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也第二十四节我做父亲了

　　回家的路上，大米死时的情景一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早知道是这样，全愿不知道。血淋淋的场面真是太惨了。可见当时大哥遭遇了多大的罪。我真想去报仇，又不知道是谁干的。我咬着牙关，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到了家里，正看到父亲坐在椅子上。见我回来了，他问道，去哪里了？
　　我眯着眼睛，一句话也不想说。
　　怎么了？父亲摸摸我的额头，崽呐，你说话呀，你不要吓我啊！我再也受不了惊吓了。他一边说一边打着哭腔。
　　我预感到我的行为影响到父亲的情绪，赶紧回到屋门口，拿了脸盆脸巾，洗洗干净。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说爸，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你不要装了，你眼睛还是红的，你哭过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真的。
　　崽呢。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
　　见瞒不过去了。我才说，爸。刚才才知道，我大哥受苦了……
　　大哥已经死了，你不是说的，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么？怎么又……
　　可是，我听了二毛的话，我大哥是被活活打死的。而且是被中国军队打死的。之前小米死了，是日本人所为，我们有仇，我们还可以报仇。而哥哥是被自己的同胞所为，你说，这个仇恨找谁报？
　　不管怎样，人已经死了。父亲沉默起来。
　　我看着父亲，父亲的语气变得僵硬起来。
　　阿梅把我拉出来，你听出来了吗？
　　什么听出来？
　　我是说伯父说的话。
　　我摇摇头，说没有听出是啥意思。
　　他是怕你出去找人报复，怕你因此丢了性命。他感到了害怕。
　　你说，这些当兵的，心怎么这样狠。
　　是啊！我也想不出来。不过已经这样了，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我也不想这样。我大哥这么老实的人，也要遭到如此的不公。假如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将此人碎尸万段！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天下午，他喊住我。说想回趟老家。他喘着粗气，说话的气力也大不如前了。
　　好。我点点头，忽然间有种伤感，这个叱咤风云的父亲，曾经威风八面。从农村走出去，从县城，到州里，最后在省城落脚。还成为当地的大户人家，没有一定的本事，又岂能做到？没想到的是，现在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了。咳一下，半天也收不住气。我喊了一声爸爸，说只有十几里地，应该常常带你出去走走的，可我……
　　不关你的事。父亲说，你抽个时间吧。啊？
　　好的。爸。什么时候都可以。要不就明天吧。
　　本来，我打算雇几个人，再请几个轿夫，还像当年一样让他威风凛凛。可父亲说没有必要，那些都是虚的，再说我现在就是想走走，锻炼锻炼，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还有，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和你聊聊天，就很满足了。
　　爸爸，如果您愿意，我天天陪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吗？
　　你不去打日本鬼了吗？
　　我摇摇头，经过这么多的生离死别，我已经看淡了一切。
　　有国才有家。父亲好像在教育我。
　　是啊。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父亲拍拍我的肩，说成长需要经历。经历会教你如何成长。我老了，看不透新事物了。
　　爸，年轻的时候，有妈妈在，有哥哥弟弟在，我只知道玩，只知道享受。可这些年，妈妈不在了，哥哥和弟弟也没有了，我感觉世界都是空的，如果我还像以前那样，不懂得爱护父亲，那我还是人吗？
　　阿梅见父亲沉默不语，推了推我，说什么呢？不晓得讲点高兴的啊？我晃然大悟，有些内疚了。
　　父亲回过神来，说我喜欢。说明你把我这个长辈了，当成朋友了。
　　我说，还是父亲对我好。
　　哦？为什么？
　　因为，你会一直陪我走下去。不是吗？
