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亮专栏人间至味是烧鸡

　　中国人吃鸡的历史久远，吃鸡的方法也是林林总总，有桶子鸡、叫化鸡、扒鸡、黄焖鸡等等，但对于蒲地人最爱吃的，还是烧鸡。
　　烧鸡，顾名思义，就是红烧。把鸡拔毛开膛，清洗干净后，先油炸，炸至金黄，涂上蜂蜜焦糖，谓之上色。直染得色泽暗红，如暗夜的灯光。然后再入陈年的老汤中煮。煮得香气蒸腾，捞出沥油即可。食之余香满口，回味无穷。
　　小村有两家烧鸡店，一家名曰老户，另一家就名曰老店。两家在集街上也有摊子。两个摊子就在路边相对，如同两座岛屿，刮风下雨不动，白天黑夜不动，就是人去了，那摊子、红帐子也要撑着。
　　外村人来买还好，小村人来买就犯了难：两家都认识，买谁的好呢？你买他的，另一人正对你笑呢；你买这边的，那边的人又瞪了眼看。干脆就都别买。小村人买烧鸡，很少到集市的摊上，而是到他们家里的。但两家又巧，偏偏两家都在一条巷子里，一在巷子底，一在巷子口。父亲让我买烧鸡常常趁了暗夜，提了黑提包，抄小路，跳坑塘，如暗夜送礼一般，心虚胆战。但有时，却怕什么来什么，还会被人看见。只得低头匆匆而过。
　　问干什么了？就吱吱唔唔的。
　　吃了吗？又是吱吱唔唔。
　　可是烧鸡却不甘寂寞，那提包里的香气骗不了人呀，浓浓的香气直往外钻，按捺不住，比黑夜还浓。
　　说也奇怪，同样的烧鸡，味道还真不同。一家的烧鸡烂而无味。一家的烧鸡却特别有滋味，特别香。吃起来骨酥肉嫩。那骨头咬破了，吸食里面的骨髓，更是其快无比。我们一个个吃的大快朵颐，满嘴满脸的油。
　　这且作烧鸡外话，姑妄听之。
　　其实烧鸡的美，全在一锅汤。都传小村那家老店烧鸡，是换锅不换汤，而汤是百年老汤，黑黑的，粘如沥青，比最黑的夜还黑。说也奇怪，炸得金黄的烧鸡在里面煮后，就似发生了化学反应，浸染得香气扑鼻，脱胎换骨，骨酥肉嫩，滋味无穷。让人闻香而来，欲罢不能。这汤里下了什么大料，用了什么秘方？有人就说，里面加了大烟，如不加大烟，怎么这么香，这么馋人？乡人眼中，大烟是一种神奇的物事，加了它，就让人回味无穷，开始变得馋的不得了的，让食物化腐朽为神奇。可也只是推测，那大料配方，可是烧鸡店的核心机密，比之可乐配方也不逊色。
　　以前的小村，是罕有人家吃得起烧鸡的。烧鸡店拉拢主顾，就是额外赠送，买鸡送鸡爪、鸡珍。逢年过节还会送鸡油。那是用老锅汤里的浓汁澄的。油极香极浓，炒出的菜，油而不腻，有一种特别的滋味。每到年底，这油总会与鞭炮声一同登临，相伴的，还有烧鸡店老板娘那灿灿的笑脸。
　　鸡吃骨头鱼吃刺。其实，烧鸡真正的美味在于鸡爪。细细的吮那些骨，总有别样的滋味。特别是那鸡爪，皮卤得松松的，一咬一口，一张皮就脱落下来，香而不腻，余香悠远。在粗劳惯了的乡人看来，无疑是人间至味。乡人说谁家有法，就是人家天天烧鸡牛肉都吃烦了。
　　那鸡珍，也有别样的好处。鸡珍在乡人口里是不叫这么文雅的名字的，他们就称为鸡普食。鸡普食就是鸡的胃，筋筋的，特别耐嚼，特别有滋味。这也是买烧鸡捎带的。
　　可后来，乡人也慢慢精细，烧鸡一块块分开了。烧鸡是烧鸡，鸡珍、鸡爪单独另卖，比烧鸡紧俏多了。以前乡人是不要鸡爪的，就像割肉不要带骨头，要带了骨头，真像割了他们的肉一样心疼——同样的钱，竟然带这么多骨头。而现在，排骨比肉还贵，比肉还抢手。这就是乡人饮食的变化吧。
　　每有客人来，父亲总要我去买烧鸡的，提了黑提包，穿街过巷，走小路，到人家家里，那些人家总那么和善，笑笑的，问我几时回来了，长这么排场。末了，也总要送一点鸡爪、鸡普食。记得巷口那家是一个妇人，妇人常年腰弯弯的，男人在外面街里摆摊，儿子收鸡，她就在家里煮。终年守在大锅灶前，一锅一锅的煮，面前棚子里、屋里桌子里、冰柜里，满是烧鸡。金黄色的，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姥爷姥娘等亲人都喜欢吃烧鸡。我平时懒得去，只要姥爷姥娘姨来了，我都是飞跑了去的。买了来，看姥娘笑眯眯地吃着，一嘴的假牙啪嗒嗒响，那脸颊颤动，一会儿陷进去，一会儿突出来。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看着，就觉得特别满足、幸福。我还会把鸡里的鸡心、鸡肝、鸡珍拣出来，把这些夹给姥姥、姥爷。看他们吃着，比我自己吃更美。
　　一晃这么多年了，姥姥、姥爷都已不在了人世，走入了时间的深处。而那巷口煮烧鸡的妇人也早过了三年了。她由于积年劳碌，得了肺癌。据说送到郑州大医院，做了手术，一天花费两三千，她知道了，心疼的不得了，嚷着要回家。孩子们劝，要治病呢。她说，这一天要卖多少烧鸡啊。
　　这是烧鸡之殇。老人煮了一辈子烧鸡，最后也伤在了烧鸡上。
　　如今，烧鸡仍然红红火火，应接不暇，根本就卖不及。特别是逢年过节，就要排队等着。长垣人走动厉害，又重情恋土，有在外地返乡的乡人，一坐上车就给家里打电话，赶快买个烧鸡、鸡爪，回去解解馋。外面不是没有，可他们吃起来，总不是那个味，总没有家乡的好。
　　小城也有烧鸡，每次一家人团圆了，聚在一起，吃点什么呢？我就说，买只烧鸡吧。烧鸡不但味道美，而且烂，有营养。父母年龄大了，牙齿不好。烧鸡就是最好的选择。
　　买了烧鸡，我却是只吃一点。看着父母亲人吃得津津有味，比我自己吃还要高兴。妻就抱怨，你嚷着买，买了你又不吃。
　　她哪里知道我的心事呢？这烧鸡，其实是爱的使者呢。传递着孝心，还有亲情。
　　王自亮，河南省长垣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