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吻

　　壹。
　　螭吻。
　　是夜、一望无垠的广猱水域。月华倾下、洒满了螭吻一身。时辰已经到了、他暗自想到。于是化风而去。朱门前、石台下。朱漆大门之上两个青铜圆环发出微鸣：三哥、你来了。
　　螭吻颔首致意、四弟、鸢儿今日可好？
　　还是老样子。椒图说。
　　化烟而入、正是：雕梁画栋琉璃瓦、洁白暖玉铺地走。亭台小榭、流水生花。螭吻眼神笃定、径自走向偏廊第一间。入得进去、轻纱幔帐、案洁几净、窗棂上一本太白诗集安静的躺在一旁。噢、鸢儿你今日又看了李太白、怎不将它收好、若遇雷雨、岂不湿了书本、你可是向来惜着这本书的、都胜过我。哈哈…
　　对着白玉石像、螭吻满眼温柔的说。
　　细看这石像、通体清透、身长齐耳。却是个桃李年华的女子。薄发覆额、柳眉婉转、双瞳翦水、朱唇皓齿、好个冰肌玉骨。着霞裙月帔、显楚腰卫鬓、窈窕端庄、堪比那月里嫦娥。到得雕花窗前、拿起太白诗集、正读到长相思、摧心肝。
　　《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魏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轻捧诗集、螭吻想象着鸢儿纤弱手指翻动纸张的优美弧度。看到、忆君迢迢隔青天这句、纸上一圈水渍晕开成一个好看的圆。泪迹分明。
　　鸢儿、你真傻…
　　我每晚都来、只为看看你每日都做些什么、然后安静地与你在一起…我只想这样陪着你、声音已然颤抖…
　　贰。
　　三百年前。
　　凌霄宝殿上、层层陛台下。
　　众位卿家、可有异议？
　　陛下英明。
　　好、螭吻、你与朱雀之女朱鸢相恋在先、目无天条、乱了天宫纲常法纪。为助朱鸢修得永世人形、于灵山盗取仙草、伤了守山仙童、坏了一山灵气、使一山生灵妄作百年修炼。本尊现在判龙王三子螭吻化身吻兽、日卧于楼宇之上、吞水布雨、免万民受火妄之灾、赎你罪孽…命朱雀之女朱鸢、夜化作石像、从此二人日夜两隔、永不相见。
　　…
　　叁。
　　三百年后。
　　暖暖阳光下、楼宇殿台上。
　　朱鸢。
　　一袭罗裙的朱鸢、挨着已经变回吻兽的螭吻安静地坐着。
　　三哥、我今天看了李白的长干里、
　　记得、以前你说你喜欢这首诗、你说、你喜欢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单纯美好。
　　…
　　还有、你总是无故抓着我的胳膊问我、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鸢儿啊、你真是笨呵呵。
　　…
　　你总是无故突然就叫我唱歌给你听。
　　我才不干、明就知道我对自己的歌声不自信。
　　…
　　取出手巾、轻轻拭去他身上的尘。
　　你看、头上有树叶飘来了也不知道…
　　三哥、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太阳落山再慢一点呢、
　　以前的你总是有很多办法…
　　因为只要这样、我就能再晚点变回冰冷的石像、就能多陪你一会了、。
　　鸢儿眼里已满是暗淡的光。
　　…
　　肆。
　　夜。
　　鸢儿、我来了…
　　白天你又去了、
　　我已说过很多次了、
　　每天到那陪我、你会晒黑的。
　　你总是这般任性…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你是这般温婉美好的女子、
　　也许我是害了你…
　　螭吻抚着石像额前轻薄的头发、眼神突然变得坚定。
　　…
　　伍。
　　傍晚。
　　夜色蒙蒙初上。
　　鸢儿轻靠在吻兽身旁、
　　三哥、你说为什么今天已经过了时辰、我却没有变回冰冷的石像？
　　可是我们的劫难之数已尽？
　　可是你呢？你为什么没有变成我的三哥？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一直等到你回来、
　　此生、我只愿与你在一起。
　　陆。
　　从此、长安城楼上。
　　人们总能看见一袭白衣的女子独坐在檐角的吻兽身旁。
　　默默不语。
　　别人嘲笑、她也不理。
　　一直到三月后的某一天、女子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只记得那天、阳光明媚、空气混浊。
　　谁也没注意到、螭吻颈项之间那片逆鳞随着飘摇的风一起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