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之死

　　我是一个杀手。
　　我有一把刀，我叫她＂离相＂。因为我曾经听某人说过‘解脱出欲望的束缚，离一切相，即名诸佛。’这把刀，就是用来帮助那些人解脱束缚、离一切相的。我的刀法只有一招，就叫＂温柔一刀＂。因为我是一个真正的杀手，所以我的刀法就是用来杀人的，我从来不救人，也不自救。因为从我出道那天起我就知道，江湖中没有能杀死我的人。
　　至于我叫什么，我却是说不上来的。很久以前，我还是一个樵夫的时候好像是有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的，忘了、很久了。进入江湖之后，由于职业的关系，我是不能有名字的。就像某位很有江湖地位的前辈说的那样：一个真正的杀手是不能出名的，杀手的可怕就因为他的无名！其实我的刀法就是从我以前砍柴的刀法中演变来的，那时候，我用的刀法也只有一招，不同的是砍柴的刀法是横削——削过干枯的树梢；杀人的刀法是直刺——刺入被杀者的心脏！
　　我是杀手，但我杀人从来没有雇主，也没有佣金！因为我杀的人都是我自己要杀的。我要杀的只有一种人：伤心断肠人！这是一个很奇特的人群，一般来说都是世人可怜同情惋惜的对象。但这种人也真不好找。幸好我是一个高智商的杀手，所以我把目标锁定在那些即将死亡，又曾经伟大过的爱情身上。因为每个恋情的死亡，都会让不考虑单位的人类基数有所增加，这也就是一对与两个的区别。
　　传说，乌鸦和沙漠里的鹜鹰都能闻到将死之人身上的特殊气息，所以有人将死的地方，总会有让活人不安的乌鸦的啼叫。而在沙漠里，贪婪的鹜鹰总是会在将死之人的头顶盘旋不肯离去，因为它们在等着他的死亡，那将是他们丰盛的一餐！
　　我也有一种奇异的本能：每当某个伟大的爱情死亡的时候，我总是能感觉到分开的两个人中悲伤者的气息。每当这个时候我身体里的血液总会异常的兴奋活泛，像破闸的激流，往往不受我理智与本身机能的控制在我的血管里肆意咆哮。我的＂离相＂刀也会感觉到这种不安分的气息，开始在刀鞘中悲鸣，似是哀悯，似是要择人而食的嗜血！
　　这么多年厮混江湖的经验告诉我，但凡曾经真正伟大过的爱情的死亡后，总会有一个人会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在这一类受伤的人中一部分会人前人后掩饰自己的伤痕，假装的洒脱让＂离相＂都对他们敬而远之，我当然不会对他们有太大兴趣。因为我虽然是个杀手，但他们身上有生气，我没有把握杀死他们——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所以出道至今，我还没有失手过！而另一部分人却让我和我的刀兴奋不已，有了他们我的职业才不会显得无所事事。因为他们残忍的剥离了他们所依附的生气，放大了他们的悲伤，他们是残忍的，因为他们一遍遍砥砺自己记起身上所有伤疤的来历，即使结痂的日子到了，他们也会抽搐着把它撕开。他们把自己想象成一匹孤独的狼，在寂静的旷野一个人承受所有的伤痛，但他们不知道，狼受伤之后不是孤独的残忍，它们悄悄地为自己舔舐、治愈一切的伤痛！所以每当我嗅到这种人的气息时，我就会强抑满心的兴奋，把我的＂离相＂轻轻的送入他们因疼痛而麻木的心脏，悲悯的看看着他们＂解脱出欲望的束缚，离一切相，即名诸佛。＂
　　江湖上的杀手有很多，一般说来，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组织，属于自己的分工，有的负责与雇主接头，有的负责踩点，有的负责杀人……而我从来没想加入任何的组织，虽然有不少声名显赫的组织以各种让一个杀手无法拒绝的优厚条件来邀请我，但我绝不会依附于任何组织。因为我杀的是特殊的群体，需要特殊的技能，我不相信除我以外任何人会拥有我这样的异能。所以我的工作量相对来说会比一般杀手大得多。
　　我常常需要以不同的身份混迹于不同的人群寻找下手的目标：市井小贩、富商巨贾、儒林高士、政界巨擘……，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名字，所以其实我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那年三月，姑苏的桃花开得正欢。
