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健铭 寻找,不一定是因为丢失,或许在寻求某一种自己所需要的意义。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意义。 周晓风望着教室外的人来人往,发现实在没有上眼的美女,只好百无聊赖地趴下假寐。任凭秃顶的老头在讲台上分配谁要站在谁旁谁不能站在谁旁照相的无聊题目。高中这件事情,并不是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一个人如果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失去兴趣,必然在这件事情上毫无建树。 周晓风从高二开始,就对学习失去了兴趣。遵照以上理论可知,周晓风是个差生,或者说是个混日子的没有前途的浪荡儿。对他而言,关于几个月后的叫做高考的那件事情,也是没有意义的。总之,自从高二开始,他的座位便在第四组最后一张桌子上固定下来。一坐便坐了一年半。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相处的时间越长,感情就越深。即使是对一张桌子。 因此,周晓风精心装修了他的桌子。在各个侧面画上他喜欢的卡通人物;原本险些断裂的四只桌腿用铁丝牢牢缠住,不晃不动,稳如磐石;原本凹凸不平的桌面也被处理得光滑如镜,触感温柔。以上这些改装对他上课时趴在桌子上能酣然入睡产生深远的影响。当然,贴上一张美女明星的海报是必要的——看美女延寿。 这张夸张的课桌曾被班主任死老太婆柳桂花多次警告过,但是,请不要低估了周晓风无赖的程度和脸皮的厚度。 当周晓风的口水淌到少女时代海报上林允儿的美腿时,前桌的恐龙妹忍不住转过来敲他的头,小声说:"哎,你上课睡觉能不能别打呼噜?" 周晓风睡眼惺松的抬起头,对恐龙妹打了个臭气熏天的哈欠表示不满,说:"你上课能不能别打扰我睡觉?"无论在哪里睡觉,被人吵醒实在是一件不爽的事。 "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恐龙妹捏着她的恐龙鼻,面部肌肉全力表达出恶心的表情。摇摇头转过去。 "是啊,真恶心。"周晓风看见自己流到林允儿腿上的口水,由衷感叹。于是从书桌里抽出一张用过一半的卫生纸,细细地把口水揩干,然后满意地亲一口。 早上第二节课下是好学生广播体操时间。坏学生往往去上厕所。高中上厕所的不一定是去解决生理问题,也有解决心理问题的。 周晓风站在三楼厕所的窗子边,点了根"蓝黄"。迷着眼睛惬意看操场上陶醉在广播体操里疯狂扭动着身体的某个美女。天气不错。 "周老师,把你的枪交出来!"一个淫荡的声音,同时一只淫荡的手从背后抵在周晓风腰间。 周晓风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桌的田基。 田基,人称田校长,原因是其父亲在家乡小学当校长。以对东洋小电影研究资深闻名。既然坐最后一桌,自然是不把高考当回事的角色。 转过身来,周晓风递给他一支烟。 "田校长,今晚有什么活动?"周晓风吐了口烟。 "去相约网吧找我的苍老师。你要不要去和小泽同学谈谈?"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个原理,从淫荡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自然只有淫荡。 "低俗!"周晓风给了个鄙视的表情。 "那干嘛?别告诉我你要在家里当乖乖仔。"田基。 周晓风继续看着窗外操场上的美女,吐了口烟,莫名其妙来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好好好,我一会儿去和雷主任和李院长商量看看。"田基知道天气不错代表什么。 雷主任,雷君,父亲是漂城防疫站主任。本人以闷骚闻明。第二组最后一桌。 李院长,李扬,本故事的胖子。父亲是漂城一家美容院的院长。本人以语言淫荡闻明。第三组最后一桌。 施中高三六班差生四人组:周晓风、田基、雷君、李扬。所谓臭味相投,就是用来形容这四个差生关系很铁。 所以,浑浑噩噩的把今天过完,五点钟,放学。 夏天的天气,即使再怎么不错,连风都是热的。所以,清凉的杉木河成了溶解一天燥热的好地方。 四个人骑着自行车逃离这座炎热却冷漠的城市时,来杉木河避暑打麻将的人们已散得差不多了。喧闹的杉木河畔难得的安宁。 差生有差生的快乐。实际上当一个高中生不必早上六点起床背单词时,不必为无聊的排列组合绞尽脑汁时,不必五点钟放学回家时,不必晚上出去补课到十一点时,不必为高考担心时,他也就会很快乐。当然,他会先成为差生。 而真正有境界的差生并不会觉得被世界所遗弃,而是自己打心底不屑与这些追名逐力的虚伪的好学生同流合污。因此,这样的天性决定了差生往往有厚度堪比城墙的脸皮。 很显然,这四个家伙都是资深的差生。 所以,连泳裤都不必换,仅花色内裤就可以畅游在杉木河之波里,这就是与大自然无限亲近的表现。 清洌的杉木河水安静的包容了四张厚脸皮,四只藏在内裤里刚成熟的小鸟,四个寂寞的灵魂。 游够了,四个人湿漉漉淌在河滩的细沙上,枕着手,望着天空。四只小鸟也望着天空。 天空,蓝色空荡的天空。有一丝云彩就会很好看,可是没有。有一架飞机拖曳着长长的白色尾巴游过去就会很好看,可是没有。只有虚弱的太阳斜斜映着山坡,映着河滩。 有一只小鸟也好。 周晓风这样想着,李院长就露着他喙尖过长的小鸟跨过三人的头顶,旁若无人的尿在旁边的沙坑里。一边尿一边说:"你们看美女一般先看哪个部位?"很无聊很老土的话题,但亘古不衰。 "哥,你脑残了?不看脸你知道那叫美女?"田基在用沙子细心在他的小鸟上做沙雕。 "也不能这么说,刘亦菲的脸要是长在潘长江的头上那也不叫美女。"雷君主任喜欢乱用比喻。 "我觉得要得分从前面看还是后面看。"周晓风盯着李扬肥大屁股后面的大痣看。 "那还用说,后面看屁股,前面看胸!嘻嘻嘻……"李扬还没尿完,估计他的膀胱的大小跟他小鸟的喙尖长度成正比。 "淫荡!"田基。 "龌龊!"雷君。 "低俗!"周晓风。 李扬全身突然一阵颤抖,终于……等等,还没完。继续尿。不过从他发出愉快的呻吟推断,应该到高潮部分了。 "唉,周老师,说真的,从后面你会看哪个部位?"田基的小鸟上的沙雕有点三寨金字塔的感觉。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回头率是背影杀手造就的。所以我不相信背影。"周晓风颇有哲理的话。 "嗯,说不定他屁股上长了个大黑点。"雷君扣着自己的鼻孔,也注意到了李扬屁股上的大痣。 李扬继续尿尿,继续呻吟。 "那从前面呢?高雅的人可不看胸部。"田基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但还是在专心雕金字塔。 "嘴唇。"周晓风。 "啊,我也喜欢看嘴唇,据说女生的上面嘴唇和下面的嘴唇一样大唉!"李扬的尿线毫无预兆的骤然断开,沙坑满了。 还来不及骂他淫荡龌龊低俗,周晓风和雷君突然看到一个千年难遇的奇迹:田基愤怒的小鸟冲破金字塔! 周晓风坐在沙滩上点了根烟,郁闷的看着三人在对岸石头上做前滚翻跳进水里,跨下的小鸟在空中划着优美的痕迹。他不会。或者说他不敢。所以他觉得很无聊很幼稚。 "周老师,过来啊!"李扬的内裤顶着喙尖过长的小鸟对他招手。 周晓风吐了个烟圈,望向天空。太阳光已经被杉木河周围的高山挡住,照不进河滩来。六点半。风吹在身上有点凉。 周晓风估计发呆了三十秒,田基和雷君的两个湿漉漉的头在周晓风脚边的水底冒出来,猛然上岸,然后一把架住他就往河里扔去。 周晓风无奈,只好暗骂一声就在水底憋好气往对岸大石头上游去。 爬上大石头,周晓风呸一口吐掉光秃秃的烟头,双手叉腰,道:"你们三个要造反吗?" "嘿嘿,周老师别生气,我们只是不相信你学不会前滚翻。"李扬淫荡笑道。 "低俗!老子不学!"周晓风实在很不爽。 "你不学,我们可要教,反正这里有主任有校长还有院长,官都比你大!"雷君。 "去你妈的!"周晓风。 "扔!"李扬手一挥。 田基、雷君两人二话不说又把周晓风架住往水里扔。可怜的周晓风终于尝到了杉木河水的味道。头露出水后重重咳了两下,无奈爬上石头。看几位大官好像没放过他的意思,又要来架上他,连忙大喊:"停——!