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完美的照片

　　华楠开车跑了。他走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感觉，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视野后，我关上所有的门，跑进了卫生间
　　认识华楠是在华荣古街的一条弄堂里。那时我还是一位摄影师，拿着相机拍摄我眼中的美。朋友对我的美一直持质疑态度，一段畸形的树根，一片张牙舞爪的乌云，一个破裂的瓷瓶，一件皱褶的旗袍，甚至破败凋零的老村庄，平直无奇的炊烟等等都是我的照片，他们总是称我为＂丐帮艺术家＂，一直在拾那过了时的东西。我却不以为然，他们口中的＂fashion＂很快就会被新的潮流所替代，尽管我的照片里永远没有色彩，褪色的是颜色，留下的却是记忆。
　　我喜欢早晨出去散步，走到华荣街看到了那条弄堂。长长的弄堂，在晨雾晕辉下，飘渺如烟，恰若酒意微醺。弄堂的早晨很安静，公共水池还在滴答着水滴，像轻弹的弦。水池另一头的垃圾旁斜躺着一架咖啡色断了弦的琴，我决定拍下琴、水滴，再拍下朝阳下的弄堂，将它们组合成＂何人琴弦悄鼓瑟＂。当我举起相机时，突然一个男人从弄堂口闯进了我的取景。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就在一刻就好像定格了我所有的神经。在弄堂的阳光下，他的出现就如同天送子下凡，我就这样按下了快门。照片洗出来的时候，效果比我想象的要差点，我想，如果是他的背影，这张照片就完美了。
　　就这样，我认识了华楠，我们的相识似乎是顺理成章，因为他是个摄影爱好者，只是，他喜欢拍摄的事大自然。
　　带着一种漂泊感走南闯北，二十多年我一直找不到归宿感，但在华楠身上我却找到了那种归宿感。他比我大五岁，我贪恋他的怀抱，我想，归宿感包含很多东西，不仅仅是安全感，稳定感，还有一种小女人的满足感。每个人心中都有温柔的一面，在他身边，我嗅到了一种温馨感，或许这就是幸福，不大不小，就这样平平淡淡。时间过的很快，我们在一起两年了，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尽管平淡却也小资。只是偶尔回想起他，藏在心里偷偷缅怀。
　　Jacky的出现是我始料未及的。那天晚上我和华楠煲了一夜电话，第二天晚上起来打开电脑收到他的邮件。看到他的名字时我心头有点闯不过气来。是Jacky，我的初恋。他是一位留洋的艺术绘画家，在他笔下喜欢批判性的东西，关心小人物的生存，同情底层人的命运，骨子里却又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叛逆。他对我的影响无疑是很大的，也因为他我开始了我的＂丐帮艺术家＂的生涯。我喜欢看他垂着眼带着一股玩世而又严肃的表情勾勒笔下意像的样子，喜欢他用修长的手指抚摸我着我的头发，而我也会躺在他的腿上仰望蓝天。我们一起逛过夜店，一起翘课去野外一待就是一天，一起出去淋雨，一起在雪天奔跑；而跟华楠在一起我们是一起出去逛逛商场，一起在林间散步然后牵手回家，下雨天他为我撑着伞，雪天我们一起堆个雪人，然后将我的手揣在他的怀里。这样的生活是两个世界，然而我却同时恋上了。
　　Jacky说在国外的五年生活里一直有我的影子，他忘不了我，想回来我们重新开始。想着当年他为了出国留学抛弃了我们的感情，我等了两年等来的是他的分手信，我想我就是个混蛋，我竟然心动了。不得不承认这两年我还是会想起他，只是跟华楠在一起安逸了我就会把他忘了。而此时，我突然如此想他，想见他。我点开回复，打了五个字＂你回来，想你。＂却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当我告诉华楠的时，他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问：＂跟我在一起两年，还没有他重要？＂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生日时他送给我的那只panda，此时它也耷拉着脑袋望着我，我撇过头。又过了很久，他轻轻对我说：＂我尊重你，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他就走了，除了门他就开始跑，我看到他离开时的眼泪。夕阳残红如血，洒遍了半边天，也吞噬了我的神经。
　　此时，我的情感也坍塌了，但我的理智和性格制止了我并引导我走出了卫生间。
　　第二天，我很早就来到华荣古街那条弄堂，这里几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滴水的笼头换了个新的，扔在旁边的琴也没有了，其余一切依旧。我看了看弄堂口，天边霞光绯红。那个曾经为我送来了华楠，今天他就要回去了，我想我可以完成他的背影为我勾勒的照片了，这组照片将是我收集的最美的照片，充满着感伤，也充满着美。我靠在墙上，想了很久，打通了要怎么说，用什么样的语气说，然后我深吸了口气，调整好状态，像一个即将临产的妈妈，带着满心的期待和紧张，歪着头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手机没通，自从上次我把他手机摔进水里后就经常关机。想到那次我把他的外套直接扔进洗衣机搅了几圈后才发现手机在外套里没拿出来，为此他说我永远做不了＂小女人＂，似的，我永远做不了小女人，因为我就是个混蛋！我有点自嘲地翻着手机通讯录，看到他父亲的手机，想到那晚，他用他父亲手机给我褒了一个通宵的电话，眼睛有点疼。我拨了过去，响了很久那边一位苍老带着憔悴的声音才：＂喂＂了一声，我有点不知所措，心突然跳的很快，问了声华楠，那边带着哽咽的声音说：＂华楠昨天下午车祸，在手术室还没出来。＂
