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始民族的乱伦禁忌中,最普遍、最严格的回避,是一个人与其岳母的交往;在我们看来,这也是最有趣的一种回避。在米拉尼西亚的一个岛上,这种回避规则十分严格和详尽。在那里,女婿不能接近岳母,岳母也不能接近女婿。如果两人在小路上偶然相遇,岳母会转过身站在路旁直到女婿走过去。如果有另一条路,女婿也会走那里来避开。在所罗门群岛,女婿在婚后不能见岳母,更不能与之交谈。偶然遇见后,他必须装着没有认出岳母来,同时跑开躲藏起来。在东班图人那里,女婿与岳母偶然相遇,岳母须藏身于树林之中,而女婿须以盾牌遮脸;如果两人手中什么都没有,岳母就会拔一把野草缠绕在脸上,以此作为礼仪性回避的标志。两人要说话,必须经由第三者转达,或者隔着牲口栏一类障碍物大声喊叫,但不能说出对方的名字。 通常认为,近亲回避的目的和意义是防止乱伦,但女婿和岳母之间交往的禁忌可能还有别的原因。为什么这些种族中的男子会害怕一位足以当他妈妈的老年妇女的诱惑呢?这实在是很没道理的。 我们知道,在文明社会家庭组织中,女婿与岳母的关系也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在欧美白人种族的社会体制中,这一关系不再受回避规则的限制了,但作为一种习俗的回避仍然存在,个体只要照此行事,就可能消除许多争执和不快。有些欧洲人认为,这些未开化种族的做法很有道理,它们用回避规则完全排除了两个关系密切的人之间的任何接触。而在岳母和女婿之间,由于某些心理因素,必然存在着一些敌意,很难同时生活在一起。在我看来,这一事实表明,岳母和女婿之间的关系是矛盾的,既有温情,又有敌意。 其中敌意的冲动很明显。岳母不愿意失去女儿,不信任那个接手女儿的陌生人,这种冲动是要保持自己在家中的主宰地位。女婿则不愿意屈从他人的意志,嫉妒以前拥有其妻子感情的人,不希望有任何东西扰乱自己的性感受。岳母的身影就是一种扰乱,她的许多特征让自己想起妻子,但岳母已经老了,青春的明媚、诱人的姿色以及心灵的纯真都不存在了;而正是这一切才让自己爱上妻子。 但我要指出的是,这里还有另外一种动机。通过对人类个体的精神分析,我们可以了解那些被隐藏的心理动机。女人的性心理需要,应该在其婚姻和家庭生活中得到满足,但由于婚姻关系过早结束,情感生活平淡乏味,女人往往面临不能获得满足的危险。随着年岁渐老,母亲就以儿女自居,与之认同,把他们的情感体验当成自己的体验,从而让自己获得满足。据说父母跟儿女在一起就不会感觉老,这实在是他们从儿女那里得到的最宝贵的心理收益。母亲在以女儿自居方面,往往会有很深的感情投入,会爱上女儿所爱的男子。在极端情况下,由于排斥这种情感境况,岳母会有激烈的内心斗争,可能导致严重的神经病。岳母往往以这种方式受到恋爱冲动的制约,无论是冲动本身还是排斥冲动的倾向,都加剧了其内心各种冲突力量的活动。因此,为了压制自己那些受到禁忌的脉脉温情,她往往会在女婿面前表现出爱情的另一面:尖酸刻薄。 女婿对岳母也有类似的冲动,虽然其来源也许不一样。一个男子在最终找到心上人之前,选择的爱恋对象往往是其母亲或姊妹。由于存在着防止乱伦的障碍,他的恋情逐渐由孩童时的对象转移到外界相似的对象上,于是岳母就取代了其母亲或姊妹的地位。他又产生了转向自己原初恋爱对象的冲动,因此不得不动用全部力量来予以压制。乱伦禁忌警告他不能重复孩童时期对家人的爱恋,实际上岳母也并不真正是他孩童时期的家人,这让他决然放弃这一冲动。至此,他对自己的岳母还不太了解,在无意识中还没有关于她的任何不可改变的形象。我们从这个男子那复杂情感中表现出来的不安和敌意看出,她确实是一种乱伦诱惑。有不少这样的事例:一个男子是先爱上后来成为其岳母的人,然后再移情于她的女儿,也证实了这一看法。 正是这种交往中存在的乱伦因素,使得未开化的人们产生了确定女婿和岳母回避规则的动机。在我看来,这是毫无疑问的。对原始民族严格实行的这些回避,我们应该接受费森的解释,他认为,这些回避是进一步防止可能的乱伦。这一解释也适用于其它血缘和部落关系间的回避。唯一不同的是,在血亲间,乱伦随时可能发生,因此防范意识十分清楚;而女婿与岳母之间的乱伦,可能只是存在于幻想之中,是一种由无意识起作用的诱惑。 ——图腾与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