我自己来!" 学乖了,自己来,大不了学不会,至少不会呛水。可是自己来是需要莫大勇气的,周晓风从来就缺少这东西。他站在石头上一直不敢跳,任凭三个没品的家伙在旁边大声嘲笑。 在记忆里寻找勇气,没有。视野里,目光所及的地方,有青黑的山体,有洁白的鹅卵石滩,有无声流动的河流,有大声聒噪三个鸟人……还有,这时候从树稍间斜斜照过来的最后一抹阳光,不刺眼,但却令周晓风感到一阵眩晕。 一个女子从阳光间款款走来,轻踏在对岸洁白的鹅卵石滩。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周晓风难以形容,那已经不是美女两个字能表达的美。只记得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有乌黑柔顺的长发,还有令他心动的樱桃小嘴,和澄澈的眸子。 女孩站在对岸望着周晓风,嘴唇翕动,没有声音,却清晰的表达了两个字的含义:"跳吧。" 周晓风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平静,腿不再颤抖,心脏的搏动也缓慢下来,嘴角微微上翘,然后在脸上漾起自信的表情。于是他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或许,这就是我的勇气。周晓风闭上眼睛,任凭身体在空中划着七百二十度的翻滚,然后完美钻进水里。没有猛烈的水花,他像一滴水一样完美融进清洌的杉木河里。 爬上大石头时,三个鸟人早已停止了嘲笑,用看新大陆的眼光看着周晓风。那一抹阳光已经隐进西方的山里,对岸的女孩也不知所踪,只剩空荡荡的石滩。周晓风感觉到一阵空虚萦上心头。 骑着自行车回去时,天已经渐渐暗下来,漂城华灯初上。周晓风机械的踩着踏板,那个神秘女孩惊鸿一瞥的美久久萦绕在他脑海里。虽然那三个鸟人表示什么都没看见,但他依然说服不了自己那只是幻觉,因为那种神秘出场、美丽长发和纯洁的嘴唇都来得那么清晰迅猛,仿佛是记忆一般镌刻在他的心里。神秘、美丽、纯洁,却并不陌生,他始终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在哪里呢?哪里都不是,纷繁的人世根本承载不了那种惊心动魄的美。 回家。冷漠的家。自两年前回家从来就不会有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在等着。家里只有父亲紧闭的房门和无处不在的空荡。 无论多晚回家,周晓风都要自己煮饭弄菜,然后去敲那扇隔绝了亲情的门。 每个寂寞的人都有一个无法逃脱的过去。周晓风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腐败的旧式家族相亲的结果,是没有爱情的结合。 可以想象身为本市文学巨擘的周父与目不识丁的农村女人的结合有多么戏剧。却难以想象周父内心的空虚。没有爱情的向往,人生就会失去想象力和激情,再文采飞扬也会江郎才尽,再生动的文字也会变得乏味无奇。 夹在中间的周晓风曾经为这个家的彻底破裂起过缓和作用。但只是曾经。 早在两年前,父亲和母亲对彼此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一次马拉松式的冷漠过后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母亲摔门而去,从此没有再踏进这个家门。也就是因此,家空荡起来,冷漠起来。周晓风对学习的兴趣也急剧缩减,从级部前十渐渐往下掉落,直到今天。 每个寂寞的人都有一个无法逃脱的过去。周晓风理解。他自己其实也是个寂寞的人,没有家的温暖,对爱情也没什么感觉,仅有的或许就只有和那三个鸟人龌龊的友情,和对母亲的思念。母亲当年回了娘家,后来辗转出了省,下了广东。所幸,两人可能是考虑到周晓风的存在,至今还没有签离婚协议书。所幸,每个月的十五号母亲都会打电话回来给周晓风。这或许是平淡的生活里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 周晓风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弄了半小时,两菜一汤摆在客厅的餐桌上,然后去敲父亲的门。 咚咚咚。三下,行了。不用说什么,不用等门开。 周晓风回到餐桌添了两碗饭,自己抬了一碗就吃起来。 过了三分钟,父亲房间里开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两分钟,门开了,父亲穿着臭气哄哄的睡衣走出来。手也没洗就坐下来吃饭。 菜的味道具体怎么样,不知道。反正周晓风是自学成才的,吃的人从来没有就此给过一句评论,没有难以下咽的表情,甚至没有不满的皱眉。周晓风自己也勉强能吃下去。 父亲吃了两口,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碗,在睡衣的荷包里乱翻,终于翻出一张纸。 成绩单。 父亲把成绩单放在桌子上,努力的查找,从第一名开始,一直往下,一直往下,一直往下。终于在第四十三名的位置找到自己儿子的名字。满意的整了整皱巴巴的纸张,说:"有进步噢,上个月好像是第四十七。"全班四十九人。 周晓风淡淡瞥了一眼,继续吃饭。 "有进步就好,每次都在进步,总有一天会再得到第一的。"父亲迷着眼睛想象,想象着当年儿子考了级部第一时在他面前欢呼雀跃的样子。两年前,很清晰却很遥远。 "不用装做很关心我成绩的样子,有什么话直说吧。"周晓风放下碗,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喝了一半的可乐,仰头一口喝下去。 "过几天罗阿姨要过来。"父亲尴尬的干咳几声,拿起饭碗继续吃饭。 "她来干嘛?"周晓风一阵不爽,重重关上冰箱门。 "她就过来玩玩。到时候要有礼貌,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父亲。 "噢,这样啊。"周晓风不想多做评论,只点点头向房间走去,到房门口时,转过身来说:"噢,那张成绩单是我上学期的月考试卷。"然后走进房间,重重关上门。 父亲的手一抖。 周晓风把自己扔在床上,将头深深埋进枕头里。该死的成绩单!该死的罗阿姨! 虽然早就习惯,但周晓风还是无法心如止水。所谓罗阿姨,是父亲的高中同学,具体什么情况周晓风不想去了解,反正母亲的离去与她有关就是了。 两年来,罗阿姨偶尔会来家里,父亲也会西装革履出门一两天。想到那时候罗阿姨弄的一桌好菜,想到罗阿姨给自己买的名牌衣服,想到罗阿姨买的那颗五百多元的足球,想到自己当时毫不知情接受的罗阿姨矫情的示好,想到那时自己还欢欣雀跃的表情,周晓风就忍不住想给自己两大拳。 越想越觉得不爽,周晓风干脆拿了本阿衰乱翻起来。没意思,阿衰那些低俗搞笑实在没什么营养,那个漫画家肯定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还好有九把刀,周晓风起身从书桌上拿了本《哈棒传奇》,翻了几页就困了。书一扔关灯睡觉。 睡觉是个好东西,一睡着就可以把什么不爽都暂时抛开,甚至还可以做点少年的春梦。不过…… 第二天。清晨。周晓风醒来,看看手机,七点四十。 据说人刚睡醒时大脑运行很慢。周晓风还没反应过来七点四十的意义,把手机胡乱塞进枕头底下,埋头继续睡。 过了两分钟。 七点四十!迟到了! 总算反应过来了。昨晚睡觉前忘记设闹钟了,七点半上课,能起点四十醒来还算不错了。 匆匆起床,在洗手间用水胡乱冲了把脸,簌牙。出来时,听见厨房里有声响,开门一看。父亲在里面弄早餐,鼻子里还哼着不明的曲调。西装革履,稀渣的胡子也剃过了,就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几岁,像个初恋的少年。 越是如此快乐,周晓风就越不爽。噢,原来你所说的"过几天"就是今天。 看见周晓风,父亲停止了哼唱,说:"还有时间吧,等一下马上有早餐吃了。" 周晓风"哼"一声关上门,提了书包取了自行车就向学校赶去。 今天必然是糟糕的一天。 因为迟到,并且忘了带校卡,在门卫那里周旋了半天还是被记了个名字。因为不爽,自行车也疯狂,在车棚里上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再次被门卫记了个名。