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父亲虽然知道我没有买到食盐。但看到人安全回来,还是很高兴的。他说,以后有机会再出去吧,家里还有一点。战乱年代,说不定盐比命还贵。 爸。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说吧。 我看到小方了。 开什么玩笑?都这么多年不见了,遇到鬼还差不多。 我告诉父亲。是真的,在耒阳。他已经是营长了。 哦?真的呀?你赶快抽个时间,去告诉他们的父母,也让他们高兴高兴。真是大喜讯啊!他的脸上挂着笑容,笑容里却挤满了泪水,就像自己的孩子找到了。 这一夜,我们在一起聊了很多,我还告诉父亲,大雨是团长。他本来是邀请我去喝两杯的,我都拒绝了。 噫呀,真是想不到啊,他们有出息呀。 不过啊,我说,战争太残酷了,他父母亲听到了,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着急呀。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吧。 你蠢啊,这些话我还讲? 要是他们的父母亲刨根问底,你要怎么说呢?哦,无因无故赖在他乡不回,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小子,好啊!你倒是提醒了我。 爸,你知道吗?我转入了话题,这次我们在永兴的时候又杀了十几个日本人。 说起来,父亲说,他们也是父母所生,他们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看到父亲伤感,我说是啊,我也不想杀人。可是我们也是没办法呀,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 父亲说,这不怪你,也不怪他们。我只是想不通,日本这么小的国家为什么要欺负我们。 这个好理解,因为他们有野心,而我国地大物薄物产丰富。我们还积贫积弱,政府腐败,不打我们打谁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 爸。 有什么事?你说吧。 你看出来吗?阿梅除了对杀日子鬼子感兴趣外,好像对任何事都不上心,总是闷闷不乐的。以前,这个女孩子阳光,聪明、胆大、心细、漂亮,为人诚恳。 不过,我看得出来,她对你还是很关心的。是不是你想多了? 要是我想多了就好了,我就可以开诚布公的给她说。她的内心好像有一种不能触碰的东西,就像泡沫,一旦触碰就破灭了。爸,你真的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吗? 哦?父亲回过头来,愣愣的看着我,你不可以问问她啊! 怎么问?毕竟我们没有走到那一步嘛。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唉呀。是好朋友。但还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 即便这样,也可以问嘛,坦诚相待,有什么不好的呢? 父亲说的没有错。晚上的时候,窗外的明月如纱,思来想去就是睡不着。那轮明月高高的挂在树梢上,在薄薄的云层里不停地穿行,山上还偶尔传来狼嚎的声音,那声音震切山谷,与鸟鸣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让人不寒而栗。之后就静悄悄的了。此时此刻,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木板屋,因为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把我的心勾得七上八下的。她那鹅蛋形的脸,会说话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还有那根粗大的马尾辫,就连扎在上面的红头绳也总是吸引着我,总是时不时的给我无限的遐想。 我无法形容她的美,看哪儿哪儿都舒服,她说话的声音,她的言行举止,她的学识,她的姿势。有时候是大家闺秀,有时候又像个冷面杀手,但她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办事很有分寸。 我忍不住来到她身边,原来她也没睡,正倚着栏杆,瞭望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揪住这个机会,我轻轻的喊了声梅。 阿梅返尔一笑,我看着她娇羞的脸庞,迷人的笑容和撩人的体香,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是我没有,她的目光在天空中在远处。我想起来了,山那边有她的家,有她的亲人,我恍然大悟。 我说阿梅,什么时候,我跟你一起回去,烧点纸钱,尽尽孝心,告诉他们你好好的。也让他们放心。 阿梅回过头来,紧紧的呡着嘴唇。 你有什么心事就对我说,你这样实在让我难受,我宁愿你身上所有的痛苦都让我来担,因为我不想看到你难受的样子。真的。 阿梅捉住我的手,叫我坐在椅子上,才叹口气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当然。我点点头。跟阿梅一起聊天,那是我人生中最美的时光。 你知道吗?我出生的日子是十月初五,三反日子,谚语说,男人三反反天下,女人三反反娘家。 说话的时候,我看到她语重心长的样子。我的心情也跟着她的叙说,走了。 我给你说吧,我之前告诉你的并不是真的。我的母亲并没有死,父亲是去年去世的。病死的。我本来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是被日子鬼子的炮弹炸死了。我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幸福的一家人却转瞬即逝。因为家庭的变故,母亲把所有的罪过归集到我身上,说是我给她带来了灾难。我的父亲长得牛高马大,又力大无穷,可以说力拔千斤,是个吃两斤米饭都不会饱的汉子。去年的夏天,突然绞痛难耐,当天就去世了。而父亲有七姊妹,三个男丁四个女孩。他去世的第二天,其他的六姊妹硬说我母亲会改嫁,要求我母亲交出房子。母亲死活不同意。他们就轮流做母亲的工作,因为我母亲也是高高大大的,能说会道,他们几个人想对母亲下手。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了,后来改变了策略,轮番做我母亲的工作。母亲不同意,六姊妹就联起手来。最凶的一次,是他们几个人都在楼上,约我母亲上去商量事情,当我母亲上到第三步时,他们从上面把屎尿倾倒下来……这次的伤害是至命的。但她没有屈服。接着是日本鬼子来了,我们村庄,地理位置独特,是个风景极为秀丽的地方,村前村后三面环水,村前开阔无限,村后满山遍岭的古松,村子旁边有一个巨大的溶洞。谁要想进去,没有熟人领路,万万不能进去,就算进去了,也是出不来的。日本鬼子为了征粮,去了几个人,结果没有一个出来的。就这样,他们一交牙,发誓要把村庄夷为平地。结果那些大炮要么够不着,要么打远了。我家住在村子前面,本来是最好的位置,结果这次遭殃了。可怜的哥哥正好干活回家,姐姐迎上去。母亲跑过去救他们的时候,两条人命就这样没有了,还炸掉了母亲两个手指头。家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我的母亲哭的死去活来的,我和她也成了孤儿寡母。这个时候,我和母亲本来应该相依为命,化悲痛为为量。可是我的母亲把所有的灾难都怪罪到我头上,硬是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了。上次去炸碉堡,也是我的第一次,又是晚上。但为了报仇血恨,我豁出去了。没想到就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