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道德的行动本身不是道德的。让人们服从道德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奴隶性、虚荣心、自私自利、忧郁的感情、顺从命运或拿命运赌一把等等。服从道德就像服从一个君王一样,本身说不上是道德的。 我们为道德而受苦,而别人却告诉我们,这种痛苦只是一个错误,这让我们无比愤怒。对我们来说,痛苦不仅仅是痛苦,还是一种特殊的安慰,让我们在痛苦中看到了一个深刻的真理世界,是其它任何一个世界都无法相比的。因此我们宁可忍受痛苦,由此走向这个"深刻的真理世界",感受到自己超越了现实,也不愿意没有痛苦而失去这种超越感。正是这种习惯的自满方式,使得我们在对道德问题的理解上没有任何进步。我们怎样才能消除这一障碍呢? 道德情感是这样代代相传的:儿童观察到大人希望某些行为、避免另一些行为,出于猿猴类动物的本性,他们也就跟着模仿这些希望和避免;长大以后,他们对此已经充满情感,并将说明这些情感当做自己应承担的责任。然而这种说明跟这些情感的起源并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人这种理性动物的自然本能。作为理性动物,一个人的情感好恶必须是有理由的,而这些理由还得是能被他人接受的。因此,道德情感的历史跟道德概念的历史是根本不同的。道德情感的力量体现在行动之前;而道德概念的力量主要体现在行动之后,为的是让行动成为可理解的。 在目前这个时代,有迹象表明,那些反感现行法律和习俗的人们正在结合起来,为自己争取权利,虽然他们打出的旗号形形色色、往往招人误解,他们的行动也反反复复,有时显得乖谬;过去这些人作为罪犯、自由思想者、不道德者和恶人,一直处于法律保护之外,遭受法律惩罚和良心谴责,成了被败坏者和败坏他人者。总的来说,我们应该肯定他们走的这一步,尽管也许会带来某种后果,使得社会不那么安全,人们得随身携带武器。因此,这样一种想法相反的力量在提醒我们,实际上并没有那种自称的独一无二的道德。一种以排斥其它道德来确立自己的道德,会毁灭许多宝贵的强力意志,让人类为此付出极高的代价。那些被看作是非正统和异端的人往往是一些富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人,他们不应该白白地被牺牲掉;即使在行为和思想上偏离现行道德,他们也不应该受到侮辱;我们应该重新试验社会生活方式和组织形式,让人们消除内疚和忏悔的阴影,让每一个真正追求真理的人都认同和帮助实现这些广泛目标。 对于许多人来说,要他们去做再大的好事,须得一个前提,那就是同时允许他们在别的方面去做同样大的坏事。这就是他们的道德。 ** 我有一个原则:道德中的自然主义,也就是健康的道德,是受生命本能支配的,以"应该"或"不应该"来实现生命的要求,来清除生命道路上的任何阻碍和敌对力量。相反的,那些反自然的道德,也就是迄今为止每一种被提倡、推崇和鼓吹的道德,都是反对生命本能的,都是对生命本能或隐蔽、或公开甚至毫无顾忌的指责。 有一些彻底的道德家要将人改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即变得有道德,跟他们一样,也就是成为一个伪君子,为此而否定这个世界。道德如果不是从有利于生命出发,而是从自身出发而进行指责,那就是一种特别的谬误,我们不必同情它,它成了一种退化的特性,已经造成无穷的灾难。 * * 那些特别强大的恶人总是走在人类的前头,总在将昏睡的人们唤醒(一个井然有序的社会总会让人们昏昏欲睡)。他们唤醒人们的比较意识、对抗意识,要人们去作各种新的尝试,用一种看法去反对另一种看法,用一种理想去代替另一种理想,为此而使用强力、砸烂界碑、毁坏虔诚,不过也不排除使用新的宗教和道德为手段。 同样的情况也存在于那些新事物的宣教者之中。新事物往往会让征服者身败名裂;如果它比较温和一些,不那么急于表现为行动,可能造成的后果好一些。不管怎么说,新事物总是恶的,它总是要去砸碎旧的界碑,毁坏旧的虔诚。而人们通常认为,只有旧的才是好的。每个时代的好人都会深入到旧观念中去,并由此获得成果,他们是思想的耕耘者,将每块土地都充分利用了。然而"恶"的犁头是一定会来重新耕耘的。 现在有一种道德理论在英国很受欢迎,却根本是错误的。这种理论认为,善恶的判断标准是看其是否有用;所谓善的东西是保存人类的,所谓恶的东西是有害于人类的。实际上,我们平时所说的恶,它在保存人类上,跟善是相当的,只是功能各有不同而已。 根本没有道德现象这种东西,只有对现象的道德解释。 ——曙光、偶像的黄昏、快乐的科学、善恶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