并且被以记过为要挟要他把全部自行车摆整齐。摆你妹。周晓风以差生天生的厚脸皮,自然不怕记他妈的过,豪迈地扭扭头离开。 早上第一节课是柳桂花的语文课,已经上了半节。周晓风报告也没喊就潇洒走进去,柳桂花丝毫不受影响,连眼睛也没瞥一下,继续声情并茂的讲课。这是她与差生四人组唯一的默契。 第二节课,不知道什么课。周晓风睡着了。 第三节课,田基翘课上网,数学老师王为民出差,来代课的是个戴着厚厚眼睛的秃顶老头——教务处副主任,刘得华。与章学优、郭付成、李铭并称施中四大天王。而刘得华以铁面和记过著称,一旦被记名,非要你的高中生活充满黑色阳光不可。 戴着厚厚眼睛,不清楚是近视还是老花,总之眼神不好。所以一提问就点了田基的名字,周晓风瞥了眼右边,除了第三组最后一桌的那个空座位外,第一组最后一桌和第二组最后一桌的那两个没义气的家伙居然在那里假装睡觉。 "田基。"又是一声,同时刘得华的秃头已经抬起来,扫视了一圈,没人起来。除了第四组最后一桌的那个人骚动不安外,其他人都很淡定。 "田基同学!再不起来我要记名字了。"刘得华面色沉如铁,盯着周晓风看。 妈的,死就死吧!周晓风豁出去了。猛然站起来:"报告老师,田基同学今天请假。" 刘得华遥遥打量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从教三十多年,这样的情况他见多了。只是淡淡"哦"了声,说:"既然田基同学请假,那就请这位同学回答这个问题吧!" 周晓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早知道今天倒霉,就不该起来为田基出他妈的这个头。回答问题? "什么问题?"周晓风努力回想刘得华刚才的问题,不知道,他刚才根本没在听课。 "哼哼!"刘得华冷笑两声,沉声说:"请你叙述一下椭圆的定义。" 叙述?椭圆?定义?周晓风一阵慌乱,本班的老师深知六班有四个无药可救的差生,所以无论是点名、提问都直接忽略他们的名字,甚至连他们在课堂睡觉、无故走动都给予最大的宽容空间,从来不会这样刁难。当然,前提是不影响好学生学习。当代中国的广大的人民教师,千篇一律只关心成绩好的同学,对差生只有陌路一般的漠视。 所以周晓风以及那三个鸟人从来不会为这种情况担心。但是今天,今天是倒霉的一天,竟然碰到了这个凶名赫赫的瘟神。 "椭圆……椭圆就是……就是把圆拉扁了……"断断续续、支支吾吾、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回答。 全班轰堂大笑。就连那两个假装睡觉的也不假装的哈哈大笑。 没有笑的只有面沉如铁的刘得华和尴尬站着的周晓风。 "告诉我,你的名字。"刘得华冷冷看着周晓风,一字一顿的说。 "周晓风。"算了,死就死吧。 "周晓风……"刘得华一边念着一边在备课本上写上,然后抬起头来说:"周晓风,放学到办公室找我。坐下吧。" 周晓风如赫大赦的坐下,心中充满了颓然。不过再不敢睡觉和走神了,中规中矩的坐着假装认真听课。 终于下课了,终于熬过去了。周晓风靠在墙上,放松认真听课造成的浑身不适,看见李扬和雷君转过来对他笑,他遥遥对两人竖起了中指。 , "周老师英勇,我们已经发信息把你背黑锅这件事告诉田基同学了!"雷君。 "嗯,应该的。老子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他准备怎么表示?"周晓风挖着鼻孔。 "田基同学万分感动,决定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拔草给你吃!哈哈……"李扬淫荡的声音,以及淫荡的笑声。 "操!"周晓风对这三个鸟人充满鄙视。 第四节课下、也就是放学的时候,周晓风怀着沉重的心情,踏上行政楼六楼教务处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刘得华不在。 周晓风在办公桌前面的皮椅上坐下来。扭头看明亮的落地窗外面的世界。视野很好,人们挤进喧嚣的人流里,然后回到自己的精彩世界里。却又像宽敞的3D大荧幕,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电影里饰演着重要的角色,每个人都会拥有自己精彩的人生。周晓风想着自己也生活在这场叫做"人生"的电影里,可惜从一开始就是粗心编剧的误笔,或是贪玩的导演咨意玩弄的群众演员,总之不会是谁的重要角色,更没有精彩的戏份。只有,一个人的孤独。 很寂寞。很想点根烟。可惜这里的环境实在不如在厕所令人有安全感。 寂寞。周晓风深深思考着这个词语的意义。难以解释。可是寂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周晓风在自己十八年的记忆里苦苦搜索这种感觉。有了。 寂寞就像某天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窗外也没有人,只有昏黄的日光射进房里来。当时头脑还没有完全醒来,没有时间概念,分不清现在到底是黄昏还是凌晨。很安静,可以听得见自己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寂寞。 周晓风继续看着窗外,这时候突然下起小雨来。人流速度加快,疯狂的涌进人海。 雨滴落在窗上,外面渐渐模糊起来,不过依然可以看见雨幕里流动的人影。和,一团逆流而来的白色身影。周遭的一切在雨幕里越模糊,白色身影却在雨幕下里越加明晰,形成时空错乱的奇异对比。白衣女孩。 她逆着人流一步一步走来,好像完全不受人群肉体的影响,人们的身体从她的白衣下穿梭过去,她从众人的肉体里坚定走来。 走?还是飞? 她开始凌空了,腿在衣裙里缓缓蠕动,却像踏着不存在的天梯一步步上升。上升到六楼,方向是教务处的落地窗后面的周晓风。越来越近了,周晓风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场景,只是看到女孩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自己。凝视着,自己就突然感觉莫名其妙的心安,胸中的寂寞一扫而光,空虚感却随着脚步渐渐充盈。那是一种奇异的感受,就像看着自己吹的气球在眼前越来越大。 临近了,周晓风甚至听得见靠近的脚步,一声一声,清晰而空灵。 一步一步,随着空灵的跫音,就这样向周晓风走来。然后,停在窗前,静静的望着周晓风。第一次看得这么近,很美很美,完全不属于人间的任何一种美。 然后,办公室门突兀的开了,周晓风连忙回头,刘得华走进来。 周晓风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时,落地窗一阵模糊,除了淅淅落在上面的雨点,什么都没有。 刘得华阖上门,过来给周晓风倒了杯水,然后坐在办公桌另一端的转椅上。没有铁面,没有一丝不善的表情。如果不是他凶名在外,周晓风说不定会把他当作一个慈祥的老人。 "周晓风?"刘得华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试探的问。 "嗯……"周晓风有点走神,心里还在想刚才的情况,听见刘得华叫他,连忙把心收回来。 刘得华长长的嗯一声,食指在桌子上连续不断的敲击着,好像在想怎么给周晓风还剩半年的高中生活带来创新性的黑色阳光似的,过了一会儿,说:"周老师……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周老师,不是周晓风,是周晓风的父亲,曾经在施中任教语文,那几年施中的作文水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周晓风松了口气,虽然没想到他会知道自己是周老师的儿子,但也并不惊讶。对于父亲有才华这一点,周晓风不想做什么评价,自从两年前母亲走后,他对父亲就没什么好感。他的那些所谓文章表达的只不过是一种消极的状态,这使得周晓风觉得他与外界的名声名不符实。 "你准备怎么办?"刘得华问得莫名其妙。 "我错了……我写检查……"周晓风以为他是说课堂的事。 "不不不,我是问你现在对学习的态度。"刘得华摇着他的秃头。 "我会努力的。"周晓风知道老师都喜欢这一套。