　　柳寒烟，三十出头，漂泊江湖多年，略显落拓，一袭青衫与江南的青山绿水相得益彰。当然，柳寒烟就是我，确切的说就是我这次任务的化身。
　　玉如意，年龄不详，出身不详。十年前沦落风尘，秦淮河上最有名的清倌人，艳丽之名，天下皆闻，才艺歌舞更是冠绝秦淮。却从不陪欢卖笑，多少江南自命风流的王孙公子皆欲一睹芳颜，不吝千金欲博美人一笑却从不可得！所谓‘千金难买如意笑’。说的就是她！
　　我这次就是为她而来。我不是自命风流的少年才子，也不是一掷千金的浪荡子弟。我只是一个杀手，所以确切的来说我这次是来杀她的。我已经查实这玉如意三年前爱上了一个千里赴考，却曾买醉此间的某风流书生。当然跟世间所有俗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样，海誓山盟过后的结局就是赶考书生高中，附腻高枝忘却当年红颜；风尘烈女守贞，苦等情郎相接美好姻缘！当然也是高中的书生负心的汉；凉心的红颜自苦的女！
　　那天我沐浴更衣净手焚香，（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杀人前我都要沐浴更衣，净手焚香。）来到那片桃花林，因为我知道我要杀的人会在那里出现，那里曾经是他们美好的地方，现在正是她撕裂伤痕的利器。桃花正艳，却被我的杀气片片摧落，那个女子就那样坐在那片片落红间。看着那缺乏生气的背影，手里的＂离相＂跳动的越加烦乱。
　　似乎是听到了＂离相＂的悲鸣，静坐的女子缓缓转过身。
　　漫天的桃花失却了颜色，＂离相＂竟忽然间变得出奇的安静，这是个绝世的女子，绝世的容颜竟然有着如此神奇的力量。就连我那躁动的血液都变得温顺起来。世间，世间！
　　她的回头注定了我此次任务的失败。
　　烂俗的故事又一次的萌芽，可我是一个杀手，杀手是不能有任何感情的。特别是我，我怎能动情，还是对一个女人。如果有一天……，我是不是会亲手杀死自己？
　　当然，故事的结局就是江湖上最好的杀手失手了，然后，他也就消失了。
　　三年前，柳寒烟失手。我在离城十里的山谷结庐。这三年，我没再杀过人，渐渐地，我似乎都忘了我曾经是个杀手。
　　三年来，每个月我都会出谷一次，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因为在那里，会有一个女子在等我，她就是玉如意。她告诉过我，她的真名叫紫陌，她让我叫她紫陌儿。我告诉她我姓萧，秋风萧瑟的萧，我就叫萧瑟。我还是樵夫的时候，叫的就是这个名。她总是笑笑说这名字有些伤感！我曾今想过替她赎身，带她离开那个地方。她说不必，这样就很好。然后眼里有光华闪动，这让我看着很不安，但离开江湖久了，我的感觉开始变得迟钝，那种不安一划而过，我再也抓不住，也失了探询的勇气。我是不是也从心底里认为这样就很好？我不敢再想下去！
　　秋风起了，山谷里的花香渐少，草群也慢慢枯黄。
　　我见到她的时候，听见她轻声的念叨‘……萧瑟’。我不知道她是在叫我，还是在感慨秋风萧瑟。
　　我静静地坐着，阵阵的不安席卷而来。抬头看她，眼里的光华再次让我迷离。似笑非笑的那一抹狡黠呵！我就这样看着她慢慢聚拢的恨意：离相、离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既无相，你却如何离法？
　　如雷鸣、如棒喝！她眼角眉梢的讥诮让我如置身虚无缥缈间！
　　她继续说，字里行间的恨意：三年前，你该下手的。三年后，你不该让我知道你是谁。三年来，你不该爱我如此。你当我真不知道么？三月桃花，如何会落红漫天？那不是你的杀气摧落的么？你常杀人，如今，你也成了那该死之人，你会用你的＂离相＂替自己解脱么……
　　手握着＂离相＂，我嗅到了自己将死的气息，真好笑，我嗅到了自己的气息，呵！这就是我的异能！三年的尘封，＂离相＂光华如昔，出鞘！刀锋轻轻地划过，没有任何附加的痛苦，原来，这颗心，在紫陌的那一抹讥笑中已经支离破碎……
　　因为没有痛苦，所以我的刀法还是叫＂温柔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