　　手机掉在地上，摔成了两瓣，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楚楚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抬起头，又红又大的太阳在弄堂的尽头开始初升，这是一天辉煌的开始，霞光飘满了半边天，很美。只是我的眼睛很酸很酸。拿起相机，透过眼泪放大后的镜头我看到了华楠，他背对着我向前走，看不到他的表情，在弄堂口处，他侧着身想要回头，我按下了快门。眼泪滑在手上，凉凉的。我知道，如果他回头了，我一定舍不得。事实上，照片拍出来什么也没有，仅仅是弄堂口上浓烈的霞光，我说过，我不喜欢色彩。
　　我把华楠的车祸归结给Jacky。如果他不回来，我想我们会一直很平静。如果华楠死了，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一定不会。所以我歇斯底里的写了封邮件给Jacky，告诉他让他别来烦我，让他走出我的世界像当年一样。那是，我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接近畸形而又疯狂的疯子。我把有关他所有的东西都扔了，即便那些我一直收藏着。然后我瘫软在地上，想着这两年我跟华楠的点点滴滴，无论开心或不乐，亦或平淡，现在似乎都是一种甜蜜。回忆总是比现实美，因为在现实中我们的感受迟钝了。只是现在那种甜蜜像万只小虫入侵着我的心。如今他在病室里能不能醒来还不知。能不能醒来还不知道！我又一次发疯的打电话问来医院。路上遇到红灯我跳下出租车跑到医院，鞋子摔了半只，生硬的马路烙得脚好疼，但那种疼似乎又带着一种自残的麻木，我边跑便告诉自己，如果华楠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此刻我才发现原来我自己都不值到我有多么爱他，多么害怕失去他。
　　当我跑到医院的时候在拐弯处看到华楠被推着从我眼前擦过，留给我的只是被覆盖着的后半个身影。他妈妈哭倒在他爸爸的怀里。那一刻，我眼睛干的发疼。他死了！也许死亡本身并没有那么恐怖，但当你看到自己心爱的人从眼前被推走，我想，我终究还是对死亡产生了恐惧。那一刻，我想被抽空一样跌倒在地上，没有眼泪，没有思想，脑中一片空白，医院特有的漂白水夹杂着死亡的气息，扑鼻而来。我挣扎着起来，我要去看他最后一眼，把他定格在我的脑中一生一世。我不想这个我爱的男人最后留给我的只是在拐角处的半个身子！我看到他父亲拿着单子眼中充满血丝向我走来，我甚至做好了他对我责骂的准备。他看到我时一定被我吓到了：披头散发，脚上半只鞋，双眼红肿，肮脏不堪。他轻轻对我说：＂华楠做了手术，一条腿被截肢了，在22病室。＂
　　他没死！我脑中闪现唯一一个念头。站在22病室门口，我看到华楠全身打满石膏，头上还插着各种管子，靠右边的白色床单显得如此单薄。我一看到他苍白的脸，眼泪汹涌而出，我再也控制不住，像一个刚刚出生恢复意识的婴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医院的很多驻足着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我管不了，也不管了。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华楠向我虚弱的微笑，只是那笑很凄惨。我感觉自己身处在浓厚的迷雾中，看到了一丝霞光。
　　华楠的右腿安了假肢，走路有点跛。在住院期间，晚上我一直陪着他去林间散步，沿着河边小道，他的话变得很少，周围很静，小鸟在啁啾，纯净的流水发出朗朗的声响，心情平静。只是看到华楠跛着腿凝视着流水，眼里就时常忍不住旋转起眼泪。半年后，华楠康复了
　　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在梦中，梦里他为我戴上戒指，如果没有那电话，我愿意在那个梦中永远下去。他说在华容古街等我。我去的时候他靠在弄堂的墙上，就像我半年前靠在墙上给他打电话一样。侧过他的脸，我看到了他脸上的胡茬，我想伸过手摸摸，但最后没有。他看到我来了，向第一次一样，带着灿烂的微笑，只是那笑中多了一股忧伤。他说，这天弄堂给了他梦，但最后也将结束他的梦。他什么都顺着我，就像顾小北顺着林岚一样，他们都以为我们会重新回去，只是，现在不回去的竟然是他。他说他想了很久，给不了我幸福，想最后拥抱一下我。我没有说话，我想到那个梦，心头哽住了，我知道我一开口泪水就会掉，所以我一直没说话。他有点黯然，最后只是想我挥了挥手转身向前走去。在他转身那刻，我看到了我曾想过很久的照片，但我最终没有举起相机，我向着朝阳冲上去，在弄堂口处从背后抱住了他，我要告诉他那个梦。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松手了。如过有人给我们定格这张照片，我想，这将是我生命中最美的一张。透过眼泪，阳光温暖灿烂。
　　生活就是这样，有人走进你的生活，有人走出你的生活，逝去的不会再来，我想，最重要的是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只是想通小人物讲述小的人生观，带着小人物的知足感，一切，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