暗自为不必写检查庆幸。 "不不。你家的情况可能柳老师都不太了解,可是我知道。高一的时候,你是学校重点关注对象,之后你家里发生了些变故,周老师上调教育局,你的成绩也从此一落千丈。你是个聪明的学生,所以,我要听实话。"刘得华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平淡自信,却在周晓风心里卷起千层巨浪。 一直以来,周晓风以为没有人关心这个事情,就算是邻居也不见得知道他家里的变故。当代社会,人们的关系早就被冰冷的建筑所隔绝,就连周晓风与父亲之间也隔了一扇厚重的门。而今天,这个施中凶名赫赫并且与他从未交集的教务处主任却告诉他,他知道。 周晓风突然不敢与接受他略显火热的目光。他怕,怕被人看清楚了脆弱的内心,怕自己的孤独暴露无遗,怕他好不容易练就的厚脸皮土崩瓦解。 "知识太难了,我学不了。"他撒谎,他是完全没有在学。 刘得华从抽屉里翻出一摞纸,翻了几下,说:"这是你高中以来每次考试的成绩单。我研究了一下,你的语文和文综很强,英语勉强可以,数学是你的薄弱。"然后又翻出一本厚厚的书,仍过来,"这是国内最好的数学辅导书,你拿去。我不管你用任何方法,期中考试,我要看见你的名字出现在你们班前二十名以内。"不容置疑。 周晓风接过书,翻了几页,看得他头晕。心想混过去就好了,出了这里谁还理你。可正这样想的时候,刘得华又说:"最好别抱着什么侥幸心理,你应该知道我刘得华的手段!" 晕了。四大天王果然名不虚传,他妈的够狠! 周晓风悻悻走出教务处,再次感叹今天是自己的倒霉日,诸事不宜,开始考虑下午要不要翘课。 回家。家里没人。自己弄饭吃。睡午觉。再三考虑后,还是决定别翘课了,今天倒霉,谁知道四大天王其他三个会不会突然过来发飙。 幸好,下午安全度过。不,睡过。 不过周晓风知道,自己今天的霉运还没完。因为"过几天"到了。 果然,放学回到家时,客厅的饭桌上摆着一桌丰盛的晚餐。父亲和罗阿姨坐在沙发上亲切交谈。罗阿姨十五岁的非主流女儿在旁边用iPad。 看到周晓风回来,罗阿姨站起来,亲切的拉他的手说:"晓风回来了,快该吃饭了。我们等你很久了,小欣一直在喊饿呢。"然后转头对女儿喊道:"小欣,快喊晓风哥哥!" 非主流女孩抬起头来,看了周晓风一眼,喊道:"晓风哥哥。"然后继续iPad。 周晓风嗯了声算是回应,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的手臂,说:"你们吃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出去。"然后回房间放了书包。 走出来时,他们已经开吃,父亲放下碗说:"把饭吃了再出去,罗阿姨都帮你盛好了。" "是啊晓风,阿姨给你带了礼物,等吃饭了我们还要出去high呢!"罗阿姨充满诱惑的声音。 周晓风扫视着这个场景:一桌好菜,一男一女,还有可爱的小女孩。像极了幸福的一家。 可惜不是。 我妈妈算什么?我算什么?一股怨气从心底升起。 淡定!淡定!周晓风不能失态,绝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失态。 所以他强忍着,话也没说,摔门而去。 去哪里呢?不知道。漫无目的。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来回穿梭。 你在就好了。周晓风突然怀念起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每一次自己状况不对的时候都神秘出现的那个女孩。绝对超自然的存在,可是周晓风却从来不觉得害怕,反而每次出现都会使他莫名其妙的心安,每一次都给予他最缺少的感受。 你在就好了。静静的站在那儿看着我也好。什么都不说也好。只要你神秘的出现。 可是没有出现,夜晚的大街上灯火通明,车流不息,人来人往。也有穿白色连衣裙的美女,但绝没有天仙一般纯洁的女孩儿。 肚子是会饿的,可是没什么胃口。喝酒,不错的选择。 周晓风想到今天那三个鸟人给他制造的霉运,就想狠宰他们一顿,可是几个家伙一个比一个抠,得想个办法才行。有了,打电话。 第一步,打电话给李扬。 "喂,周老师,什么情况。"李扬接了电话。 "你到哪儿了?怎么还不过来?"周晓风故作不耐烦的声音。 "什么到哪里了?我在我家厕所尿尿!"李扬。 "操,尿快点,他们都到了!"周晓风焦急的声音,真的焦急,他了解李扬的膀胱有多大多恐怖。 "什么什么?去哪里?"那边稀疏的声响,估计提裤子了。 "到哪里?我操雷主任没通知你?"周晓风。 "没……没有啊……?" "妈的在三角洲老地方紧急集合,快点!"周晓风。 "噢噢,我马上到。"李扬慌忙的声音。 "等等,这里热菜和酒都有了,就差两个凉菜,你经过步行街的时候买过来。速度赶到!"周晓风。 "yes sir!" 成功。 第二步,雷君。 "喂,雷主任!"周晓风。 "哎,周老师有何指教?"雷君。 "这边有几个挺风骚的妹纸呢,要不要过来玩玩?"周晓风知道雷君是个典型的闷骚。 "你别逗了,哥不好那口。" "你不信啊,听听……"周晓风把电话移开点,学着李扬的声音喊:"雷主任快过来,我受不了她们了。"然后又娘声娘气道:"肥哥,哪个帅哥要过来啊?"点到为止,然后继续对雷君说:"听见了,不来是吧,以后别说兄弟们潇洒没通知你。挂了。" "等等,我来,你们在哪里?"果然是个闷骚,真容易上当。 "三角洲老地方。噢,妹纸们说饿了,你带两个热菜过来,酒和凉菜都有了。还有咪咪奶糖,你懂的。"周晓风说玩挂了电话。 成功。 第三步,田基。你他妈的老子替你背黑锅,还咒老子,宰死你! "喂,基哥,你在哪里?"忧郁的声音。 "我在绿色网吧。怎么了,你声音不太对。"田基那边很吵。 "哥,你还记得那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子吗?"继续忧郁。 "噢,你是说齐馨雨噢!等一下哈。"那边稀疏响了一阵,然后安静下来,估计是去了外面,"喂,你说齐馨雨怎么了?" "哥,我有错。其实,我半年前就开始背着你们追她了。"忧郁得快哭了。 "我操,他妈的你怎么能这样?不是说好大家都不准追她的吗?"焦急、愤怒。 "哥,你原谅我吧,我是个失败者!她一直不肯答应我,刚才我铁定问她要答案,你猜她说什么了?"周晓风是个会编会演的人。 "她说什么了?"那边有些期待。 "她说,她已经有心上人了,她还说她喜欢的人在你们三个之中。呜呜……"周晓风哭了,假的。 "风啊,你节哀吧,哥原谅你。"安慰的口气中掩不住窃喜。 "哥,你不用安慰我了。其实我知道,她喜欢的是你。"周晓风继续假哭。 "兄弟,千万别这么说。"那边已经心花怒放了。 "好一声兄弟!哥,你要是真把我当兄弟就过来三角洲这里请我喝酒吧,一方面安慰我失恋,另一方面祝你幸福。"周晓风巧妙的转移到重点。 "好说,兄弟!我马上过来。噢,我买几个下酒菜来吧!"真大方,早知道就好了,可惜。 "不不不,不用破费了,菜还是我来吧,你多带点酒就好。"周晓风连装哭都懒得了。 "没问题,好兄弟,今晚我们不醉不归!"田基说完挂了电话。 计划成功。 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方法,要善于抓住对方的弱点,然后加上上好的演技,一切就尽在掌控了。 骗了三个大头鬼,周晓风心情好了很多,悠哉悠哉往三角洲老地方走去。 三角洲广场,漂城人民的广场,位于漂城边缘,因小河和杉木河在此交汇,形成三角之势,故称三角洲。此处是情人约会、亲人散步,中年妇女跳舞,老年人健身的好地方。老地方,位于三角洲广场的尖角上,此处可见双河并流的奇景,环境优美,采光条件良好,公共设施完善。最主要的是这里有几张大理石桌椅,非常适合下棋、喝茶,没素质的中学生经常在此聚餐、过生日、打蛋糕等。 今晚人不是太多,周晓风挑了个位置不错的石桌坐下,点了根烟。 二十分钟后,三人陆续赶到,凉菜、热菜、一打啤酒也就绪。 当然,没有妹纸,当着大家的面,雷君不好意思暴露本性,只是频频向周晓风使眼色,周晓风假装没看见。假装失恋。田基则频频跟周晓风敬酒,说着一些只有两人能懂的安慰。李扬则不明就里的附和。 曲终,人未散。四个人醉醺醺的把在护栏上对着滚滚流逝的河流喊歌。往河里尿尿。喊累了尿完了就坐靠在护栏上休息。 周晓风还有些清醒,站在护栏边望着黑魆魆的群山,任凭凉凉的河风袭在火热的脸上。 背后,灯火通明。