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原谅但不能忘记卷连载


  卷一《白土地》第三部 走资派的狗崽子 第七章 北京之殇
  一
  北京的早晨弥漫在灰蒙蒙的烟雾之中。   冬天也不像东北那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然一幅银装素裹的画卷。   前门两旁尽是低矮古旧的青灰色楼房,阵阵清雪随风卷起,发出咝咝的响声。路口挤满骑自行车上班的人,谁也不给身后鸣笛的汽车让道。天气并不太冷,行人们踩着大字报纸屑匆匆走过,毫不在意地往嘴里塞着油条,所有的面孔都显得严峻而陌生。大街小巷一派肃杀萧条的气氛,商店的铺面贴满批判走资派的大字报,只有几家橱窗里摆着一些凭票供应的东西。街道广场上搭起临时的台子,有人正声嘶力竭号召全市人民起来战斗,叫你置身于到处都在流血的战争时期。一拨拨手里提着糨糊桶,拿着刷子的人,一张又一张贴出最新战报。电台广播的新闻联播充满火药味,播音员播出的每一条消息都是声讨敌人的檄文,慷慨激昂时骂道:"放他妈的狗臭屁!"   丑恶的现实无所不在。   有一伙红卫兵正从一所房子敞开的门里往外搬抄家的东西,运上汽车。后面还有几个红卫兵押着胸前画着黑心的一家人,走进严寒中,空气中弥漫着焚书的冲天烟雾和焦煳气味。周围的情景时刻提示我,城市的正常生活在给畸形的革命让路,这不是我童年向往的神圣地方,而是我们一家人倒霉的发源地,就因为它无所不及的力量,才使我陷入悲惨的境地的。我的心情复杂地变化着,其实我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安慰,然而周围的景色和我的心情一样阴沉。直到汽车绕过正阳门城楼,眼前豁然开朗,才感到些许的高兴。   "于艾平,"曲老师说,"前面就是天安门。"   "在哪儿?"我问。   "别着急,就要到了。"   我把目光转向车前,巨大的天安门广场尽收眼底。宏伟的大会堂多么辉煌壮丽,和电影里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纪念碑则竖起大拇指,在赞美我们伟大的祖国。公共汽车贴着历史博物馆行驶着,之后缓缓地向西拐上宽阔的长安街,曲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   "天安门!"   我回过头,故宫红墙,观礼台,白玉华表,金水桥一一闪过,眼前接着一亮,人一阵激动。是的,我非常激动,一切都以一种持续不变的魅力诱惑着我,足够使一个孩子的血液沸腾了,感到无比激动。天安门,哦,天安门,你是我心中红太阳升起的地方,我终于见到你了!天安门正中有一幅毛主席像,城楼上挂着八个大红灯笼,数十面红旗迎风招展,红的墙、黄的瓦格外耀眼。我想象去年姐姐来串联时那激动人心的场面,天安门广场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姐姐热泪盈眶挥动着红语录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毛泽东穿一身军装从天安门城楼下走过金水桥,微笑着向人群招手。掌声和欢呼声雷鸣般响起来,整个天安门广场都汇成欢乐的海洋,我也禁不住热泪盈眶。可我不是来串联的红卫兵,而是作为一名被人打伤的狗崽子来治病的,转而黯然神伤。   我们到了同仁医院,一位戴红袖章的医生检查过我的眼睛,诊断结果和哈尔滨医院一样。我的一个眼睛看不见东西,却不感到太痛苦,主要症状头晕、头疼,仿佛脑子里有把钻子在往里钻,窟窿越来越大。当医生听曲老师说我是走资派的孩子才挨打的,眼神变得冷若冰霜。说你们还是回去治疗吧,病情没什么大不了,视力也会慢慢恢复。母亲强调北京医疗水平高,我们来了就治利索再走,以免落下后遗症。看样子医生是顺水推舟,建议我们去宣武医院检查一下,那儿有治疗脑伤的专科门诊。我永远忘不了医生的神态,他眼中的笑意收敛得那么迅速,充满敌意,躲避瘟疫似的恨不能把我们推出门外!   我是一个不幸的孩子。   我站起来,径自朝门口走去,愤怒、屈辱和失望把我的心搅得一团糟,无法控制自己,以前病态的敏感又回到身上,头疼得厉害,精神和肉体一样痛苦。我诅咒我出生的这个时代,凭什么一定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连天真的孩子都要分成红五类、黑五类,相互仇视,相互残杀!母亲碰个钉子,从此变聪明了,再不暴露自己的走资派身份,医生问诊时就说孩子被歹徒打伤的。   下午,母亲领我去宣武医院脑神经科检查,医生确诊为轻度脑震荡。我头疼,疼得睡不着觉,瞳孔扩大,浑身无力,变得神经质,夜里常做噩梦,害怕睡眠,甚至害怕床。医生开了一大堆谷维素和安眠药,要我绝对卧床休息静养。我哪儿也不能去,整天躺在旅馆的床上睡大觉。母亲寸步不离地喂饭喂药,我简直变成了摇篮里的小宝宝,长时间躺在床上,只有一只眼睛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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