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上

　　1
　　我抬头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拿起衣服就准备去夜宴，客厅忽然传来开门和碰撞的声音。我打开房门，不知道那个老男人喝醉酒在哪里满身酒气的，不过还是看都没看就甩门而出，身后传来卫生间里的呕吐声。
　　＂夜宴＂是我们这个小城市里最火爆的迪厅，它的火爆就在于那个大门口没有挂着那个＂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白底蓝字的牌子，据说那个小老板的关系很硬。所以每天晚上这里都会挤满了那些学校里跟着校外小混混瞎混得学生，有高中有初中，一张张稚嫩的脸上充斥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优越感和骄傲。
　　我到吧台拿了一杯柠檬水，苏俞走了过来，调笑着我，＂哟，方大姑娘来了啊。＂
　　我白了他一眼，因为对酒精过敏，所以每次都只能喝柠檬水这样的软饮料，面对苏俞手里的百威我只能望而兴叹。面对他地调笑也就自然慢慢习惯了。
　　苏俞是夜宴里的常客，他比我大一岁，两年前辍学了。因为经常碰面，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慢慢地熟了。苏俞是一个很干净的男生，白衬衫，经典牛仔裤。在我眼里他就是那种学校里被众多学妹所垂涎的好好学长形象。
　　苏俞坐到我旁边，看着我，我没理他。
　　被他盯着的时间一长实在受不了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妈的你变态啊，盯着大男人还这么含情脉脉的，你就不觉得恶心么。＂说完，我搓了搓胳膊上莫须有的鸡皮疙瘩。
　　他把目光一转，喝了一口百威，＂没事儿，以为你又要装一个晚上哑巴呢。你爸又喝酒了吧？你呀，他毕竟是你爸爸，有时候能照顾就照顾一下。＂
　　＂让他喝死算了。＂
　　＂你就是嘴硬，还不快滚回家写作业去。＂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每天抱着书啃到十一二点的人么？作业，你别逗我了，我都快忘了这是什么东西了。＂
　　苏俞看了我一眼，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拉过旁边一个我注意了很久的女子，＂这是我妹妹苏伊，你认识一下。＂
　　我看着苏伊，这是一个有气质的女子，很有气质，虽然她的衣着只是和苏俞一样的牛仔裤白衬衫，但是穿在她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气质自然地流露。
　　苏伊伸出手来，＂我是苏伊，你就是方明吧，我天天听我哥说起你来，早就想认识一下了。＂
　　＂我是方明，很高兴认识美女。＂苏伊唰的脸红了，我看了看她，转过头问苏俞，＂以前没听说你有妹妹啊。＂
　　＂我表妹，昨天才过来的，我那边不是正好空着一个屋子么，她就过来住了。＂说完就自己跑舞池去了，＂你们俩聊啊，我去跳舞了。＂我瞟一眼舞池里一群不会跳舞的男男女女在胡乱地扭着身躯，诧异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怎么，你还舍不得啊。＂
　　我转过头，是苏伊，我被她说有些尴尬，＂不是啊，有点奇怪而已。＂我已经忘了那天聊天的内容，也不知道怎么就聊得那么酣畅。而且我发现苏伊是一个跟我有很多相似点的人，聊得越久越有这种感觉。
　　一直聊到了三点我才回家，客厅里弥漫着酒和呕吐物混杂的恶心味道，那个老男人的房间时不时传来翻身的声音。
　　我在心里冷笑着，往床上一倒就睡觉去了。不过我能感觉到在深心处里那种粉色的微微窃喜的感觉，这是不会被什么影响的。
　　2
　　从很小开始，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脑海里就从来没有关于妈妈的概念，有的只是从很小开始那个老男人逼我努力努力的记忆。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受到过有关父爱这种东西的关怀。他从来不会说我好，只会逼着我去努力。在老师和其他同学眼里我一直是个好学生，但只是好学生而已。
　　而每次他看到我发呆时必定会大发雷霆，他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脑子本来就笨，再不努力你能干什么？＂
　　而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我一直以为自己很笨，所以我会非常非常地努力。