面前,满目皆是黑夜。如同寂寞。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周晓风拿出手机一看,是父亲。本来准备不接的,但周晓风酒醉疯狂的头脑想看看他们能弄出多么疯狂的事情来,所以接了。 "喂,晓风,你在哪里?"那边接电话的罗阿姨。 "什么事?"周晓风实在不像搭理这个女人。 "你小欣妹妹不知道去哪里玩了,我担心她会惹事,你给我去找找她好不好?"恳求的口吻。 "……"关我什么事? "晓风,你知道你小欣妹妹很爱惹事,她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那边继续恳求。 很爱惹事,何止。这个小欣……妹妹不仅是非主流,还是古惑女。十五岁,小小年纪,翘课打架斗殴吸烟喝酒只是小意思,与黑社会来往也正常,最牛逼的居然还动用黑社会势力把某个仇人逼去卖身。这已经不是惹事两个字能够形容的了。周晓风与她交往不深,只是和罗阿姨来过几次,算是认识。喊妹妹,感觉不爽。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周晓风实在不想喝酒了再到街上乱逛找人。 "你去看看在不在溜冰场,或者酒吧一些地方,漂城你比阿姨熟悉,阿姨求求你了。"那边几乎要哭了。 少来,妈的你自己都是那副烂德行,还想自己女儿好到哪里去?周晓风心里这样想。可是实在受不了这个女人,如果自己不答应,谁知道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好了好了,我过去看看。"周晓风不耐烦的挂掉电话,然后踢了几个醉鬼几脚。喊到:"起来起来,跟哥哥逛街去!" 丝毫不顾他们的不满,周晓风硬是把他们拖起来,然后四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的离开三角洲。 四人溜达到漂城的唯一的一家溜冰场。没有。继续溜达几家网吧,奔速,绿色,创鑫、相约,振华,没有。周晓风并不着急,期间罗阿姨打来几通电话,懒得接。好吧,去酒吧看看。妈的,酒吧怎么找?据点、非同凡响、嘉年华、麦乐迪,几家中间相隔半个漂城就算了,光一家就有十几个包厢,况且那些地方那么乱,四个人醉醺醺的家伙进去找砍?去你妈的。 周晓风正考虑要不要继续找的时候,罗阿姨又打电话来了。 "晓风,我刚打通小欣电话了,她好像在舞厅,喝得很醉,你快去看看!" 妈的,老子喝醉怎么没人管?还拖着三个醉鬼呢!算了,幸好漂城舞厅只有一家,乱是肯定的,找还算好找。 于是周晓风拖着三个家伙继续向舞厅溜达过去。 欢乐谷舞厅。位于漂城步行街与环城路交接处的某个幽深小巷里,外表看起来挺低调,也并不豪华,但是里面别有洞天,铺设华丽、设备齐全,几乎天天满客。表面上看起来并不乱,没有人敢在这里打架闹事。因为这里是传说中漂城黑帮老大铭大哥的场子。 四个人赶到这里时,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敢进去。虽然他们堕落,但是绝没有进过这种地方。 勉强打起精神,四人装作老成的走上楼,穿着暴露的美女迎宾娇好的道声"欢迎光临",却把四人吓得一抖一抖的,好在人家训练有素,没给什么表情。 里面确实很豪华,宽敞的大厅暗暗的,只有中间顶头的激光灯在疯狂旋转着刺眼的五颜六色,和周围卡座的桌子上昏暗的烛光。很多人,除了卡座上吆五喝六的中年男女,还有舞台中央随重金属音乐疯狂扭动的男男女女以及不男不女,过道上服务员忙碌穿梭不停。 在这里找人?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乱逛了会儿,没什么发现,反倒被彬彬有礼的服务员拦了几次,四人只推说找人。找人,这里的人除了看起来面目狰狞或花枝招展的中年男女,就是穿着怪异、头发五颜六色的青年,很难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会出现在这里。 很难想象,但是确实有。周晓风的眼光努力的在舞台中央疯狂蹦迪的人群中穿梭,终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小欣……妹妹。 她已经换了套怪异的衣服,穿上了高跟鞋,完全融进这个疯狂的场景中。 她看起来很醉,但是依然在和一个高大的花哨青年疯狂的跳贴身舞。花哨青年的身体自然的往她身上靠,手在她身上不断游走。 周晓风真想一走了之。可是一想到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不想就这样回去听那个女人念叨。于是他径直穿梭过去,一把把小欣拉出来。 小欣醉眼迷离,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任由他拖出舞台。但花哨青年就不同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把到的猎物!于是眼神恶毒的跟了过来,大喊:"操你妈的你干什么?" 周晓风心里有点害怕,但知道这种地方绝不能服软,也跟着大喊:"操你妈的她是我妹!" "滚他妈远点,小心老子砍死你!"花哨青年说着就要过来抓周晓风怀里的小欣。 周晓风一把打掉他的手,三个醉鬼在这种场景不敢醉了,在旁边看情况不对,连忙向周晓风靠过来。周晓风底气足了,也大喊:"你他妈的放刀过来试试?" 花哨青年看这边人多,手往某个卡座一挥,三个个同样花哨的青年走过来,然后花哨青年底气也足了,指手划脚大喊:"说吧,单砍还是群架,老子接着!" 这下周晓风一方怕了,腿抖得厉害,幸好晚上看不清楚。这是候更多看热闹的人围过来,准备看一场好戏。 双方破口大骂僵持不下,却谁都没有先出手,周晓风一方是嘴硬腿软实在不敢,花哨青年一方是因为这里是铭大哥的场子不敢闹事。这时几个服务员走过来,陪笑着说:"各位别吵了,你们应该知道这里是谁的场子,买他一个面子,别在这里闹事。否则后果对谁都不好。"圆滑却不容置疑。 周晓风这边松了口气。对方几人也在劝说花哨青年为个娘们得罪了那个人不值得,花哨青年深知这点,也知道今晚决计不能动手了,但嘴巴却搁下狠话:"小子,给老子记住了,以后走夜路小心点!" 周晓风知道对方已经不可能再出手了,于是也回着狠话:"老子等着你!" 人群失望散去,周晓风连忙背着小欣走出欢乐谷。 四人全身冷汗涔涔,这么一吓酒意也全消了,一路上大声交谈着刚才的惊险场景。 周晓风转头看看背上的小欣,她早就已经熟睡了,可爱的小嘴对着周晓风的脖子呼着哄哄的酒气。妈的真是个惹事精!现在还能睡得这么香! 周晓风跟三人说了声各自回家,拦了辆出租车,把小欣小心放进去,自己跟着坐进去,给司机说了家的地址,然后对三人挥了挥手,车扬长而去。 到家了,周晓风敲了敲门。父亲开的门,坐在沙发上的罗阿姨看见周晓风背着小欣进来,又惊又喜,连忙过来接过醉得浑身酸软不醒人世的小欣,同时嘴里不断念叨着感谢的话。 周晓风懒得听,很累。到浴室淋了个热水澡就上床了。 客厅里响着父亲与罗阿姨的窃窃私语,周晓风听着心烦,却怎么也睡不着。人能睡着就好,可是一旦睡不着,一些东西就潮水般涌进脑海。周晓风想到这倒霉的一天,想到在教务处刘得华的一席话,想到记忆里那个寂寞的感觉,想到如同一家的三个人,想到罗阿姨找不到女儿恳求的口气,想到父亲看见小欣安全回来关切的表情,想到孤独的自己,想到妈妈。 很想妈妈。 广东那边的天气很热吧?你上个月感冒好了没有?你每天吃的些什么?好了好了,别问我成绩,很差的啦!我都说了等你回来我就好好学。你要是不回来等我高考了就过去找你。到时候我会很厉害的,不会依赖你的,我会好好打工赚钱,我要养活我自己,我还要养你,养你一辈子。不,下辈子也要!可是,你真的不要回来了吗?、 想着想着,周晓风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妈妈说,男孩子不可以流眼泪。 绝不可以!绝不可以! 周晓风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哭泣。 妈妈说:数三声。我数三声就要停。 周晓风对自己说:数三声。我数三声就要停。 一…… 妈的鼻涕也不可以流!周晓风伸手到床头抽了张纸把鼻涕重重的抽出去。 二…… 忍住!忍住!