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自述图腾父亲的替代物之一

　　精神分析已经揭示，图腾动物实际上是父亲的替代物。这一点正好与以下事实相符合：尽管这一动物是禁止宰杀的，但这种宰杀又是一个必要的节日场合，可以让动物先被宰杀然后被哀悼。原始人身上表现出的这种对图腾动物——父亲替代物——的矛盾情感态度，到现在还表现在孩子身上，甚至我们成年人身上。
　　如果我们把关于图腾的精神分析解释与图腾餐这一事实以及达尔文关于人类社会早期状况的理论结合在一起，就有可能在至今仍互相割裂的种种现象中建立一种确定的关系，从而加深对它们的理解。
　　达尔文的原始部落理论中根本没有提及图腾崇拜的起源。我们只是看到一个行为狂暴、妒忌成性的父亲，他独占所有女人，儿子们一长大就被赶走。社会这种最原始的状态从来没有成为考察的对象。我们实际上能见到的那种最原始的社会组织是由几帮男子组成的，其中每一帮的成员都有相同的权利，都要服从图腾体系的种种限制，包括母系传承。这种形式的组织是从哪里发展来的呢？是怎样发展的呢？
　　如果借助于图腾餐的庆典，我们有可能找到答案。有一天，那些流落外地的兄弟们聚集在一起，杀死并吃下他们的父亲，这种家长式统治的部落就瓦解了。他们团结在一起，鼓起勇气，完成了他们每个人单独无法干成的事情。他们是吃人的蒙昧人，他们肯定既杀了人，又生吃了他。这位狂暴的父亲让所有的兄弟们害怕和嫉妒，通过把他吞食这一动作，他们完成了跟他的认同，每个人都获得一份他的力量。很可能是人类最早节日的图腾餐，就这样成为对这一刻骨铭心的罪行的重复和纪念。它是社会组织、道德限制和宗教等现象的开始。
　　我们设想，这一由愤怒的兄弟们组成的暴众群体充满了我们在自己的孩子和神经病人那里可以觉察到的对父亲爱恨交加的矛盾感情。他们恨自己的父亲，因为父亲是他们满足权力欲和性欲的巨大障碍，但他们又是那样地敬爱他。在他们消灭他、满足了仇恨的要求并与之认同后，那种曾被抛掉的敬爱之情必定会再次涌动，以悔恨的形式或罪恶感表现出来。死去的父亲比生前更为强大，这一事件的影响在当今人类事务中仍然可以常常见到。在他生前人们不能做的事情，由儿子们加以禁忌，这就是我们熟悉的精神分析中叫做＂滞后服从＂心理过程。他们禁止宰杀图腾这一父亲的替代物，以此来否定自己的杀父行为。他们也放弃了对已获自由的女人们的占有，以此来拒绝杀父行为的结果。正是这种犯罪感使他们形成了图腾崇拜的两个根本的塔布。这两个塔布必定要与俄狄浦斯情结中两个被压抑的欲望相对应。无论是谁，触犯了这两个塔布就是犯了原始社会最痛恨的两大罪恶。
　　图腾崇拜的这两个塔布，作为人类的道德起源，在心理学上的价值是不相同的。首先，图腾动物保护法全都是建立在情感动机之上：父亲实际上被消灭了，因此这一杀父行为在任何意义上都不可能取消。其次，乱伦禁忌立足于一个现实基础之上：虽然兄弟们为了推翻父亲结合在一起，在女人问题上他们彼此又是对手。他们每个人都跟父亲一样，想独占所有女人。这样势必造成人人互相为敌的混乱局面，没有一个人能够具有压倒一切的力量而真正取代父亲的角色，新的社会组织将会瓦解。兄弟们要想继续共同生活，只有制定乱伦法。由此放弃自己想要独占的女人，而占有这些女人却正是他们杀父的主要动机。他们以这种方式拯救了曾使他们十分强大的社会组织，这个组织可能形成于他们被赶出部落之时，建立在同性恋感受和行为之上。巴赫芬所说的母权制的萌芽就是这样产生的，后来被父权制的家族组织所取代。
　　另一方面，以禁止伤害图腾动物生命的塔布为基础，我们可以看到，图腾崇拜是人类走向宗教的首次尝试。在这些儿子的印象中，图腾动物确实是父亲的自然替代物，但他们对待图腾动物的方式不仅仅体现了表达悔恨之情的心理需求。通过与这个被替代的父亲的关系，他们试图减轻让自己痛苦的犯罪感，与父亲重归于好。这一图腾系统好像成了与父亲的一种和约。在这种和约中，父亲保证儿子们能从父亲那里得到幻想的一切（养育、照料和亲情），而他们则保证尊重他的生命，也就是说，不再重复杀父行为。此外，图腾崇拜还包含了一种自我辩解：＂如果父亲像图腾那样对待我们，我们不会想到去杀他。＂这样，图腾崇拜就帮助他们解决了各种矛盾，使他们可能忘却作为图腾崇拜起源的那个事件。
　　图腾宗教发源于杀父事件产生的犯罪感，为的是减轻这一感受，通过对父亲的滞后服从来让他息怒。后来所有的宗教大概都致力于解决这一问题。它们各不相同，因为它们产生于不同的文明阶段，使用了不同的方法。但它们又都指向同一个目的，都是对那个导致文明开端的杀父事件的反应，这一事件一旦发生，人类就再也没有安宁之日。
　　我们发现，隐藏在父亲情结中的矛盾感情继续存在于图腾崇拜和一般宗教之中。图腾宗教不仅表达了悔恨和赎罪之意，还是对战胜父亲的一种回忆。获胜的满足感导致图腾餐这一纪念性节日的成立。在节日中，滞后服从的种种限制不再存在。由于生活条件的变化，人们可能不再记起他们杀父的结果，却会以牺牲图腾动物的方式来反复再现杀父之罪。我们发现，在后来的一些宗教产物中，也有着儿子反抗这一因素，尽管是经过伪装和变形而存在的。对此我们并不感到意外。
　　说到这里，我们追踪了对待父亲感情的变化发展，在我们看到的宗教和道德戒律中，它变形为悔恨而出现。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感情变化总是跟那些导致杀父的冲动分不开的。 在以后很长时间里，这种兄弟感情继续对社会发展产生影响。他们宣称不会像联合起来对待父亲那样来彼此相待，竭力让自己不再重蹈父亲命运的覆辙。在图腾原有的带宗教色彩的杀生禁忌之上，他们又加上一条社会性的杀兄（弟）禁忌。这一禁忌经过很长时间，不再局限于氏族成员之中，演变为一句简短的话：＂你不可杀人！＂最初，父权部落被兄弟氏族所取代，但它们都是以血缘关系来保证自身的存在。现在，社会的基础是同谋罪中的共犯关系，宗教的基础是带有悔恨的犯罪感，道德的基础部分是社会的迫切需要，部分是由犯罪感而要求的赎罪行为。
　　因此，尽管与当前一些关于图腾系统的观点不一致，精神分析仍然要求我们假定，图腾崇拜和族外婚不仅关系密切，而且来自同一根源。
　　——图腾与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