　　每次放假，别人都可以在外面玩，而我就只有坐在桌子前面看窗外的天。我向往但我知道外面的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那个老男人刻薄的语言一直在让我前进前进。我知道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书呆子的形象，我也不打算改变什么。
　　我曾经很多次问过关于妈妈的话题，但那个老男人要不是把话题扯远就是大发脾气。
　　记得有一次班里组织看电影，全班人都围着大屏幕。画面上的小阿甘问他的妈妈：＂What’sthevacation？＂
　　＂The vacation is that you went to somewhere and never came back.＂
　　 假期就是你去了一个地方，然后再也不回来了。我看到这句话忽然间泪流满面，没有预兆的。全班怪异地看着我，接着就是一副我懂的样子转过头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们，只是一直盯着大屏幕。
　　我曾经幻想过很多关于妈妈的样子，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我有妈妈我现在还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有一天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可以笑着也许还带有一点激动地跟她说，＂你跟我想的一个样子，你跟我想像的妈妈一个样子。＂
　　在家里妈妈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但这并不能减少一点我对别人的妈妈的羡慕与渴望。也许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也许只是因为我没有所以才会迫切地想要去拥有一个，但我确实很想有一个能给我做饭洗衣，陪我一起吃饭的妈妈。
　　3
　　上午上物理课我趴在桌子上睡觉，正梦到昨天晚上苏伊和我聊天，忽然一只手把我从梦里揪着耳朵揪出来了。我回头看原来是班主任从后门进来了，一个更年期的老妇女，一天天怨气甚重的样子。
　　把我揪到办公室，＂方明，你怎么了？一天到晚你到底在瞎混什么？看着你从初中到高中一点点地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很难过，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现在已经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你再这样下去你难道还指望你爸养你一辈子啊。＂
　　我抬眼看了看那个喋喋不休的双下巴，接着就低下头去。我知道对付像她这种人只要沉默着等她说累了自然就会放我回去，我真的已经习惯了。对于这种老妇女我从来没有什么好感，即使已经认识五年多了。
　　对啊，我已经高三了，想想和苏俞也认识快两年了，怎么就这么快呢，感觉还没有多长时间吧。
　　老妇女可能确实说累了，也可能不想接着说了，挥了挥手让我走了。来到教室所有人都看着我，我心里冷笑这都是一群伪君子。一天到晚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看不起人，永远把自己想得高人一等，我知道现在他们的心中对我有一种深深的不屑，虽然我不屑他们的不屑但心里还是很不爽的感觉。
　　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旁边几个女生貌似带有关切地问我有事没，我摇摇头说没事，我知道这几个人都只是趋炎附势想要借我来满足自己的小小虚荣。拿出自己的课本却怎么也看不下去，讲台上的老头不停地喷洒着混有粉笔灰的口水，而最前面的几个所谓的好学生毫不嫌弃的聆听着孜孜不倦的教诲。而最让我无法理解的几个永远比我努力但永远考不过我的人，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一直努力。那个双下巴的老妇女说我是一直在啃老本，但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也足够做到这样，做到这样，也够了。
　　趴下来却忽然就睡不着了，胡思乱想忽然又冒出了苏伊的影子，闭上眼睛微微窃笑了一番。耳边几个女的又叽叽喳喳小声说着什么，越来越觉得她们真的很烦。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回家，老男人果然又不在，我一个人出去随便买了一点吃的但却是没什么心情吃饭。
　　苏俞打电话给我，＂明子，晚上有事没？出来玩，苏伊也在啊。＂
　　＂嗯，当然要去。在什么地方？＂
　　＂你想去哪里？晚上除了迪厅就是K吧，实在想不到什么地方玩。＂
　　手机里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声，＂要不然去江边的夜市逛街吧。＂