周晓风在内心呐喊,只是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 三! 眼泪决堤。周晓风痛快的流泪,但绝不发出声音。妈,我自己来果然每次都不能成功呢。 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漾出一袭清晰的白色。白色的连衣裙,飘逸的长发,还有,动人的嘴唇。她漂浮在空中,静静的看着周晓风。清澈的眸子里尽是安慰。 周晓风无暇去考虑这个神秘的出场,泪眼继续涌出液体,也静静的注视着如仙子般纯洁的女孩。 久久。当眼睛的液体流干时,周晓风伸手去擦红红的眼,睁开时,白衣女子正要悄悄隐去,周晓风一阵不舍,在心里不住的大喊。不要走好吗? 白衣女子果然停止了隐身,定在空气中。 周晓风站起来,轻轻触碰女子白色的裙褶,手指却穿投过去。虚幻的,如同空气,实际上女孩整个形体都是虚幻的,却真实的飘在半空中,清晰的给着周晓风无与伦比的感受。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周晓风在心里问,本能觉得她能听到。 白衣女孩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摇摇头。 你是鬼?周晓风又问,可是刚问完又觉得自己问得傻,哪有这么漂亮的鬼? 白衣女孩好像知道他的内心活动,干净的脸上漾起醉人的微笑。她挥了挥手,好像在说:再见,然后悄悄隐去。 周晓风慌了,一把抓住即将隐去的裙角。当然没抓住,可是一团荧光却悄悄落在书桌上的数学辅导书里。 你还会来吗?周晓风大喊,确确实实喊出声来。自然没有回答。 周晓风一阵失落,翻开那本数学辅导书,看见那团荧光附在第一页上,一晃隐成一朵奇异的兰花。周晓风摸了半天,没什么感觉,像原本就印在那里似的,但却绝非任何一种颜料能印出的视觉感受。 莫名其妙。 九把刀说,人生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它的意义。 如此说来,一切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事情都在以一种未知的形态在改变着我们的人生。而所有这些无法解释的情况,最后也一定可以明白。 无法解释,所以现在也没有必要花费心神去寻找答案。很累,周晓风沉沉睡去。 第二天,罗阿姨和她那个非主流加古惑女加惹事精的女儿走了,也带走了周晓风的霉运。生活又日渐平淡起来。 周晓风没去想认真学习数学,学习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太遥远了,所以继续在课堂上睡觉。 偶尔也会天气"很不错",差生四人组继续组织去杉木河亲近自然,周晓风的前滚翻已经练到极致,正准备尝试后滚翻,不过一尝试,鼻子就碰到水底黝黑的岩壁,流了一鼻子血,自然被三个鸟人嘲笑到想抽人。之后鼻梁上贴上了创可贴,很丑! 田基后来打了电话给三班的那个暗恋已久的女生,齐馨雨。自然碰了一鼻子灰,才发觉自己被周晓风摆了一道,不爽了好长一段时间。 父亲除了偶尔去教育局上班,偶尔夜不归宿,就是窝在房间里,紧闭房门。 周晓风依旧偶尔感到孤独寂寞,但白衣女孩却再没出现过。所以如今的生活除了等母亲的电话外,多了对神秘女孩的期待。 十五号到了,母亲终于打电话来。自然是一个很长的通话,父亲在旁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要电话接。母亲照旧问周晓风的成绩,周晓风依然回答你回来我就好好学,否则高考后就去找你。最后母亲终于妥协了,当然不是回来。她说,如果周晓风能在高考考上一本,她就回来。"回来"两个字周晓风等太久了,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个约定。 这一晚周晓风翻开了刘得华送给他的那本数学辅导书,看见第一页上的那朵奇异的兰花,莫名的感到一阵平静,于是他下定决心,开始学习两年来落下的数学课程。周晓风不笨,当年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上施中,两年前就一直名列级部前十。加上这本辅导书确实很不错,所以自学起来如鱼得水,这也给了他重新振作起来的信心。 从此周晓风开始转性,开始早上六点起床背单词,开始不在课堂上睡觉走神看窗外,开始研究无聊的排列组合,开始五点钟准时回家看书,努力到晚上十一点时,开始为高考担心。 半个月后,三个鸟人渐渐发现了周晓风的反常,一天在走廊上拦住了抱着一摞书正准备回家的周晓风,领头的田基说:"你什么意思?" 周晓风抱着书靠在护栏上点了根烟,忧郁的说:"你们不觉得高考要来临了吗?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堕落?" 田基不屑的切了声,说:"周晓风,你是什么鬼样子我们还不清楚吗?少在那里装他妈清高!"他明显生气了。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周晓风吐了口烟。 "打你妹的,我们四个人早就被老师们抛弃了,我们是差生,完全不是读书的料!你还在那里装什么好学生,他们不会正眼看你一眼!"田基眼睛红了。 周晓风扔掉烟头,回过头来直视田基的眼睛,问道:"田基,你告诉我,你是笨蛋吗?" 田基身体一愣,刚想说什么,周晓风又转头问:"李扬、雷君,你们告诉我,你们是笨蛋吗?"两人同样一愣。 "你们是不是没有脑袋?我们凭什么要当差生,是因为我们比那些好学生少他妈根筋吗?"周晓风大声吼。 没有人回答。 "我们凭什么要低人一等?凭什么得不到老师的正视?"周晓风一个一个扫视着三人,继续大吼。 没有人回答。 周晓风盯着雷君,说:"你,雷君,你妈在你高一的时候出车祸死了,你爸娶了个整天凶你的泼妇!" 雷君脸上出现挣扎的神色,牙齿咬着下唇,强忍着内心的激动。 周晓风又盯着李扬,说:"你,李扬,你胖得像个猪,屁股上长满了黑痣,从小就被人嘲笑,所以你一直很自卑,很害怕别人知道你的秘密。" 李扬身体猛震。 周晓风看着田基,说:"你,田基,你有天生性阳痿。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你的病,所以你疯狂的看东洋小电影,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缺陷!" 田基紧握拳头,身体不住的颤抖。 周晓风指着自己,继续道:"我,周晓风,两年前,我爸搞婚外恋,气走了我妈!甚至前段时间,那个贱人还来了我家。那晚上在欢乐谷里喝的烂醉的女生就是她女儿!" 周晓风自己也激动起来,鼻子酸酸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强忍着继续说:"我们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痛苦,但是我们不是笨蛋,不是废柴!我们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胡乱的抹了把眼睛和鼻子,又说:"没有人能解救我们,只有我们自己努力,才能改变这种不爽的状况!" "周老师……"田基看到周晓风抖落在地上的泪滴,过来拉着他。 "兄弟们,我们不应该被他妈的生活给唬住!你们实话告诉我,我们是不是笨蛋?"周晓风盯着三人认真的问,同时伸出右手。 三人迟疑了好一会儿,田基先伸出右手,说:"我们不是笨蛋!"雷君和李扬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坚定,也相继伸出右手:"我们不是笨蛋!" 四只右手交叠在一起,然后高高抛起。然后八只有力的手臂交搭在彼此肩上。四人紧紧抱在一起。 从此,施中高三六班差生四人组彻底转性,开始认真学习。 课堂提问时出现他们的高举的手,老师和全班同学愣了好一阵;有人在食堂看见他们四人边吃早餐边看书,刚买的一碗牛肉粉掉在地上;有人在学校门看见他们四人边骑单车边大声念英语,自行车自动失去方向,撞上旁边卖早餐的摊子…… 周晓风早上六点起来大声念英语单词时,父亲被吵醒,悄悄推开门看认真学习的周晓风,什么也没说,只是去厨房里煮了碗面,放在周晓风的书桌上;中午周晓风午睡醒来,床头柜上会放着几十快钱;下午放学回家,饭桌上会多了一桌香喷喷的晚饭。