　　我现在呀，父亲说着，拉着阿梅的手，我就是希望你们快点成亲，能让我抱孙子。就是我最大的欣慰。
　　唉呀，父亲。阿梅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红晕。
　　爸。你也太直接了吧。我说。
　　父亲反应过来了，啊？……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阿梅娇滴滴的喊了声父亲，全显了女人的妩媚。我平生第一次见阿梅这样，我心里就像喝了蜂蜜似的，整个人美滋滋的。
　　阿梅回过头来看到我，说就你，什么也不懂。
　　我什么不懂？
　　算了，难得跟你说。
　　我越发丈二和尚，她的话有点莫名其妙。
　　父亲说，阿梅啊，这几年，你给我们程家带来了欢乐，因为你，阿米也变得听话了。你能够看上阿米，是我们程家的福气。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近段时间，看你总是想吐，是不是有什么事呢？
　　没有。可能是胃不舒服。
　　我点了点头。告诉了父亲。
　　唉呀！你也是木头木脑的。父亲好像听出来了，既是高兴又是埋怨，当年你母亲每次想吃酸的，我就要兴奋几天。为什么？
　　为什么？
　　你呀你，父亲看着我，说你已经要做爸爸了。他老人家的脸上充满了阳光，就像一个玩童，整个人浸泡在甜水里。
　　真的吗？这个瞬间，我张着嘴巴，好像合不笼似的。约莫过了十秒钟，才情不自禁的喊道，哦！我要做爸爸了！
　　正可谓人缝喜事精神爽。这段时间，我的父亲总是笑眯眯的，进进出出的时候，满脸的灿烂，也不窝在家里了。
　　这一天，父亲说是要去老家，还说一定要带上阿梅，说是有一个重大的决定要宣布。会什么事呢？语气里充满着神秘感。
　　我问父亲，他却说，去了就知道了。
　　哟？还保密啰。为什么非要去那里才说呢？
　　现在我想通了。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根就在哪里。你不会烦吧？我只要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姓什么就行。
　　爸爸。你说什么呢？
　　谈话中，我们不知不觉就到了老家。只是这里好多年都没有住人了，到处灰蒙蒙的，所有的门和窗户布满了蜘蛛网。打开门的瞬间，一股沉味扑面而来。父亲要我清扫了一下供桌，然后摆上菜和水果，虔诚的做了个双手合十。才拿出纸香点燃了，恭恭敬敬的向列祖列宗跪拜后。父亲说，你先把神堂推开吧。
　　推开？我莫名其妙的看着父亲问。
　　是的。我叫你推你就推吧。
　　这么大的东西，我能推开？正在疑惑之际，整个神堂嗞的一下，就开始缓缓的向一边移动，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入口。我好生奇怪，原来这是一个门洞。这里尽管干干净净的，沉气却更重了，而我一直沉浸在新奇中。
　　一分左右钟，神堂才停下来，当我们推开后面的门，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父亲点燃了油灯，走在前面。我感到奇怪，这里没有老鼠、蟑螂、蜘蛛。我不知道父亲对这个屋会这样感兴趣。他兴致勃勃的把油灯放在墙上的墙洞里，又从旁边拿出一个油灯来，点燃了，他却越来越具有神秘感。他四处看了看，又对我说，抽出那块凸起的砖石就可以了。
　　我看看父亲，又看看阿梅。阿梅紧紧的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可她说，不要怕，我相信父亲不会害你的。
　　我拍拍阿梅的手背，另一只手提着油灯，弓着腰进去了。哇塞，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到庐山真面目：四面墙上摆满了金色的东西，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父亲也进来了，他告诉我，这么多的钱，你下辈子是用不完的。
　　我说，既然有这么多的钱，您为什么还这样节约？我之前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父亲告诉我，财不露。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父亲打开箱子让我们看了看，又锁上了，只提个小箱子出来了，才对我和阿梅说：这个小箱里都是大洋，沉甸甸的。我们今天就拿这些钱出去，先把你们的婚事办了。这些年，我也看清楚了一些事情，什么钱财，有什么用呢？够吃就好！只要身体健康，不好吃懒做，谁还弄不到吃的呢？大米和小米已经不在了，这些就都是你一个人的了。任由你去支配。但有一点，你不能乱来哦。把我的小孙子带好就够了。
　　你放心吧。爸爸。