　　苏俞顿时就跳脚，＂逛街？我下午刚跟你逛了一下午，腿到现在还是软的。真不知道你们女人怎么就这么喜欢逛街。＂
　　苏伊大概是见苏俞不答应，抢下电话问我：＂方明，晚上去夜市吧？＂
　　我轻轻一笑，＂好啊。＂
　　一阵嘈杂的声响穿过手机后，苏俞死尸一般的语气传过来，＂方明，你丫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你知不知道逛街有多累啊。＂
　　我撇撇嘴，＂你不去那我和苏伊两个人去。＂我想心里还是真地想他就不去了吧。
　　＂那怎么行，你把我妹妹拐跑了怎么办。＂我听到对面传来一声轻啐，苏俞嘻嘻的笑了几声忽然压低声音问我：＂明子，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我妹妹有意思？一见钟情？＂
　　我忽然有种尴尬的感觉，＂什么呀，才认识一天而已。＂
　　＂真的没有么？你小子就是不老实。天天看你的样子就知道绝对是的。＂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在一号大门等你们。＂没等苏俞说什么我就挂了电话。
　　等我赶到一号大门的时候，苏俞和苏伊已经笑脸盈盈地等着了。
　　＂来晚了，抱歉。＂
　　苏俞盯着我看了看，怪叫起来，＂你还说不是，你在家打扮了有半个小时吧。你说你个大男人……＂
　　无视他，我对苏伊笑了一下直接走进大门。
　　两个小时之后，我和苏俞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我们俩对视一眼，苦笑了一番，我是真的累了，当初跑三千米都没有这么难受。
　　＂方明，苏俞，快点啊。＂
　　再抬眼看去，苏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到而一个热闹无比的地方，走近看，原来是孔明灯。只见苏伊买了三个孔明灯然后向我们走来。
　　＂我们放孔明灯吧，＂她抬头看看天，＂正好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放上去可以看好久。＂
　　＂大小姐说的话哪个敢不听啊，走走。＂
　　我们沿着江堤一直走，静静地说几句话，听苏俞说快要走出小城了。我不知道这个概念是多远，但我确实没有感觉走多久。苏伊说，就在这里放吧。在这种没有人的地方自己放自己的孔明灯真的很不错。
　　我把东西全部放下来，静静地看着苏伊手忙脚乱的准备孔明灯，有一种和谐的安静的感觉在她的动作里面，嘴角有一个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的弧度。那个时候我真的有在想就这样下去。
　　或许就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妈妈，所以当我面对苏伊时会有一种怦然心动，会有那种想要过一辈子的感觉。
　　苏俞在旁边碰了我一下，＂你不会真喜欢上了吧？那也太快了吧，我这么长时间还真的从来没听说你喜欢过谁。＂
　　＂嗯，心里有一种感觉，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知道这就是喜欢。＂
　　苏俞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光芒，我想他大概是因为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的直白吧。当然，我一直没想到也没想过那种让我心碎的深层意味。
　　＂你们俩聊什么呢，还不快来帮忙，气死我了。＂
　　＂这就过来。＂苏俞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跑过去帮忙了。我看了看苏伊，甩甩脑袋也跑过去帮忙了。
　　我们大概用了半个小时总算升起了两个，还有一个烧坏了。苏伊抬头看着孔明灯，目光一直盯着没有丝毫的松懈，嘴里念念有词。我不禁好笑，＂你神神叨叨的干什么呢？＂
　　＂废话，许愿啊。＂苏伊白了我一眼。
　　我轻轻笑了一声，＂那你许得什么愿？说出来我听听。＂
　　＂你真笨啊，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嘿嘿地笑了几声。
　　我们一直在江堤边坐着聊天，苏俞说有朋友找他有事先走了。苏俞的身边除了我还有朋友么？我知道他这是为了给我创造机会，但我也从来不是一个能抓住机会的人。
　　我们聊到了大概一点，确实是很累了，我送她回家。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进入楼道，忽然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看到我一直在看着她，惊得回过头飞快地跑回家了，也许是羞涩。
　　我回到家，老男人还没回来，今天大概是不回来了。我微笑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