗斯民族的力量。如果终极目的不是追求一种世界性和人类性,那么,所谓的俄罗斯人民性的精神力量又体现在何处呢?作为一个完全的人民诗人,一旦接触人民的力量,普希金就能预感到它未来的伟大使命,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一位先知、
  普希金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将外国天才视为亲友。在他的作品中已经体现了俄罗斯精神追求的这种世界性,带有极大的启示意义。如果说我们有些想法具有幻想性,那么有关普希金的幻想则是有根据的。设想一下,如果普希金能够活得更长久一些,就会大大地提高俄罗斯精神在欧洲兄弟那里的伟大不朽形象,让他们更加理解我们,不会像现在这样,用一种不信任的傲慢态度来对待我们。如果普希金能够活得更长久一些,我们跟欧洲兄弟之间的误解和争执可能会少得多。然而上帝作出了另一种安排,在普希金正当盛年之时让他去世了,从而将一个伟大的秘密带进坟墓,因此,现在我们只能对此作出自己的猜想。
  ——论俄罗斯文学、作家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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