家里的气氛虽然依旧很冷,可是周晓风全身心投入学习中,没有空于的心情去寂寞了。 周晓风给书桌换了张少女时代的新海报,美腿更具诱惑力,淫荡的李扬偶尔过来流口水,问他干嘛要在桌子贴美女,周晓风回答说:"你不觉得看着美女学习很有动力吗?" 李扬还没反映过来,旁边的田基若有所思的说了句东洋语"说得是呢",然后下午带了张齐馨雨的放大版大头贴来贴在桌子上,开创了高三六班第二张桌子的传奇。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期间的几次月考周晓风等四人的成绩均有明显上升,渐渐从垫底的四十几名欺进三十几名,周晓风比较猛,第二次月考时竟冲进了二十八名。同学们越来越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老师对他们也不再那么冷漠,偶尔也会找他们出去走廊上谈话,这是他们当差生时从未有过的待遇,那时候他们鄙视老师鄙视好学生,但真正站在走廊上和老师并肩交谈时,却感觉非常非常的爽! 那次柳桂花把周晓风叫出去的时候,居然还郑重的向他道了个歉。柳桂花说刘主任把周晓风家里的一些情况告诉了她,作为班主任,她居然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班主任当之有愧。周晓风从来没想过柳桂花居然还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一直以来以为她只会在课堂上板着一张臭脸。那个时候周晓风很想笑,想以此来宣泄他两年来所受的冷漠,可是柳桂花那一身浓烈得可以当蚊香用的香水味让他果断选择了屏声敛气。 期中考匆匆来临。周晓风虽然今非昔比,但并没有得意忘形,他还记得那时被抓进教务处时刘得华给他下的死命令:期中考考进班级前二十名以内。 最后一科英语考完时,周晓风却更加紧张,虽然自我感觉还不错,但一想到刘得华的赫赫凶名就感觉冷啊! 鸭梨山大啊!班级前二十名可是相当于级部八十多名啊!要是两年前的周晓风,对这个名次绝对不屑一顾,可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周晓风已经华丽丽的堕落了两年,知识点也空白了两年,所以现在光级部八十名就让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如果没挤进二十名线内,谁知道那个变态刘得华会怎么整死自己?周晓风就这样忧心忡忡的过了几天。 成绩终于出来了。周晓风考了425分,以黑马之势闯进了班级第十七名,级部七十二名,在老师和同学们惊讶的目光下,周晓风却暗暗松了口气。田基420分,李扬413分,雷君402分。 这是非常大的进步,是他们四个人切切实实努力的绝不含水分的成绩。大家都很高兴,三个鸟人在未经周晓风决议通过的情况下,私自决定今晚去三角洲老地方开庆功会大搓一顿。周晓风本不想去,但盛情难却,最后还是被三人拖去了。 盛情难却的原因,想必大家都懂的。三个人可还记得两个月前周晓风在这里忽悠他们的那晚,特别是田基,恨不得逮个机会让他倾家荡产、家徒四壁。周晓风知道在劫难逃,干脆爽爽快快的答应请客了。 酒桌上,四人大声谈着班上的趣事,他们说他们发现老师们其实没那么讨人厌,反而每个老师都很可爱。比如数学老师王为民上课从来不说普通话,而是说着非常纯正的漂城话,讲每节课都必然要说"想一哈,倒一哈带~",比如他会把等差数列的首项和公差比喻成"公关先生"、"公关小姐"……田基热衷于模仿,学着王老师的口音细声慢气的说着:"想一哈,倒一哈带~上节课我们讲到了公关先生和公关小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而胖子李扬则被迫模仿大腹便便的英语老师在上课时一手提书一手偶尔提皮带的动作,那滑稽的样子把大家又笑喷了。 考虑到明天上课,今晚酒喝得很少。即使没醉,但在东西吃得差不多后,四个人依然把在护栏上对着河流唱歌,吹着凉爽的河风。唱累了就坐下来大声聊天,这四个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直到周晓风说了一句话,大家却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周晓风说:"我知道今晚开这个庆功会是大家为近段时间来取得的进步感到高兴,本来不想扫兴,但大家必须要面对一个现实:近年来,我省的的二本线基本划在450分左右,一本线520分左右。我们现在的分数,离二本线还有段距离,而高考离我们却只有两个月多月的时间了。" 是啊,425分,班级十七名,级部七十二名,看起来是很不错,但是420和450之间还有三十,越到后面,分数就越难提升上去。况且,周晓风的目标是一本,520分,425分,中间有将近一百分的数字。数字,却是知识,两个月的时间能保证你学到多少东西? 现在开庆功会,会不会太早了? 这一晚,周晓风没有加班看书,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越是临近高考,他就越感觉力不从心,他开始后悔这两年来度过的虚妄人生,可是人生就是人生,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就可能影响到整个未来。就像是站在漂城的十字街口,随便四条路都会通往不同的地方。可是在对于后面未知的地方,你敢毫不迟疑的选择一个方向痛痛快快的闷头行走吗?如果说敢,那万一你发现走错了怎么办?走回来?可以。但人生没有回头这条路。 寂寞。寂寞这种东西像是沼泽,一旦陷入进去就难以自拔,而且你可以清楚看见自己一点一点下沉,毫无办法。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感和深深的无力。唯一的选择只有等待,等待自己深陷其中,然后慢慢死去;或者举目四望,寻找一个路过的人,乞求他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 哪里这么巧刚好有一个这样的路过的人?或者天使? 周晓风想起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她应该是个天使吧?一个美丽、善良,又耐心收集寂寞人失去的意义的天使,然后在他们迷失方向的时候贴心出现,为他们点上一盏路灯,使他们脬躁的心平静下来,有勇气继续大步向前。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守护天使,她居无定所、无处不在,却又活在寂寞人深深的内心里。她会在你最需要意义的时候出现。 你会出现的,对吗? 周晓风闭上眼,想象着她在自己睁开眼睛的同时悄悄的出现在那里。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却将"意义"毫无保留的透过眼睛传入到自己的心里,然后散布到四肢百骸。 可是睁开眼睛,除了深深的夜幕,什么都没有。 呜呜呜。呜呜呜。手机猛烈的振动了几声。周晓风一看,是田基。 "搞毛?"周晓风。 "周老师你睡了没有?"凌晨零点过十七分,那边声音完全没有困意。 "没睡着,干嘛?"周晓风。 "哥也没睡着,刚才一直在想考大学的事情。妈的老子相通了,老子要考医科类大学,老子就是不相信自己这辈子不能让老子的小鸡鸡站起来!"那边很有点兴奋。 "哇,有志气!你要是早点相通就好了。"周晓风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和惋惜。 "周老师你别那么颓废好不好?还有两个月,我们还有机会!难道你忘了那时候你怎么说的了?"田基努力想提起周晓风的所谓志气。 "是,我是说过我们不是笨蛋,可我们也不是超人,没办法用半个学期搞懂人家用两年学的知识。"周晓风颓然的叹气。 "这个你不要担心,我爸答应给我请了个高级美女家教,保证能帮我们把两年的知识补上来,以我们天才的头脑,提个五六十分小问题!"那边已经从兴奋转到亢奋了。 "别逗了,那样时间也不够!"周晓风对田基的亢奋感到莫名其妙。 "哈哈,你是不是发觉了,我现在很兴奋,刚刚才做了八十个俯卧撑和一百个仰卧起坐,还是受不了!"田基哈哈大笑。 "妈的你是吃兴奋剂了还是被你爸打鸡血了?"周晓风忍俊不禁,这人太极品了,凌晨十二点过还这么有精神。 "老子刚才吃了半袋雀巢,活动一下准备开夜车了!你要不要一起?"田基兴奋的说。 "我靠,你太牛擦了吧!"周晓风简直无语了。 "我刚刚才把雷主任和李院长喊醒,现在估计他们正在啃雀巢做俯卧撑呢!然后一会儿就开始看书,你要是不通宵,我们很快就超过你了!哈哈……" "你他妈休想!等着,看老子怎么把你们三个鸟人甩到西伯利亚去!"周晓风也开始兴奋起来。 挂了电话,就起身去客厅茶几下翻父亲珍藏的咖啡。咖啡,可惜不是雀巢的,而是几大包原汁原味的咖啡豆。妈的,将就了! 周晓风也懒得把咖啡豆磨了泡水喝,丢了几颗到嘴里就是一阵乱嚼。 苦!很苦! 周晓风有一种想马上吐出来、然后干掉两瓶可乐的冲动。可是想到高考仅剩下六十多天,就一狠心一咬牙硬咽下去。妈的,当年勾践卧薪尝胆估计也不过如此吧! 忍受痛苦干掉小半包咖啡豆,周晓风已经一口黑牙,但劲也上来了,精神抖擞、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 周晓风把衣服一脱,鬼叫一声就对着房间里的沙包猛打起来。打了十分钟还感觉不爽,就在地上做俯卧撑。五十个结束,周晓风已经挥汗如雨,觉得差不多了,就拿了英语书一把爬上窗台,大声读起课文来。 凌晨十二点半,一个个英语单词随着声音朝黑夜扩散出去。于是,邻居家的灯亮了……整栋楼的灯亮了……整个小区的灯亮了…… 于是两个月的特训开始了,每天白天正常上课,晚上四个人在田基家集合跟那个美女家教补课,十一点过后回到家喝咖啡自虐继续奋斗。当然,晚上睡眠时间大大缩减,但白天闭眼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有时候周晓风骑自行车上学骑着骑着就撞上了学校门口的早餐摊子,有时候田基在食堂吃早餐嚼着嚼着就睡着了,有时候李扬在厕所尿尿尿着尿着就趴在墙上,有时候雷君在早操上站队听刘得华演讲,听着听着就靠在前面女生的肩膀上…… 以上这些情况给四人带来了不大不小的困扰,直到他们研究出了"四S级强效兴奋剂",以下是四S级强效兴奋剂的保守配方:可乐、雪碧、红牛、王老吉、雀巢、咖啡豆等。后来此兴奋剂在施中高三级部学生之间广为流传。 两个月过去了。终于,高考来了。 高考,九个小时决定一辈子的人生,公平与不公平,无从论述。总之,一成则成,一败涂地,无论如何无法逃脱。 从高考考场走出来的,有人大声交谈,有人扼腕叹息,有人沉默了,有人故作沉默了,有人笑了,有人哭了,有人跳楼了,有人发疯了,有人住院了…… 周晓风四人对于高考绝口不谈,只是天天泡在杉木河里,夜夜醉生梦死。 等待高考放榜。 越是等待,周晓风就越加感到落寞。人一旦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就容易感到寂寞。人一旦寂寞,心事就排山倒海。 他想到与母亲的约定,想到父亲和罗阿姨的频繁来往,想到小时候那个寂寞的感觉,想到神秘的白衣女孩。你在哪里呢? 躺在杉木河河滩上,目光所及,有天空,蓝色空荡的天空。有一丝云彩就会很好看,可是没有。有一架飞机拖曳着长长的白色尾巴游过去就会很好看,可是没有。只有三个鸟人在对面石头上打着无聊幼稚的前滚翻。 周晓风点了根烟。很久没抽烟了。 "周老师,过来啊!"李扬的内裤顶着喙尖过长的小鸟对他招手。 周晓风吐了个烟圈,望向天空。太阳光已经被杉木河周围的高山挡住,照不进河滩来。六点半。风吹在身上有点凉。 周晓风估计愣了三十秒,田基和雷君的两个湿漉漉的头在周晓风脚边的水底冒出来,猛然上岸,然后一把架住他就往河里扔去。 周晓风无奈,只好暗骂一声就在水底憋好气往对岸大石头上游去。 爬上大石头,周晓风呸一口吐掉光秃秃的烟头,双手叉腰,道:"你们三个要造反吗?" "嘿嘿,周老师别生气,我们只是想看看你那经典的碰鼻后滚翻!"李扬淫荡笑道。 "滚!"周晓风实在很不爽。 "你不翻,我们帮你,反正这里有主任有校长还有院长,官都比你大!"雷君。 "去你妈的!"周晓风。 "扔!"李扬手一挥。 田基、雷君两人二话不说又把周晓风架住往水里扔。可怜的周晓风终于再次尝到了杉木河水的味道。头露出水后重重咳了两下,无奈爬上石头。看几位大官好像没放过他的意思,又要来架上他,连忙大喊:"停——!我自己来!" 自己来。周晓风站在石头上。 视野里,有青黑的山体,有洁白的鹅卵石滩,有无声流动的河流,有大声聒噪三个鸟人……还有,这时候从树稍间斜斜照过来的最后一抹阳光,不刺眼,但却令周晓风感到一阵眩晕。 像极了那一天。可是,再没有一个白衣女孩从阳光间款款走来,没有那一头飘逸的长发,没有那种充满鼓励的澄澈眼神,没有翕动的嘴唇。 周晓风转过身去,往后一跃。重重的摔进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 教务处办公室。任凭人流涌动、大雨朦胧,再没有一个白衣女孩逆流一步一步向落地窗走来。 房间里,任凭寂寞焦灼,再没有一个白衣女孩隐隐出现,静静望着他。 你在哪里? 如果你在这个漂城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能找到你。我会跑遍奔速,绿色,创鑫、相约,振华等等每一家大大小小的网吧;我会越过这个漂城,去据点、非同凡响、嘉年华、麦乐迪,我会进每一间包厢,每一个卡座;我甚至会再进欢乐谷里面,我会与任何一个欺负你的人对砍,这次绝不会腿软! 可是,你不在这座漂城的任何一个角落,你甚至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在纷繁的人世里,我注定不会在人群里看见那一袭白衣,那一头飘逸的长发,那动人的嘴唇,那双澄澈的眸子。 放榜了。 毫无意外,周晓风险险跨过里一本线,而田基离一本线差了三分,很郁闷,不过报考医科大学绰绰有余了。李扬和雷君则远远高过二本线。这个成绩让很多人惊讶不已,可是对几个月艰苦奋斗的四人来说,毫无意外。 意外的是,周晓风的父亲生病了。 作为唯一的亲人,周晓风夜夜守护在这个男人的病床旁。 周阿姨开始显得很关切,但当医院检查出父亲患的是肺结核后,她就没来过,电话也再打不通。 父亲的情绪开始变得暴躁,疯狂对周晓风发脾气,然后认真告诉他肺结核会传染,叫他离他远点,别在来医院了。周晓风懒得跟父亲罗嗦,依旧夜夜陪在病床边。母亲打电话来了,周晓风就在病床边接了电话。他兴奋的告诉母亲自己的高考成绩,又说了父亲的病情。 母亲很快赶回来了,一下车就赶到了医院。父亲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她没看父亲,也没说话,只是安静的守在病床旁,为父亲换药、按摩、倒尿盆。 三角洲广场。天气很好。 父亲的病情有所好转了,难得出来透透气。周晓风和母亲一人在一旁扶着父亲慢慢走。走累了,就在大理石桌边坐下来。 周晓风站在护栏边看着双河汇合,感受着凉爽的风划过脸庞的触感。 如今的生活已经稳定下来,母亲归来,父亲已经释怀,身体也慢慢好转,周晓风刚拿到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通知书。 可是,生活里却还缺少着些什么,让周晓风感觉心里空空的,终日闷闷不乐。 "怎么了?"母亲过来站在旁边。 "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使吗?"周晓风问,依旧眼神迷离的看着远方。 "天使?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母亲反问。 周晓风陷入记忆里,努力想象着白衣女孩的样子,说:"她穿着白色的衣服,有一头飘逸的头发,还有……很性感的嘴唇和澄澈的眼睛。" "哦……有的,肯定有的!"母亲笑了出来。 周晓风转过脸来看她,却看见她偏头看着某个地方,脸上满是笑意。 周晓风顺着母亲的目光望过去。 三角洲广场的碧绿草地上,一个白衣女孩站在哪里跳舞,舞动着一头飘逸的长发,动人嘴唇漾着温柔的笑意,眼睛澄澈透明。她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惊心动魄的美…… 周晓风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